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
一行人,穿凤阳关,通云淄,走津河,进入了南安的国界。他们骑着高头骏马,穿着精贵的皮衣,由穿着看来应该来自北方,而且出身必然不凡。领头的那人,生得好看,不是南方人的俊秀细致,却一样称得上完美,高大威猛,模样英挺,充满贵气,更有一双深邃勾人的眼睛。
“爷,已经到南安境内了,要不要沿着官道走呢?”一个穿着黑衣劲装的大汉,恭恭敬敬驱马来到他的身边问。
“不用,我们不走官道,我一看见南安官员那种卑躬屈膝的奴才样就恶心,还是转道吧,省得遇到他们。”他几乎用一种非常不屑的口气在说。
众人听了都笑了起来,更有人放肆地说:“爷,他们那样也挺好的,若不是那样,我们怎么会那么容易就得到他们的城、他们的财产,还有那些个南安美女呢,你们说对不对呀?”
“就是就是,南安人可真是窝囊呀,打都不敢打,他们只配给我们当奴才,他们的房子就是我们的宝库,他们的粮田就是我们的粮仓,而他们的女子就是我们的妻妾。”
“南安女人,真是美呀。”
大伙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纷纷,男人却只是居高临下瞧着一切,不发一言。
南安,这里还是南安吗?恐怕也只有这温暖的春风宣告着他们已经到了另一个国度。再也没有桃花了,甚至连他们的“英雄之城”云淄也被他们所占,南安还是南安吗?不再是了。
他一向瞧不起南安人的软弱,正是他们的软弱使得他们失去了一切,无法保护自己的土地家园,无法保护自己的妻子女儿,哼,他们只配把头放在北印人的马蹄下。
“爷,那我们怎么去京城呢?”他的近身侍从也策马过来询问下一步的动向。
他举起马鞭,指着西方说:“往西吧,沿着津河、纬河走,反正我们不急,只当是欣赏一下风景,让那个南安皇帝等等。”
一声令下,他们便浩浩荡荡地改变了方向,朝着西边走。
就这样,一直走了一个月。
由于他们常常避开大的城镇,而选择小的郡县、小的客栈留宿,所以一路走来并没有人知道他们的身分。
他们原本带着一个领路的人,那人的祖籍是南安,只是后来家乡被北印人占领了,而他的娘也因此改嫁北印人,以为生存,所以他算是半个北印、半个南安的杂种。这样的人,在北印其实很多,而且往往他们的地位极低,除非真正有一技之长,否则只有当奴隶的命,而这个领路的人便是如此,一路行来,不时的被那些纯种北印人呼来喝去,稍不称心就要以皮鞭抽打。可能是因为长途劳顿,再加上实在被打得厉害,所以他病倒了,病得十分厉害,根本就没法走路,甚至连坐车也不行。
他们只好把他留在一家客栈中,让他病好了再归队。
也因此,他们没了领路的人,这才会在某一个黄昏迷失了道路。
“葛将军,爷问你,前面是什么地方呢?”一个小兵模样的人,问着另一个威武的将士。
那人瞧了瞧,也看不清楚,只知道是一片红色,非常灿烂,就好像北印国傍晚常常能够瞧见的晚霞。
“红通通的,是什么呀?不过还真是好看。”
葛将军挥了挥手,“你跟爷说,我带几个弟兄先去瞧瞧。”
小兵调转马头,朝后面策马而去,过了一会,他又回来,“爷说大家也累了,就在这里休息一下,而他和将军一起去。爷还说,马也累了,该歇歇腿、吃吃草,所以我们就走着去吧。”
“成!”葛将军答得豪迈,一望就知道是北方硬朗的好男儿。
他跨下马背,这时,那个贵气的青年已经来到一边。
“主子,我们走吧。”
青年点了点头,走在前头。
身后则跟着三三两两的侍从。
那一片红色看起来不远,没想到这一走,居然费了一些时辰,走到近处才知道竟是满山的花朵,红的、白的居然可以自成一道天然的奇景。南国的风不大,轻轻吹拂,那散落的花瓣就会飞到半空,悠悠盘旋,如空中飞舞的美女,又如红云飘浮,赤霞腾飞,微微转,慢慢飘,时而相聚,时而别离!
