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看到虢国夫人后,她的心猛地一跳,突然有一种不安的预感。
虢国夫人打扮得非常美艳,艳红绵缎缠成牡丹开,露出半抹嫩白如雪的胸脯,外罩同色薄纱。乌发梳成堕马髻,配以凤凰叼明珠的金步摇,耳畔扎了一朵鲜艳欲滴、仿佛刚从枝头摘下来,仍带着清新露珠的红牡丹,恰与衣衫相称,奢华娇丽得教人移不开眼。
虢国夫人向来不喜欢化妆,连李隆基举行御宴,她也只点了胭脂便素颜露面,内侍小声提醒她,这御宴非同小可,夫人不可无礼,她却道:不愿脂粉污颜色。
李隆基知道后,大乐,对于这位特立独行的小姨子越发亲近起来,几年前还花了两百万给她盖房子,屋宅听说造得富丽堂皇,堪比皇宫。
但今天,那不喜“脂粉污颜色”的虢国夫人却薄施淡粉,氤氲水眸仿佛漫着迷蒙的雾气,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发春。
听说,她只有看中某良家少男、朝中大臣或者有妇之夫时,才会出现这种打扮,而她今天以此等面目出现在白府……为什么?
白家有谁会如此倒霉,被这个如虎似狼又心如蛇蝎的女人看上?
老爷吗?白灵君想一想,摇头。她爹或许风度翩翩,但现已年迈,不像虢国夫人喜欢的那种青春勇猛的男人。
那是……柱头儿?更不可能。她带着柱头儿与虢国夫人打过几次交道,夫人若对柱头儿有兴趣,早下手了,怎会等到现在?
那会是谁?白家没有其他更出色的男子,除非……
白灵君从未如现下这样紧张,几乎无法呼吸。
她想笑,和虢国夫人虚与委蛇,看看能否将她哄走,若有事情,改日待她有了准备再谈。
但她的脸却僵硬不已,只露出一副比哭不要难看的表情。
“稀客、稀客。”她仍是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应酬话。“不知夫人降临,白灵君有失远迎,请夫人恕罪。”
“我又没有通知你,我要来,你怎会知道?”虢国夫人把她拉起来,还捏了捏她的手。“咱们什么交情了,还如此多礼?起来,乱七八糟的,还恕罪咧,你别笑死我了。”
白灵君一触到她,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她知道,虢国夫人表现得越亲密,心里打的主意越深沉,这是只标准的吃人不吐骨头的笑面虎啊!
“我这不是太高兴了吗?夫人什么身份,别人请都不到,今日却降临白府,难怪喜鹊早上在我窗前叫了大半天,原来是为了这桩喜事。”
“你家的喜鹊叫真是为了我?”虢国夫人笑得万分暧昧。
“除了夫人,谁有这种资格让喜鹊叫?”
“当然有。”虢国夫人笑完,那锐利的牙终于露出来了。“听说你最近收了个不错的面首,迷到连霓裳坊也不去了,想必……过得非常春风得意吧?”
白灵君的双手在袖中悄悄地握紧。她最害怕的事终于发生了,虢国夫人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华少阳的事,而且对他产生兴趣。
该死,这个淫贱下流的女人,到处勾搭男人就算了,哪怕她搭上自家妹婿,反正那位色鬼皇帝和她正好相配,同样放荡。
可她千不该、万不该肖想华少阳,他是她白灵君的东西……不对,他不是东西……也不对……他他他……
莫名地,白灵君的心忽然慌了。虢国夫人喜欢华少阳关她什么事,为何她如此愤怒又紧张?
他病了,她心痛。
他一笑,她便觉大地回春般,整个天地都充满了喜悦。
霓裳坊那个假帐的烂摊子,她应该亲自处理,但她只是将想法告诉爹爹,让爹爹照计划一步一步解决所有麻烦。
为什么?她应该是对行商最有兴趣的啊,那种商场如战场的刺激,不是真置身其中,无法体会其间的快乐。
可如今,她一手做大的霓裳坊已经无法吸引她的心思,比起跟人较劲、斗智、斗力、赚取大笔财富,她对华少阳更有兴趣。
甚至在他高烧昏迷时,她寸步不离地照顾他,不是不想走,她也很累,很想躺在床上休息。
但她的身子像是自有意识,想留在他身边,片刻不稍离地看护他。
她不懂,一个尚称陌生的书生,怎能让她的日子起了大转变?
