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今天和往常一样,他准时八点到夏哥家报到,帮忙弄早餐与接夏哥上班,有时候也会受夏哥吩咐,送英治哥上班。可是,当他带著愉快的微笑打开大门,跨进门里的第一步,立即很明显地感受到室内的气温降低到了冰点(简直比外头吹的寒流还要冷)。
问题不是出在客厅那台全自动冷暖气机误把暖气送成冷气,而是英治哥的脸色——那岂是一个「唔」字能形容啊!
「英……治哥,早。」小汪硬著头皮打招呼,梗在喉咙里的问题,想问又不敢问。万一白目地问了他老大不爽的原因,却误中地雷,不知道会不会死无全尸?
正在喝著咖啡的英治,喀地放下杯子。「小汪,跟我到外面去一下。」
「咦?!」
这时,在二楼楼梯口现身的夏寰,伸了个懒腰,搔搔乱七八糟的发海,打了个大呵欠说:「你问小汪也是没用的,英治,小汪什么也不知道。你不必将外人扯进来,反正你不爽的人是我,直接发泄在我身上就好了。让你打个一拳、两拳,打断一颗牙或两颗牙都好,只要你能不再结屎面,我青青菜菜任你打。」
英治充耳未闻地对小汪道:「我在外面等你。」
「英治!」夏寰一叱。
走了两步,停下。英治头也不回地说:「你有你的一套邪门歪道,我也有我的问题对策。你不要我插手管你的事,那你也无权干涉我的自由。你若以为我是那种只要打个两拳就能被敷衍过去的人,就大错特错了。」
径自走向大门,这次夏寰没再发声阻止。
小汪夹在两人当中,出去也不是,留下也不是。跟在夏哥身边久了,这两人间什么样的冲突场面他没见过,可是……
好吓人啊!铁青著脸的夏哥已经是恐怖加三级了,怎知冷著一张脸对夏哥放话的英治哥,岂止不遑多让,根本是凌驾在夏哥之上!夏哥身后窜升的如果是红色的危险热焰,那英治哥身后的就是低温到足以烫伤人的青火了。卯个几拳就能了事的夏哥,和不开上几刀不能解决的英治哥……哪边比较可怕,小汪觉得胜负已现。
困在这两人当中的夹心饼滋味,真是无比~~刺激呀(刺激到令人喷泪)!
「夏哥,那个……」等英治哥提著公文包出了大门后,小汪窥看了下老大的脸色,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跟出去?
夏寰咋咋舌,挥挥手要他离开,自己则掉头回寝室。
小汪呼地松了口气,既然得到许可,就不必担心被秋后算帐了。他忙不迭地走到门外,看见英治哥已半坐靠在他自己平日代步的白色丰田房车的引擎盖上,连忙三步并两步地缩短两人的距离。
「歹势,英治哥,让你久等了!」低个头,根据方才的对话而来的情报,小汪好奇地说:「有什么事要问我是吗?」
抬起来的脸庞,凛冽俊俏不变,但抑郁寡欢却驱走一向的飒爽,看得人揪心。漆黑的瞳凝视著小汪,唇角漾出自嘲的苦笑。
「对不起,夏寰是对的,我将你扯入我们的纠纷中,对你不公平。」
呜~~英治哥惆怅的眉宇,勾出小汪的心软不舍与心疼,他不由得热血了起来,拍著胸口道:「哎,你在说什么呢!英治哥。今天我喊你一声哥,就是把你当兄长、大哥一样地看待。你要问我什么,尽管问,我知无不答!若有我不知道的,我帮你去问仔细!至于夏哥那边,我会想办法跟他交代,你就不要再闷闷不乐了。」
「谢谢你,小汪。有你这样的『弟弟』,是我的福气。」黑眸一柔。
嘿嘿一笑,摸摸后脑勺,被自己崇拜尊敬的人这么讲,还挺让人害羞的。
英治切入主题地问:「昨夜……夏寰喝酒的时候,有没有跟你透露了什么?譬如是什么样无法解决的烦恼、令他很操心的问题之类的?」
小汪皱著眉想了想。「我想不起有什么特别的耶,就是老样子啊……啊,该不是因为『那件事』让夏哥心情不好吧?」
「那件事?是指什么事?你讲清楚点!」紧紧揪住小汪的一只手臂。
「啊就夏哥又和老——」
「听完了之后,结果造成你非得离开夏哥不可,这样也没关系的话……我可以把详情告诉你,欧阳先生。当时我凑巧在场,全部的来龙去脉都一清二楚。」突然间从铁门外闯进来的管,面无表情地看著他们插话道。
眉心皱起。「这是什么意思?」
「我是在请教你,有没有这样壮士断腕的觉悟?」管双手抱胸地站在那儿。
「这是你解决不了的事,因此夏哥不愿说。你执意要知道,或许是想替夏哥分忧解劳,但假使你揭开这个潘多拉之箱后,结局却是你无法承受的,你做好要与夏哥分手的心理准备了吗?」
无言地盯著管一会儿后,英治垂下长睫。
