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牡院里,郭欣坐在罗汉床上,听着水仙打听回来的话,不禁搁下了手上的茶盏。
「王妃要小心她,一看她那张脸就不是个安分的。」水仙忿忿不平地说着。
「别胡说,王爷对她另眼相待,可见她一定有某方面入了王爷的心,如果王爷真的有意思,那……」她神情有些茫然,又有些委屈,「那我就主动纳进来吧,王爷的子嗣香火,皇上很是上心,皇后又是召见又赐人,我一次次都心惊胆颤,每次都快吓死了。」说到后来,郭欣咬着下唇,液然欲泣。
水仙跟春莲互看一眼,王妃这话说的也是真的。
春莲知道主子少女心性,连忙说:「王妃,今天不是要到天雁山庄住上三天?」
郭欣眼泪还聚在眼眶里要掉不掉的,一听这话就又灿烂一笑,兴致勃勃地道:「对啊,衣服找薄一点的,入夏了,天气可热了。」
虽然对王妃情绪转变如此之快早已见怪不怪,但两个丫鬟有时候也有一种错觉,好像王妃对王爷并不上心,在后院仍有其他姨娘时,看王爷跟她们秀恩爱,还姊姊妹妹的,半点醋都不吃,一点也不在乎王爷,但这感觉她们只敢放在心里,从不敢说出口。
也从画舫出游那日开始,每天上午都有一盅血燕送到听雨阁,俞采薇还非吃不可,因为她不吃,潘威霖也不吃药膳。
这可不是以前的恶劣刁难,血燕多昂贵,好一些勳贵世家也没得吃,如今却让她家姑娘天天喝一盅,对此,银杏都瞪直了眼,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难道……
她肠枯思竭好多天,心里有了猜测。
这一天,她瞪大眼睛,仔仔细细地在自家姑娘身边看了又看,来回转了好几圈,嘀嘀咕咕的念叨,「屠夫天天喂猪,是将猪养肥了再杀,凌阳王天天给姑娘血燕滋补,肌肤白嫩如剥蛋壳的……」不经意的对上主子瞪她的眼睛,她忙捣住嘴,「没有,我什么都没说。」
俞采薇也不知潘威霖到底在想什么,这反常的恩宠,她要不起也不想要,偏偏她连拒绝都不成。
银杏瞪着眼看着主子容光焕发,肌肤吹弹可破,美得令人目眩神迷,该死又邪恶的凌阳王,竟敢妄想主子吗?
这天,天朗气清,银杏私下溜去清风院想去堵小顺子,得到的消息却是逍遥王爷又出游了。
芙蓉园位于近郊,每年初夏举办的吟诗会一直是京城的三大诗会之一,芙蓉园的主人就是凌阳王,他诗文造诣高,也兴这文雅之事,常常是一帖难求。
芙蓉园景致好,拥有自然的山光水色、亭台楼阁,潘威霖如众星捧月,多名公子围坐着他,谈诗论文,备的茶点自是丰盛。
从他出现后,名媛贵女、官家千金个个眼睛一亮,被迷得分不清楚东南西北的更多。
大汉朝民风开放,世家子弟、风流公子及这些京城贵女,日子过得一向快活,此时,众人吟诵诗词,有专人煮茗、专人弹琴,吟诗作对,陆续还有曾中举的小官过来。
过去,潘威霖被这些人的眼光包围,他还能维持脸上温润儒雅的神情,但如上一回画舫出游,他发现自己颇为不耐,心情烦躁得想离开。
只是他没想到,上回画舫同游的友人,尤其是余伯彦竟还惦记着俞采薇,一见到他便语带遗憾地道:「王爷怎么没有带小女医来?这男人的劣根性,得不到总是心痒,何况那看来白玉无瑕,如出水莲花一样清雅的女子,谁不喜欢?王爷说是吧。」
潘威霖黑眸微眯,周身气息一冷,其他友人连忙将余伯彦拉开,低声说:「你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明知王爷不喜拿那女医来开玩笑。」
