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睡不著?」
带他进来的少年朝他是来,在床边坐下伸出手臂,他戒惧地缩了下身子,闪过他的抚摸。
「怕?」
温柔的声音让他不由得涌出泪水的点了点头,他扑入了张开的手臂,彷佛溺水般地紧抓著;而少年的手,顺著他的背脊一次又一次地拍抚。
害怕渐渐退去,温暖相贴的身躯终於让他的身子也暖和起来。
在臂弯圈成的天地里,他安心地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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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若梦。
贺鹏远直直地站著,几乎无法言语而震慑地看著那揭帘而出的人,脑中蓦地浮现了这句话。
真的,就像是梦一样。好像一回首,就能看见两人初次见面的样子;更好像自己教他读书、下棋,与他同榻共眠、秉烛夜谈,才不过是昨天的事情。
分别已经快要八年了吧?眼前的人依然是略嫌尖巧的下巴,那带了些倔气的眼眸、那秀致的脸庞,看来还隐隐有著八年前分别时的影子;但他高了、大了,不再是那青涩的少年模样,显得成熟、温雅而风采翩翩。
「瑛儿?」贺鹏远低声地唤著眼前人,怎样都无法转移自己的目光。他有些不敢相信,站在数尺远的青年真的会是当年他牵在手中、抱在怀里的那个孩子?
莫綮瑛身躯剧烈一震,蓦地抬头看了他一眼,迅速别开脸去。
这一望,竟似有无尽愁苦,彷佛含悲带怨地无言指责他当年的不告而别、音讯全无;单只是这一眼,便让贺鹏远哑然无语,愧对满怀。
他确实不该什麽都没说就走了,但那日醒来他既羞愧又心慌,怎麽都不敢对什麽都不知道的瑛儿说那一夜所发生的事情,只能什麽都不说的逃离了。
「许久不见了,大哥。」半晌,莫綮瑛终於安静而平淡地开口;唯一与平日不同的,是他的脸上怎样都挤不出笑容。
八年了呵,他在外地不是过得更好吗?虽然一身尘沙、满脸虬髯,但坚毅温柔的眼神没变;虽染上了不少风沙的洗炼,变得更加威武逼人、炯炯有神。
他根本没有像自己这样用尽所有花思念,倾尽全力就为了更靠近他一步;说不定,他早快忘了自己的存在。
莫綮瑛嘴角勾起了抹自嘲似的苦笑,握紧了拳动也不动。
一声带著淡漠的呼唤,对贺鹏远来说就像是指责一般直刺入心房,隐隐生疼。
他果然是怪自己的。当年发生那件事情後,自己竟懦弱地选择逃开;舍弃守护的诺言,将一个眼里只有自己的十五岁少年留在家乡。
但是,他不得不这麽做呀;若不走,一切极有可能一发不可收拾。
「大哥?」听他这麽一唤,方之禹的下巴简直就要掉了般地张大了嘴,「綮瑛!这、这个人是你大哥?」
这个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都像土匪的男人,怎麽会是綮瑛的亲人呢?
「綮瑛,他是你亲兄长吗?」卫无攸走了过来,低而轻声地疑惑问著,「可他说他姓贺。」
不知怎地,他觉得这两人之间感觉有些怪,似乎并不像是亲人相逢般的喜悦。綮瑛的身躯一直是僵直地看著那个男人,表情似恨不像恨,但似亲又非亲;而那人也是有些怪异,彷佛带著怀念、却又求恕般地看著綮瑛。
在场所有人,或者只有卫无华猜到了那麽一些缘故,故而带著深究的目光看著两人而不置一词。
「他是我的远房亲戚,称一声大哥,算不上有什麽血缘关系。」对所有人的疑问,莫綮瑛淡淡地解释道,「他在京城有府邸,我曾前去拜望而不遇罢了。」
将声音咬得硬直而平稳,只是为了怕自己的心绪会不堪地泄露在声音?。
八年的勇气跟冀望,在此时却变得好生脆弱,彷佛只要贺鹏远的一声拒绝就可以使其破灭。
所以他不主动问些什麽,除非他自己给;或许,他真的太惯於等待。
