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断山的景色美得让人心惊,路险得让人害怕。
来自遥遥雪域、昆仑山脉的怒江、澜沧江、金沙江到了此地后忽然收拢,一齐挤进横断山脉刀削般的峡谷中,三江并流,湍急的江水在峻峭的高峰间拉出几道深深的峡谷。
这天,他们到了名为“马滚崖”的峡谷,顾名思义,就是马走在这里也难免滚下山崖,因此,一早上路,大家都很紧张。
“扎好裤腿,绑紧腰带,不要让蚊子把你踢下悬崖罗!”苗大哥高声吆喝着。
尽管自从几天前离开上河头后,他们一路上已经看不见人,但这样的吆喝仍十分必要。在这样单马独行的崎岖山道上行走,最怕的就是遭遇对面来的马帮,因此队伍在行进中,一遇到这样的山道,大锅头就得不时发出警告式的吆喝,一则是提醒同伴时时保持警觉,不要发生意外;二是提醒对面的马帮小心避让。
小珚坐在马背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不敢去看身边的悬崖。
“志宁,蚊子真的能把人踢下山崖吗?”她试图用交谈缓解内心的紧张。
走在马后的谢志宁同样很紧张,这样惊险的道路远远超出了他的想像,但他还是稳住心神,淡然道“那只是个比喻,坟子哪有那么大的能耐?”
“那我们为何一定要绑住裤脚和袖口呢?”天气太热,又紧张,到处被绑得紧紧的,让习惯了宽松裙装的她很难受。
“那样能让你身体利索。”
“可是我一点都不觉得利索,反而感觉满笨重的。”
会吗?他看看她的腿,难道是他绑得不好?“太紧了吗?”他问。
“也不是,恐怕是太热了。”
“那先忍忍吧,正在下山,等下了这座山梁我替你解开一点。”
正说着,忽然前头传来苗大勇的声音“暴风雨来了,加紧走!”
“下雨?这可真糟!”小珚惊俱地看到前方的天空出现一片巨大的乌云。
“快从驮子里取出雨披穿上。”谢志宁对她说,并皱紧了眉头。在这种崎岖不平的山道上遭遇暴雨,恰似雪上加霜。
“这么晴朗的天,怎么说变就变了呢?”小珚照做,但很难相信暴雨将至。
在她穿好雨披,再将另外一件递给他时,前头传来苗大哥驱赶头骡加速的吆喝声,谢志宁立刻提醒她“下坡加速很危险,不要乱动。”
栗儿跟随着前头的骡马加速,小珚在它跳跃时差点儿坐不稳,赶紧一手抓着绑软驮的绳子,一手将雨披递给他。“志宁,快穿上。”
他匆忙接过来披在身上,看到她坐得不大稳,情急地说“你快坐好!”
然而,他们的速度远远赶不上风雨的速度。
不过片刻,晴朗的天空乌云密布,狂风卷着沙石迎面而来,雷电紧贴着山体狂闪而过。无论人马,都有一种轻飘飘的感觉,仿佛要被风云雷电卷走似的。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刺目的光”!”看着闪电在四周爆出锐光时,谢志宁想起儿时听何不群说过的骡马古道的传说。“果真是人兽不能近!”
“是呀,好吓人的雷声闪电啊。”小珚同样心惊不已。
风云翻卷,雷电惊人,在飞沙走石中,天地迅速暗了下来,大大小小的石头不断从山崖上滚下,坠落在另一侧的深谷中,引出惊人的声音,人与骡马在这样的环境中显得如此脆弱和渺小。
“志宁,这雨一定很大,我还是下来自己走吧。”
“不行,你在马上要安全一些。”谢志宁看着脚下的深谷,不放心让她独自行走,他希望久经考验的马儿能提供她某种保护。
大雨以令人吃惊的速度降下,那铺天盖地的雨水与狂风纠缠着、嘶吼着,将雄伟的山峰吞没,天地笼罩在一片迷雾中,人马在几步外就看不清彼此。
“小珚,抓住驮子,坐稳啦!”谢志宁在风雨中大喊,看不清楚她,让他感到心慌,唯一给他安慰的是栗儿坚定稳重的步伐。
“我知道,你不要担心我,顾好你自己!”从未经历过如此大风雨的小珚在马背上喊,如果谢志宁此刻看到她的坐姿的话,一定会被吓晕。
尽管她的双腿仍紧紧扣着马腹,但半个身子却滑出了马背,能让她继续留在马背上的原因是她的双手紧紧抓着驮子上的绳子。
可是,被雨淋湿的麻绳跟屁股下的马背一样滑溜,她根本抓不住。
“栗儿,可不可以不要跳?”她对马儿说,就在这时,一道惊雷伴随着闪电划过灰蒙蒙的天空,山上飞滚下一块不小的石头正好打到栗儿的头,随后滚落山崖,正在下坡的马儿受到惊吓,忽然摇头嘶鸣,坐在它背上的小珚早已是险象环生,此刻更是顺着马儿摇动的惯性,滑下了马身。
“志宁……”
谢志宁听到马嘶就知道不好了,可还来不及有所反应,就看到令他心跳停止的一幕——滑落马背的小珚正被雨水、大风和松动的砂石推下山崖。
“小珚!”他扑过去,趴在山崖边,只抓住她的一只手。
他另一只手的五根手指深深地插进身边的石缝里,勾着凸出的石槽支撑全身的重量。“不要慌,我会救你!”