跟来的几个侍从看见如此美景,一时间目瞪口呆,惊得说不出话来。好美,他们北印的山水,何曾有过如此的飘然、如此的精妙,彷佛集了天地间所有的灵气。
“爷,那是什么花,怎么生得如此好看呢?”有人不禁这样问道。
青年也看得出神,暗自感叹造物者的神奇,听到有人如此询问,只答道:“果然是千叶桃花胜百花呀。”
一时间,众人此起彼落的发出长长短短的感慨来。
“原来,这就是南国人心中的桃花呀。”
“果然美不胜收。”
“是呀,南安人以美人比喻此花,一点也不差呀。”
“原来这天底下竟然有如此娇柔的花朵。”
当然,除了赞美,也有人发出了怀疑。“不,这怎么可能是桃花呢,整个南国已经没有桃花了,当年老臣曾经随着先帝出战南安,虽然那已经是几十年前的往事了,可老臣至今没有忘记那时所发生的事情,整个南安都燃烧起来,火烧得好高,到处都是花朵凋零的模样。”
绵延不绝,整整三个月。
三个月之后,当北印人以豪迈姿态饮酒而歌、策马而去的时候,南安的桃花在最后的春风中哭泣。
青年剑眉一挑,豪爽地说:“看来这桃花要比南安人更有勇气、更有气魄,那么大的火居然也断不了它的根。”
“爷,不如我们放一把火烧了这里吧。”他的近身侍从之一小安出了个主意,打算让他的主子仿效先帝,以此来立下威信。
青年朝他摆摆手。
“不用了,国家靠的是男人,又不是这些花,而且这些桃花能活下来,还真是不容易,就这样毁了,倒叫我有些舍不得。”他开着玩笑说。
于是,侍从们便放肆地笑闹,“原来,爷也疼惜美人呢。”
青年只是略略地眯起眼睛,对这话不置可否。美人?哼哼,数十寒暑过后,红颜还不是化成白骨,谁又能够例外呢?只有愚蠢的人才会为了所谓的红颜而放弃手里的东西。
“爷,我们要进去吗?”
“既然来了就去看看吧,不要辜负了这大好春光,更何况我们一时也找不到路,不如一边休息一边寻路吧。”
他们一起走进了满是桃花的山,走进才知山高,阡陌纵横,地势不算好走。时而会有飞鸟从头顶掠过,五颜六色恍如山中的精灵。
有人看了嘴馋,想着捉几只来解解馋,不意那些飞鸟居然非常灵巧,对着那些飞来的石块、树枝,都能小心的避开。
青年看几个侍从忙了好久,只弄得灰头土脸一无所获。倒是开心地笑了起来。
就在这时,他听见,从密林里隐晦约约传来一阵歌声,歌声幽婉,有些沙哑,又有些清越,如同仙乐渺渺,甚至比那些留在北印皇宫里,由南安皇帝所送的歌女唱的曲子还要好听。她唱着:悠悠青山,桃花洗剑,拔剑兮,莫忘故乡多凄迷,舞剑惜,翩翩桃花血中泣,剑气飞,裙飞扬,少女红妆弃,欲把马蹄扬。
他飞步疾走,想要看一看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可以唱出这样豪迈而凄凉的曲子。他走得极快,大伙几乎都赶不上他,而歌声却变得更加幽远,似乎转眼之间那位歌者已经越过山头,到了另一处地方。
不到半个时辰,已经把大家累个半死,青年回头一看,个个气喘如牛,满脸都是汗了。
而那歌声已然听不见了,青年虽有遗憾,也不再勉强,他说:“大家就在此处休息一下吧。”
众人一听,纷纷倒地。
青年则还不觉得劳顿,便自行离开了众人,四下看看,正走着,却从山下走来一个樵夫。
他拦住樵夫问:“刚才你可曾听见有人唱歌?”
樵夫见他一身贵气,本来态度极为恭敬,但一听他话语中带着北印人特有的腔调,他的眼光自然而然流露出不满甚至仇恨,但是,毕竟他只是个山人,当今皇上都忍了,他还有什么忍不了的。
他低头放下柴担,“大爷,那歌唱的是什么?”
“有两句大约是这样唱的,少女红妆弃,欲把马蹄扬。”
没想到,樵夫跟着那音就唱了起来,声音极为嘹亮,“拔剑兮,莫忘故乡多凄迷,舞剑惜,翩翩桃花血中泣。”
青年点头。
“不错,那是谁唱的?”
