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起了,他起身过来对她伸出手。
她看他一眼,把手放进他的掌心。
徐缓的旋律,她双手搭在他的肩上轻轻晃着,不抬头,在等着他来问她。
沉默了很久,他终于开口了,声音平平淡淡,听不出是生气还是不生气,“我在想你进‘飞远’的原因。”一开口就要这么犀利吗?
她弯了弯嘴角,故作镇静,“很简单啊,因为‘飞远’的待遇好嘛。”
“天蓝,这个时候你还不打算说实话吗?我听江枫说你跟江黎的关系一直很要好,好像对他那一帮老同学的事也很感兴趣。”他往前倾了几公分,贴在她耳边淡淡地说。
他何不直接说她只对他的事感兴趣算了?“你想知道什么?问吧,我诚实相告。”
想隐瞒他一些事,要么千万别让他知道,既然他知道了,就什么都逃避不开了。
“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你是江黎的同学?”
“为什么要告诉?说了就好像我想走后门托你关照我一样。你明明不是个公私不分的人,我才不傻乎乎自讨没趣。”她还想打擦边球妄图蒙混过关。
“既然不希望我特别关照你,为什么第一次见面又故意引起我的注意,如此一来前后矛盾,你不觉得说不通吗?”想呼咙他可没那么容易。
“那你说说看是什么原因好了,说中了我绝不否认。”他爱怎么猜就猜吧,她赖皮地把问题踢还给他,打死她也绝不会亲口承认暗恋他的事实,否则面子何存。
“好,那我就来猜猜看好了。”他居然真的猜了起来,说猜也不合适,看他那表情,根本就是成竹于胸。
“那次舞会上我教你跳舞,你被我的风度迷倒从而喜欢上了我,后来一直悄悄关注着我,大学毕业甚至放弃去学校执教的高薪职业进了‘飞远’,只因为自己喜欢的那个人在那里……”
“停!停!”她打断他,连舞步也停了,站直了腰受不了地斜他一眼道,“你也太狠了点吧,连这种自大到没边的话居然也能说得出口?”
“天蓝,你刚刚说过,被说中了绝不否认。”他似笑非笑地看她。
“所以说啊,我否认就说明你根本在乱讲。”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心虚,心里却实在佩服他的洞察力,三拼四凑的一点线索居然就能猜出十成十。早该知道他不好呼咙。
“天蓝,承认喜欢我有那么难吗?”他看了她良久,居然轻轻叹了声气。这……这玩的又是哪招?
她提了口气,差点就豁出去地点头承认了,忍了又忍,还是忍下来。对他,她的态度一直半真半假,那是她的防护色,她不能因为他一声温柔的叹息就把自己的心思给卖了,那样太不安全。他都没说也喜欢她,也许从来就没喜欢过,所以她怎能把自己陷进再无退路的绝地里?
“喜不喜欢又如何,就算我曾经喜欢过你,甚至现在也对你存有好感,也许明天我又会喜欢上别人。喜欢只是一种感觉,是最飘渺的东西,抓不住也没有捕捉的必要,就像你身边来来去去恋情不断一样。”她说得模棱两可,别有深意地看他一眼。
他看着她的眼睛,似乎在消化她话里的意思。突然笑了,摇头道:“算了,如果你觉得这样会让你安全一些,我不会再追问下去。”重新握起她的手,“跳舞吧,我们这样杵在这里大家都在看了。”
早就在看了,他们两个分明就是今晚最受瞩目的一对。
她被动地被他拥着再次滑出舞步,思绪还停留在他刚才的那句话上。居然看出了她的不安,他究竟是怎样敏锐的一个人?