“我……知道你会!”悬挂在山崖上的她喘着气回答,巨大的风撕扯着她身上的雨披,那用羊毛和白麻混合织成的雨披被强烈的风鼓得满满的。
谢志宁紧抓着她,想将她拉上来。可是湿透了的雨披和她本身的重量,加上狂肆的风雨和嶙峋的山崖,使他无法着力,但他仍死死抓住她。
手臂下,锋利的石头刺穿了他的衣服,在他胳膊上拉出深深的伤口,可他不觉得痛,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她的身上,一心想将她拉出险境。
“快,用那只手抓住石头!”他大声对她说。
“抓不住,石头、太滑……”她仰起脸看他,可雨水和滚落的砂石让她睁不开眼睛。“放开我,不然,我会把你拖下来……”她费力地说。
“我绝不会放开你,我要把你拉上来!”他鼓足了劲再次拉她,可他用的力越大,手臂上的伤就越深,落到小珚头上、身上的砂石也越多。
“用脚在石壁上探探,也许能找到立足点。”他冷静地告诉她。
她照做了,可是她脚下踩到的地方又湿又滑,不是太硬,就是太松。“不行,我没法踩稳……放开我……”
“不!你放松身体,随着我来……”他大声说着再次用力拉她,可这次,不仅他胳膊上的伤被拉大,而且他的身子也开始向下滑,带来更多的泥土石块。他定住不敢动,害怕大石滚下砸伤她。
“不行……我太重……”她绝望地抬起头,却看到从他手臂上流下来的雨水是红色的,不由心头一震。“志宁,你受伤了?!”
“没事。来,再试一次,用你的两只手抓住我。”他对她喊。
“我……我没法上去。”她仰头看着他,脸上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放手吧,别白白搭上你的命……”
“不许乱说,我的命和你的连在一起,这一辈子我们谁也离不开谁!”他急切地对她说,害怕她放弃努力,可是在一个巨大的闪电和雷声中她不仅没有抓紧他,反而挣脱了他的手。
“小珚!”他痛苦地大喊,却无法阻止她的手滑出他的手掌。
“志宁……不要……”她的声音被雷声履盖,她的身影被雨雾遮掩。他的心仿佛被猛地掏空了似地,趴在悬崖边发出椎心泣血的痛呼。
“小珚……”
暴雨如注,狂风怒吼,他的眼前是望不到底的森林峡谷。
吴小珚在纷纷扰扰的吵杂声中渐渐醒来。
最初张开眼睛的刹那间,她以为她死了,到了阴间地府,不然为什么这地方那么黑,身上也冷飕飕的,鼻子里也闻到一种怪怪的味道?
她静止不动,等待着,看会不会有什么样的厉鬼先来与她见面。
可是等了良久,什么都没有,倒是她的神智渐渐清晰起来,发现自己半个身子浸泡在冰冷的水里,她缓慢地往干燥处移动身子,虽感到头痛欲裂,四肢僵硬,但心里却很高兴。
我没有死?我还活着?!她翻个身摸摸胸口,想测试自己的心跳,却摸到湿淋淋的雨披,旋即想起不久前发生的事——她滑落山崖,为了不连累谢志宁而放开他的手,坠落在一片树木上,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真的没死!她把手探入雨披,摸到自己的心跳,再摸向腰间,她心爱的宝刀还在。她终于确定她没有死,而是摔进了一个山洞里。
闭眼聆听,那纷乱的吵杂声竞是身边的水流声和头顶上的风声。
她想坐起来,可是身子软软的,头也晕痛不已,但与死亡相比,这绝对是她乐意承受的痛苦。
她伸出手想寻找支撑,却抓到一个冷冰冰、滑腻腻的东西。她吓了一跳,恐惧地想到自己是否跌进了深谷中的蛇洞里!