樵夫挑起了柴担,哈哈一笑,“什么谁唱的,我们桃花郡的女孩都会唱这首曲子。拔剑兮,莫忘故乡多凄迷,舞剑惜,翩翩桃花血中泣。”他边走边唱,毫不在意身后站着的是一个带着宝剑的武人。
倏地,青年发觉背后有兵刃抽动的声音,他一回头就看见小安正在拔剑,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
青年伸手按在他的剑上。
小安不解,“爷,此人恁地嚣张,饶他不得。”
青年只是笑笑,“欲成大事怎可如此斤斤计较,更何况,他就算唱哑了喉咙,那些南安的为官者也听不进的。”
小安似懂非懂地收了剑。
“倒是难得,连一个樵夫都如此,看来这个桃花山还真是藏着人才呢。小安,去山下跑一趟,告诉卫隆将军,我打算先不行路,去一趟桃花郡,让他们也随后赶来吧。”
“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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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桃花铺成的山路,蜿蜒而下,下而有河,是津河的支流,当地人把它叫做桃花溪。
桃花溪边,有间用竹子建的茶寮,名字起得有些怪,叫做“烟”。
“南安人就是怪,一个茶铺居然也会叫这样的名字?”
烟花?烟尘?这些都是易燃或是易逝的意思,可谓不吉利,竟然起这样的名字,以小见大,难怪南安会如此衰败了。
它哪里还有百年之前的辉煌7
一时之间,青年皱起了眉,那表情与他每次接见南安人时如出一辙。
他踏着竹阶,走到上头,这才看见小小的茶寮里面居然挤满了人,他们大多是年轻的文士,或喝着酒、或下着棋、或写着字,而更多的人则是挤在前头,个个伸长脖子不知道在看什么或是听什么。
不时还有人嚷嚷着——
“魏,今天要给我们讲什么?”
“对呀,讲什么?”
青年也起了好奇之心,于是找了一张近处的椅子坐下来。
然后,就听见有个略带沙哑又有些少年人特有的清脆嗓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今天讲的是我最最喜欢的英雄。”
有人问:“是哪一位英雄?”
“自然是我们南安人心中最大的英雄——叶玄真了。叶玄真,她生得好,美丽得不像红尘人,鲤鱼见了不抬头,百花见了羞红脸。女红妆,美红颜,不爱胭脂爱刀枪,剑气扬,尘土飞,马蹄声中传威名。都说天下男儿撑,我们南安女子也如男,左手弓,右手箭,弯弓对准北印巢,利箭敢把北印将军打下马。”
一听到这里,青年脸色突变,左手立即按在自己的刀鞘之上。
而他的手下则更加恼怒,他们一拍桌子扯着嗓子就喊,“什么人如此大胆,敢在这里胡言乱语。”
那声音如惊雷,一下子打断了说书者琅琅的话音。
大家对他们这些外来人的无礼行为极为不满,都怒目而视。
“你们是谁?”
“你们捣什么乱?”
“什么人敢在这里撒野?”
那些人本就是长年打仗的莽撞之人,丝毫不觉得理亏,而对面又是他们瞧不起的南安人,说话间也就更加没了礼貌。
“就是我老街瞧不上你们南安人,你们南安就连桃花也守不住,还谈什么英雄?叶玄真?你们还好意思说呢,只有国家家没了男人,才会让那些个娘儿们上战场。”卫隆将军大声地嘲笑,一旁的侍从也跟着笑了起来。
桃花郡的人都愤怒了。
就在这时,有一道笑音突然响了起来,依旧是略带沙哑但又有着独特的清脆。
“哪个小子敢笑老子?”