「我们这些出来混的人,随时都有得把命交给大哥的觉悟。所以发生状况的时候,无论如何,只有相信自己跟的大哥,跟著他盲目往前冲。就算死了,也相信大哥会为我们收尸,没啥好怕的。」
管别有用心地瞥了英治一眼。「连我们这些弟兄都做得到了,你这个枕边人反倒不信任他处理危机的能力,夏哥也真是可悲啊!」
「喂,管,你对英治哥胡说八道些什么!」小汪气得冲上前。
「假使,」无视于小汪的激动,英治扬起锐利的黑眸。「内情真如你所言,严重到足以威胁我与夏寰关系的地步,我承认自己是轻率了点。像这样的问题,我根本不该向其它人打探,我一定会要夏寰亲口说出的。」
转身拉开车门,将公文包放进去,英治坐入方向盘后方,发动引擎。
在他缓慢地把车子移出车道,经过管身边时,英治探出头,道:「另外,分手的前提不是觉悟,而是觉醒。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很清醒的人,今天才知道我不是,谢谢你了。」
油门一踩,车在铁门外漂亮地绕过弯道消失。
「是我太驽钝或是你们讲话太爱拐弯抹角了,我怎么一个字也听不懂呢?喂,管,英治哥最后那句话是啥意思?」
瞥了小汪一眼,管耸耸肩。「我哪知道。」
「你骗人!你一定知道!看你一脸贼样也晓得你知道!你这个阴险的三白眼,还不快说!」
一点也不清醒=执迷不悟。管在心中微笑了下。
也就是说,你一点儿都没有要和夏寰分手的准备吗?欧阳英治。
可惜的是,夏寰手中的沙漏里是所剩无几的细沙,就像他们俩能继续在一块儿的时间,正在分秒流逝中倒数计时,即将迈向终点。
好不容易在耳旁穷嚷嚷的元气小犬终于不嚷了,管这才把眼珠子往他那儿移,说道:「你说我的三白眼是阴险,那么我也可以说你的桃花眼是淫荡喽?」
「谁、谁是桃花眼!」没想到会被他这么一抢白,小汪气得脸都胀红了。
管抛下一句。「去照照镜子吧,小汪小哥。」大步离开。
哈!我他妈的,这臭家伙说谁淫荡啊?总有一天非要盖他布袋不可!小汪在他身后挥舞著拳头,这笔帐他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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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最后一名门诊病患后,英治推开椅子起身的时候,顿感地转天旋……他急忙一手按住档案柜稳住身体,咚地,不小心弄倒了摆在上头的花瓶。
听到声响,站在他后头的密斯林发出小声惊呼,上前扶著他道:「你不要紧吧?欧阳医师。」
「我没事。」做了几次深呼吸后,英治歉意地一笑。「不过却把你插好的花都毁了。抱歉。」
「哎哟,花算什么啊,人才重要!」林护士摇著头说:「瞧你的熊猫黑眼圈都跑出来了,气色又糟,是不是太忙,忙坏了身体?要不要去内科看一下?」
「不必了,我知道自己的问题在哪里。谢谢你的关心。」几天都没睡好觉,还能活蹦乱跳的,只有常理无法通用的怪物。
「我去帮你倒杯水,你先坐著休息一下吧。」
「真的不必忙了,我还要去巡房。」
「不行!」林护士严肃地在腰间插起双手。「自己的身体都顾不好了,还有资格替别人看病吗?平常欧阳医师总是教训病人,说不好好按时吃药是种自杀行为,如果让病人知道你也一样不爱惜身体的话,又哪有资格说人家什么呢?总之,这次听我的,好好坐著休息!」
苦笑。英治接受了她的好意。
追根究底,自己缺乏睡眠而影响体力的原因,只有一个——夏寰。
不知道是否管转述了那天他们在大门口的交谈给夏寰听,最近这几日夏寰都故意躲著英治。纵使英治三番两次地发简讯,约他晚上早点回家,他们需要好好地详谈,也全被夏寰装聋作哑地蒙混过去。
好一阵子都安分守己、早早回家的夏寰,忽然又展开了夜不归营的生活。英治为了逮到他的行踪,还曾开车出门到几个他惯常逗留的地方寻找,像是夏寰有投资股份的「夜舞俱乐部」、幕后经营的「魔音酒吧」及几条夏寰的「兜风」路线。
但是,不管到了哪个地方,听到的不是「他今天还没看到人耶」,就是「啊,他刚刚离开了」的回答。莫非夏寰在自己身上装了无线发报器,所以只要英治出现在距离他几公里之远处,那家伙就会逃之夭夭!否则,天底下会有那么多凑巧的情形发生,只要他在,夏寰就一定不在?
