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妥──
他已经不再叫她宇妥医师了。
他说,他好早以前就见过她──在高原上,一处开满娇艳红玫瑰的花海里,她像个女神站在其中,对他伸出双手,让他愿意把心掏出来交给她……
宇妥从来不知道这个只会驯马、牧羊、放牛、养猪……个性应该木讷老实的「庄稼汉」,竟然是个诗人?
她告诉他,她是抽到厄运的短签,才下高原,来到菜园湾。他却说,那是上天为他安排的上上签,经由她的手,代他抽中,令一个翩翩仙女,如他所愿地出现在他的农场……
「嘿,你说──我到底是仙女,还是女神?」宇妥答应陶垚农的邀请──就算不接管医护所,还是留下来游玩。
她在高原上并没有恋人,不用急着回去;她其实还算喜欢菜园湾。这座农场在陶垚农的管理下,有一定的运作秩序。从码头到农场的工作人员,大致分成三支队伍──海湾队负责码头渔获和食品厂事务,青果队管的是农场五谷杂粮蔬菜水果的收成,马队则照料所有家禽畜生。
宇妥最近熟悉了菜园湾的生活模式。
她其实真的很喜欢菜园湾呢!这里的人们乐天、开朗,码头公园时常充满欢笑,孩子们健康地骑着脚踏车、在街头广场玩游戏或聚在冰淇淋摊前,吃着用农牧场牛奶、水果制成的手工冰淇淋。每隔几日,码头浮坞的露天酒馆就办「品酒会」,供应农场酿的葡萄酒给人畅饮,生活气氛好悠闲,天天都像在度假。
偶尔,她到码头商店区逛逛缤纷的糖果店,尝着各种滋味的糖,感觉就像恋爱一样,有着令人陶醉的欢乐。她喜欢这种热闹同时又恬静的日子,这种日子让她快忘了自己最初来这儿做啥……难道她真的是「下凡」来游乐?那她到底是仙女,还是女神?
宇妥笑着看向餐桌对座的陶垚农。
「妳是宇妥医师。」陶垚农也对她展现笑容。他知道她最喜欢这个称谓,哪怕是她将来嫁给他,她一定不肯让人叫她一声「陶太太」或「Farmer嫂」。即便她在这儿很少用上医师身分,她最喜欢的,还是让人叫她「宇妥医师」。
「你还记得嘛,可惜你们不需要医师──」
宇妥的尾音尚未落定,一阵紧急的呼喊声,突然传来。「Farmer哥、Farmer哥!桃子在果园摔破头,血流满面……」
杂沓紊乱的脚步声踩在餐厅阳台,落地窗门外,好几个大男人把脸贴在上头,一面拍打玻璃。「桃子额角裂了一道好长的伤……」
陶垚农神色凝重,啪地站起,身躯掠过餐桌,打开餐厅边门。
「Farmer哥,快点!桃子血流满面……」这些男人一个比一个焦虑着急。
陶垚农问:「你们把她送哪儿去了?」
「望月哥那儿──」
「该死!」陶垚农脸色都变了。子墨是女孩,她伤在脸,给望月处理,破相可怎么办!陶垚农推开堵在门口的人,欲往外走。
「等等,我跟你一起去。」宇妥走来,拉住他的手。
他回头看她一下,反掌握住她温热的玉手,带着她,跑下阳台楼梯。
「子墨拜托妳了。」
「嗯。」她自信一笑,笑容很快就消失,因为看到楼梯下的草坪有好几匹高大马儿在踢腿。
陶垚农飞快地下去,矫捷一跃就翻到马背上,单手拉着另一匹马的缰绳,问宇妥。「会骑马吗?」
「怎么可能。」宇妥站在楼阶踏步平台上,表情很难看。
陶垚农皱一下眉,弯身,手臂勒住宇妥的腰,一记捞举,将她拉上马,坐在他背后。宇妥还来不及反应,他便说:「抱紧我。」然后策马,奔出去。
这几乎是狂奔!
