慕无极闻声一望,竟是向来寡言的张勇,示意他但说无妨。
“此次,我军虽已胜券在握,但尚有细节需要商讨。”
张勇军中职位虽然在周将军之下,但为人谦和,立下的军功无数,在军中的威信甚至超越周将军。慕无极当初饱受冷眼时,也唯有他体谅王爷的难处,凡事多有维护,还因此落了个阿谀皇族的说法。如今,他都开口了,可见对此战的重视。
“如今我军知道了敌人的意图,却不知其发动进攻的时机,如果错估时辰,分散了兵力,到时候被敌人从正面大门攻进来,岂不正中圈套?”
“张副将言之有理。”周将军是见缝插针,“单凭一条小路就断定西蛮进攻路线,总是太过草率。”
经两将次不论是善意还是无意的提醒,倒是确实劈头浇了朱芝芝一桶冷水。
他们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如果西蛮人声东击西,己方反倒中了他们的计呢?她和慕无极一时也无话可说。
“王爷,我军在敌营中,有无安插间谍,就是挥子之类?”
慕无极点头,“有倒是有,不过行军大事乃军中机密,非主将不得过问,要控听虚实十分不易。”
这样啊……
见她难掩失望,张勇好心安慰,“不过这些都是细节,朱姑娘已是立了大功一件,毕竟古云: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朱芝芝感谢地看了他一眼,心中却并未好受一点。
任谁都知道,行军打仗,不比儿戏,没能真正给西蛮人一个迎面痛击,再多的计谋或准备只是纸上谈兵。
虽说兰州目前固若金汤,可若战事拖得太久,怕慕无极也不好对皇上交代。
◎◎◎
夜里,朱芝芝静静地看着月色,心情复杂。
今天忙了一个下午,又受了惊吓,照说她该是很累了,可是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一闭上眼,慕无极那双写满焦虑的眼睛就在眼前晃来晃去,再不就是哥哥慌张四处找她的样子,一会又梦见众将士围着她质问。
最后,她索性觉也不睡了,起来看月亮。
古代的环境未受污染,连月色也仿佛特别的清新。以前,她也常常窝在家里的小阳台看月亮。
身后传来沉稳的脚步声,不用回头,她也知道是谁。
“都说‘月是故乡明’,其实不是的。在我家乡,月亮并没有这边的好看。”
话锋一转,她回过头来。“但是,我却还是爱家乡的那一轮。”
因为那边的月色照拂着她所熟悉的亲人、朋友,照拂着她生活了二十个年头的世界。
今天忙了一天,她几乎都要忘了自己去牛尾山的目的。
可就算记起又如何,依旧是一点蛛丝马迹也找不到。今天议事厅的事给她感触很深。本以为自己多少可以帮一些忙的,结果却发现,自己考虑事情终究太过于单纯,在二十一世纪,她有努力的目标、有存在的价值,但在这个时代她连归属感都没有……而她的家,似乎在冥冥之中越来越远了。
朱芝芝低头,靠坐在栏边,不再说话。
月光被云朵掩去一些,照在她白皙的皮肤上,竟显出一丝透明。慕无极有种错觉,她会不会就这样越来越透明,最后彻底地消失了?如此一想,心中竟隐隐恐惧起来。
“你就那么想家吗?”
她一怔,抬起头,月色下晶亮的眸子闪着琥珀色,一开口却将气氛破坏殆尽。
“我的王爷,难道出门在外你就不会想家吗?莫名其妙!”
他想家还可以回去,她想家却回不去了,她当然比较难过。
慕无极见她还有精神与他抬杠,稍微放下心来,不禁也起了玩笑之心。
“我想家,那是因为我不喜欢吃苦啊,你看这鬼地方又是沙又是土的,哪有京城舒坦。”
朱芝芝皱了皱鼻子,“喂喂,你这是主帅应该说的话吗?要是让那帮老头子听到了,还不骂死你!”
他无所谓地耸耸肩,“我好歹还是个王爷,他们不敢真对我怎么样。不过,心里大概早就把我骂死了,不差再多几句。”
“怨不得别人说你不长进了!”她的语气却是笑闹多于指责,“有时候,我真看不透你,别人都巴不得被称赞,怎么就你老是没事找挨骂呢?”
老把自己出众的才能掩藏起来,所以才被别人瞧不起。
像之前那句“本王就在等这次时机”,要不是接触多起,她定要对这种抢功的台词呕透了。可仔细一想,他又不是傻子,这么做的可能只有一个……他故意让别人认为他很差劲。
慕无极宠溺地弹了下她的额头,苦笑道:“你不懂。”
不是他想故意隐藏,实在是树大招风。
自小生长在宫里头,看多了那些尔虞我诈、兄弟阋墙的戏码,后来被送到藏云峰,他才能做自己,尝到何谓自由的滋味,他不是不明白师父在他临行前的叮咛,事实上,师父不说,他也不打算展露观星占卜的本领,因为他才不想再被卷进宫廷的斗争中。
谁知道他越想远离是非,就越是惹来是非,这镇守兰州的重责大任就是不小的“是非”了。
所以,此仗,他是根本没想过认真打。
一来,他是真不会打仗,连纸上谈兵都做不到;二来,能拖就拖,拖到西蛮退兵,不会伤到百姓,他又乐得回京领个罪,永不被重用。
朱芝芝从他的眼神猜出他在盘算什么,不仅呵呵笑道:“真人不露相,算盘打得真精明啊。”
慕无极但笑不语。
忽地,她灵机一动,推了推他,“唉,你看现在良辰美景,又有佳人在侧,难得谈得这么投机……这么办吧,你是主我是客,既然没有佳肴,不如你唱个歌?”