“可是,我总觉得自己被耍了,你说我该不该就这么原谅你呢?还是想个什么办法来惩罚你一下。”他轻声询问。
“可别,我都说了我是无辜的,你不能自己胡乱猜完了就丢个罪名到我身上,我又没承认。”她不服气地斜他一眼。
“哈哈,你真是……我甘拜下风了!”他服了她打死也要嘴硬的个性。
“承让,承让。”她嘴上得意,却在心里偷偷掬了把汗。还好还好,这一局算是平了吧,就算他已经知道她暗恋他已久的事实,只要她没承认,就不能算数。
生活依然平静,她也努力让自己的心境学着平静。可是,她和他之间又好像有一点不一样了,说不上来,好像不一样的只是他的态度。
比如他开始每天会跟她吃晚饭,然后送她回家,从那次聚会之后就一直如此。比如他似乎少了很多约会,尤其是跟异性的约会。听千妍说他已经正式跟杜琳分手了,因为他的秘书看见杜琳沉着脸来公司找他然后哭着走了,从此没再出现过。
天蓝不喜欢关注他的风流韵事,潜意识也是在逃避某些现实。总觉得现实中的他对待感情太冷漠了些,她心悸地想着也许自己就是下一个杜琳。
比较侥幸的是,在他面前她一直保持着自己的泰然,他也答应过如果有一天他们不能在一起了,他会提前通知她,她相信自己可以走得比其他女人从容。
“天蓝,要一起走吗?”下班时间,季千妍挎着背包走过来招呼她。
“呃,好,你等我一下。”天蓝快速把打了一半的稿子保存起来,关了电脑简单收拾了一下,抓起皮包站起身。
季千妍突然贼兮兮地凑到她旁边问:“你今晚没跟程总有约吗?”这几天来可是一直都没间断过啊,每次她被某个痞子绑上车都会在停车场看到天蓝幸福地坐上程总的车走,今天不用约会吗?
“他说家里有点事,下午就回去了。”两个人边走边说,走到电梯口刚好电梯下来,她们跟着走进去。
原来如此啊。季千妍点点头。电梯很快到了一楼,走出大厦快分手的时候,季千妍突然心血来潮冒出一个想法。
“天蓝,反正晚上也没事,不如我们去酒吧坐坐怎么样?我最近烦得要死,想找个人聊聊。”今天难得某个姜姓痞子去电视台录节目,没人烦她,她才有机会找人吐吐苦水。
天蓝见她一副郁闷的表情,不用猜也知道她烦的八成是感情上的事。败给她了,姜哲对她够好了,真不知道她还在挣扎什么。
“好吧,陪你去,不过你请客啊。”
“没问题。”
计程车一路开到南山路的酒吧一条街,季千妍一副很内行的样子领着她直奔一家叫“月亮湾”的PUB。她说这家酒吧姜哲带她来过几次,混得熟了,比较不会太拘束。
酒吧分两层,格局不算大,布置的颇具情调。灯光是淡橘色的,柔和却不失个性,店里弥散着舒缓的爵士乐,给人一种优雅而平静的感觉。
她们两个在一楼的吧台边坐了下来。季千妍挥手叫来BOY,天蓝抢先一步申明道:“不许点酒,不许喝醉,因为到时候我没本事把你弄回家。”
不给喝酒还来酒吧干什么哦?天蓝的语气跟某位痞子还真像。可恶,她怎么又想起那家伙了?
看天蓝很坚持,季千妍妥协道:“喝啤酒总成了吧?”
天蓝对BOY笑了笑,“麻烦你,请给我们两杯啤酒。”
啤酒来了,季千妍海灌一口,看得天蓝连忙伸手拦她,“度数低不代表喝不醉,你悠着点。”
“天蓝,我好像喜欢上某人了。”季千妍带着哭腔抓住她的手哀叹。
“我知道,是姜哲对不对?你们天天在一起,不喜欢上他才有点奇怪。”天蓝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你也认为我该喜欢他吗?可是我们在一起天天吵,哪有人可以接受自己的男朋友老是张口就损人。早知道当初被他撞到我应该忍下来,不该跟他越吵越来劲,现在亏大了,把自己给赔进去了。你说我到底该怎么办?”季千妍苦着脸,越想越心烦。
“很简单,顺其自然不就好了?”