宇妥尖叫起来,闭紧眼睛,死命搂着陶垚农。陶垚农奋力地夹踢马腹,马儿四蹄腾空,跃上山岩台地,剽悍地驰骋。宇妥被颠得极不舒服,彷佛内脏全错了位。陶垚农知道她害怕、难受,一手紧紧抓着她交迭在他腹部的柔荑。
「到了。」他渐渐减慢速度,拉紧缰绳,马儿发出一串嘶鸣,终于停了下来。
陶垚农一跳下马背,宇妥整个人竟软倒往前趴,差点滚下马。陶垚农伸手搀住她,将她抱下马。
「没事吧?」他拨拨她凌乱的发丝,一面望向医护所,心里担忧着妹妹。
宇妥抓开他的手,远离马儿几步,抚抚额头,往医护所走。
陶垚农将马拴在花园凭栏边,跟着宇妥走向医护所大门。
宇妥气息微喘,靠着医护所门边墙,深呼吸着。陶垚农探手抓住门把,才要转动,门就开了。
「谢谢你,梁先生──」一抹长发女性背影挡住了出入口。
「叫我望月。」梁望月的手,搭在门缘。
女性轻笑,柔顺地说:「谢谢你,望月。」
梁望月撇撇唇,和女子一起走出门外。
陶垚农看着他们俩。
梁望月先拍拍他的肩。「子墨没事。」
女子对陶垚农微笑。「嗨,子墨的哥哥。」
陶垚农顿了顿。「妳好,多婕医师。」
宇妥最慢有反应。「婕!」却是最惊讶的一个。「妳怎么会在这儿?!」
多婕走到宇妥面前,眉心缓皱。「妥妥,妳不要紧吧?脸色有点苍白……」她拉起宇妥的手,纤指压着宇妥手腕内侧。
「我没事。」宇妥抽手,摇摇头。「妳怎么会下来?」
「妳拿错了医疗皮箱,我帮妳送过来。」多婕简单说明。
宇妥美颜迷惑。「我拿错皮箱?!」
「所以,我说,我没拿妳的皮箱。」梁望月在一旁出声。
宇妥转头看他。那副反射阳光的玳瑁框眼镜,依旧让人看不清他的全貌。
「妥妥,妳的皮箱,我放在医护所里──」
「抱歉,」陶垚农插话。「子墨的伤──」
「我帮她治疗了。」多婕回道。「望月帮了不少忙……」
陶垚农瞅向梁望月。
「我只是安抚子墨的情绪,伤口不是我缝的,绝对不会破相。」梁望月一眼就知道陶垚农在想什么。
「这点你不用担心,子墨的哥哥──」
多婕话还未说完,一阵马蹄声响像火车压过铁轨,贴着石岩地板传来。陶垚农那群关心陶子墨伤势的手下,也追来了。
多婕笑了起来,说:「子墨的哥哥,你最好加强一下他们基本的救护观念──下次有人头部受伤,可别再骑着马送过来。」
「他们骑着马送小桃子过来?!」宇妥惊呼。
「我也吓了一跳。」多婕轻声说。
「希望子墨没有脑震荡才好。」梁望月也说了句。
陶垚农猛然掉过头,瞪住那群正走过来的大男人们。「现在马上把马儿骑回马场!」他吼道。「往后不准擅自以马匹做为交通工具!」
大男人们全愣在石板步道中央,不明白老大发什么火,但也没人敢多走一步,只见他们动作一致,回身上马,乖乖往马场方向前行。
陶垚农昂颈,疲惫似的重重闭眸。
宇妥走到他身边,握着他的手。「我喜欢你这项决定。」嗓音柔软地缭绕他耳际。
「这几天注意点就行。」多婕说着。「妥妥会好好照顾子墨的。」
陶垚农张眸,看着宇妥。「谢谢。」
「别担心嗯。」宇妥凝视着他,眉眼带笑,很娴雅。
「妥妥,这事就交回妳手上嗯。」多婕说完,和梁望月一起往花园走。
「妳要上哪儿?」宇妥问多婕。
「望月要请我喝他酿的酒。」多婕回道。
陶垚农眼神一闪。「多婕医师,别喝太──」
宇妥摀住他的嘴,将他拉进医护所,才放开手。
「怎么了?」陶垚农皱眉。「望月酿的酒好喝却很烈──」
「我领教过。」宇妥说:「那是你们男人『不怀好意』的酒。」
她说的一点没错。陶垚农有些惭愧。
她又说:「不过,婕是千杯不醉,酒对她来讲,跟水一样;梁望月肯定被她修理!」
陶垚农挑眉。宇妥呵呵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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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哭哭啼啼的女孩,坐在床边,好可怜。床头几上,摆了一颗肥美的水蜜桃,粉红色的外皮上有些破损,沾了泥土。陶垚农无声无息走过去,拿起桌上的桃子。
