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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季无忧 第六章、所谓的婚姻危机,第二次争执 作者:贾童
    “接客”调查组转入地下工作状态的第二天宣告解散。但是很快又在林零零的忙碌和奔走中成立了一支新的工作小组,由于口号是“破除心灵隔阂,协调人际关系”,所以他们又很有成就感地以“破协”小分队的队员身份自居。

    本来阎君是很想加入他们的工作中,可是碍于自己属于高级管理人员,无法直接干预基层,于是林零零就给他一个用来撑腰的BOSS虚名,然后把他扔到幕后去垂帘听政。

    出乎意料的是,这次,海蛰王给予了他们空前绝后的支持。他以丰富的经验以及呆在四季这么多年的见闻,给他们指引了几条可行性非常高的路线。

    一是沙丁鱼方案。

    众所周知,沙丁鱼乃是一种有外敌入侵就团结一致齐心抗击,没外敌就自相残杀着玩的海洋生物,要使它们相亲相爱的惟一方法就是制造敌人入侵的假象。由于海蛰王曾目睹过八年前四季的一场收购危机,所以他坚信四季内部的员工大多数都是沙丁鱼素质。

    这个方案的缺点是,如果制造假象过了头,引发真正的混乱那就歇了菜了。

    经过协商,“破协”小分队还是考虑第二种。

    第二种是润滑油方案。

    众所周知,人类乃是一种喜欢听好话不喜欢听坏话;被人夸笑眯眯被人骂惨兮兮的地球生物,要使他们眉开眼笑和气融融的最有效方法就是夸奖他们。由于包括海蛰王在内的所有海洋舰队成员都同意这一点,所以他们相信四季内部的员工也不例外。

    这个方案好像没有缺点万无一失,所以,他们决定用这一种!

    夸人不过是费费口水动动嘴皮转转舌头的事,只要是个人就会,尤其是林零零这种曾经靠嘴皮子吃了好几年饭的人。而夸奖人的诀窍,就是把这个人的一点点优点,无限地放大,动用自己所有的词汇,夸得他沾沾自喜、心花怒放、飘飘欲仙、昏头转向……

    因为林零零才进入人事部,并不知道前台和销售部的积怨,对于大家来说她是最可以装无知装天真,说话也最可信的人。正好这段时间,人事部重新统计四季员工资料,林零零借着这个机会自由出入销售部与前台,逢人就夸,而且借着前台的名义夸销售,借着销售的名义夸前台……

    “你长得好像张曼玉哦。”

    “真,真的吗……?”

    “嗯,我听销售部小于说的,他也没具体讲是谁,就光说前台有个小姐特别像张曼玉,我还不相信呢。”

    “他会说这样的话?”半信半疑。

    “是啊,不然我怎么会知道呢——你真有明星相!”

    “呵呵,还好啦,我只是鼻子像而已。”

    由不得你信不信,这位小姐绝对对小于有了一丝好感。

    “破协”小分队如斯这般闹腾了几天,前台和销售在走廊厕所里骂街的局面明显减少,极个别人士早上在电梯里碰见时,已经开始习惯性地打招呼了。

    不明其中奥秘的餐饮部、客房部,还以为出了鬼,吓得魂不附体干脆改走楼梯锻炼身体得了。

    “我真是天才!”

    林零零在人事部的办公室里叫嚣道。

    “区区一个月就化解了四季将近三年的积怨,请叫我化化怨健将!”

    已经夸人夸习惯的其他人也非常默契地配合说:“对对对,嗷嗷嗷!”

    “尼莫真是太厉害了!”

    “功臣啊!”

    “我们的楷模!”

    此起彼伏的叫声震得门口经过的人心惊胆战。

    首战告捷,大大地坚定了他们行动的决心,他们总结了成果和教训,比如某某不喜欢人家夸她成熟,某人不喜欢人家夸他正直,某人不喜欢人家夸她吃啥都不胖,某人不喜欢人家夸他幸福。

    第二轮出击又大获成功,大家都把男的吹成韦小宝女的说成潘金莲,夸得天花乱坠无法无天。

    “老公,你今天好像更帅了一点。”早上上班,在停车场停车的时候林零零边解安全带边说。

    “对我就不用来这套了吧。”阎君摆出敬谢不敏的姿态。

    “可人家是很真心地这么夸你。”

    “得了吧,你都成“化缘”健将了,那我岂不是要努力向要饭方丈这个位子看齐吗?”

    “不对不对,公公才是要饭方丈,爷爷是镇庙主持,你是性感活佛。”林零零以极讨好的笑容说。

    阎君看看四周没人,低下头对林零零说:“那,性感活佛和“化缘”健将的小孩哩?”