更何况,他们居然还是同住在一个屋檐底下的人!又不是大到几万坪的房子,为什么在百坪左右的空间里共同生活的两人,会像磁铁的两端般,几天都碰不到面?
不管如何,我今天非等到你不可!
赌气,熬夜不睡觉地在客厅里等夏寰返家。但总在他等到夏寰前,就先被周公捉进了梦乡。英治知道夏寰回来过,因为明明每天都在沙发上打瞌睡的自己,隔天醒来却总是全身赤裸地睡在自己的床上,睡衣全都不翼而飞。
在英治周遭,有胆子做睡衣小偷的,除了夏寰,还有谁呢?
一想到那家伙宁可跟他玩这种小把戏,就是不想回来面对现实,跟他讨论自己所苦恼的问题,英治一方面是啼笑皆非,一方面更是确信了,管口中的「足以威胁」到他们关系的秘密,并非空口白话。
英治不笨,从夏寰的态度也隐隐约约地看出了点端倪,现在就看夏寰何时才肯给自己一个机会,和他「沟通」了。
想著想著,英治再翻出手机,重新打了封措辞更强硬的简讯,发送到夏寰的手机中。那家伙要是真的再不回家……哼,就一辈子别回来了!
「欧阳医师,来,你的水。」
穿著平底护士鞋的密斯林回来了,她拿著杯子走近英治的时候,没注意到脚底下那滩花瓶泼洒出来的水,一踩过去,咻地向前一滑——
「哇喔!」
杯中的水画著漂亮的弧度,泼到了英治的衬衫上,大片的透明水渍迅速地渲开来。
「呀,我这个冒失的笨蛋!对不起、对不起,把欧阳医师的衣服都弄湿了,怎么办?有了,你快点把上衣脱下来,我拿去拜托病房部的洗衣工,替你用熨斗熨干!」她说著,动手就帮英治解起衬衫扣子。
英治推辞地说:「这点水,只要用纸巾吸吸,很快就会干的。」
「那怎么可以呢!天冷又穿湿衣,会感冒耶!」坚持不退让地继续扒著。
「不会、不会,我体温一向很高。」努力不让衣服离身地护卫著。
两人一个劲儿地忙著拉拉扯扯,在脱与不脱间角力拔河之际,诊疗室的门口传来清清喉咙的轻咳声。「我……是不是等会儿再过来比较好?」
「啊!」密斯林转头看到另一名男医师后,赶紧帮英治辩护道:「你、你不要到处乱讲喔!我们不是在干什么可疑的事,我只是要帮欧阳医师弄干他的衣服,因为被我弄湿了!」
感觉密斯林好似有越描越黑的倾向,英治在内心叹了口气,表面上还是若无其事地冷淡问著门口的后进医师,道:「杨医师,有事吗?」
年轻男子举起手上的资料夹道:「还不是那位VIP。我实在拿她没辙,只好麻烦学长再次出马了。」
「啊哈?」平常与杨医师的相处形同水火的林护士,幸灾乐祸地说:「人家嫌你靠不住啦!把欧阳医师和你放在一个天秤上比,谁都嘛会选欧阳医师!」
「住嘴啦,八婆!」杨医师气呼呼地骂。
笑嘻嘻地。「被我说中了厚,被说中了厚!」
「笑什么笑?我看你是担心最心爱的欧阳医师会被名模追跑了,所以嫉妒得疯掉了,才会在那边说肖话吧?我懒得跟你计较行不行?」杨医师忍不住回嘴反击。
密斯林烫红了脸,抡起了粉拳,作势揍人。「猪头杨,老娘看你是皮在痒!」
「看到没?欧阳医师,这才是林护士的真面目。女人就是这么可怕,温柔可人的样子一翻脸就会变成母夜叉的。配到这种护士,你真倒霉呀!」
「你、你……」又急又气地跺跺脚。