「Farmer哥……」坐在床边的米夏震了一下,手抹着脸,抽噎地说:「对不起,Farmer哥,都是我没架稳采果梯,桃子才摔下来的……」
陶垚农看着手里的水蜜桃。「今年的桃子已经能采了呀──」
「嗯。」米夏点头,眼泪又流个不停。「我和桃子经过果园,看到青果队的哥哥们在架梯……桃子很兴奋,说要把第一颗水蜜桃摘给Farmer哥吃,就加入采果行列……她才摘第一颗果子,便从梯子上摔下来,头撞到地上的石块……她流好多血,可是都没哭,手里紧紧抱着要给Farmer哥的果子……大家好紧张,担心她撞坏脑子……刚好马队的哥哥们经过,就把桃子送来医护所……Farmer哥,对不起,我没有看好桃子……」
陶垚农摇头。「别哭了,这不是妳的错。」他将手里的水蜜桃交给她,说:「拿去洗一洗,我想吃──」
米夏抬头,泪眼望住陶垚农。
「快去。」陶垚农轻拍她的肩。
米夏点点头,擦干泪,捧着水蜜桃,起身走出病房。
陶垚农垂眸,静静坐入床旁的安乐椅,眼睛盯着枕被间那张额头缠绕纱布的小脸。
一个八岁的女孩,额角新伤的位置,跟五年前的旧伤,几乎一模一样──
那些原本可以忘记的记忆,其实从未被他忘记过。
五年前的夏天,一连两个月的密集豪雨,在南美洲山区造成山洪爆发,土流淹没民宅。一座矿山下的实验农场被洪水冲毁,死伤无数,救难队到达时,只救起一名两、三岁左右的小女孩。小女孩裹着包毯,耳垂上戴着一对闪亮的小耳饰,染了淡淡血渍,似乎是临时打的耳洞,用来标示她的身分……她额头受伤昏迷,躺在牢固如铁船的箱子里,推测是亲人为了让她逃过劫难,把她装进去的……
那年,陶垚农二十一岁,他在奥地利接到消息时,已是双亲的葬礼日。回到海岛,他只能跪在父母坟前,流不出一滴泪。
父母被葬在海岛农场,很深、很宁静的林子里。他一度以为自己走不出那座林子,但想起还在昏迷中的幼小妹妹;那天起,他被迫提早接掌家业,承受所有悲伤,守护着妹妹。
「子墨。」陶垚农轻声叫道。
床上的陶子墨动了动,缓缓睁开眼。「哥哥……」
「嗯。」陶垚农拨拨她的头发。「头还痛吗?」
「不会,我都没有哭喔……」陶子墨低喃。「哥哥,你不可以写信告诉爸爸妈妈这件事,他们会以为我不乖,没听你的话……」
陶垚农胸口一阵窒闷,大掌覆住她的脸颊。「我不会告诉爸妈。」他知道她很懂事了,为了不让人心烦,她早学会了勇敢。
「哥哥,我好困……我想回家睡,家里才有贝尔洛斯……」她侧过脸,贴紧哥哥温暖的掌心,眼眸欲合犹张,竭力振作精神地说:「哥哥,我有摘桃子要给你吃喔……」
「我知道。」陶垚农颔首,指腹轻柔摩过她的眼睑。「子墨──妳闭上眼睛,等会儿睁开,就会在家里,贝尔洛斯也会在妳床上嗯。」
陶子墨应声好,乖巧地闭上眼,一会儿,呼吸逐渐深沈、均匀,睡了去。
宇妥走进来时,就看见他耐心温柔的一面。她走到陶垚农背后,柔荑轻搭在他肩上。陶垚农转头。
「嗯。」宇妥兜出拿在另一手的水蜜桃。
「米夏呢?」陶垚农问。
「那女孩哭得眼睛都肿了,我要她回去休息。」宇妥侧身坐在椅子扶手。「吃吧,我帮你洗干净了。」
陶垚农接过她手中的水蜜桃,咬了一口,细细咀嚼,丰沛香甜的汁液,从他咬下的缺口溢流得他满掌。
「很甜嗯。」宇妥掏出手帕,垫在他掌中。
陶垚农将水蜜桃递到她唇畔,说:「妳也吃吧──」
宇妥扬唇淡笑。「这是你妹妹特地为你采的,我吃不得,不过……」她摸他的脸。「我一定会好好帮你照顾小桃子。」
陶垚农黑眸一闪,神情深凝,大掌迭住她的柔荑,微微偏首吻她的掌心,语调极慢地说:「农场并不是真的不需要医师,请妳别离开我──」
宇妥胸口一热,美眸迷蒙地盯住他,柔荑环抱他的头。「记得吗,上次的健检,你并没做完喔──」
陶垚农仰起脸,亲吻她柔润的唇。
