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过度练习!那只会伤了你的手。
霸气又温柔的命令蓦地回荡脑海,她喉间一梗,颓然停止抚琴,展开微微颤抖的手,痴痴凝视。
这双手,若不是他日日盯著她细心呵护,又怎能如此柔嫩光滑、莹白得宛如上等细瓷?
她不能伤了它们,绝对不能!
叹口气,她站起身,倒落琴房角落的沙发。然后,她伸手取出藏在衣襟间的练坠。
镶著碎钻的小巧练坠是父母送她的毕业礼物,而她在练坠里,悄悄藏了一瓣紫玫瑰。
那日他送她的紫玫瑰。
至今,她仍对自己这样的举动感到有些茫然,不懂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在暧昧不明间,她体悟自己似乎在一夕之间长大了,踏进一个粉嫩浪漫、多姿多彩的世界,虽然还只是在门口徘徊,可眼前的一切已足够令她撩乱了眼、悸动了心。
究竟是怎样的世界呢?
她下意识地抚著冰凉的练坠,直到指尖的温度温热了金属,然后,整夜盘据她胸口的狂躁慢慢散去了,她忽然很想弹一首曲子。
「爱若瘟疫蔓延」。
与文学大家马奎斯名作「爱在瘟疫蔓延时』相似的曲名,是白谨言三年前的作品,当时,他还在维也纳念书。
「爱若瘟疫蔓延」,是他这许多创作中,唯一一首关于爱情的曲子。他的音乐创作,有孤寂、有温暖、有对生命的挣扎与热爱、对自然的赞赏与崇拜、对人性的犀利解剖……却很少提及爱情。
而这首曲子,这首标题中用了「爱」字的钢琴曲,白谨言弹来是那么温柔而缠绵,似涓涓细流,又热情激昂,若汪洋大海。
他怎能弹得这么好呢?
罗恋辰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听到这首曲平时,全身颤如风中秋叶,鸡皮疙瘩都要站起来了。
那声音……究竟是怎么弹出来的呢?他的琴声为什么能如此震撼人心?为什么?
「……这么晚了还不睡?」闷沉的嗓音突地在她身后扬起,拉回她迷蒙的思绪。
她悚然一惊,急急收起在琴键上颤抖的双手。
她跟白谨言约定过,在他点头许可以前,她不会偷偷练习他的曲子。没想到今夜却被他逮个正著——
「对、对不起,老师,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忍不住想弹——」
「弹什么?」随著这句问话袭向她的,是一腔难闻的酒气。
她愕然回眸,这才发现白谨言和平常不一样,总是神情端整的俊颜泛著玫瑰红,星眸蒙胧。
「老师喝醉了?」
「嗯,多喝了一点。」他冲著她一笑,摇晃著身子在她身旁坐下,伸手松了松本来就松垮垮的领带,右手搁上琴键,随便弹了几个音。「你刚刚弹什么曲子?听起来很耳熟。」
「啊,没什么。」她塘塞过去,「只是我弹累了,顺手乱弹而已。」
「弹累了?」他皱眉,抓过她的手细瞧。「我不是说过不许练习过度吗?手不酸吧?」
「还好。」
「要好好保护自己的手,别像我一样弄伤了。」他喃喃,一面漫无意识地轻抚著她每一根手指。
她感觉双手像要著火了,连忙抽回。「我、我知道,老师。」
「这样才乖。」他微笑,伸手捏了捏她端挺的鼻尖。「来,坐过去一点。」
她楞楞挪开身子。「老师要弹琴吗?」
他没回答,双手落向琴键,琴音如行云流水,自他指尖倾泄。
她很快便听出是上回参加钢琴比赛时,主办单位拿来测验参赛者音感的曲子。
「记得这首曲子吗?」白谨言问。
「记得。」她点头。
「他们几个今晚一直追著我问,什么时候才要把这半首曲子谱完。」
那么这首曲子果然未完成罗。她凝视他,十分好奇接下来的答案。