    “一个叫一休;两个叫小鱼和无缺;三个叫小魏,小蜀,小吴;四个叫阿华,阿明,阿友,阿城;五个叫……老公,有可能有五个吗?最高记录好像也就四个吧?”

    “五个我也养得起。”

    “你养得起,也得看孙子观音抱不抱得动啊。”

    “什么?”

    “我妈说,小孩都是孙子观音带来的,要小孩,就得跟孙子观音要。”

    林零零话才说一半,阎君笑得差点从车上掉下去。

    “你别笑呀,其实我也很奇怪,明明生的是儿子,为什么大家要叫她孙子观音呢!”

    电梯在8楼的人事部停下,林零零走出电梯,飞了一吻过去,“中午见,老公。”

    “中午见。”

    阎君稍稍压下去的满肚子笑气差点又喷出来。

    本来今天,他皱着眉头准备要处理一件很烦琐、足够叫人脱层皮的事情,但是被老婆的笑话无端一搞,他连叫秘书的声音都是笑盈盈的。

    “叫陈越到我办公室来。”

    “什么,连陈越也要辞职?”

    人事部收到一个月前客房事件当事人的辞呈时很是吃惊。

    “他不是做得非常好吗?现在可是销售部的红人呢。”

    “大概是对当时上面的决定有意见吧。”

    “那怎么早不辞职,要拖到一个月以后?”

    林零零在议论声中拿着辞呈百思不得其解,四季不挽留员工,所以不存在借着加薪的目的而辞职的可能。

    他要是真的对上次的处理决定有意见,也不会等到一个月以后再辞职,何况现在销售部与前台的关系已经不同以往,变得和睦多了,不管怎么想,都不太正常。

    “哎,又要凑钱开欢送会了……”乌贼美眉哀呼道。

    “妈的,老子不去!”尹浩拍着桌子叫道,“不去总可以不交吧?这刚走了一个,又开?一次两百,当我是资本主义的试验田,苗多得随便拔啊!”

    “就是,我又不是抢银行的。”韦超也抱怨连连。

    林零零拿着这封打印出来的辞职信,同样百思不得其解。

    中午休息的时候,林零零拿着陈越的辞呈找到销售部,陈越本人好像并不在,其他的人说,他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她又跑到前台去了一趟,谢允玫倒是在,于是,林零零把陈越的辞职信交给她,特别好心地叮嘱了一句:“请你先还给他,叫他想清楚再交上来。”

    本来,她以为谢允玫作为陈越的女朋友,这么一点点小事肯定是没有问题的,可是谢允玫看了信封一眼,面无表情地说:“对不起,还是请你亲自给他吧,我基本上遇不到他。”

    啊啊啊?林零零瞪大眼,马屁拍到马蹄子上面,她诧异地问:“怎么会遇不到,难道,你不是他的女朋友吗?”

    不等人家回答,她马上又补充说:“我知道了,你的意思是,今天遇不到是吧?没有关系,什么时候遇到也可以。让他多考虑一下吧,就这样,拜拜。”

    “喂——”谢允玫的话还没说出口,林零零已经离开了前台。

    “我说老公啊,今天又有人要辞职了呢。”林零零走进办公室,带上门,“大家都为欢送会的资金发牢骚呢,上次刚捐过,荷包大失血还没恢复过来呢。”

    “只是销售部走人,不关人事部什么事吧。”阎君还在低头看文件,平光眼镜架在挺直的鼻梁上。

    “话不能那么说——你知道是谁要走啦?”

    林零零一边说,一边拖着转椅,挪啊挪,挪到阎君脚边坐着。

    “我知道。”

    “啥?你居然知道?”林零零的手停了一下,“那你还没反应。陈越做得挺好的,这样的人怎么会辞职呢?”

    “既然他要走就让他走吧,四季不挽留员工。”

    林零零铆起胆子,把屁股挪到桌子上。

    “为什么不挽留呢?凭什么不挽留呀?以什么理由不挽留啊?要……”

    “你想说什么,坐到凳子上说,桌子上东西多,我怕你的屁股不结实。”

    “老公,我们以前的旅行社可是很注意员工情绪的。按照国际惯例,培养一个新手上路,最少要三个月。如果人员流动太过频繁的话,一方面根基不稳,加上互相猜忌,很容易导致一个企业解体。另一方面,跳槽的员工去了新企业,很快就可以把从老企业学到的本领学以致用,无形中就为你的对手省掉一笔培训他的费用和时间,怎么算都是亏大的生意。”

    阎君忙着把林零零屁股周围的钢笔、墨水瓶、鼠标、鼠标垫、文件、文件夹转移阵地。

    “你那套理论,又是你那老大教的吧?”