「以前都可以啊,还说风花雪月乃人生一大文雅事。」余伯彦觉得没什么,但突然想到一个可能,他诧异地看着潘威霖,「王爷连王妃都不曾那么在意过,这次不会是真动了凡心吧?」
潘威霖抿紧薄唇,气息更冷。
「你想死吗?别再说了。」
友人都知道潘威霖温文谦和,但并非没有脾气,一旦踩过底线,绝对变脸动怒,有两人拉着余伯彦往另一群朋友走去。
潘威霖心中决定,下回有余伯彦出席的任何宴席,他便不去。
只是……动心吗?他眉头一皱,不是吧,只是难得见到一个这么执着又愚蠢的女人,觉得特别,想帮点忙,这毒若没解,他也算做件善事,解救某个笨女人的一生。
他不耐地看向小顺子,小顺子当然知道主子今天过来就是特别看俞采薇的未来夫婿,为此,王爷还让他送帖到翰林院,点名五个年轻未婚的举人参与今日诗会,其中就有高伟伦,这宴类似变相的男女相亲会,因此邀宴并不奇怪。
他可査过了,世子有娃娃亲一事,除了府内的人,并未对外传开。此时,几名年轻男子迎面而来,一身着白衣的翩翩男子身在其中。小顺子见状,立即弯身在主子旁边低声说:「居中的就是高世子。」
这五名年轻举人连袂来到潘威霖前面行礼问安,高伟伦微弯着腰,敏锐地凰觉到一丝不对……是他的错觉吗,那温润的眼眸在看到自己时好像闪过一道锐利之光,但他再看,端的是一脸平和。
「本王听说高世子学富五车,文采出众,才情过人?」
高伟伦一脸惊喜,脸上的激动难以抑制,「是……不是,王爷谬赞了,那只是大家抬举,论才情,无人能比得过王爷的惊世大才,王爷的才情才真的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在这勳贵遍地的京城,高伟伦一直没什么机会参加这种王孙贵族聚集的诗会,但每每有好的诗词传出时他也会品味一二,对潘威霖的才气更是赞佩,但此刻,在外人眼中这近狗腿的言行,立即引来周遭人讥讽的眼神,偏生他丝毫不觉。
潘威霖是怎么看怎么嫌弃,但表面上仍是一派谦谦君子,寒暄几句后,他没有特别抬举高伟伦,点个头就与旁边的友人聊天。
之后开始吟诗作画,潘威霖看似悠闲,但其实竖直了耳朵听高伟伦华而不实的高论。能到这种场合,怎能不好好表现?高伟伦高谈阔论,毕竟是举人,肚里有墨水,引经据典,还是得到不少赞赏的目光。
但看在潘威霖眼里,除了英俊白皙的外貌能勉强入眼,才气不过中庸,做的诗中规中矩,整个人毫无出挑之处,那个笨女人竟连反抗都没有,就把自己的一生赔给这个庸人。
既然该看的人看到了,他也懒得应付其他人,便先行离开,让一些准备诗词才华想在他面前露面的男女都失望了。
片刻之后,潘威霖回到凌阳王府,行经听雨阁时脚步一顿,想起了那日在画舫上,他的发与俞采薇随风扬起的发打在一起,又想起龙凤喜烛下,结发之礼……
他抿抿唇,脚一抬,还是回到清风院,坐在临湖水榭,他让小顺子去取来玉箫。
小顺子一愣,虽说主子琴棋书画样样精,吹箫功力也上乘,但通常是心情不好才会吹上一两曲……
小顺子很快去而复返,潘威霖接过玉箫,顿了一下,「请俞姑娘过来。」
果然是她的事,小顺子听着吩咐去了。
潘威霖双手微托玉箫,眼睑半垂,箫声响起,悠扬婉转。
俞采薇过来时,就见潘威霖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下,一管玉箫,菱唇微启,当微风拂来,几朵落花飘落,眼下这副好风景也不由得让她停下脚步,都恍神了。
潘威霖吹完箫,回到亭台坐下来,示意她也坐下,小顺子上前为两人各倒上一杯茶,再退到一旁。