“可是,万一那家伙对我根本没意思怎么办?到时候我已经陷进去了,只会让他多了个嘲笑我的理由。”
“你傻啊?姜哲那样的性格,如果不是喜欢你为什么老拖着你吃饭约会,你以为他很闲吗?”天蓝佩服地摇头,做梦也没想到她大小姐居然还在这个问题上打转。
“是吗?他见了我从来都是嘴巴毒到不行,我可真没看出来他有那么点喜欢我。也许是想找个人练口才也不一定。”他是宣传部长常常要跑交际,她倒觉得这个可能性要大些。
“这话要是让姜哲听见,他一定会在被气死之前先掐死你。”天蓝开始觉得姜哲好可怜,摊上这么个不解风情的女人。“你是我姐妹,怎么可以帮那家伙讲话?”季千妍不服气地叫。
“你别跟我谈了,我这个外人听了也会被气死,你们的事还是自己解决比较好。”天蓝拒绝再当军师,因为觉得当眼前这个没大脑女人的军师实在没前途。
“不说就不说吧,反正说了也只会让我更心烦。”她撇撇嘴灌掉杯子里剩下的酒。
天蓝也跟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目光随意地四下寻望打发时间。
靠墙的卡座坐着一男一女,幽暗的光线下只看得见那个女人有一双修长的腿,脚尖正似有若无地往对面男人的腿上踢着。而男人也没有拒绝的意思。
男人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女子便站起身坐到他旁边,纤长的玉臂勾住男人的脖子,男人往前一倾身将她锁在怀里,然后旁若无人地重重吻了下去——
“天蓝,我好像喝多了,因为我好像看见程总了——”季千妍不敢肯定地推推她低喃。
天蓝的视线在那拥吻的画面上只停留了两分钟,平静地转身回位子,笑了笑说:“千妍,不是说要喝酒吗?我陪你。”说完一口喝干了手上的啤酒,大力地把杯子递还给BOY,“有什么酒度数高点喝得过瘾点的,给我们两杯。”
“你还好吧?”季千妍不敢阻止她灌酒的动作,只能扯扯她的衣袖小声问。
“很好啊,本来就没有怎样不是吗?”她笑,笑得好坦然好爽朗。
他和谁在一起是他的事,她从来都无权干涉,也没打算干涉过。一切都不过是无所谓一场。
“呕……”她拒绝千妍的搀扶,一个人跌跌撞撞往洗手间走,走到半途就忍不住干呕起来。拼命地吸气用手捂住嘴,她三两步冲向洗手台狠狠吐了出来。
刺鼻的酒气冲得人恨不得把胃里所有东西都吐出来,吐完了,神志也清醒了。
她从不介意他和谁在一起,也早就明白他是怎样一个人,她明明并不曾在乎过,可当亲眼看着他跟另一个女人在一起,她的心为什么会觉得酸涩刺痛,痛得快要不能呼吸?不是没见过他和别的女人亲热,那次在电梯里看到他吻杜琳,那时候她只觉得厌恶觉得有一点生气,而非像现在这样觉得心被绞了一样。
还是怪她不够洒脱,以为他对她是有一点特别的,如果因此而觉得她就有吃醋的权利,那么她一定是大错特错了。她不会把自己弄到那么不堪,绝对不会!