男人与女人之间的战争,一旦开打就没完没了。英治摇摇头,道:「杨医师,别说了。我们到VIP病栋去吧。密斯林,就麻烦你帮忙,将这里收拾一下。桌上那些病历我还没弄完,我自己再回来整理就好。」
「好,我会的。」乖顺地点头。
英治推著还在忿忿不平的杨医师离开诊疗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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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医院宽敞明亮的栋别信道,年轻医师不满的发著牢骚。「那个女人为什么老是冲著我来?我有哪里得罪过她了,真是的!」
扯唇。「在我看来,你们是半斤八两。密斯林工作认真、待人亲切和蔼、古道热肠,是个好女孩。为什么每次见面,你们都会针锋相对,旁观者的我看来也很不可思议呢!」
「问题在她,不在我好不好!」
再讲下去也没用。当事人若没发现自己对某人意识过剩所代表的意涵,任旁人再怎么点他,他也只会极力否认事实罢了。
他们抵达电梯口后,杨医师便将病历档案交给英治说:「学长,东西全在这儿了。我不想去到那里后又被轰出来,你就自己过去看诊吧。我得回去写自己的报告了。」
不等英治说话,年轻医师脚底抹油地溜了。
英治皱皱眉头,自己对后进的指导似乎不够严苛,下回得记得指导一下学弟,不管面对多么难缠、乖张的病人,医师的本分就是与病魔对抗,怎能就这样丢下责任不管呢?这根本是医师失格。难道未来在开刀时,遇上麻烦,他也想一走了之吗?
跨进电梯,按下即将前往的楼层。英治靠在镜面钢板的壁面上,闭上眼睛。刚才那封简讯,夏寰应该收到了吧?今夜……他会不会回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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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嗯~~不来了啦,你有信!」的AV女优版简讯铃声响起的时候,围坐在四方桌旁的几个人全都面面相觑,怀疑是谁使用这么丢人现眼的铃声,而且还「啊嗯~~」了两次。
单单一脸老神在在的夏寰,仿佛没听见似的,推倒面前的牌墙,道:「胡了!」
「咦?那么快?!」、「不会吧?又胡啦!」、「今天到底是吹什么风啊?怎么换到哪里都是你胡?」牌友们你一言、我一语地抱怨的时候,夏寰掏出手机,观看著刚刚收到的简讯。
如果你回家,ORZ赔不是,可考虑既往不究。不然,你就开始动手打包吧。
不需确认号码,夏寰已经知道是英治发的简讯。不过,中间这三个英文是什么意思?欺负他英文不好吗?不过这三字看起来倒颇像是磕头跪在地上的象形文。看到最后一句时,夏寰扬高嘴角。
那小子也越来越没耐性了。原本耐性就欠佳了,这两天的睡眠不足也差不多消耗掉他的好脾气了。夏寰知道再不回家的话,恐怕得面临浇熄不了英治怒火的可能,但……
宝贝,你得多给我一点时间,我现在可是为了咱俩的幸福在努力呀!