    “我觉得他说得对……”

    阎君摆出一副和蔼的面孔,“你刚进人事部,知道我为什么要把你放到人事部去吗?”

    “为什么?”

    “因为相对其他部门,那里的事情最少,工作最轻松,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就是因为四季的人事,一向都很稳定。那三个规矩,从爷爷的时候就开始使用了,第一不挽留,是因为一方面四季自认对员工的待遇不差,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充分尊重他们来去自由的个人意志——我解释得够详细了吗,‘化缘健将’?你居然把缘化到我的办公室来,我该奖励你红包否?”

    林零零傻傻地说:“可是,陈越并不是自愿走的呀!”

    阎君一思索,习惯性地摸着下巴检视她,“你找过他了?”

    林零零摇摇头。

    “我找了他的女朋友谢允玫。”

    阎君发出两声奸诈的笑声,“哦。”

    “我觉得他干得不错,销售额巨高,于是就把他的辞呈还给他了。”

    阎君表情定格住了。

    “你……居然跑去还他交上来的辞呈?”

    “是啊,上次张甄的事情,我答应了你不私自扣押辞呈,那我想,我只要把辞呈还给他就不算扣押了呗,大家也不用写检讨了。”

    “你这是自作主张!”反应过来的阎君忍不住气急败坏地叫道。

    “你那么说,我也不能反对啦。”林零零盯着阎君傻笑,“呵呵呵,老公你这表情,真是帅啊。”

    老婆……老婆啊老婆!为什么你总是自作聪明!阎君体会了楚霸王和令狐冲的悲哀。虽然是不同时代不同下场的男人,但是仰天长啸这个动作果然非常非常地适合用来表达男人的失落感啊。

    “为什么你总是跟我对着干,看来我调你去人事部真是个错误的决定!”

    “没有啊,我只是想帮你留住员工嘛。”林零零自得其乐地说。

    不过她这招这次不起作用,阎君别过脸去,瞬间变成冷酷无情的阎罗王。

    “这一次不能不罚你……”他走到桌子后面去坐好,“否则你永远不长记性。”

    “啊?要罚?”林零零委屈地咬着手指头,“那,老公罚我学猪叫行不行?”

    “少来——不要坐在桌子上,站好。现在你是我的下属。”

    “学狗刨呢?”她继续问。

    “把所有人事部的资料温习一遍,写份检讨,下班前交给我——此外在工作地点不要叫我老公,以免让其他人误会我以权谋私。”

    “不叫你老公,那摸你可以吗?”

    林零零眼巴巴地问,阎君感到心力交瘁,这算什么惩罚啊?

    “不要嬉皮笑脸的,我是很认真的在跟你讲话。”

    “像陌生人一样啊?”

    “没错。”

    “那我要什么时候才能公开喊你老公?”

    “在工作场合,最好都不要。”

    “即使你真的是我老公?”

    阎君眯起眼,她的神情有一点委屈了,“很遗憾,这是规定。同时给你个教训。”推推眼镜,那双清澈的眸子第一次没有了温度,“如果不想落人口舌,就不要逞一时之快。”

    “那要是你犯规了呢?”

    “……什么?”阎君发现她一副兴致高昂的样子,“这不是游戏吧?!”

    “你不许我喊你老公,那你也不能喊我老婆啊,否则多不公平。”林零零脸上的表情说不出是意兴阑珊还是顺水推舟的幸灾乐祸。

    他怀疑她有什么阴谋在诞生中……那个表情……太狡诈了!

    “我只是说在工作场合。”

    “我知道啊,就是工作场合。”

    阎君斜靠在椅子上,手肘撑着扶手,“很好,现在你给我回办公室反省去!”

    林零零标准地立定转身,表情严肃地齐步走向门,“经理,我出去了——您慢忙。”

    眼前的门关上后,一种强烈的失落感顿时涌上他的心头,不撒娇的她——真是让他很不习惯啊……

    摘下眼镜,又戴好,又摘下,阎君第一次想甩自己嘴巴子。

    下午的时候,发生了一件大事。

    刚交了辞职信的陈越,跑到了四季酒店的天台上,把四季几乎所有的员工,不管是客房部销售部前台的,全部都吸引了上去,几百平米的天台上密密麻麻地站满了人。

    林零零,当然也和其他海洋生物一起跑去看热闹。

    而四季酒店下面,也聚集了一堆看热闹的记者路人。

    陈越用100分贝的声音叫道:“我辛辛苦苦给酒店做成了那么多的生意,现在用不着了,想开除就开除!”