「我半年前去了北防,今日方回。」或许是想平抚他话里的冷漠,贺鹏远旋即慌忙的解释,「一见到帖子我才知道你来了京城,立刻就来找你。」
长久的分别後重遇,他竟找不出以往说话的方法而显得有些无措,似乎不知该如何对待眼前既熟悉、却又陌生的人儿才好。
听他这样急促求和似的语气,莫綮瑛轻震了下,眼中的僵冷悄然柔化;他似乎想前进地足尖微抬了下,却仍没有向前踏出一步。明明是那麽想见著的人,但现在人在面前了,却难忍怨嗔地赌著气,更带了些踌躇般地不愿前进。
而贺鹏远则是因为愧疚与不知该如何是好,根本就不敢多靠近他一点,更别提什麽把手言欢。
姓贺?去了北防半年?卫无华心中一动,上前一步打断两人间僵滞的气氛,开口问:「敢问阁下可是骥威将军贺鹏远?」
被这一问给打回神,贺鹏远原先只放在莫綮瑛身上的目光这才勉强地转了开,看著发声的人回答:「在下正是。」
几声低声的抽气从厅里厅外传出。应外闻风而来的佣仆呆愕住,纯粹是因为这土匪竟是赫赫有名的骥威将军;但厅里的人呆怔不只是因为这原因,更是因为他们从不知道莫綮瑛有这样一个显赫的亲人,而与莫綮瑛相识已有两年馀的方之禹跟高品逸,更加无法接受他竟然隐瞒了这件事情。
「在下卫无华,将军光临寒舍,是卫家荣幸。」在众人间算是最有历练的卫无华一派大家风范,揖礼道:「方才引您进来的是舍弟卫无攸,现官拜翰林院侍读;这位是方之禹,现任朝廷礼部仪制主事;这位则是高品逸,与綮瑛一样是翰林院编修。他们三人均是舍弟的友人。」
「幸会。」与各人一一行礼,贺鹏远还是不断偷觑著莫綮瑛的反应,只见他眼光落在厅堂的一角,并没有注意自己。
他依然不与自己谈话,也不与自己有所碰触;从前的瑛儿虽然孤傲倔强,但只对他一人依赖亲昵;他们之间的谈话总是轻松自在、笑语连连,从没有这样的冷淡。
造成这种境况的人,是自己吗?
「綮瑛,你怎麽从来没提过有这麽一个大哥?」向来较沉不住气的方之禹终於不满的嚷道。太不够意思了,朋友哪是这样做的?
「提不提,都无所谓。」被他这一喊,莫綮瑛才转回目光,语气平静地道:「莫綮瑛是莫綮瑛,与其他人无关;说到底,也不过就是孤家寡人一个罢了。」
在其他人耳里听来,是莫綮瑛不想让人因为这件事情而对他另眼看待;但听在贺鹏远耳中,却是另一番滋味。
他果然是在责备自己!贺鹏远一震,开口想说话却又吞了回去。
如果责骂能让瑛儿消气的话,那他心甘情愿地挨骂,只要做别用那样冷漠的态度对自己。
「既然真是亲人,我想就不打扰你们团聚了。」发觉两人之间的气氛越来越怪异,卫无华知情识趣地一笑,「好生聊聊吧!」
他斥退佣仆,拉了有些担心莫綮瑛的弟弟离开;高品逸见状,也跟方之禹一起退了出去。
※※※
厅内的两人沈默相对,一个是不知该如何开口,一个是等著对方开口。
「你」半晌,贺鹏远终於开口,一双眼忐忑地看著眼前的人问:「这些年过得好吗?」
「还好。」莫綮瑛冷冷地简洁回答。
「那麽--」
「大哥若只是来看我,那麽已经看过了。」他表情淡漠地截断他的话,眼眸唇角虽已没了先前的冷硬,却依然生疏,「风尘仆仆回到京城想必疲累不已,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如果贺鹏远只是想要说这些,那麽他不想听!他轻轻一揖转过身就要走,在门前立刻被唤住。
「瑛儿!」没有想到他竟这样就要把自己撇下,贺鹏远急了,不暇思索就喊,「等等!」
他不能让他就这样走了!虽然当初是自己撇下他,但他只是因为对他有愧而不知该怎麽面对,更是为了他好,并不是要让两人如此生分的呀!
「大哥还有事儿?」莫綮瑛止住脚步,头也不回地问;平淡的语气下,只有自己知道心正因为他唤住自己而怦跳不已。
贺鹏远追了上前,想抓著他手臂的手一伸,却又犹豫地放下,跟著期期艾艾地问:「瑛儿,你、你跟我回去,可好?」
「回去?」莫綮瑛喃喃地重复,头也不回地低问:「回哪儿呢?临江?」
难不成他依然想把他放得远远地,任由他独自过活吗?