潘威霖喝了口茶润润唇,直视着坐在对面的俞采薇,想到那个徒有其表又无内涵的高伟伦,他依旧无法平息高涨的怒火。
「本王听蒋太医说,你是为了未婚夫的前程才来凌阳王府的?本王想,若是属实,世子上辈子做的善事肯定不少,这一世才可以靠女人谋大好前程。」他语出讥讽。
俞采薇并不明白师父为什么将这么隐私的事告知他,更不明白他瞳孔里熊熊怒火所为何来,但她知道,她若不回答,这霸道王爷就不会让她走。
「虽说医者仁心,但王爷早就明白,能近身医治王爷身上奇毒的大夫原就各有所图,既是如此,采薇所图为何?王爷何必为此大动肝火?」她平静地说道。
潘威霖被这话一噎,是啊,但他心情就是不舒坦,「你喜欢他?」光问,他就觉得胸口闷。
她蹙眉回道:「这是民女的私事。」
「本王今日见到他了,那男人根本配不上你。」他满口不屑,只差没丢出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的粗俗话而已。
她听得一愣,下意识就脱口而出,「王爷是特别去看他的吗?」话一出口,她便觉得臊,她在说什么?自己太自作多情了,他怎么会在乎她的事?
「那当然,你是本王的人,本王当然得替你看看,总之,你值得更好的人,虽说人心隔肚皮,但那家伙一看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不必特意挑剔他,看他翰林院的考评中庸,代表就是个废物俗人,还妄想攀附权贵、平步青云,在朝中占有一席之地,可笑!」他表情极为鄙夷,「真正的男子该封妻荫子,他躲在女子裙下,这种窝囊废你也要?」
潘威霖完全发挥毒舌功夫,高伟伦被批评得一无是处,但瞧瞧当事人平静无波的眸子……
俞采薇其实还震惊他特别去看高伟伦这事上,为什么呢?
她的心怦怦狂跳,还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微妙悸动,有点甜,却又涌上更多的苦……
没错,知道原因又如何?她这一生,早已不是她能主宰的,这一想,她原本波动的心湖又静止了。
潘威霖一双黑沉沉的眼慢慢窜出火花,敢情他说的不是她的婚事,她可是当事人!所以是他穷无聊、白操心,吃饱撑着多管闲事?
清雅俊丽的王爷脸色黑得都快能滴出墨汁了,「俞采薇,我没想到你是个懦夫。」他是真的生气。
「滴水之恩该涌泉以报,再者,民女身分卑微,不值得王爷将时间浪费在民女身上。」
她不是不领情,但她承了外祖母的恩情就该报答。
知道她就是个死脑筋,所以潘威霖这才善心大发,想替她掌掌眼,也算是看她这么尽责治疗他的分上,没想到反倒是自己多事了!
「好,很好,那么为了你的未婚夫的光明前程,你就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把本王身上的毒拔得一干二净!」他的冷静已经荡然无存,深邃黑眸显示着他有多恼火。
这一日,医病关系是不欢而散。
接下来的日子,潘威霖情绪很怪,像个闷葫芦,不说话,那双不见任何波澜的黑眸无视她的存在。
另一方面,他却强势干预她手头上的活儿,三日一回药浴的药汤有专人熬煮,每日饮用的药方也是有人负责煎药,两边的人都是她亲手教授的。
梁森会挑人,找的都是伶俐聪慧的奴仆,她连续盯了几日,见他们都上手了才安心,又日日为潘威霖把脉,确认没有人暗中做手脚,才全然放手去做钻研解药的事,但最令她庆幸的是,潘威霖对该吃的药及药膳、药浴的治疗都相当配合,没再刻意刁难。
她却不知道,潘威霖头一回如此积极配是因为她!