这个念头让她顿时浑身汗毛竖立,冷汗泠泠。
“呃,老天爷,我宁愿死也不要与蛇同xue!”她喃喃自语着坐起来,可是腿上忽然被什么东西重重一压,那冰凉的感觉令她发出一声惊叫。
“臭蛇,滚开!”她慌乱地将其抖落,从腰包里取出打火石,哆嗦了半天,终于打亮一点大光,可是火花一闪即灭。
光亮之后的黑暗,在她心理上造成的巨大恐俱感几乎令她崩溃。有一瞬间,她坐在黑暗中不能动、不能想,只有可怕的感——感觉到有千万条冰冷的蛇正向她逼近,她仿佛听到了令人作呕的“嘶嘶”声,看到了群蛇乱舞的景象。
她惊谏地移动,却又一次碰到那个冰冷湿滑的东西,心头大惊,她随手抓起身边一块石头往它砸去。“滚开!”
“铛”一声出人意外的脆响吓坏了她,她马上抱紧自己。
“志宁!”混乱和恐俱中,她情不自禁喊出他的名字,并获得巨大的安慰。
“志宁,我没有摔死,也绝不会被吓死,我要活着,要找到你!”
火,她要火,有了火,蛇就不敢靠近。她用爱支撑起正在瓦解的意志,勇敢地伸出手摸索,终于找到不少树枝,尽管潮湿,但它们确确实实是树枝,不是蛇!
她默念着谢志宁的名字,不知用了多长的时间,终于点燃一小堆火。
如同当年的人类始祖发现火而走入文明一般,当看到明亮的火光时,她恢复了冷静,光明带给了她足够的勇气。
她抬头打量四周,虽然视线模糊,但这里确实是个山洞,可是看不到洞口,洞壁凹凸不平,蛛网尘埃密布,不过从平整的地面到堆放整齐的木头、石闸、石桩、石柞和石碾来看,很久以前这里有人居住过。
她起身在洞中找来更多的木头,为没有发现蛇而暗自吁了口气。
这是一个很奇特的山洞,洞里有好多凹槽,她醒来时躺着的地方是条流经山洞的暗河,河上方是个类似翻履的船的料面木台,正对木台的洞顶似乎有点亮光,但很微弱,她看不真切。
她猜想,那里应该是她摔落洞中的入口,也许落下山崖后,她先坠落在洞外的树上,再落入洞中的木台,再顺着木台斜坡滑落河边……
想到那个可怕的过程,她为自己居然能毫发无伤地醒来,深感惊诧。
凄厉的风呼啸而过,随着一阵树木的“哗哗”声,强劲的风自顶上灌入,浑身湿透的她打了个寒颤,立刻将视线从头顶那令人恐俱的幽暗处移开。
她把潮湿的木头架到火堆上,湿木燃烧发出了浓浓的烟雾,幸好浓烟大多往顶上飘去,洞中并无令人窒息的烟。
在“劈劈啪啪”的木头爆裂声中,火焰越来越大,她坐在火堆边,解下身上湿透了的雨披,挂在火堆边的木架上,再松开绑腿,拉起裤脚烘烤……
“小珚……”
在暖暖的火中,她思考着要如何脱困,却忽然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声音是那么飘渺,又那么真实。
最初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可再听,她吃了一惊―-志宁?
又一声呼唤传来,虽然时断时续,但她确定是谢志宁的声音没错!
“志宁,我在这里!在洞里啊!”她大声回应着,忘记了恐惧,涉水想攀上木台,可是那个料面湿滑得连蚊子都站不住,她只好退回,举起一枝燃烧的木柴在坑坑洼洼的洞壁上寻找出口。
没等她找到出口,志宁的呼唤消失了,她气恼地抓起石头敲打洞壁,反履地喊着他,希望他能听到她的声音,可是他再也没有回答。
过了好久,确定他离去后,她沮丧地将手中燃烧的木柴扔回火堆上,坐在地上自言自语“志宁,我在这里,难道你感觉不到吗?”