「不,当然是回我的府邸。」贺鹏远带著渴望地急道:「你是我的我的亲人,我理当要照顾你。」
搬出冠冕堂皇的理由,贺鹏远只想著要如何拉回两人之间的关系;而以往逃开的理由,在莫綮瑛转身要离开时已变得薄弱了。
分隔八年再见到已长大成人而能独立的瑛儿,他才发觉自己竟是那麽地希望有他在身边!他希望他别不理会自己,希望两人能恢复像从前如亲兄弟一般的亲密。
是啊,当初就是因为怕他憎恶自己,才什麽都不敢说就离开;现在只要自己不说,也不再犯、不再有那种想法,他们定然还是可以恢复过往的感情,不是吗?
「何必呢?大哥不是怕得连写封信都没空闲吗?」莫綮瑛的语气依然是淡淡的,「我已经不是十五岁的少年,自能照顾自己,毋需您费心。」
当初他也说会在他身边,到头来还不是离开了;如果就这样跟他走,他是否又像从前一样,一味认为他可以过得好而将他扔得远远的不管?
他不是为了这样才来到京城,所以,除非他再度开口允诺,重新誓言八年前被他打坏的誓言。
「我、我只是」听他提到信,贺鹏远顿时张口结舌,不知该说什麽才好。
他不回只字片语的理由是为了心虚,所以做说不出口,更找不到任何理由可以为自己辩驳。
听身後的人还是说不出什麽话,莫綮瑛眼里闪过一抹气恼,握紧自己的拳头道:「大哥如果没事,就请回吧!」
「瑛儿!」贺鹏远一急,不假思索就抓住他的手臂冲口而出:「都是我不对,你别生气。」
一抓一返,两人脸庞相对,在不到一臂的距离里相互凝望著。重逢来初次接触、初次靠得这麽近,让两人都有些怔然,默然相对无语。
「大哥。」看著自己被握住的手臂,莫綮瑛忽地低唤,「你可还记得,当初你领我进贺家前,对我说了什麽?」
那些话对他而言很重要,他只是想再听一次,确认一次。
「那时?」贺鹏还不明白他为什麽问,却还是在回想後答道:「我说,从今以後有我照顾你。」
听见这句话,莫綮瑛一双眼柔和起来,轻问:「还有呢?」
「我还说了,绝不会扔下你不管。」他毫不犹豫地回答,复又想起自己做了什麽地愧道:「是我不该」
「可别再忘了,好吗?」莫綮瑛没有指责,只是带著淡淡的央求,「不管发生什麽事,都请你别忘记。」
他没忘记,依然记得当初所说的话;那,也该表示他还是记著自己的吧?
「我不会再这麽做。」贺鹏远用力的点头,又低声下气地道:「你跟我回去吧,瑛儿,别再生大哥的气。我不想不想失去你这个弟弟。」
弟弟听他这麽一说,莫綮瑛眼底闪过一抹黯淡。
他早已知道,他都能八年不回来的躲避自己,又怎会这麽容易就承认?就暂且让他继续当作这是「兄弟之情」吧!