眼角有温热的水气滑了下来,她狠狠掬了一捧水,把脸埋进一片刺骨的冰凉里。
一只温热稳实的大手搭上了她的肩膀,熟悉的触感让她震惊地回头——
他在这个时候出现,又能怎样呢?不认为他是来解释的,何况她也不需要。
她缓缓地转回脸,从玻璃里与他对视一眼,然后垂眸避开。
他从背后圈住她,伸手为她拭去脸上的水珠,“我送你回去吧。”
这就是他的态度,没有解释。她早该知道的,“不用了,我要和千妍一起回去。”
“她喝得那么醉,我已经打电话让姜哲赶过来了。”
“你还有事,我可以自己回去,我没有喝醉,不会有问题的。”他太过温柔的声音惹得她好想哭,真是不争气。
“别总那么倔强,偶尔示弱也不会怎么样。”
她没再反驳,没再想借口拒绝,因为眼泪终是止不住翻涌了下来。
他扶住她的肩转身,借出胸膛让她哭个痛快,不在乎报废一件名贵的西装。怎样才能让她明白,那个女人只是利益间的应酬,他为了他该得到的东西,付出任何代价都不能回头。他的身世家庭都太复杂,必要的时候感情也会拿来当筹码,所以他给不起她承诺,不敢给啊。
汽车驰过昏黄的街道,缓缓放慢速度在她公寓的楼下停了下来。
他将车子熄了火,借着昏黄的路灯静静看着身旁熟睡的人。他记得她被扶出酒吧前说的一句话:认识你,真是不幸。
他无法反驳她,也不能做任何事来证明她的话错了,因为她说的是事实。她不是他认识的其他那些女人,那些人跟他之间或多或少存着利益关系在,比如为了他的钱或他手中的权力,像杜琳那样,被捧成最红的艺人明星。也所以他厌倦了要分手,她们都不会也不敢有什么意见。
她不一样,她不曾在他手里图过什么物质上的东西,只是默默地喜欢。也许最早的时候他对她抱过一丝游戏的态度,但渐渐被她的开朗她的笑容吸引了,一直都是很认真地待她。
只可惜,他给不了她未来,他的未来已经可以预见要怎样走下去,他不可能放弃母亲为他几乎拼了命才得来的东西,也许到最后,他不得不选择放弃她。
睡梦中似乎有某种情绪抓住了她,让她蓦地蹙紧了眉,额头也冒出了冷汗。
他将西装外套拿到一边,拍了拍她的脸轻唤:“醒醒,到家了。”
她迷迷蒙蒙睁开眼睛,好半天才对上焦距,然后挣扎着起身,头却因为动作太大撞到车顶上去。
“哦!”她痛呼一声,这才完全清醒过来,就说家里的房顶什么时候变这么矮了。
他无奈地看着她摇头,把她按进座位里道:“坐着别动,我帮你开车门。”说着已经推门下车,走到她这边为她拉开车门,伸出手,“我抱你上去。”
抱……抱她上去?是他喝多了还是她喝多了?一定是她喝多了听力出现幻听。可是他的手还杵在那,一派坚持到底的样子。
“不用了,我能走。”她缩进座位里,等着他走开。
“又想考验我的耐心吗?我不介意你今晚就在车里睡一夜。”他双手环胸,半点撤开的意思都没有。
“我想男女受授不亲的道理你一定不懂。”她拧眉白他一眼。
“有时候懂有时候不懂,那要看对什么人。”他居然理直气壮说出如此赖皮的话。
“算你狠。”她没再坚持,第N次反省跟他耗时间是多么浪费生命的行为。头疼欲裂,她现在只想抱住枕头好好睡死过去。
“好好休息,明天放你一天假,我会打电话给你们部长的。”他抱着她上楼,径自决定道。
“你从来都不是公私不分的人,想破例吗?”她凉凉地问。如果为了她毁了他在公事上冷静分明的作风,那她的面子可真是大了。
“有什么关系?分不分只看我高兴。”他很襥地回她一句。
她家到了,他把她放下来,顺手把她飘下来的一缕发丝拨回到耳后去。
太过亲昵的动作,弄得天蓝有些尴尬,干咳了声问:“那个,你要不要进来坐?”问完就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这么晚邀请一个男人进自己家,她是不是疯了?
“不了,你好好休息,我明天下班来看你。”
他退后一步,她对他挥挥手,他却突然握住她挥动的手,在她失神的瞬间倾身过来,轻轻对着她的唇印下一吻。
“再见,”他笑着撤身,看到她一脸被雷劈到的表情心情也跟着大好,“晚安。”虽然她的样子看起来不太会轻易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