忽然,奇异的声响传来,她倏地转身,身后的黑暗中走来熟悉的身影。
“志宁!”她跳了起来,又是泪又是笑地扑过去抱着他。“你真的在这里!我听到你喊我,我回答你,可是你走了,我以为是做梦,以为再也看不到你……”
她忘情地抱着他,絮絮叨叨地念着,没注意他的脚步虚弱。
“小珚,你没事?”他同样激动地抱着她,颤抖地抚摸她,吻去她脸上的泪。“感谢老天!感谢老天!你真的在这里!”说着,他双腿一软,差点儿跌倒。
“志宁!”她急忙扶他坐在火边,见他脸色苍白,立刻想起他受的伤,她连忙将他身上湿透的雨披解开,而他左手臂和左侧身子的血迹让她的心猛然一抽。
“志宁,你的伤……”她欲察看他的伤,但被他抓住手。
“没事,我只需要歇一会儿。”他吃力地抬高她的脸,端详着她的面庞,仍无法相信她真的还好好地活着。“我好担心,快让我看看你……”
她反握住他的手。“我就在这里,你随时可以看,可现在我得先看你的伤,否则我就把你打晕。”
看到她恢复了生气勃勃的样子,他沙哑地笑了。“听你的。”
小珚很高兴他的顺从。她将火烧大,让洞内更亮,然后小珚心地解开他的衣服。
他的手臂内侧有很长的伤口,那是在悬崖边试图救她时被石头割伤的,而他的身上还有多处擦伤,虽不严重,但仍让她看了心痛不已。
“这么长的伤口,我需要针线,可它在驮子里。”她焦急地说。
“不用缝,把这个灵药包上就好。”他从腰带内取出一个布包递给她。
她接过来打开,看到里面有几片叶子时惊讶地问“这是灵药?”
“别小看这叶子,把它碾碎抹在伤口上,很快就好。”
“真的吗?”小珚虽不太相信,但仍按他的说法,用小刀将叶子压碎敷在他伤口上,再用自己已经被烘干的绑腿小心地替他包扎好。
处理好伤口,又休息了一会儿后,谢志宁的精神好了很多,他再次如同做梦似地拉起她的手放在胸口。“我急坏了,到处找你,你怎么到了这里?”
“我也不知道,醒来就趴在那儿了。”小珚指指木台下的河边,将自己坠崖后的经过告诉他。他也告诉她,她坠落山谷后,他一心只想寻找她,是苗大哥冒险赶到阻止了他,直到马帮下了马滚崖,苗大哥才用麻绳将他吊下山谷,并告诉他,他们会在山谷外的马井沟接应他们。
原来他身上的多处擦伤就是这样来的。她轻轻抚摸他的胸脯,想起他的突然出现,问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石碾后面的洞口。”她的抚摸让他肌肉紧绷,他拉近她,因明白她真的平安无事而感到如释重负。
她依偎着他。“我找过,可是找不到洞口。”
“因为它很隐蔽,如果不是有浓烟、火光和你的声音,我恐怕没法找到它。”
“原来是这样。”她安心地叹了口气。“雨还大吗?”
“早停了。”
“是吗?那为何外面黑漆漆的?”她望着漆黑的洞顶问。
“现在都快半夜了,树林太密,就算有月亮也照不到这里。”他轻声说。
“半夜了?”她大吃一惊,在山道遇到暴风雨时才过正午,如此看来,她昏迷的时间并不短。“你一直在找我?”
“是的,我一定要找到你!”他乌木般的黑发湿濡地披散着,丰敞开的衣服潮湿地贴在他宽阔的胸膛上,满身的泥污和苔藓,无不显露出与暴风雨和险恶山林搏斗的痕迹。
她看着他,心里充满了感激相爱。“带着身上的伤,你在这可怕的山涧里吃了多少苦?跑了多少路?”