他却迟迟不开口,只是默默弹琴,不一会儿,当主旋律的节奏逐渐加快时,他的右手却也逐渐迟缓。
接著,琴音戛然而止。他停下动作,垂下头,红润的脸颊贴上冷凉的琴键。
罗恋辰不忍地望著他。
虽然他没说什么,也不像以前那样发脾气,可她明白他的挫败与失落,那种侵蚀骨髓的冷意,能轻易摧毁一个人的意志。
但他没被击倒,反而站起来了。
只是,这样的站立是多么寂然、多么苦涩——
「老师。」她沙哑地唤他一声,这一次,主动握住他的手。「你还好吧?」
「我很好。」他淡然地笑,带点醉意,却又清醒得可怕。「弹得不好也无所谓,至少我还能作曲。」
「老师还是弹得很好的,只是——」
「跟以前不能比了。」他涩声接口。
她没说话,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凝睇他的眸莹莹然,有些发酸。
「我扶你回房睡觉吧。」
「嗯。」他没有拒绝,由著她撑起身子,慢慢走回他房里。
确定他安然躺落床榻后,她旋身正想离开,他却倏地抓住她的手,用力之大,流露出些许急切。
她回首。「什么事?」
白谨言不语,深沉的眸子直盯著她,仿佛有千言万语想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心一扯,看出了他藏得极深的寂寞与脆弱。
「我……想喝水。」他终於开口了,却是毫不相干的一句。
她柔柔一笑。「我知道。我正想去倒杯茶给老师,你喉咙一定很乾吧。」
一分钟后,她替他斟来一杯浓浓热茶,喂他喝下。「我以前听我妈说过绿茶可以解酒,不知道有没有效就是了。」
「谢谢。」喝完茶后,白谨言重新倒落床铺,左手搁上前额,眼眸半闭。
她应该离开了。望著他疲倦的神态,罗恋辰知道自己已没有理由继续留下。
「老师睡吧。」她一面说,一面替他解下领带。「好好休息,明天头才不会那么痛。」
白谨言睁开眼,看著她在自己胸前灵巧舞动的双手,嘴角缓缓一扬。「我一定会谱完那首曲子的,恋辰。」
「嗄?」突如其来的话语令罗恋辰一怔,握著领带的手僵在半空中。
「等你能弹出我的声音的时候。」他微笑,撩起一束她垂落肩旁的发把玩著,「那时候,我会为你谱完那首曲子。」
「意思是……那首曲子,老师要专门为我谱完吗?」
「嗯,我要把它送给你,因为是它把你带来我身边。」
「真的?」她不敢相信,一股酸意梗在喉头。
是特意为她谱的曲子呢,是白谨言要送给她的曲子!
透明的泪沾上羽睫,盈盈欲坠。
「怎么又哭了?」他叹息,伸手摘下泪珠。「我真的很怕你的眼泪啊。女孩子都这么爱哭吗?」
她摇摇头,唇角弯弯,笑了。
「又哭又笑,真搞不懂你。」白谨言倦然低语,半眯的眼与浓浊的呼吸,显示他快要睡著了。
她痴痴睇他,看著他眼睫完全掩落,忽然大起胆子躺落他身畔。深深一嗅他身上杂著酒气的体味,她心跳不禁乱了。
「老师,你喜欢维也纳吗?」她悄悄偎近他怀里。
而他也自然而然地展臂揽住她。
「嗯,那是最让我快乐、也最痛苦的地方。」他朦胧回应。
最快乐也最痛苦?
快乐她能想像,但……痛苦?是指那边的课程很重、压力很大吗?
想著,她不禁惶恐。「老师,以我的程度,真的能去维也纳吗?」
「当然。」
「可是——」
「你是我的弟子,总有一天要站上世界顶端的,对自己有信心一点。」
「我还是有点怕。」
白谨言转过头,拇指沿著她柔软的唇瓣抚过。「别怕,我会照顾你。」他微笑许诺,下颔抵住她头顶。
亲密的肢体接触教她醺然欲醉,一颗心怦怦然,全身发烫。
「去征服世界吧。恋辰。」
是她的错觉吗?她感觉他似乎轻轻吻了吻她的发。
那令她勇气倍增——
「嗯!」
回应她的,是沉重而规律的鼻息。
他居然睡著了?