    他挥舞着手里的辞职报告在天台的栏杆边上“跳舞”,“我死也不会叫你们安心,想赶我走?我变鬼也要搅得你们不安宁……”

    “哇,这这,事情搞大了。”乌贼美眉用惊悚的语气说。

    “陈越,不是自己辞职的吗?干什么还要跳楼?”另一个疑惑地问。

    林零零在心里气愤地想:混账阎君,都是你干的好事!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收场。

    虽然这么想,她还是不忍心看没人收拾老公的烂摊子。挤出了人群走到最前面,和颜悦色地打算劝服他。

    “陈越,你先下来好不好?”

    陈越看了她一眼,认了出来,“你老公呢,叫他出来,藏头露尾的算什么东西!他不能公开开除我,就叫我自己引咎辞职,我偏要看看,他凭什么赶我走。”

    所有人“刷”地把目光聚焦到林零零身上。

    林零零猝不及防,脸色僵硬地杵在那儿。

    “你们也不看看,我为这家酒店拉过多少定单?你们居然能这么对我!”

    林零零百口莫辩,只好在心里拼命埋怨阎君,没事找事要人辞职,还把她拖下水。

    “你一定是搞错了,我们根本没有要赶你的意思呀。”

    林零零往前走了一步,陈越马上往后退了一点点,“不要过来。”

    她赶紧站住了不动,陈越这才往回缩了缩。

    “是不是你们赶我,你自己心里知道。”

    林零零想,我知道个屁,我为了你,还被他骂了一顿,现在受罚中呢。

    想是这么想,她依然满脸堆笑,把对方当成投诉顾客。刚要张嘴说一两句劝慰的话,被一个声音打断:“让他跳。”这声音除了她英明的老公之外还有谁发得出来?

    “所有人一起散开,他想跳就跳好了。”阎君气定神闲地站在林零零背后说。

    “陈越,你既然有理,为什么不去法院告我,跑到楼顶来发泄啊?”阎君笑呵呵地问,“你跳好了,还可以给我免费做宣传呢,我连广告费都省了,真划算。”

    “你说什么?”林零零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别多嘴。”阎君马上堵住她的嘴,看也不看她一眼。

    竟然叫她闭嘴,林零零有点怒了,偏不闭!

    “人命关天,你当儿戏!”

    “反正跳下去也死不了,陈越你看看下面,救生气垫已经充起来了。只要你跳,就是有惊无险,有胆子的你就跳吧,当是玩一次高空蹦极好了。”

    阎君开玩笑地说,陈越看了一眼下面,林零零也飞速地冲到另一边的栏杆往下看,果然,一个大气垫在下面等着。

    “呼……那就好。”她舒了口气,谁料到阎君又对傻眼的陈越说:“当然啦,你可以挪到另外一边跳,如果你真想死的话。”

    林零零怒得要死,本来都已经可以收场的事,他又开始火上浇油,万一刺激到了陈越,搞不好闹出人命他负得起这个责吗?

    真是气得她当场就跟阎君互相拆台了,“你说的是人话吗?!”

    “我怎么没说人话了?”阎君掉转炮口,开火。

    “你是存心让他跳楼啊!”林零零叉着腰说。

    “明明是他自己爬上去的,我打个电话叫来营救队的人,还不够仁至义尽吗。”

    “你那叫落井下石。”

    阎君没有废话,回头指着愣在栏杆边专心看他们吵架的陈越说:“喂,要跳快跳啊,下边还等着收垫子下班呢。”

    说完就走了。

    林零零举起一根手指,想骂的话还来不及出口,他的背影就看不见了,千言万语只来得及说出一句:“你这根猪!”

    ——量词还用错了。

    陈越终于还是没有跳楼,因为后来谢允玫出现了。

    至于陈越什么时候被救下来的,大家都记得不是很清楚了,因为大家都去关注经理以及经理太太的吵架了。

    包括经理的秘书,都把耳朵贴在经理办公室的门上,听里面传来的含糊不清的争执声。

    “你们这个酒店实在是太破了,有人要跳楼都不拦。”

    林零零喊出令人匪夷所思的结论,但是阎君嗤之以鼻,“他根本就不是真的想死,连笨蛋都看出来,你却看不出来。”

    “你这个冷酷的人,我看错你了!”

    大事不妙,阎君的眼睛眯了起来,“看错我了,你要怎样?”

    林零零仔细一想,她能怎样,为妻子为下属,便宜都让对面的人占去了,顿时觉得孤立无援。此时她才深刻体会高夕那次在酒店里语重心长的谈话,是多么地切中要害啊!

    “我,我不能把你怎样,我先走了。”

    林零零打算开溜,被阎君丢出来的一句有如暗器般的话语定在原地,“谁说你可以走了?”