宇妥尝到他嘴里的水蜜桃味道,那甜味、那香味,说是清淡却也强烈,几乎甜进她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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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桃子特别香甜硕美。青果队的大男人们,于晚间,送了两大竹篓的水蜜桃到主屋,探望陶子墨。因为还要与陶垚农讨论酿酒事宜,这些大男人便留在主屋用晚餐。几个男人一起下厨,分工做好一桌桃子大餐,前菜是桃香肉冻配醋泡桃子,感觉单纯了点,但是用了酿造十二年的上等醋,加上农场自产的顶级食材,品尝时,味道细致,让人开胃。汤很特别──桃蔬奶油浓汤,采法式做法,吃不到桃子,却感觉得到桃子的存在。主菜则由陶垚农亲自料理──桃汁烩嫩牛膝和牛腰子通心粉,以橄榄油蒜末炒过的鲜甜桃肉佐柠檬百里香为拌料,是道口感微妙的美食。这群男人真的精通厨艺,连甜点也难不倒他们。宇妥满足地用完晚餐,端着桃子派,上楼「巡房」。
陶子墨依旧在睡觉,打他们自医护所将她带回来,她就抱着自己的小包毯「贝尔洛斯」,一直熟睡着。宇妥将桃子派放在床畔小圆桌,点亮墙上夜灯,小心地调整陶子墨的睡姿。
「小桃子,」宇妥轻碰她耳垂上桃子造型的小耳环,低语:「妳肚子饿不饿?要不要起来吃点东西呀──」
陶子墨没反应,胸口仍规律地起伏着。宇妥微笑,端起桌上的桃子派,调暗夜灯,保留弱光,安静地离开陶子墨的房间。
楼下客厅的讨论声,似乎停歇了。沈稳的脚步声沿着楼梯,有节奏地上来。宇妥看着陶垚农绕过楼梯口的小厅,朝她走来。他瞥一眼宇妥刚关上的房门,问:「子墨还在睡吗?」
「是啊。」宇妥靠着门,美眸对着他。
陶垚农皱眉,若有所思地说:「睡这么久,是正常现象吗?」
「她只是累了。」宇妥轻声道:「廉兮说,你对她很严格──」她停住语气,凝视着他。
陶垚农沉默不语,移身走到小厅,点亮小壁炉前的立灯。灯光烁烁,他的姿态有点孤独。
宇妥开口。「你是不是有话要告诉我?」
陶垚农转身,看见她依然站在妹妹的房门边,美眸闪着光芒。他想回到她身旁,她却先走向他。
他闻到她端在手上的桃子派香味,发出嗓音说:「到我房里──」
「好。」她应道。
他的卧房有一张写字柜,上了锁,一片信纸角夹在细缝,露了出来。宇妥摸摸那珍贵的桃花心木,从落地窗边走到床畔坐下。
「我可以坐这儿吗?」
陶垚农手执烛台,从起居室走过来。「抱歉,卧房的吊灯坏了,一直没换。」他把烛台放在床与窗之间的木桌上,烛焰辉映着窗边月华。「会不会太暗?」
宇妥摇摇头,也将手上的桃子派放上桌。「你在跟谁通信吗?」她问他。
陶垚农不明白地望着她。
「那里──」宇妥指着他的写字柜。「有一张信纸露出来了。」
陶垚农走到写字柜前,看着那一角信纸,站在月光中沈吟许久。「这是子墨写给我爸妈的信。」他从写字柜隐密的后方取出钥匙,打开柜门。
他那几不可闻的叹息,有种沈痛的怅然,揪紧了宇妥的心。「你的爸妈……」她嗓音发抖。
陶垚农面对着窗外,沈声低语:「妳知道南美洲实验农场被大洪水冲毁的事吧──」
宇妥点头。那几年,祭氏在南美落后山区开挖矿脉,老太爷基于互惠互利原则,与当地居民作了一项协议,答应在矿山下建造一座农场,移转农牧技术,改善当地生活……他的父母接下了这项任务,从此没再回来──
「那年,子墨三岁不到,她昏迷醒来后,笑着对我说『哥哥,是爸爸妈妈让子墨坐船回来找哥哥玩的』。她不知道爸妈已经死了,以为他们还在那儿教人种田牧羊……她那么小,我真的没办法告诉她,再也见不到爸妈……」他边说,一手往写字柜上成迭的信纸抓紧。
宇妥站起身,走向写字柜,握住他青筋愤然的拳头。陶垚农沉沉呼了口气,缓缓松开手。宇妥从他掌下,取了信件,就着月光和烛火阅读。信的内容大同小异,说的是小女孩在菜园湾的生活种种,然而,每一封的最后:
爸爸妈妈,子墨会乖乖听哥哥的话,请你们安心工作,赶快做完,就可以回来看子墨──子墨真的好想你们!