罗恋辰哑然失笑,稍稍退离他,仰头凝望他酣睡的俊容。她专注地看著,明眸缓缓漾开连自己也末察觉的温柔。
征服世界啊。
有他的支持,她也许真能做得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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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太天真了。
数个月后,当罗恋辰到了维也纳,白天在学校念书,同学们一个个部是从小就学习音乐的才子才女;晚上欣赏节目,表演者一个个都拥有绝佳的艺术细胞。她愈来愈惊慌地明白,站上国际舞台并非如自己想像那般容易。
她也许真有天分,也许真如白谨言所说是个钢琴奇才,但世上奇才何其多,绝不只有她一个。
她真的能站上世界的顶端吗?
想著,罗恋辰仰望清澄透彻的天空,长长叹息。
冬季的维也纳,空气中带著一股乾干冷冷的味道,拂上颊,凉凉的,很舒服。
所以她偶尔会坐在学校穿堂前的台阶上发呆,任肌肤呼吸新鲜空气。
一个男孩子看见了她,微微一笑,在她身旁坐下。
「芙蕾雅。」他朗声唤著她的英文名字。
她回眸,迎向一张有著金发碧眼的欧洲脸孔。「吉尔。」
「你好像很喜欢坐在这里。」吉尔的英文微微生硬,「不冷吗?」
「还好。我穿得很暖。」她拉了拉高领毛料大衣。
「我以为东方人会很怕冷,你从台湾来的不是吗?那里是亚热带吧。」
「嗯。」
「白教授也是从台湾来的,我看他也穿得不多。」
「他以前在这里念过书,可能习惯了吧。」
「对啊,我差点忘了。」吉尔笑声爽朗。
罗恋辰听了,微笑望他。自从来到维也纳后,由於她与白谨言关系特殊,不少同学因此排挤她,只有这个阳光男孩,对她跟其他人完全没有分别,都是这么和善。
仿佛看出了她的思绪,吉尔停住笑声,深思地望住她。「芙蕾雅,你跟白教授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他除了你,不肯指导别的学生弹琴?」
曾经被古典乐界誉为拥有一双「钢琴之手』的白谨言,虽然表明已不再公开演奏,在学院里也只负责教授作曲和音乐理论等科目,可仍有不少学琴的学生仰慕他的才华,一再央求他担任指导教授。
只是,除了两个表明要学作曲的学生外,对於学钢琴演奏的学生他一律拒收,唯一的例外,就是罗恋辰。
就是这样的例外,令她今日处境难堪。
「……我是他在台湾收的学生,你大概也听说了,如果不是他全力推荐,我未必有机会来这里念书。」
「我知道。不过听说你参加考试的时候,表现还是很令院方满意的。」吉尔安慰她,「所以我不觉得你是靠关系才能进来的。我只是好奇,为什么白教授除了你,不肯指导别的学生弹琴?」
为什么啊?
罗恋辰思索著该编什么样的藉口。对其他同学讥诮的质问,她总是不予理会,但既然是吉尔问她,她不愿让他碰钉子。
「因为……嗯,因为他的手受过伤,现在没办法弹得跟以前一样好了。可是他那时已经答应收我当弟子了,所以不好反悔。」
这样的理由,吉尔应该可以接受吧。
果然,他点了点头。「我懂了。其实你可以跟同学们这样解释嘛,这样他们也不会误会你了。」
她不语,微微苦笑,伸手拢了拢被风吹敌的鬓发。
他看著她不自觉的举动,脸颊忽地一红。「真是……真是太好了!」
「太好了?」
「因为我听说白教授特别照顾你,还以为你跟他有什么特别的关系呢。原来不是我想的那样啊。」说著,他紧张地摸了摸头发。
他在紧张什么?