    阎君拉开抽屉,拿出一本东西,“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这里是办公室还是休息室?你进来的时候敲门了吗,走的时候问过我还有事了吗。”

    此老板,“啪”地一甩手,把那本册子甩在墨绿色大理石办公桌上,下巴指了指说:“员工守则,给我背熟了,明天我抽查。”

    林零零气势汹汹地回过头,委屈地扁着嘴快步走过来拿起手册,“还有事吗,经理?”

    阎君头也不抬地挥挥手指,示意她快走。虽然他不想抬头,乃是因为他怕自己接触到对方的目光被软化,乃是因为他知道自己的雷厉风行一定无可避免地刮了老婆一个措手不及。但是在林零零的理解中,他不肯抬头乃是嫌自己烦,要她快点消失。

    “那我走了。”

    一天之中林零零第二次走出经理办公室,阎君拉扯了一下领带,托着下巴发起呆来。

    快下班的时候,他走进人事部。

    “我背得差不多了,经理,现在抽查也可以。”林零零站起来,恭恭敬敬地说。

    “今天晚上临时有个应酬。”他多么希望是用对老婆说话的语气去跟她沟通,“我的秘书另外有事,一起赴约吧。”“是,如果您记得给我算加班费的话。”她微笑着彬彬有礼地回答。

    阎君拿她真没辙,他早就消气了,可是看样子,这场仗不晓得要打到什么时候去。现在好像主导权已经不在他手上了,这个老婆其实聪明得很。看看表,他把手插进裤兜,“在停车场等我。”

    “好的,经理慢走。”

    阎君快步走出了人事部,他分明看到其他那些海洋生物已经吃惊得连嘴巴边上的零食都忘记藏起来了。

    “尼莫,你们没事吧?”

    “吵架了?”

    七嘴八舌地围了上来,拖椅子的拖椅子,坐桌子的坐桌子。

    “没啊。”林零零笑容可掬地说,“你们还不是这样跟他说话的吗?”

    “可是……”乌贼美眉皱着眉头说,“你们,你们是夫妻啊,哪有老公跟老婆这样说话的嘛!”

    “但是这里是公司。”林零零提醒道,“他不希望把关系传出去,引起一些不必要的胡思乱想。”

    “别扭。”鳗类队长毫不客气地说。

    “行了,你们不是下班了吗,灯我来关,垃圾什么的我收拾就好,拜拜。”

    送走几个同事,她拎着垃圾倒掉,关了灯正要锁门,发现站在走廊外面的阎君,“不好意思,我正要去停车场。”

    阎君把戴着表的手举起来在她眼前晃晃,“现在已经下班了。”

    “但这里还是工作场合。”

    等坐上车以后,两个人都一语不发,还是阎君,无奈地叹口气,语气哀怨地说:“现在还是工作场合吗?”

    林零零回过头来,脸上挂着职业化的笑容:“哦,我们现在还是为了工作嘛,既然是工作的地点,都可以算做是工作场合不是吗?”

    “那我要是说现在不是为了工作,我们已经下班了呢?”

    “不是有宴会吗?”

    坐在餐厅里面,林零零发现他们坐的是两人桌。

    “宴会,就我们两个人。”阎君替她把椅子拉开,“至于加班费就当是餐费,抵消了好吗?”

    林零零翘起嘴角,“老公你早说嘛,又不问我喜欢不喜欢吃牛排,习不习惯这种地方。我跟你说啊,我知道一家米线不错,粗得跟蚯蚓似的。虽然不是多有情调,可是味道比较地道嘛。”

    林零零叽叽喳喳地聒噪个没完,拿起餐牌点餐。

    “你老实说,是不是在跟我生气?”

    “老公冤枉人,我才没有那么小气。我只不过照你说的做,你又不爽了。当人老婆真难,我看我还是回去做导游吧。”

    阎君瞬时翻脸,“你威胁我是吗?”

    “我哪敢啊。”

    “你要敢交辞呈,交一次我撕一次,还不给你开欢送会。”他恶狠狠地说。

    “你这是流氓行径啊!”她投诉。

    “我本来就不是好人,再说也是跟你学的。”

    “好的你不学。”

    “STOP!”他慢条斯理地拿出一张纸来晃晃,“记得这是什么否?”

    第一条:如果生气了,一定要让对方知道。

    婚后公约啊?林零零挠挠头,“好嘛,我是生气了。不过我知道你是对的,是我比较小气,但是现在我已经不气了,所以我就没有承认,更所以你不能算我违约,不能惩罚我。”

    “那你为什么当时不承认?”

    “当时承认了,你会退一步吗?”

    两人几乎要吵起来了,侍者端着开胃前菜站在阎君背后。

    “对不起,请问……可以上菜了吗?”