「大哥怎麽说,便怎麽著吧!」他轻声说著,旋即绽出见面以来的第一个微笑,秀丽双眸顿时似秋水漾波,带著莫名的魅惑荡入贺鹏远心底。
八年前犹是少年的他比现在的他多了分稚弱,但一双秀丽眸子却依然没变,还是让他看著就有了莫名的动摇。
卫家厅堂里,满脸虬髯的男人看著秀致优雅的浅笑面庞,微微痴呆了。
※※※
这个夜晚的骥威将军府邸,较之往常热络许多。
除了离京半年的贺鹏远回府外,府邸里又住进了两个客人。据他们将军所言,一个是他的异姓兄弟,是今年的新科探花莫綮瑛;一个则是莫少爷的友人,也同样是今年的进士方之禹。
被卫家的人留下用膳後,卫无华让人备了马车送他们过来;虽然贺鹏远的总管徐恪勤神机妙算地早准备好寝居,但将两人稍作介绍与安顿之後已然是入夜了。
「若没事的话,小的就退下了。」领著佣仆送上热水,并安放好贺鹏远要的剃刀与水盆、布巾後,徐恪勤便要退出去。
「等等。」
「将军还有事?」他停住脚步,回头拱了拱手。
「瑛儿莫公子睡了吗?」贺鹏远有些迟疑地问。
「方才让人送了热水去,想必是在沐浴。」徐恪勤暗自挑了下眉回答,「将军若不放心,何妨去看看呢?」
对门很近的,打开门走个几步就到了,别枉费了他把两人安排住在同一个院子、而自己那儿收了个聒噪家伙的苦心。
「呃,不用了,太晚了。」不知怎地,他有被嘲笑的感觉,忙摆了摆手要他离开,「你下去休息吧!」
先行洗去一身尘沙後,贺鹏远一个人手拿剃刀坐在屋内,皱眉对著铜镜左瞧右瞧;正将布巾围上颈子准备剃须,门扇却突然传来剥啄声。
来人没等他应答就推开了门,他怔了一怔,目光直愣看著关上门走过来的人。
「瑛儿?」
「大哥。」莫綮瑛走了过来,站在贺鹏远身边往镜?看著镜影後,方又回眸看著他手上的剃刀,微微一笑道:「正要剃须?」
他的寝居,就隔著个小园子被安排在贺鹏远的对门;虽然不知那个感觉深沉的总管徐恪勤是否有意如此,但对他而言确是有所助益。
「呃嗯。」身侧的香气与热气让贺鹏远莫名地有些怦然,不甚自在地问:「怎麽还没歇息?」
身边的人只穿了一身轻薄的单衣,半湿的发随意束著;沐浴过的身躯透著清香,眼角唇畔还有那麽一些热气薰染的绯红与润泽。
对这个久别重逢的义弟,他著实还拿捏不了该如何与他相处。毕竟,他已经不是那个可以被他抱在膝上说话写字的稚弱少年,而是个成年人了,连身长都只矮自己一个头而已。
而且,理智虽告诉自己应该忘了,但他仍然无法忘记自己八年前做了些什麽明知不该,却无法忘记他曾经碰过那现在薰染著热气的唇瓣与肌肤。
「只是看大哥房中还有烛光,想同你说说话。」莫綮瑛淡淡说著,伸手拿过他手上的剃刀後一笑,「让我帮你弄好吗?」
他嘴上虽是询问,但眼?的神情却是坚定不移。这看在贺鹏远的眼中,有些无奈也有些释然。
性子还是那样地固执,一旦想做什麽,下了决心就不变。
「那就麻烦你了。」他点了点头。或许是因为想补偿,他希望能尽可能答允他一切想做的事情。
「怎麽如此客气?」莫綮瑛往他身前一站,遮住了铜镜,敛眸似自语地低道:「果然,还是生分了吧!」
「不,只是--」听见他话?的落寞,贺鹏远解释道:「我只是有些不知道该怎麽跟你说话,你已经是成人了」
剃刀从腮边刮过,止住了他想解释的话。
「成人了也还是大哥的瑛儿,不是吗?」莫綮瑛说著,轻轻用手将眼前男人的下颔抬起,俯首轻笑,「只要像以往就好了,好吗?」
脸上滑动的剃刀让贺鹏远无法答话,只能愣愣地看著贴近的秀美脸庞。
贴近的气息吹来,那笑容与眼神似乎都带了些诱人的魅惑;贺鹏远恍神地看著眼前微弯的薄唇,霎时,竟有种他正在诱惑自己的错觉。
「大哥?」剃刀停下,莫綮瑛唤了一声。
「嗄?」贺鹏远慌忙回神,摇了摇头甩掉脑中不该有的想法。「没什麽,你继续吧。」
该死!早已经不断告诫自己绝不能再犯这种错,怎麽现在又胡思乱想起来?瑛儿可是他的好弟弟,他不能再让那种事情发生一次!