罗恋辰新奇地看著他,不明白一个平素落落大方的男孩为何忽然有些扭捏。
「芙蕾雅,你——」
「我怎样?」
「你……你的名字真好听!」吉尔冲口而出,说完后脸颊涨得更红了,看得出他原本要说的不是这句话。
她有些迷惑,「我的名字?」
「芙蕾雅——这名字是出自北欧神话的典故吧?」
「北欧神话?」
「嗯,你不知道吗?」
她摇头。
「那,你听过『尼布龙根的指环』吗?」
「华格纳的歌剧?」
「没错,这出歌剧是取材自北欧神话的作品——」吉尔开始讲起了古老的北欧神话,从「尼布龙根的指环」到「诸神的黄昏」,再说到「芙蕾雅流浪记」。
罗恋辰向往地听著。
「……所以,芙蕾雅在神话里是负责掌管爱与美的女神?就跟维纳斯一样?」
「嗯,她也是最美的女神。」
最美的?罗恋辰眨眨眼,忽然有些汗颜。
当初白老师在帮她取这名字时,究竟在想些什么啊?怎能把她跟北欧神话里的女神联想在一起?
「这只是……胡乱取的而已啦。」她挥挥手,不好意思地辩解,「我其实一点也不美,根本跟这位女神八竿子打不著……」
「不会啊,我觉得你很美。」吉尔打断她。
她愕然。「什么?」
「你弹琴的时候,很美、很有气质。」他语气认真,「我看过不少女孩弹琴,有很多也是东方女孩,可是她们都没有你弹琴时,那种既古典又梦幻、又有点神秘的感觉,就好像……你完全跟钢琴融为一体了一样。」说到此,他叹口气,十足仰慕地。
罗恋辰说不出话来。
吉尔瞥她一眼。「你对德国男孩印象怎样?」
突如其来的问话让她又是一楞。「德国男孩?」
他的意思是指他自己吗?
从慕尼黑前来维也纳求学的吉尔,是个道道地地的德国男孩,拥有日耳曼民族的五官特徵。
「我是说……你不会觉得,我们都是些可恶的纳粹余孽吧?」
「怎么会?」她急急否认,「二次大战都已经是过去好久的事了。而且就算现在,你们国家还有些年轻人比较偏激,也只是很少数人而已。像你就很好啊,比我认识的那些美国、英国同学都好。」
「真的吗?」吉尔又摸头了。「你真的觉得我不错?」
「嗯。」她用力点头。
「那么……呃,」他顿了顿,有些犹豫不决地,「你知道我从小就学琴,除了弹琴什么都不会,也很少跟女孩子来往——」
「我也是啊。」对钢琴狂热的孩子都是这样长大的吧?「我也是除了钢琴,什么都不懂。」
「所以如果我很笨拙,希望你不要介意——」
「介意什么?」她不懂。
「我是说……我是想问你——」吉尔闭了闭眸,深吸一口气,像鼓起极大的勇气,然后,一对碧玉晶眸锁定她。「你愿意跟我约会吗?」
「什么?!」她一惊。
「别担心,我知道你忙著练琴,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的,只是偶尔看场电影、听音乐会。我……我只是希望能多了解你一些。」吉尔热情地望著她。「你愿意给我机会吗?」
「我——」她支吾著。
「芙蕾雅,我可以知道你的手机号码吗?」
「我……没申请手机。」白谨言不许她办,就连她父母,也只能透过他来联络她。
「真的没有?」吉尔以为她故意推托。
她急急点头。「真的!」
他凝望她数秒,索性直接告白:「我喜欢你。」
罗恋辰不由得倒抽一口气。
天!怎会这样?她该怎么办?