    “谢谢,请上。”

    面对侍者,阎君立刻换上了另一副尊容。林零零托着腮盯着他,一本正经地看他如何收场。

    摆好刀叉以后,阎君微笑着,但是说出来的话明显和他温柔的表情南辕北辙,“我给你一顿饭的时间,想想自己到底错在哪里。想不出来以前,我都是你的上司,不是老公,直到你弄明白的那一刻。知道?”

    啊?林零零立刻傻掉,“我知道啊,不就是我阻止陈越辞职吗?”

    “那我问你,为什么要阻止陈越辞职?”

    他这不是废话吗?“他做得业绩很好哇!”林零零马上理直气壮地说。

    “那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要说服他自动辞职?”

    林零零马上语塞,她完全没有想过,但是这么说的话会不会被他揍?

    “你没想过,是吗?”看她那个茫然的眼神。阎君伸手在口袋里摸香烟,他就知道!“你宁愿花时间去挽留一个从未有瓜葛的员工,也不愿相信你丈夫的决定。”

    林零零直觉反应,因为手边没有打火机,于是她拿着桌子上面的烛台凑上前去。

    不过阎君已经快她一步,用打火机点燃了烟头。

    看着他有点诧异的神色,林零零讪笑一下,马上放好烛台,拿起烟缸放到他手边。

    “不要这么说嘛,我是觉得,你应该会需要这样的员工留在饭店里面。”

    “那么他跟你抱怨我的时候呢?你为什么还坚持要他留下?”

    “我只是不想在事情没弄明白之前搞得大家都很不高兴嘛。”

    阎君往后靠去,顺便瞥了一眼她盘子里的牛排,“先吃吧,免得冷掉。”

    “哦。”她拿起刀叉,看了看他的盘子,“你呢?”

    他抬抬夹着烟的手,“抽完它。”

    林零零越过桌子把烟头从他手里抽走,摁灭,“不行,先吃。”

    他愣了一秒钟,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目光再游移到那个夺他香烟的人身上——她已经开始切割七分熟的牛排,不过刀法显然不是那么纯熟,切得七零八落的……他实在有点看不下去,就像她夺自己的烟那样,把她的盘子夺过来,慢条斯理地切成均匀的几块……

    这回轮到林零零发愣,她盯着他修长的手指,心里琢磨着,看上去好像很容易,不是很费力的样子,怎么自己就是切不动呢?

    阎君把一块巴掌大的牛排,切成均匀漂亮的等边三角形、菱形,林零零看得眼睛都花掉。“慢着,你是怎么切的,让我也试试。”她从阎君面前端过他的那份四分熟的,拿着刀叉挽起袖子像动手术一样一刀切下去,血水四流。阎君暗呼惨,连忙指点,“要顺着肌理切。”

    “这样?”

    “横过来切——不是叫你人横过来,叫你把盘子横过来。”

    “天哪!”林零零目瞪口呆地看着被切出盘子,半边掉在桌子上的牛排,连忙手忙脚乱地把它捞回来,忽然想起,这是阎君的牛排,她抬起头讨好地笑笑,“老公,你吃我那份吧,这个掉在桌子上了,我来吃好了。”

    “我的是四分熟,你吃得习惯吗?”

    林零零看着那血肉模糊状的物体,确实有点难以下咽。阎君好笑地接过盘子,把切好的那份推过去,“吃你的吧。”

    “那你呢?”

    “这有什么,不干不净吃了没病。”他面色自若地把一大块牛排切切,放进口中,看得林零零直想给他鼓掌。

    他嚼了嚼,点头,“嗯,不错,挺好。”

    会好吗?这跟生的有什么两样?林零零低头吃了一口七分熟的,这才是人吃的食物嘛。她又把头抬起来,“老公啊,你是不是跟饭店里的员工相处有问题?”

    阎君抽了块纸巾,擦去她嘴角上的酱汁,“任何上司跟下属都有工作上的摩擦,没什么奇怪的。”

    “不会啊,我老大就没有,我们都很喜欢他。”

    阎君笑笑,嗤之以鼻,“你们的旅行社才多点大?它只是我们酒店的附属企业。”

    “再小也是个企业吧?你别拿豆包不当粮食,村长不当干部。”林零零恼羞成怒,激烈反驳。

    “好了,旅行社和饭店是两码事。”他不耐烦地又去拿烟,发现盒子里空了,“见鬼。”

    林零零见状,连忙说:“我有,我有!”

    阎君愣了一下,但他知道林零零是从来不抽烟的,更不可能随身带着烟,除非她有先知能力,“你哪里有?”