莫綮瑛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继续手边的动作;虽然说是为了仔细剃须,但两人的脸颊却近得连呼吸都感觉到了。
柔软指腹不断的轻划过贺鹏远的脸颊、下颔与颈子,那似有流连的暧昧碰触,让贺鹏远一张俊脸越来越红。
他眼前专注於剃发的人眼睫半垂,晕黄烛光映照下,脸庞泛著柔晕光泽;半湿的散发垂落颊边,更似出水般清丽。
心跳跟呼吸越来越快,他无法抑制自己的反应;就算想移开目光不看眼前的容颜,但那拿著剃刀的修长手指却不容他这麽做。
眼下的情况,他只能在心中叫苦地努力稳定自己的心神,暗自希冀眼前的人儿不要发现他的反常。
贺鹏还不断定心凝神,直到湿热的布巾贴上他的脸,他才松了口气。
「好了。」莫綮瑛说著,用热中敷擦过他的脸,微笑退开了一步。
他一双眼看著铜镜中杂乱虬髯除去後的脸庞,从眉眼到鼻唇,细细凝睇著比以往更加俊挺出色的男子。
「多谢。」贺鹏远呼出一口气,摸著自己清爽多了的脸颊後,顿时发觉他看著自己的目光,「怎麽了?」
「没什麽事。」莫綮瑛回神一笑,没有丝毫隐瞒地道:「只是觉得大哥比以往更好看了。」
脸形方直下削,鼻梁长而挺直,一双有力的剑眉衬著炯炯有神的眼眸,充满了阳刚之气的俊美;而且,在经过多年的磨练後,似乎又更加挺拔英气。
「是吗?」贺鹏远微赧地搓揉著自己的下颔,亦从铜镜中看著那穿著单衣、看来更加纤瘦的青年,不由得道:「我倒觉得你更是好看了许多。」
虽略矮自己一个头,但玉立身形依然风采翩翩。少年时有些纤巧的五官现在看来却出落得清丽秀致,脸蛋虽稍嫌纤瘦,却有种书生的俊逸飘雅。
「不过文弱书生一个,大哥谬赞了。」对镜中的打量回以一笑,莫綮瑛忽然回首看著身边的贺鹏远,低柔地道:「大哥,瑛儿有个请求。」
「请求?」贺鹏远怔了一怔,「有什麽事你尽管说,不需要用请求。」这麽回答的时候,他早已坚定无论他说什麽都会答应的念头。
听他这麽说,莫綮瑛才定定地开口:「那麽,请抱抱我。」
「什麽?」听见这个请求,贺鹏还不只是吓住,更有些惊吓过度,「这、这怎麽行呢?」
他都已经再三告诫自己不能犯那个错误,怎麽还能对瑛儿做这种事?
可,瑛儿怎会要他做这种事情,难不成他早已知道当初的一切?若他知道一切,又怎麽还会神色如常?
「果真不成?」莫綮瑛似有些失望的叹了一声,才露出笑容,「我只是想要大哥像以前那般地抱抱我而已,既然不成,那麽我回房去了,晚安。」
像以前那样?那麽他指的是--
「瑛儿!」贺鹏远慌忙叫住要离开的莫綮瑛,迟疑不定地问:「你说,像从前那般指的是」
「就是像往常一般,还会有什麽其他的吗?」莫綮瑛声调平稳地回答,背对著他的脸上却隐隐有抹笑意。
这个请求,半是认真半是戏弄。他是真的眷念他的胸怀,却也因为有所埋怨的想要戏弄得他无措,以弥补自己。
「这--不,那、那没关系,可以。」贺鹏远有些语无伦次,在察觉失态後尴尬地道:「我只是没想到,现今你还会想要想这样让我抱著。」
听他这麽说,莫綮瑛若有似无的喟叹道:「怕是大哥觉得我成人了、生分了,这才不愿意吧?」
「不,怎麽会呢?」贺鹏远说著,忙从镜台前站起身,绕到他身前,「我绝没有这种想法!」
他只不过是有些不知道怎麽跟眼前--他猛地一愣。怎地,方才还觉得他长大了,现在却觉得他在自己面前还是如以往般弱小?好似还是需要他保护一样?
「那麽,大哥是允了?」莫綮瑛看著他轻问。
「嗄?嗯。」
莫綮瑛终於笑了,立刻牵起贺鹏远的手将他带过小厅。他双手一堆,让贺鹏远坐入檀木椅後,二话不说的侧坐上膝盖,偎入那胸怀中。
双手绕过颈子扣抱贺鹏远,莫綮瑛吸了口气将脸埋入他左边颈肩?,感觉他的手揽上他腰背後,一股热气便迅速涌入眼?。
是他,真的是他了。强壮的脉动、温暖的气息、熟悉的动作不再是梦境,真的是他思盼了八年的人啊!