生平第一次有男孩子对她表达爱慕之意,令她不禁有些慌张,五颊绯红,前额也悄悄泌出细细汗珠。
忽地,吉尔倾身靠近她,伸手挑起她鬓边一绺发丝。
她吓了一跳,急忙后退。「你、你干嘛?」
「我……只是想帮你拿这个啊。」他无辜地捻著一片树叶。「刚刚风把它吹到你头发上了。」
「啊,原来……原来是这样啊。」察觉到自己的过分紧张,她歉然地挤出一抹笑。「对、对不起,我太、太激动了。」
「没、没关系,是我太鲁莽。」吉尔忙接口。
两人互看一眼对方染红的脸,都觉得这样的景况太过尴尬,也太过好笑,沉默数秒,倏地同时爆出一串朗笑。
爽朗的笑声震动冬季的冷空气,激荡出一股温暖的热流。两人笑得放肆,笑得开心,直到吉尔偶然抬起的眸不意接收到两道视芒。
他一震,神色一凛。
「怎么啦?」不明白他表情为何变得僵硬,罗恋辰蹙眉,随之调转眸光,跟著笑容一敛。
是白谨言!
他不知何时来到两人身后,挺拔的身子半倚著廊柱,双手环抱胸前,锁住她的瞳喷出两束烈焰。
绝对炙烫,却又融著某种难以形容的冷冽。
她不知所措,只觉身子一阵热、一阵冷,还不停发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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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为什么不说话?生气了吗?
一路跟随著脚步如风的白谨言,罗恋辰感觉流动在两人之间的氛围,沉重得令她喘不过气。他不说话,她也不敢开口,就这么闷著头跟他走。
终於,两人来到白谨言的办公室,他用力甩上门。
砰!
剧烈的声响震动了空气,也震颤了罗恋辰一颗心。她刷白了脸,咬著唇,默默凝视著白谨言。
他眼神阴暗,脸部线条绷紧,微微抽动的下颔显示他的脾气正处於爆发边缘。
「老、老师,我……」她鼓起勇气开口,却遭他厉声截断。
「不许说话!」
「啊,是。」她抿紧唇,小心翼翼地自眼睑下偷窥他。
他一动也不动,僵立在窗前,墨幽的瞳紧紧圈定她,眸底翻腾的怒涛,令人惊心动魄。
那不仅是怒,也是恼,还带著某种难以形容的复杂情绪,似乎怪她不该让他失去冷静。
罗恋辰丝毫不敢乱动,屏住气息。
仿佛过了一世纪之久,白谨言终於移动了,倾身拾起书桌上的一份文件,甩向她。
她手忙脚乱地接过,疑问地瞥了他一眼,见他没有解答之意,悄声叹了口气,认命地读起对她而言,是艰涩万分、简直像来自外星球语言的德文。
Wien——呃,应该就是维也纳……
「维也纳市……音乐大赛……十九岁以下青少年……呃——」
「维也纳市十九岁以下青少年音乐大赛,明年三月举行。」白谨言不耐烦地开口,「我帮你报名了钢琴组。」
「钢琴比赛?我?」她愕然瞪大眼。
「这个比赛在欧洲评价不错,参赛者部是来自世界各地的好手。」
「真的吗?我……真的可以参加这个比赛?」她喃喃,有些紧张,却有更多兴奋,明眸逐渐绽出光采。
「所以你懂了吗?明年三月就要比赛了,参赛者都是一流高手,你若不加紧练习只会惨败!」他忽地爆发,握拳捶了一记墙面。
她吓了一跳。「我、我知道……」
「知道的话,你就不该跟那个德国男孩纠缠!」他狠狠地瞪她。「你以为现在还有时间让你玩恋爱游戏吗?你只能练琴!一直、一直、一直弹下去!」
如雷贯耳的责备劈得她晕头转向。「我知道,我知道啊!老师,我也知道自己现在的程度不行,还差得很远,我除了拚命练习没有别的办法。可是,可是我……」她眼眸一酸,无限委屈。「只是想有人聊聊天而已。大家都不跟我讲话,只有吉尔,他总是那么和善,对我那么好,他真的是个好人……」