合上手机。
「可恶!为什么你这臭小子的牌运会这么好?你是不是动了什么手脚啊?」嚼著槟榔的秃头老人家,狐疑地盯著夏寰说。
「我何必动手脚?我有最强势的幸运符在身上,当然受财神爷眷顾了。」
「什么符?去哪里要的?拿出来看一下。真这么灵验的话,我也要去求一个来。」挂著老花眼镜,头发花白的老人家积极地问。
「不行、不行、不行。这东西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现。我若让你们这些福分不够的人看一眼,你们八成会七孔喷血、两腿一伸玩完喽!」贼兮兮地笑,夏寰摸摸自己的手机道。
「咋,装神弄鬼!」吹吹胡子,暴躁的老人家摆摆手。「再来、再来!我就不信合我们三人之力,在这牌桌上还会输给你这乳臭未干的小鬼!」
正中下怀。要是他们说不玩了,夏寰可就要大伤脑筋了。果然,趁夜里小治治熟睡的时候,偷拍下他的裸照带在身上是对的。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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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治忽觉一阵恶寒。
他怎么好像听到了夏寰嚣张的笑声?见鬼了。
站在VIP666号病房门前,英治敲了敲,待里头传出娇滴滴的「请进」后,他将门打开。
「欧阳医生!」原本躺在床上的女病患,喜上眉梢地坐起身。「你来看我啦,我好高兴喔!」
「你又刁难我们的杨医师了,是吗?蕙阡小姐。」看著这几年迅速走红于各大报章杂志、电子媒体,征服无数少年芳心的十八岁超级名模,英治以公事公办的冷淡口吻说:「我上次不是说过,杨医师是你的主治医师,不配合他的诊疗,耽误到的是你自身的病情。」
「那就帮我换个主治医师呀!」理所当然地,艺名蕙阡,媒体最爱匿称她为「阡公主」的女孩,摇著那头天生自然的波浪鬈发,嘟著嘴对一旁的经纪人拍棉被发脾气道:「你是怎么办事的!我叫你们把主治医师换掉,怎么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到?我不是说了,我要指名欧阳医师看病吗?不能给他看的话,我就不要住院了!」
「呃,可是……」
「住嘴!我不要听『可是』!」咻地扔出枕头,往经纪人身上就砸。
英治跨前一步,在枕头击中人之前,先将它扣下来。「指名我为主治医师一事,我记得已经亲自拒绝过你了,蕙阡小姐。会诊后的结果,决定以内科的治疗方式为优先,所以身为外科医师的我,无法成为你的主治医师。」
「我不管、我不管!人家不知道那么多,反正你们都是脑科的,都知道要怎么治病,我就是不要他治疗,我要你帮我治疗嘛!」红著眼眶,眼底打转的莹莹泪水就要夺眶而出,她抽抽搭搭地说:「以前你就肯医我,现在为什么不肯了?人家只相信欧阳医生,其它人我不要啦!」
英治无可奈何地走到她身旁,抽了张卫生纸递给她。「那时候切除肿瘤是最好的选择,和你现在的情况不一样。不是肯或不肯的问题,而是为了能让你的病尽快好起来,我们必须选择对你伤害最小、帮助最大的医疗方式。这些,上礼拜我不是都详细地说明给你听了吗?」
「可、可是那个医生只会说没事、没事。拜托,我怎么可能没事?我要是没事的话早就已经出院了,还待在这儿做什么?」
擦著眼角,精雕细琢的脸蛋宛如名家手制的搪瓷娃娃,乌黑圆亮的水瞳汪汪地望著英治道:「只有欧阳医师最有耐性了,我问什么你都能仔细地回答我。我还是希望你能做我的主治医师,好不好嘛?」
英治真不知还能说什么。
上周在医院引来大批SNG车的焦点新闻,便是星途一片顺遂的超级名模因为不明原因晕倒而紧急入院。联机报导持续了三、四天,全国多少粉丝为她担心祈祷,无不期盼她能尽快查出病因,早日痊愈出院。
现在有关「阡公主」的真实病情,在院方与经纪公司的双重封锁下,尚未透露给媒体知道。万一让外界得知,她是因为十二岁那年切除的肿瘤,有复发迹象而再度入院,而且病况并不十分乐观,不晓得又会造成多大的骚动。
「这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我只能答应你,我会尽量到病房来探望你,如果你有什么地方觉得不对劲、有问题,也随时可以问我。和以前一样,我都会尽我所能地告诉你。」
沮丧地低垂著头,揪著棉被,一语不发。
即使拥有再高的知名度、再多的粉丝,可事实上她也还是一名十八岁的女孩。
在辛苦的模特儿生涯中,好不容易获得如日中天地位的当下,竟因为意外复发的老毛病而住进医院,且这一住不知得住多久……往后的工作怎么办?刚起飞就面临停摆的事业,未来就算可以重返,有谁能保证她可以东山再起?难缠的病魔,这一次真能根治?这些对一名成年人而言都是难以负荷的庞大压力,现在全得由她自己一肩扛起,没有人能代劳或分担。
考虑到她花样年华的年纪,英治觉得她多少有一点的任性,是可以被谅解的。
毕竟,自己与她也算有缘(虽然是件非常遗憾的事)。
英治任第一年住院医师时,因为替蕙阡的主治医师——亦是自己的指导教授代刀,而与她有将近一个月的相处时间。
她伶牙俐嘴的机敏反应、天使般的容貌,不给人留下深刻印象都难。由于英治接下来又是忙报告、又是忙出国深造,几乎很少注意到电视新闻的娱乐版面,所以根本不知道那名小女孩后来竟被挖角到模特儿经纪公司,且被饮料业巨子相中,拍了支茶饮广告,大受欢迎、一炮而红。
后来,英治奉主任之命,前来做二度会诊时,刚见到她还认不出来呢!