自六岁反覆毒发至今,他早已死心,对未来没有期待,更觉得看透了生死,但因为她,他突然想活久一点。
他是怒其不争,但更加同情她,她就是个没脑袋的傻子,哪天被卖了还会帮人家算钱,他想活得长一点,有他这座靠山,高伟伦就算想宠妾灭妻,也得掂量皓量她背后的他。
时序流转,俞采薇来到凌阳王府已满三个月,如今有了进展,潘威霖已允了下一个三月,也就是她可以在这里待完整个夏季。
或许是她打草惊蛇,透过潘威霖的脉象,她知道下毒者停止放毒了,虽然不明白原因,但对方停止下毒,对她来说就是好消息。
蒋老太医再度为潘威霖把脉,也惊喜发现沉痫的积毒又被除去些许,得知潘威霖这段时间不曾毒发,他对徒儿的医术更为赞赏,细细问过俞采薇并看她写的药方、脉案等频频点头。
长江后浪推前浪,他这是与有荣焉。
翌日,蒋老太医在早朝过后进宫报告潘威霖的进展,雍华帝龙心大悦,当下,便表示要宣俞采薇进宫觐见,但他还有国事要处理,时间就定在下午。
蒋老太医领旨后,算算时间,在下午时亲自走了一趟凌阳王府,告知这个好消息。
「你放心,为师陪你面圣,不用太紧张。」
「好。」俞采薇面上平静,但心里还是有些慌乱的。
第六章 帮忙掌眼(2)
师徒二人走到凌阳王府的门口,蒋老太医就发现除了自己的马车外,还有王府的另一辆马车,小顺子正站在车旁。
小顺子一见到两人,就上前将车帘掀开,师徒俩就见到潘威霖坐在里面。
「我也要进宫,俞姑娘上我的车就好。」
他也要进宫面圣?她愣了愣地看向他。
「我久未见皇兄了。」潘威霖并未看她,一如这些日子。
蒋老太医知道潘威霖其实并不喜欢进宫,皇帝召见他也推三阻四,说会误了皇帝处理国事的时间,但他更明白,是每每进宫,皇帝就大张旗鼓地召来太医院的院使及多名太医轮番上前为他把脉,有事就扎针喝药,那大阵仗,连他这老太医看了都觉得累,因此多年来,除了皇帝寿诞及除夕团圆饭会主动进宫,其他时候是能不进宫就不进,怎么这次主动要进宫了?难不成是……
他狐疑地看着自己的徒弟,银杏可偷偷跟他说了,王爷对徒儿可关心了,不仅带她坐画舫出游,还每日送血燕,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蒋太医就先回去休息,本王带俞姑娘进宫即可。」潘威霖说。
于是,蒋老太医就这么被甩下了。
俞采薇坐上马车,有潘威霖同行,她竟然感觉安心,虽然这阵子对她总是不发一语,甚至视而不见……
俞采薇不想承认她是伤心的,但她太懦弱了,所以始终不敢去深究伤心的原因。
马车只能到宫门,潘威霖跟俞采薇相继下车,宫妃、皇室子弟大多是坐肩舆入宫廷,何况潘威霖还是今上最疼爱的弟弟,自然被抬着走了。
但俞采薇是女医,只能步行,皇宫里有种压抑的气息,宫人安静低头行走,阳光将各个殿宇照得金碧辉煌,也更能感受到那股威严肃穆。
经过长长的拱门,又走了很久才来到御书房,夏日太阳热辣,这一路走来,俞采薇出了不少汗,这时一名笑容可掬的年轻宫女走上前来,先给她喝杯水,稍微为她整理仪容,才低声说:「王爷在里面跟皇上说话,让你别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