这应该是让他最痛的。
「我越来越不知道该怎么回信了……」陶垚农抹着脸,嗓音很疲惫。
宇妥放下信纸,靠近他的背,轻轻地将脸贴上去,双手环抱他的腰。「那就别回了,至少今晚好好休息……」她将他往自己怀里收紧。
背部传来明显的湿热感,陶垚农转过身,看见的是,她爽朗而深情的美颜,即使那对眸子带着泪光,他依旧觉得她笑得很美,让他的心得到宽慰。
「你要吃派吗?」她拉着他的手,坐到床畔,素手拿起放在木桌的小瓷盘里的桃子派,送到他唇畔。
他盯着她,咬下第一口,大掌抚去流过她芙颊的泪水。
她笑着,也咬下一口桃子派。「我们一起吃,以后我们都一起吃──」
「嗯。」他吃完她手里的派,舔吻着她的每一根纤指。
宇妥揽住他的肩颈,亲吻他的唇,身子徐缓躺上床。
陶垚农脸贴着她的胸口,长指轻轻撩开她的上衣,大掌抚摸她柔细的肌肤,顺着她的曲线游走。
宇妥被他宽大的胸怀罩住,她闻到他身上那淡淡的伽南香味,颤抖地闭上眼睛,脸庞红得发烫。
她是个医师,但这一刻,她不免也害羞起来。
陶垚农吻着她的唇,他们的口腔里有着相同的味道,他们的肌肤一寸不分地紧贴着,她感觉他的胸膛压在她的心口沉重起伏着。他的气息吹吐在她耳畔,一个东西溜进她身体里,毫无预警的疼痛抓住了她,让她睁大美眸,晶莹的泪珠从眼角滚落。
他吮去她的泪,说这每一颗都是珍珠,他会好好收进心底,永远珍藏着。
她一直记得他的表相下,其实是个诗人灵魂,他深沈易感,坚毅又柔软,痛苦不欲人知。
宇妥紧紧抱着他,泪水止不住地涌流,眼帘对着天花板晃动的吊灯。
那吊灯,恐怕坏很久了,这个男人──这个将悲痛孤独往内心藏的男人,在夜深人静的黑暗中掉泪……
她看见二十一岁时的他,躺在卧房大床上,吊灯就是在那一刻坏掉的,他那静默流淌的泪水,在黑暗中如两把细长的刀刃,划痛了她的心,在她心上留下了一个洞。
他叹了口气,将她抱得密实,说只有她填得了他心里的空。他蛮悍地摇晃她的娇躯,她抓着他的肩背,感觉自己又一次喝了那柠檬甜酒,既痛苦又快乐,脑海响起了那首歌谣:
柠檬黄,
黄柠檬,
柠檬树上,柠檬黄,
柠檬树下,黄柠檬,
一二三四,有四颗,
柠檬树下,四颗黄柠檬,
柠檬树上,四颗柠檬黄,
八颗柠檬,八杯酒,
酒浓酒香酒好饮,
酒甜酒美,人更美……
她忘记她是何时听过这歌谣的,但她记得接下来是这样唱──
柠檬黄,
黄柠檬,
哥哥摘那柠檬
绿或黄?
她瞇细眼眸,拥着陶垚农灼热沁汗的躯干,望着斑斓闪烁的银河缭绕在吊灯里,娇喘的嗓音细声轻吟:「……哥哥摘那柠檬,绿或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