卫隆被惹怒了。
“是我。”站在大家面前的是一个矮小的少年,身高比起北印的女子还要矮上一点,模样倒是不错,有些少年的英气,还有少女的柔媚,清清秀秀,干干浮浮,站在那里,虽然只是微笑,却又奇异地镇住了大家,彷佛他身上有着魔力。
“那你笑什么呢?”青年介入问。
少年笑着说:“笑你们个个目光如炬,却还不如街口百岁老翁,他们尚且看见门前桃花灿烂,闻得花香四溢,而众位客人却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青年点头,示意他继续。
少年又开口,“笑你们好没有见识,叶玄真将军是女流之辈,你们可以说我们南安没有好男儿,可是你们北印又好到哪里去?连对付区区女流也被打得七零八落丢盔弃甲,甚至连都城都没了,你们还在这里大呼小叫什么?更何况,我们南安哪里没有好男儿了,秦家浅离有三宝,那个秦轩不就是个古今奇才。我可听说,你们国家还曾经有位公主疯狂地喜欢上他呢。”
唇角微微上扬,少年细细的眉也微微弯起,一番话却说得有根有据又带着尖刀。
青年直把剑鞘捏得“嗡嗡”作响,可就是没有动手。
“这位爷,你说,我说得对不?”他一蹦一跳到了青年跟前,毫无胆怯之意。
青年放下了手,凝着表情,很久才冷冷地说了句,“可惜呀。”
“可惜什么?”
“南安国当中,像你说的那样的人是凤毛麟角,其他的不过是些软弱得只能靠出卖妻女才能换得平安的懦夫。”
语气极为不屑。
少年拿起桌面上的竹筷,指着远处的红艳说:“瞧见没有,那是桃花,那也代表我们南安人,我们南安人是灭不了的,就算是凤毛麟角,也可以把北印强盗打回老家去。”如此的出言不逊,分明是已经怒火中烧。但凡有着血性的南安人,哪个不是想要国家重新繁荣,可年年面对的,只是无用的皇帝一次次的求和,用财宝、用美女来求和。
无数人都在问:南安的英雄去了哪里?南安的男人又去了哪里?他们心中有恨呀,对北印,更对昏庸无能的朝廷。
若得山花重烂漫,南安风景会依旧。所以,他们从不曾放弃过。
“强盗?说错了吧?你们南安是技不如人,输了就要认,不去找自身输的理由,却怨赢的人是盗匪,看来你们是白白担了礼仪的名头。”青年居高临下望着少年。
“是吗?我们贫弱,你们就可以擅自闯进我们的家,取走我们的财物,掠去我们的女子?这种行为在你们北印人眼中,难道不是盗匪,反而是一种礼仪吗?是不是我们以后也可以用同样的礼仪去对待贵国呢?”少年叉腰怒喝。
一时间,彼此针锋相对,谁也不肯服输。
所有的人都以为他们之间必然会有一场较量,可就在这时,外头却有人高声地喊,“魏!跟谁说话呢?你老爹喊你呢。”
少年抛下了青年,奔到窗口,对着下面应,“我爹爹在哪?”
“去桃花溪了,让你也去呢。”
“啊,我这就去。”
他答应后,连忙要出门,出门时却又突然回头,脸上有些真诚,又有些无奈,“我们都不愿意这样,这世上是不会有人希望自己的家被破坏、被抢夺的,就算他再没有用、再无能也一样。你可以笑我们南安如今的衰败,可是我不允许你们诋毁我们的英雄、我们的桃花、我们南安人的努力。他们是不灭的,而我们南安也一样不灭,就像眼前的桃花一样,在精神上,我们是相同的,你们没有资格瞧不起我们。”
说完他走了下去。
青年看着他的背影,竟然笑了。
“可惜了!”
“可惜什么?”葛将军问他。
“可惜这样一个少年,却是南安人。”这样的个性,这样的执着,这样的智慧,若身在北印必能成大器的。
“我看也没什么,一个不男不女的小子而已。”有人不服气地说。他们还在气那小子对他们主子无礼,对北印人不敬,虽然主子没说什么,但是做下人的还是看不过去。一个南安人,他狂什么?
青年则说:“南安人要是个个都这样,就是两倍的北印人也未必能赢。”
“爷怎么不生气?那个小子好生无礼!”
“由他去吧,做大事要有容人之量。”若连这样的度量也没有,又怎样君临天下,又怎样做更大的事情?
葛将军点头称是。
远远地,似乎又传来了歌声,缥缥缈缈。“悠悠青山,桃花洗剑,拔剑兮,莫忘故乡多凄迷;舞剑惜,翩翩桃花血中泣,剑气飞,裙飞扬,少女红妆弃,欲把马蹄扬。”
青年追出去看,却依旧什么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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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由着那少年去,却不代表所有的人心都舒坦了,更何况,北印人这么些年听到的都是南安人的奉承话,几时被这样羞辱过,还被说成强盗,怎么会舒坦呢?