    “我有钱,”林零零举起闪闪发亮的钞票,满脸兴奋的光芒,“我去买!我知道你抽什么牌子的!门口有便利店,我立刻就去买!”她像颗子弹一样射了出去,中途被门槛拦截了一下子,“砰”的一声险些摔了个狗啃泥,不过她依然忘我地撞开保安跑向门口的便利店。

    阎君叹了口气,打个响指招呼侍者:“麻烦你,买单。”

    走出餐厅,凭借着远远超出低能儿的智商找到了门口的便利店,林零零正在门口和一个男人吵架。

    “你一定要把这包让给我,否则别想出这个门!”

    “凭什么,这包是我先拿到的!”

    男人,一看就是个烟囱,而且已经跳过烟民的级别飞升到烟鬼了。

    凡是可以称得上“某鬼”的,那绝对是惹不得的类型,不像“鬼某”,那是可以尽情欺负没什么关系。

    “要不是你插队……”

    “人家收钱的都没管我插队,你嚷嚷什么?!”

    阎君实在忍不住,以他的脾气一旦碰到这类货色老早就跟他华山论剑了。

    不过他还没华山,林零零已经开始争霸了。她慢慢举起捏着钞票的拳头,满脸愤怒地瞪着男人,包括收银员在内的所有观众都以为她要破口大骂,而阎君甚至以为她要出手,他已经作好了后援的准备,那男人不动则已,一旦动手的话他不揍得这人内衣外穿他枉跟阎罗王一个姓!

    林零零咬牙切齿地把拳头“刷”的一声伸到男人面前,大吼一声:“我出两倍的价钱总可以了吧!”

    大家的脸部顿时抽搐,男人一下子没反应过来。阎君本来已经迈出的腿也迅速收了回来,暗骂一声:“白痴!”

    男人反应过来,脖子一硬:“不卖!”

    “三倍!”

    林零零又把拳头往前伸了伸。

    “不卖!”

    “四倍!”

    “不卖!”

    ……

    就连周围的人都已经对这种抬价开始打呵欠了,有几次阎君直管不住自己的脚想冲进去拖人,可还是没行动。

    终于就在林零零加到十倍的时候,男人猛一拍桌子,“成交!”

    “我是傻子啊,不买了,自己留着抽吧。”林零零转身绕过男人闪了。

    阎君觉得自己看了一场很鸡婆的戏。

    林零零出了便利店,看见他,非常开心,连跑带跳地冲过来说:“老公啊,我刚才耍了一个大傻子,我伟大吧!”

    她也不管那个大傻子就在她身后10米距离内,按照常理来说要听见这句话还是不成问题的。

    看来她把自己来便利店的目的忘干净了。

    “我知道啦——伟大的老婆!”阎君没好气地说。

    “呵呵,你看你看,你喊我老婆了,好嘛别气了,就算我错了好了。这把算你赢,我们回家去。”

    “等一等。”阎君狐疑地扯住她,“什么,什么赢了?”

    “啊?难道不是吗?”林零零傻乐着说,“不是你说的,在我想明白自己哪里错以前,你都是我上司吗?现在你喊我老婆,证明你原谅我了啊。”

    阎君霎时间想起一位怕老婆的哲学家说过,如果你要和一位天性潦草的人共度一生,那么你的完美主义将是你最华丽的坟墓。

    在那一刻阎君决定留给他的后世一句话,这句话十分的经典。据阎君回忆录白皮书《我拿什么来赢你,你这白痴!》第三章第二十七小节第九页第三十三行写道——

    “不要和陌生人说话,不要和白痴计较。”

    事实证明,这个世界上的白痴从另外一方面来讲等同于天才,只不过他们发挥超能力的领域不同,正如垃圾只不过是一堆摆错了地方的东西这个道理一样。白痴或许是最好的辨证家以及律师,他们总有法子钻漏洞并且钻得天衣无缝。

    言归正传。

    林零零兴高采烈地挽着阎君的手臂往家的方向前进,而阎君这漫长的一路上竟然无法推开她并且训斥她。

    “喂,我说,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哪里错了?”

    “我知道,我错了……”林零零十分沮丧地低下头,“我没听你的话,故意和你唱反调,不过那是我怕你太无聊没事做,我下次一定改。”

    阎君马上拿出家庭百科日记,迅速在上面补充一句——

    “永远不要试图引导白痴认识到他曾经犯过的错。”

    既然说不通那么他只能直白地告诉这丫头:“酒店管理和旅游不是一回事,不是你把大家逗开心了就可以。任何事情一旦牵涉到管理必然会有很多身不由己的牺牲,大家都没错,难道你老公我的决定就错了?”

    林零零慢慢地咬着手指甲。

    “我是个管理人员,既然我有资格评判对错,我就应该评判,不管别人的意见如何。我既然作了判断,就有充分的理由,否则,你以为我是草菅人命的县令还是乱抓壮丁的保长?”