她老早就觉得他声音十分有磁性,唱起歌应该十分动听,如今混熟了,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啊?慕无极怪异地瞅着她,对此提议颇不赞同。
美景?
今晚月色不错,算有吧。
良辰?
这大半夜的、做些鸡鸣狗盗的事倒是合适,勉强也算“良”吧。
但佳人……
“佳人在哪儿?”他四下张望,故意不去看朱芝芝摆出来的臭脸。
“在这儿!”她凑到他跟前,“你什么眼神啊,看不出本小姐是翩翩仙子落下凡间吗?”
“你一个姑娘家知不知羞?这种话要由别人说才算数的。”
至少也应该在某个花前月下由他说才对啊。他暗自想。
“何必等别人呢,反正都要说。你没读过书啊,卿本佳人知道吗?”
朱大小姐倒是得意得很,月色不说大谎,真是脸不红气不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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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接着往下说呀……”慕无极似笑非笑地看她,“忘了的话我告诉你,‘卿本佳人,奈何为贼!’这后半句说的倒真是你。”
朱芝芝一听,老大不乐意,从栏杆上钙来。“什么贼不贼的?我告诉你,别小瞧我这门‘盗’字诀,这是一门高深的艺术!算了,反正你也不懂什么是‘艺术’。”
对牛弹琴。
“‘盗’字诀?”他还真孤陋寡闻了。
“我传你‘盗’字诀,你得唱歌。”
“那得看你又拿什么东西来唬我。”
她白了他一眼,潇洒地一转身,换上一副职业的笑容。
“你……别瞧了就是你!你想一夜致富吗?你想改头换面吗?你想让周围的白眼变红眼、冷眼变笑眼吗?常言道:腰缠万贯不如一技在身。江湖险恶,如果没有一门高超的手艺,如何乘风破浪、笑傲人间?
“我们知道您有‘十年磨一剑’的恒心,我们也知道您有‘十年寒窗苦’的毅力,可人生有几个十年呐?难道要等到科举落第才回首?早在春秋时代,老子就曾对这个问题给出明确的解答,那就是,‘盗’可‘盗’,非常‘盗’!盗门,您最佳的选择,你……还在犹豫什么?”
激情澎湃,一气呵成。
等到朱芝芝慷慨激昂地念完最后一句,慕无极已是目瞪口呆。
不用他开口,她也猜得到他下一句必是……“我服了你了!”
看吧!
朱芝芝得意地仰头,“愿赌服输,唱歌。”
“唱就唱。”
看着一脸顽皮的月下佳人,慕无极几乎想也不想,脱口唱道:“风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风兮凤兮从我栖,得托孽尾永为妃。交情通体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这首“凤求凰”他儿时便喜欢,母妃却指称是靡靡之音,他也不管,常常自己哼唱。只是,从未唱得如今日这么顺畅过。就仿佛那所求之凰就在眼前,词里的意境全都体会了个透彻。
他声音低柔婉转,朱芝芝听了竟像是醉了,曲终声歇,她却久久说不出话来。
“好好听啊!我说你有唱歌的天赋!在我家乡,你这样的人大受欢迎的,最差也是个‘情歌王子’。”
“看你激动的,你能听懂我唱的什么吗?”他有些不自然地看她。
“听……不懂啊,呵呵,我古文不太行的。但你唱得很深情嘛,我自然就以为是情歌,怎么?错啦?”
慕无极松了口气,又带着点小小失望,若无其事地笑道:“没有,没错。”
“那好,我也给你唱一首,我这个,保证你能听懂。”
他眼睛一亮。
“听你唱又是凤又是凰的,都是天上飞的,我干脆就给你唱个地上跑的。”
“洗耳恭听。”
“那你可听好了……”她轻咳两声,开始唱道:“两只考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一只没有耳朵,一只没有尾巴,真奇怪,真奇怪!”
鸦雀无声。
好半晌。慕无极泰然自若的看看天色,拍拍她的肩膀,“你的歌很独特……不早了,回去睡吧。”说完,头也不回就跑了。
朱芝芝得意地朝着背影大大地做了个鬼脸,然后笑开来,未了笑容慢慢扩大,甜到骨子里。
傻瓜!
专门研究过古董的她怎么会不懂古文?
那首“凤求凰”她十三岁就倒背如流了。
还真当她听不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