“只要能找到你,我什么都不在乎。”他举起手慢慢抚上她的脸,他的脾子亮如星辰,热烈的眼光教她心驰神摇、血脉沸腾,并深深触动着她的心灵,让她感动得想落泪。
“志宁……”她哽咽着靠进他怀里,张开双唇贴住他的唇轻轻移动。
他用没受伤的右臂抱着她,用办攫住她,吸吮她,渴望更深切地感受到她的生命力。他永远无法忘记当目睹她落下山谷时,那种撕心裂肺的痛。
当他从绳子顶端摔落谷底时,当他在山涧中找不到她时,当他因绝望和疲惫倒卧在风雨中时,他以为他和她都将葬身此地。可现在,他竟能将她紧紧抱在怀里,这让他有种失而复得的感觉,也更加珍惜他们相拥的每一瞬间。
小珚也有同感,原以为再也见不到他了,可现在却能拥抱着他,感受着他浓浓的爱意,这份感动令她内心充满了对他的强烈感情和需要,需要他的爱抚和碰触,需要确信他们真的又回到了彼此怀中。因此,她紧紧抱着他,忘记了他的伤,忘记了曾经有过的恐惧,只想与他永远这样相拥相守。
然而,当他们倒在地上时,一块坚硬的石头弄痛了她的肋骨,将她的激情冷却,她生气地捡起那块石头随手扔在火边。
“讨厌!”她懊恼地咒骂。
她的样子逗乐了谢志宁,他在她噘起的嘴上亲了一下,宽慰道“去把雨披拿来垫在地上,今夜我们都需要睡眠。”
小珚难为情地笑了笑,起身去取火边的雨披。
谢志宁的视线跟随着她的身影移动,再次感激老天让她平安无恙。除去绑腿的宽大裤脚随着她的行走舞动,更显出她窈窕诱人的腰身。在长安,他不是没看过女人穿长裤,可是从来没有一个女人穿上长裤后会有她这样的效果。
忽然,他被一点异光吸引,定晴一看,小珚刚扔掉的“石头”正在火边闪亮。
他俯身,伸长手臂将它捡起来,将上面的泥土抹去,凑近火光仔细察看。
“没什么好看的,烂石头。”小珚取来烤干后带着热气的雨披铺在地上。“来吧,你需要躺下休息。”她挡在他与火光之间,不让他再看那块石头。
“这不是石……”谢志宁对她说,可她却给了他一个蜻蜒点水式的吻,他立刻放下石头,一手搂过她,搜寻着她的唇,热情地教导她该如何完成这个吻。
她想抱他,但这次她记住了他的伤,因此不那么大胆,可他却什么都不顾地抱住她,浑然忘我地亲吻她。在彼此唇舌交接的缠绵中,在强烈地感受到了对方散发出的体热时,她残存的理智消失了。
在激情迅速升高时,他突然放开她,脸颊发红,呼吸粗重地望着她,眼脾闪耀着令她更加虚弱的饥渴光芒。“我讨厌这湿漉漉的山洞!”他突兀地说,而他的手指则沿着她饱满的下唇来回移动。
她眨眨眼,目光涌懒而迷蒙。“我也不喜欢。”
然而,他忽然又笑了。“可是这里是个宝洞喔。”
“它当然是。”小珚赞同地道“它保住了我的命,又让你找到我。”
“我指的不是那个。”他神秘地对她笑。
他的好奇心果然被勾起,张大眼睛问“那是什么?”
“这个。你看——”他从身后的地上摸出一个东西。
小珚看了一眼,懒懒地说“那种石头,洞里有很多。”
“不是石头,你好好看看这是什么?”他将那块“石头”塞进她手中。
她孤疑地举起石头,一开始没看出什么,等他将她拉起来靠近火光后,她陡然一惊!这块被他擦拭过的“石头”正在她手里放射出柔和明亮的白光。
“喔,这不是石头,是银器!”她惊呼。
他点点头。“没错,是一把制作精巧的银锁!”
“这里还有。”她在火堆上点燃一根木柴,走到她醒来时躺过的地方。
谢志宁跟随她走去,看到暗河与石槽之间有个木匣。可能是小珚落下时碰到了它,那早已腐烂的木块散了,木层履盖着不少形状大小不一的“石头”。
他俩捡起几块细心擦净后,都露出了银的本质。小珚惊叹“真是银器!”
“是的。”谢志宁打量着四周。“这里很像一座银矿,或者是炼银坊。”
“像吗?”小珚不太相信地说“这么破烂的山洞?”
“像。破烂是因为它荒废太久。”谢志宁接过她手中的火把,用手指摩搽着嶙峋的石壁。“这里的岩石呈白色,手感细腻,洞中有炼炉、仵碾和水,这些都是炼银作坊的基本要件。从银矿提取银虽不难,但过程很繁杂。得先取矿石碾成末,再用水洗,俗称“洗银”,然后还要“煮银”,最后用木炭火烧银去杂质……”
“天啊,志宁,快来看!”