“卫将军,我们这样……”
“这样做怎么了?你怕什么,一点也不像我们北印人,主子那叫大度,我们这些做人臣子、做人奴才的,难道就由着南安人胡来?桃花?不灭的南安?我今天就要灭了它,看他们还得意什么!”
小安还是有些不放心,“可是爷最不喜欢有人自作主张了。”
“担心什么?什么都有我顶着呢,放火!”
一声命令之下,大家纷纷开始撤起硫磺。那夜,月朗星稀,刮着不小的南风。
若是按照惯例,这硫磺一燃,必定会引起一场大灾难,再加上这风,一夜下来,这整个桃花山恐怕就要毁了。
可是,说来也怪,他们一次次试着,却始终燃不起硫磺,他们不服气,便再试,而这火却顶多只是小小地在幽草间滚了几圈,然后又灭了。
不但火燃不起来,更夸张的是,大伙一个个都晕乎乎起来,好像犯了病一样。
“卫将军,我的头好痛。”有几个士兵受不住了,纷纷丢下火石,倒在一边,不停滚着。
“怎么回事?我的头也痛死了,这件事情倒也奇了,”卫隆把剑插在泥地上,以剑把撑着下巴,“怎么就这么邪呢?”
“卫将军,我听说以前也有人烧过这山头,情况也是这样,不管烧几回都是‘不成’两个字,所以这郡里的人都说,那是桃花女神在保佑南安呢。我看,今天的情况也真够玄的,说不一定真是犯了忌讳。”
卫隆虽然有些体力不支,但仍然一巴掌甩了过去,把那说话的小子打得就地打了一个滚。
“谁叫你小子乱说!我看,这是有人在作怪。”他恶狠狠地斥喝。
“是谁?”
“还有谁?不就是那个男女不分的南安小子吗?我看是他给我们下了毒。”卫隆斩钉截铁地说。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先回去吧,解了身上的毒再说。”
可是,卫隆怎么也想不到,他以为不过是中了小小的毒,回去之后自然可以轻易解了,因为他们这一趟出门,还带了随军郎中,那些郎中全是北印的名医。可是,这次这搞不清底细的毒药却把这群名医难住了。
忙了一个晚上,加上一个白天,还是解不开,而中毒的人情况却是越来越严重,上吐下泻,脸色发青,身子甚至开始浮肿。终于,他们放弃了,束手无策。
躺在床上的卫隆心中更是恼怒,他挣扎着起来,“一定是那个小子捣的鬼,我要他给我陪葬。”
青年震怒了,他一拍桌子,桌面一下子就裂开几条缝。
“麻烦还不够多吗?”
卫隆在这样的情形下,也只好低下头。
青年转而问小安,“你们肯定是那个人?”
脸色发白的小安先是点头,后又摇头,半晌才说:“是卫将军猜的,我们也觉得除了他,似乎没有别人了。”
“是吗?”
青年走出他们的房间,回到自己的卧房,等到再出来,他已经换了装扮,戎装,佩剑,虽然剑没有出鞘,但已经带着杀气。
出了客栈,他就直接去了那间叫做“烟”的茶寮。
那少年果然在那里,只不过今日这茶寮冷清不少,里面居然一个客人也没有,他坐在靠窗的一张竹桌边,桌上摆着酒,两个酒盅,两双筷子。
青年顿时明白,原来他是在等他。
果然上看见他,少年就朝着他挥了挥手,满脸的笑容。
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这样,青年也不好意思起剑了。
“坐。”
“多谢!”
他也不客气,直接就坐在对面的位子。
“喝酒?是正宗的桃花酒。”少年指了指桌上的酒壶。
青年也不推辞,拿起酒壶对着口就灌了一口,丝毫没有防备之心。“多谢!”
少年扬起俏丽的眉,问:“你不怕我在酒中下毒?”
青年却笑了起来,那笑是看轻一切,也是豪迈自信。“还没有人敢在我顾炎面前装神弄鬼的。”
“这算是狂妄吗?”他不怕死地挑衅。
“这不叫狂妄,叫做自信。”顾炎如此回答。
少年笑了,有些甜,有些雅,有些细致,有些美丽。
“你来找我有事吗?”
“你知道我是来找你?”