「所以你就喜欢上他了?」他更愤怒了,声调再度拔高。
「我只是把他当朋友。」她辩解。
「你不需要朋友!更不需要男朋友!」他咆哮,一面泄愤似的踢了踢桌脚,瞪视她的眼眸黯沉得可怕。「我不是说过吗?弹琴是一条孤独的路,你不需要任何人,只需要钢琴。」
她惊愕地瞪著他狂暴的举动。「我、我不需要任何人?」
「对,不需要。」
「只要钢琴?」
「没错。」
「那老师呢?难道我……也不需要老师吗?」她哀伤地问。
那奇特的语气教他胸口一窒。「我……我不一样!我是教你弹琴的人。」
「所以你不算是我的朋友罗?」
她看著他,容色绝白似雪,眼眸也像失了温,空白冰冷。
「恋辰?」烧遍他全身的怒火倏地全灭了,他茫然地瞅她。
「一定要这么孤独吗?」她颤著嗓,声调既是悲伤,也隐隐绝望。「一定要总是一个人吗?我来这里几个月了,连一个朋友也没交到,我觉得……好寂寞。」
他一震。「寂寞?」
她无语,垂落螓首。
白谨言心一揪。
她……寂寞?因为在这里一个朋友也没有?而他,竟没注意到这点。
他没注意到她的寂寞——
「你真的……这么想跟那个男孩交往吗?」胸口,莫名发疼。
她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希望也能有朋友。」
「你不喜欢他?」
「不是那种喜欢,我只是把他当普通朋友而已。」
「可是他表明了想追求你。」试探一问。
她默然。
他等著,拚命压下胸口那股几乎逼疯他的莫名狂躁,要自己捺著性子等她回答。
她一定会给他一个满意的答覆,绝不会令他失望的,不会的。
白谨言绷紧身子,一颗心提到喉头,挺直的鼻在不经意间悄悄渗出汗滴。
「我会劝他死心的。」罗恋辰终於开口了。
而他,竟有种从地狱转回一圈的错觉。「那……最好了。」
放松紧绷的肌肉后,白谨言忽然觉得好累,倒落办公椅,端起水杯灌了一大口,让清凉的液体抚平喉间异常的乾渴。
「老师不生气了吗?」她细声地问。
白谨言没说话,平静下来之后,猛然觉得自己可笑至极。
自己究竟在气些什么?她只不过是跟男同学多说了几句话而已啊,又不是荒废了练琴,他有什么好紧张的?
为什么方才见到她跟那个男孩有说有笑时,他会有如被一股狂野的惊慌攫住,那么突如其来、歇斯底里地发起脾气?
为什么?
这样的他简直莫名其妙,愚蠢又荒诞!
「我没生气。」他喃喃自语,像是在说服自己。接著又饮了一口水。
从小到大,除了刚刚得知自己失去「钢琴之手」那时,他的情绪从不曾波动得如此厉害。
「真的对不起,老师。」见他冷静下来,罗恋辰似乎也松了一口气,主动靠近办公桌,俯下身子,「如果老师不喜欢,我以后再也不跟吉尔说话。」软声示好。
少女清芳的气息袭来,他一阵心悸,扬起眼睫,正对她氤氲迷蒙的水眸。
「请你不要生气,我一定会好好练琴的。」
「恋辰——」他不知不觉抬起手,抚向她柔嫩的颊。
好凉。她方才……被他吓坏了吧?
「是我太严厉了,恋辰,我不该不分青红皂白就责备你。」他叹息,「同学们真的都不跟你说话吗?」
「嗯。」她敛下眸。
「别担心,我来想办法。」他安慰著,「至於那个吉尔……」
「我不会再理他的。」急急保证。
「其实那男孩是不错,挺善良的,当朋友……也还可以。」他涩涩苦笑。「如果我连朋友都不许你交,也未免太没人性了。」
「老师……」
「别说了。」白谨言以拇指抵住她的唇。「是我发的脾气太没道理。」
「没关系。」她浅浅一笑,神态温柔而谅解。
「我最近要参加研讨会比较忙,过阵子带你出去玩吧。就当赔罪?」
「咦?真的吗?」她不敢相信,开心得当场跳起来。「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