小珚的惊呼打断他的话,回头一看,原来她推开了一个石匣沉重的盖子。
他走到她身边,看到履盖着厚厚积尘的油毛毡下,是一排排闪亮的银饰,其中头饰、手饰、胸颈饰、衣饰、腰坠饰和脚饰应有尽有。由于密藏在石匣中没有接触到空气,每件银器的色泽都非常明亮纯正。
“这么漂亮的银饰为何没人来取呢?”她惊讶地问。
“从石匣的外形和山洞的状况来看,这些东西放在这里已经很久很久了。一定是主人发生了意外,因此无法再回到这里来。”他继续推论道“西南各蛮族皆崇尚白银,爱其洁白,珍其无瑕,绝对不会无故放弃。”
“而它们现在是我们的,我们发财啦!”小珚兴奋地说。
“是的,小贪婪鬼,只要你能背着它们离开这里。”
“为什么不能?”虽然知道他不是开玩笑,但她仍抓起一件漂亮的胸饰套上颈子,再取一个腰饰挂在腰间。“你看,漂亮吗?”
“漂亮。”他说“这下你看起来是个真正的蛮夷姑娘了。”
“真的吗?”她低头审视自己,而他则举着火把打开了另外一个石匣,并发现那里面是满满的矿末。这证实了他的推测,这里很久以前是个银矿。
“好吧,就算这次我们没有办法把它们带走,下次也一定能。”当他们将木匣盖子重新推回关紧时,小珚终于承认她不可能把这些银饰全部带走。
这个晚上,带着发现银矿和劫后余生的喜悦,他们依偎着彼此睡了个好觉。
拂晓,一股透着森林清香的雾气穿过山洞的缝隙,清爽的气息飘到鼻子前,小珚在芳香中醒来,惬意地深深呼吸着伸了个懒腰。她睁开眼,看到自己独自躺在仍在燃烧的火塘边,身上盖着烘干了的雨披。头顶上,昨夜曾让她感到无比恐惧的黑影已经消失了,她可以看到星星点点的阳光正穿过凌乱的树枝洒进来。
志宁?
她惊讶地看着空荡荡的洞内,急忙起身穿好衣服,拿起雨披,按照昨晚他所说的,往石碾后寻找洞口。昨晚太黑、太害怕,她没有留意,那里的石壁后确实有条窄窄的、仅够一人通行的通道,沿着它,她走出了被灌木丛遮蔽的洞口。
眼前的景色让她忽地感到一阵茫然。整个天地托浮在日出前的朦胧云雾中,一时之间天地难分,虚实莫辩,她甚至无法弄清自己置身何处。
谢志宁从雾中走来。“小珚,你起来了?为何不多睡会儿?”
她立刻迎上去。“醒来不见你,我好担心。”
“担心什么?怕我丢下你独自走了?”他逗她,把手里的果子递给她。“饿了吧?先吃这个充充饥。”
原来他是出来找食物了。她欣慰地想,一边接过果子一边说“要是你想丢下我,昨天就不会吃那么多苦来寻我。”
“说的是。”他替她把雨披穿上。“我那么辛苦才找到你,怎会舍得丢下?”
他的手指滑过她的身侧,她微微颤栗,抓着雨披说“没下雨,不用穿。”
“虽然没下雨,可林子里的雾气和露水不比雨水弱。”他坚持替她穿上。
“你的手臂还疼吗?”她也帮他穿上雨披,关心地问。
他抬了抬胳膊,得意地说“不太疼了,我告诉过你那是灵药嘛。”
吃着果子,说着话,他们相携着往密林外走去。小珚问“你说苗大哥要我们去马井沟会合,可是这里根本没有路啊?”
“路是脚走出来的,放心跟我走吧。”他乐观的回答安抚了她的心,她信任地跟随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雾中行走。
经过昨天的暴风雨,峡谷里到处是积水和湿漉漉的苔藓草木,满眼的白雾让他们有种行走在云海中的感觉。
“志宁,这里的雾真大啊。”
“是啊,如果这里有茶树,必定是好茶。”
“没错,等我们走出这片峡谷后,我一定要找来好茶,煮给你品尝。”
他握紧她的手笑了。“好姑娘,记住你的保证。”
“当然。”她甜美的回应让他巴不得一步走出这一眼望不到五步外的峡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