怪不得那时候她会指名非要自己参与会诊,而且在自己拒绝一次之后,还不死心地要求院方安排二次会诊(虽然内科主任的脸已经臭到不能再臭了)。
看她稍微冷静了点后,英治翻开病历表,说:「杨医师还没完成你今日应做的检查,所以我们继续吧。」
「不要!」女孩将脸扭开。
「不做检查,怎么能知道药有没有发挥效果呢?」英治扬起眉。
「我不要、不要!你出去!不愿意帮我主治,我就不要你在这边!出去!出去!」蛮横地说完后,女孩转过头,当英治是隐形人。
合起病历表。英治只好对经纪人说:「现在她太激动了,我还会在医院里待一会儿,晚点再过来替她做检查。」
「好,那就麻烦你了。」经纪人也拿女孩束手无策。「我会尽量劝她配合贵院的治疗。」
「这样对她、对大家都好。」
留下这句话后,英治离开了病房。不一会儿,嚏嚏嚏的脚步声追了过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女孩儿,仰著形状姣好的下颚,撒娇地问:「欧阳医生,人家的信,你看了没?」
「信?」
「我叫那个杨咩咩帮我转交给你的啊!难道他没交给你吗?」女孩儿鼓著双颊。「他要是敢把我的信给弄丢了,我非要让他滚出这间医院不可!」
听见这句话后,只想大事化小的英治,勉强地说:「也许他有交给我吧,可能是放在桌上或哪里,我没注意到。我会再回头去问他看看的。」
「那就好。我等你喔!」说著,踮起脚来,女孩飞快地在英治的颊上亲了一下,又飞快地跑回病房去。
错愕地摸摸脸颊,英治没想到自己竟会被偷袭。现在的小孩子该说是非常大胆,或是非常勇于表现自我呢?喜怒无常是无所谓,英治还可以忍受得了她不安稳的情绪下,所做出的一些情绪化反应,但希望下次她别再做出这种举动了,他可不想登上什么八卦杂志。
返回诊疗室前,英治先打了通电话给杨学弟。
「信?啊……喔,好像有喔!我应该把它放进病历表里了,是个粉红色的信封,好像是情书喔!哈,学长真是受欢迎啊,不分老少,女人都这么爱你,真好!」
「你在说什么,这与那无关。」英治边走边讲道:「你说在病历表里,但我没有看到类似的东西啊!」
「是吗?奇怪……该不会掉在哪里了吧?」
别人托交的东西,怎么可以如此散漫地用「应该」、「掉了」来一笔带过?这在一板一眼的英治眼中,只有「不可思议」四个字可以形容。这样的家伙也能通过医学院的考试,这就更加不可思议了。
「你最好再找找,不然我不知道你该怎么向人家交代。」
「没关系啦,你就说你看过就行了!我还要去忙,不讲了,学长。」嘟地,他把电话给挂掉了。
……不管是哪个家伙,都这么会给人找麻烦。重重地叹口气,英治觉得自己今天一整天都诸事不顺,真想早点回家休息了。走进诊疗室,他将病历表放回文件柜,把身体抛回到计算机椅上,正想要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时,一只信封落入他的视线里。
又来了。又是那封黑函。
……今天运气真的很背、非常背、背到了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