“我不知道,随口猜罢了。”
虽然少年这样说,但是顾炎明白,他绝对不是随便猜的,聪明的他知道他要来找他,并且知道他的目的,说不定昨夜的事情真是他所为!
“说吧,我听着呢。”他提起酒壶,在自己的酒盅里倒了些,然后又举起酒盅,小小地喝了一口。
“有事相求。”
少年又笑了,不过这一次却有些刁钻。
“恐怕不是求,是来兴师问罪吧,不要否认,因为你的宝剑已经告诉了我。”
“你确实错了,我不是来兴师问罪,我只是过来查明事实。”
少年举起竹筷,在他面前挥了挥。“不对,你心里已经给我定了罪,认为是我害他们中了毒,也害你们没有完成心里想做的事情——烧掉满山的桃花。你心里认为这是我的错,而你的手下却是全然正确的,他们的灵魂也是干净的,干净得就像是桃花溪的溪水。对吗?”
顾炎带着研究的眼神看他。
“我猜对了,所以你不回答,或者根本不屑于回答?”少年清澈的眼睛里清楚地映出了顾炎的投影,“对于你们北印人来说,这满山的桃花不过是些无所谓的东西,想烧自然可以烧去。”
顾炎觉得他虽然在笑,可笑容却是如此勉强。
“那么你可以给我一个事实吗?”
“我的事实就是:如果是我下的毒,自然不会有这样的好心肠去救他们,就是他们此刻都死了,我也不会动一下眉头。”他说得坚定。
顾炎却突然说了一句令少年惊讶、他自己也十分惊讶的话来,“对不起,我并不知情。”
少年动容了,他低下了高傲的头。“好难得,没想到北印人也会道歉。”
顾炎不开心了。“我们不是野兽。”
少年却调皮地回答,“我自然知道,我决定了,我接受你的道歉,并且我要送给你你所需要的东西做为回报。我们这山能够常青,那些桃花能够存活下来,虽然不是桃花女神的帮助,但确实是天上所有神仙的庇护。”
数十年前的大火烧不了这山,如今也同样不行。
“因为山上的地质奇特,长年都含着大量的水分,所以不管是什么天火还是人为的火都燃不起来,而那些人会中毒,是山脚下长着幽碧草所致。幽碧草本身无毒,但若是与硫磺或是易燃的东西碰在一起,就会散发出巨大的毒性来,如果不及早治疗,轻者终身残疾,重者一命呜呼。”
原来还有这样的事情。
“那么要如何是好?”
“今天早上我去过山头,看见那个样子就知道昨天夜里有人想要烧山,怕出人命便特意做了解毒药丸,你瞧,不都准备好了。”他把搁在桌面上的布包推了过去。
顾炎没有接手,他只是疑惑地说:“你为什么肯救他们?”
少年轻轻白了他一眼。“见死不救就算杀人,那会下地狱的,你想害我呀?”
“可我们是北印人呢!”
“北人南人,有什么区别吗?是你们太在意了。更何况,我纵然要恨,也该恨那些下命令的当权者,与你们这些老百姓有什么关系。”他理所当然地说:“快回去吧,要不然可就是终身残疾了。”
“多谢!”他第一次以不同的眼光打量一个南安人,不软弱,不示弱,不虚伪,真诚的、真正的南安人,这样的人是值得钦佩的。
“不谢!”
顾炎走到楼下,突然转身问:“喂,你叫什么?”
“什么喂,难道我也可以这么询问你的名讳吗?”少年娇笑着。
顾炎也笑了,“那么公子该如何称呼呢?”
“我姓魏,叫魏烟,烟花的烟,烟尘的烟。”
“好名字,不过不像你,你既不像烟花那样容易消失,也不像烟尘那样细小无人见。你该是你门前的桃花,是不灭的。”顾炎认真地说。
少年笑了,灿烂如桃花。
那年,我第一次看见顾炎。只觉得这个北印人好古怪、好威猛也好英俊,那时我就知道他不会是个简单的人物,我在心底默默期望,他的不简单对于南安不会成为另外一场血雨腥风。
他在第二天离开了桃花郡,听说走的时候来看过我,但是我不在。不能说心底没有遗憾,微微的,还是有的。
他在门板上写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再会。
我却知道,再见面恐怕已然无期,因为并不是所有的人都会有叶玄真那样的勇气和本事的。我是一个女子。
——秦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