    林零零啃了三根手指,眼珠子慢慢地转了几圈。

    “……你在想什么?”阎君非常警惕地皱着眉头问。

    林零零马上眉开眼笑,十分灿烂地扑过去,“老公,不要这样嘛,我知道,张甄错了,陈越错了,只有你没错。我也错了,你要原谅小女人的错误嘛,我有办法补偿的哈!我保证!”

    “你想到的准不是什么好事。”阎君歪过身去拿烟缸。

    “老公你还记得不记得我跟你提过的,我老大丰沛?”林零零很狗腿地,成趴趴熊这一经典姿势蹲在阎君腿边。

    “记得,如何?”

    “我已经打过电话给他了。”

    “你打电话给他?干吗?”阎君顿生不祥的预感。

    “我想请他给你的酒店——不对,是我们的酒店作报告。你也知道啊,酒店里人际关系这么僵,非常不利于大家心平气和地工作啊!”林零零兴奋地比划说,“而我老大丰沛,可是调节人际的好手哎!不管是多么多么仇恨对方的人,放他手里,嘿,奇了怪了!就跟小绵羊一样和气呢!所以我帮你打电话给他,你说巧不巧啊,他一向是忙得昏天黑地的,可是我找他的时候他居然正好有时间!这真是天作之合呀!刚才我想起来,不如让他做一回神秘顾客,到咱们的酒店来检查,然后再给四季的高层们开会,你看怎么样啊?”

    阎君愣愣地转过脸来,“这么说……你已经跟他商量好了?”

    “对啊!”林零零大睁着眼,理直气壮。

    “这么说来我必须像个傻子一样除了说‘同意’之外别无选择了?”

    林零零换了个角度盯着阎君,“老公不高兴,不意外,不惊喜,不同意吗?”

    “我必须同意吗?”阎君把烟头死死摁灭在烟灰缸里,烟头上的火星发出最后一点呻吟。

    林零零有点意外,“可是,人家以为老公会很高兴的……”

    “我为什么要高兴呀,这真是一件奇怪到顶的事。”阎君耸肩,直视林零零,“你瞒着我,做了一系列的商业策划。而且这个企划,还没有经过相关部门的研究,没有经过上级的批示,甚至,没有做任何民意的调查……我,作为你的顶头上司,我我我,我该高兴,还是该哭?”

    阎君哭笑不得,“我不是叫你把店训的册子都给背熟了吗?你把我的话听到哪里去!”

    “我背了啊……”林零零委屈地说,“可是店训上并没有说不可以请人作报告嘛。”

    “请人作报告,是我们高层的事,你一个人都做了我们干什么?混日子啊!”阎君自认为出娘胎以来,还从来没有如此火暴的一面出现,“更何况,他丰沛,又不是什么政企名流归国博士,我为什么要请他作报告?而且报告的报酬要怎么算?这些你想过没有,老婆啊老婆,我让你进四季,是希望你来帮忙的,你无所事事也就罢了,不要再给我添乱了——我已经——很——烦——了!”

    林零零,已经在阎君的吼声中改蹲为趴。她是真没真没想到,阎君是这个反应。

    “可是……”

    “不要可是,自己做的事自己收拾,去给我退掉!而且以后不许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不许擅自做主,有任何的举动都必须先请示,再!作!决!定!”阎君一气吼完,拉拉领带,“被你气死——睡觉!”

    说完冲进了浴室。

    这,这!林零零从来没憋过气,她的个性是大而化之,而且基本上也没遇到过对她大吼大叫的人。真是没想到第一个,竟然会是她老公。

    不过想归想,她还是怒气冲冲地去打电话,“好吧,算我白痴,我知道错了!快接电话,疯老大!”

    “喂……”电话里拖长声音说,“哪位?”

    “你手机没来电显示吗,还用问!”林零零杀气腾腾地说,但是马上话锋一转带了哭腔,“丰老大,我对不起你,上次跟你说的事,我老公不同意。把我方案驳回了。”

    “啊?哦……这样啊……”丰沛大大地打了个呵欠。

    “算我没说过,丰老大,你原谅我吧。”林零零几乎要涕泪交加了。

    “零零啊,不用担心。我一定会去的……而且,报酬我完全不要,酒店的住宿费用我也可以自理。但是这个报告我一定要作的——让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知道我的厉害……当然啦,还有他欺负你的报应。”

    “啊?老大你怎么知道?”林零零傻眼了。

    “哼哼,小毛孩子的伎俩,我还能不知道——好了别多想,睡觉去吧!你这几天别理他,他发狂也好冷战也好,由他去。你该干吗干吗,相信我,对付这样高傲的男人就要欲擒故纵。拜拜!”丰沛“啪”地挂了电话。

    “老大!老大!”不管林零零如何的叫唤,那边都一片死寂只有忙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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