她到底是怎么了?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让她变得快不认识自己了。
白灵君心中很是迷惘。
不过有一件事她至少是清楚的──她对华少阳有一种奇异的独占欲,死活不许她之外的人碰他,今天别说是虢国夫人了,就算玉皇大帝亲来,也休想碰他一根手指。
“夫人开玩笑了,我怎会养面首?我这几天没去霓裳坊是在家里整理帐簿,那些刁奴,几天不教训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竟敢将主意打到我身上,污了坊里数万贯的钱,气得我连续几天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着,真不知如何是好。”
“你堂堂的‘长安神射薛小娘’也有搞不定的事?”见她抵死不提新帐房的事,虢国夫人的声音不禁低了下去。
一开始,她只是对坊间传言起了兴趣──到底是怎么样的男人,能博得白灵君如此青睐?让她爱到连事业都不顾了,每天只守着情郎过活。
虢国夫人很好奇,白灵君是她见过,极少数有貌、有才、更有心机的女人,这样厉害的一号人物,怎么可能被一个男人迷惑?
像她,就绝不甘心屈服在一个男子之下,只要是她看中意的,她就要得到手,即便那人是皇帝,还不是被她玩得团团转。
而她最欣赏的白灵君却为了一个男人,收敛高飞天空的羽翼,为什么?她怎会甘心放弃恁般美好的未来,只为了一人洗手做羹汤?
除非──
这个男人独一无二、出类拔萃、超凡脱俗。
若既然有这样一名伟男子,以虢国夫人的性子,又怎会不想沾一沾?
因此,她直接找上白灵君。一个男人罢了,难道她敢不给自己面子?
偏偏白灵君就是百般推托,难道她不知道她是什么身分?就凭她一个小小商人之女,也想和杨家斗?她是被爱情迷昏脑袋了吧?
“夫人见笑了,我不过一介平民,能有什么本事,一手遮天?”白灵君这话说得有点重了,虢国夫人不禁变了脸色。
“本夫人倒不知,在这大唐国土上,除了陛下,还有谁能有如许本事,一肩扛天下。”虢国夫人也暗示她,现在的皇帝是姓李没错,但李隆基最宠信的却是杨家人。
她的一句话几乎可以代表陛下的口谕了,白灵君最好识相点,否则……哼,别说一个霓裳坊,一百个霓裳坊,她一掌拍下,依然灰飞烟灭。
白灵君气得牙都快咬出血了。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女人,居然为了抢男人,如此不择手段!
而皇帝也太昏庸了,就为了宠一个杨贵妃,让五杨横行霸道,搞得天怒人怨,这样的国家要不出事,还真没天理。
她正自烦恼着该怎么打发虢国夫人,又不以得罪她,尽管她真的蛮横无理到了极点,但只要皇帝对杨家荣宠不衰,谁碍了她的路,就真的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她一个人死不怕,但她身后有一大家子,还有……华少阳……她怎么能够连累他们?
正当她忧愁难解时,砰地一声巨响,小花厅的大门又被撞破了。
白灵君用力按了一下额角。这个柱头儿……到底要教他几回,他才能学会进门前,要先敲门,而不是把门撞坏。
尤其她现在满腹烦忧,他又干出这等蠢事,她真的是气到一口血都要喷出来了。
“柱头儿──”她怒吼,声音响得连梁柱都摇晃起来,震落几许灰尘。
虢国夫人脸色微变。她怎么忘了,白灵君还有一身好功夫,她现在只身一人若将她逼急了,谁知狗急会不会跳墙?
君子不立危墙下。虢国夫人心下决定,今天先放过她,改日再与她算帐。
这世上没人能违背她的命令,哪怕是皇帝妹夫也一样。既然李隆基都能被她玩弄于股掌间,那么一个小小的白灵君……哼,今天的事情,她会要她百倍偿还的!