他紧紧地闭上眼睛,哽咽地紧咬住唇。有许多许多话想说想嗔,但在这怀抱中他什麽话都说不出来,只觉得八年的酸楚几乎要倾泻而出。
他怎麽能够这样不闻不问?怎能够这样轻易地舍弃了他?难道,他当真一点都不将自己放在心上?
「你还真长大了不少。」贺鹏远丝毫未察觉他复杂的心思,只感觉似乎又回到了过去一般,「可怎麽过了这麽多年,还是壮不起来?」
说实话,他并不习惯与人有这麽亲密的接触,毕竟他身为长子,所担负的是严苛的教导要求,而不是温柔的亲情。
但眼前的人儿不一样,他从那麽小的时候便与自己在一起,这样的拥抱是他们分享彼此温暖的最平常方法。虽然他已经长大,但这样温暖的情怀还是有些许残留在自己心中,让他可以接受与他有这般亲密的行为。
怀中的人没有说话,可整个身躯一台後竟似哭泣般微微颤抖起来,连围在他颈後的手指都抓得死紧。
「瑛儿」贺鹏远一怔,蓦地心头缩疼,立刻伸出手掌轻轻抚挲著伏在肩上人儿的头发,「怎麽了?有什麽不好的地方吗?」
莫綮瑛依然没有说话,只是咬著牙深吸一口气,努力想止住从眼中溢出的泪珠。
明知不能哭,还不是哭泣的时候;但胸口翻搅著的种种情感无处可倾泻,难受至极。
「瑛儿?」贺鹏远急了,喊著就要强硬的拉起他来看;但怀里的人蓦然挣脱了他,在他还来不及看清楚脸庞时,就翩然离开他的怀抱。
「我回房去了。」背对著他,莫綮瑛的声音平静中却有脆弱,拳头紧握,身子依然在颤抖著。
他绝不能让他看见自己哭泣的软弱表情,不管再怎样,他也不会用哀泣哭求来得到他的情感,至少还想要保有自己的一点自尊。
「瑛儿,你--」贺鹏远拧起了眉。
「大哥!」莫綮瑛唤了声,截断他的问话後静静地道:「他日若得闲,再一同下棋可好?」
「这自然可以。」
「那麽晚安了,请好好歇息。」莫綮瑛打开了门退离,留下彷佛什麽都没有发生过般的宁静。
一阵凉风吹入又消失。贺鹏远眼睛看著关上的门,但右手却不由自主地按向左肩;骤地,他感觉到肩上染著一股湿意,瞬间愣愣住。
难道他真的在哭?为什麽?以往不论如何,他都是咬紧牙关不示弱哭泣的,为什麽顺他的意思抱著他,他却哭了?
他用指尖擦抚过肩上,感觉它彷佛发烫地烧灼著他的肩膀,更让心头莫名所以的缩紧发疼。
「瑛儿」他低喃念著,一股滞闷缓缓地缠绕上来压逼著心房。
*****************************
门外,莫綮瑛双手合上门後,却敛下眸静静地动也不动。
这样就可以了吧?只要慢慢地一步步来就行了吧?
其实,他方才一直怕著,万一他不让自己靠近,或是他拒绝自己那该怎麽办?但,他没有。
或者是因为他对自己有著愧疚,或者是因为真的有些情感在;但那都不重要了,只要能留在他身边,一定就能够……
「已夜深了,莫公子怎麽还没睡?」
莫綮瑛一震,回头看见黑暗中走出一个面容冷峻的男子;表情语调,依然如初见时那般一丝不苟且冰冷。
「徐总管。」他凝神地颔首,客气地微笑道:「与大哥聊了一会儿,现下打算回房了。」
他并不喜欢这位总管总是意有所指般的言语,亦觉得当他接近时,自己就会不自觉兴起不快的防备感。
「既然如此,还请歇息吧!」徐恪勤淡淡且恭谨地道:「若是下回想与将军秉烛夜谈,可得记得披上件外衣,毕竟夜深露重,病了可不好。」
看来,将军方才可是受了不少诱惑。可惜啊可惜,他无缘得见那怦然心动又强自忍耐的模样。
「多谢关心。」莫綮瑛微微颔首,转身回到自己的寝居。
不一会儿,莫綮瑛房中转暗;跟著,贺鹏远屋里也灭了烛火。
看著左右两边房屋烛火减去,徐恪勤方转过身,对著一片夜空轻缓的开口:「告诉四王爷,一切如所预料。」
他淡淡说完後离开,一个黑影也从檐上一闪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