而柱头儿则被那记喝斥吓得呆了。
白灵君从未用如此严厉的口气和他说话,自从华少阳出现后,她真的变了好多,变得他几乎快不认识她了。
为什么?十数年的情分,会连几天的缘分都抵不过?他不懂,但那一丝怒意已悄悄在原本雪白如纸的心头上,扎了根。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要敲门,你怎么永远都记不住?你的脑袋到底都装了些什么?”白灵君滔滔不绝地骂着,企图藉这件事转移虢国夫人的注意。
“对不起,小姐。”柱头儿低下头,心好疼,而痛楚间,还有某些东西在蔓延。他脑子转得慢,还弄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但若白灵君能多花心思仔细注意他一下,便会看出,那东西是──恨。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从来视白灵君如天如地的柱头儿,纯粹的爱情也因为一再受挫,而由爱生恨了。
“你要说对不起的人不是我,是夫人。”白灵君道,她骂柱头儿其实也存了几分私心,希望她先骂了,虢国夫人就能高抬贵手,不再与他计较这番莽撞。
否则──她真不知道要如何保住这个只长身体、却不长脑袋的忠心小厮。
虢国夫人要找一个人麻烦的时候,谁也阻挡不了。就像她堂而皇之勾引陛下,白日宣淫,不小心被杨贵妃看见,气得剪了头发,想要出家,来个眼不见为净。
当皇上和杨贵妃吵到几乎不可收拾时,人人都以为这放荡淫浪的虢国夫人要完蛋了。
谁知,皇帝又千方百计哄回杨贵妃,但没多久,他和虢国夫人还不是照样偷情?
在男人心里永远都是这样,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
白灵君压着柱头儿给虢国夫人下跪磕头,夫人的心情终于好一点了。
她抬眼细细打量柱头儿一番,胸口忽然微微热了起来。她自信阅遍长安一流男子,但如柱头儿这般强状威武的,倒还是第一次见到。
奇怪,以前白灵君常常带着他过府拜访,她怎么就没注意到他?
虢国夫人的心情好了一点。今天白府这一遭,总算没白走。
“都起来吧!反正也没什么事,只要你们不要求我赔门板的钱,怎么样都无所谓。”说着,她朝柱头儿使了个媚眼。
但柱头儿一颗心都在白灵君身上,哪里会注意到虢国夫人,所以她的媚眼算是白使了。
虢国夫人不禁暗怒,怎么白家的男人都如此不解风情?!她暗下决定,总有一天,要把这个傻大个儿给勾到手。
白灵君又压着柱头儿给虢国夫人再磕三个响头,才道:“起来,跟夫人道谢,谢谢她的不罪之恩。”
柱头儿茫茫然,像个牵线木偶似地任由白灵君摆布。
“谢夫人不罪之恩。”说是这么说,但他心底根本没底,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他依然沉浸在对白灵君的愤怒中,无法自拔。
他越想就越气、越想就越怨,最后,所有的愤怒跟埋怨都成了他心底恨意的部分,让那株小小的幼苗迅速成长。
没有人能知道,这份仇恨什么时候会爆发,因为谁也想不到,素来忠厚老实的柱头儿居然也有这一面。
虢国夫人笑着挥挥手,她才不在意这些无聊小事,她只想知道,要怎么吸引这个威武的大个子的心思。
看他那宽阔的胸膛、粗壮的手臂,想像被他紧紧拥在怀中,那滋味一定很过瘾吧?
虢国夫人想着想着,娇颜兴奋得通红了起来。
“不谢、不谢,一点小事,凭我和你家小姐的交情,难道还会怪罪于你?”她边说,柳腰款摆,半游半走地蹭到他身边,才一凑近,鼻端便窜入一股雄厚的男人味,刺激得她双腿都快酥软了。“听说你叫柱头儿?”
“是!”柱头儿不知道虢国夫人为什么要靠得这么近,他从小就喜欢白灵君,一辈子没跟女人亲密过,而这位夫人……听说她的身份很高贵、手段厉害,尤其……仔细一看,夫人好漂亮,美得就像一颗熟透的桃。
她美丽的凤眼斜睨着他,让他更紧张了。
情不自禁,柱头儿步步后退。
虢国夫人就像调戏一个纯情良家男人般,寸寸进逼,直逼得他脚步一踉跄,跌坐在地。
她仍然不放手,纡尊降贵地蹲在他面前,笑意盈盈、媚眼如丝地问道:“柱头儿,你是哪里人?你的眼睛……不像中原人啊!”
“我……我我我……我不知道……”柱头儿结结巴巴的。他不懂,为什么虢国夫人的气息会让他的身体发烫。
白灵君一看情况不对,像只护崽的母鸡般冲到他面前,张开双臂护住他。
“夫人,柱头儿很小就被人从西域拐卖到中原了,这期间,他生了一场大病,很多事都忘记了,请夫人别见怪,他确实什么都不知道。到于门板──”
虢国夫人挥手打断她的话,“不过是两扇门板而已,有什么了不起,难道白府连两扇门的钱都出不起,那……这样好了,让柱头儿帮我做件事,这门嘛……我请人替你们做新的,你觉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