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帐内听见塔海长老的悲泣声音,无不动容,红了眼眶。
“你们明日开会选出继任长老。”拓跋司功看着下方之人,只想尽快结束会议。“无事的话,便全都退下。”
长老们互看一眼,没有人敢再多说一句。
“退下。”拓跋司功手一挥,让他们全离开。
他抽出一张被压在端砚下方的纸,那是昨儿下午宋隐儿陪他用午膳时,他所想出的另一个方案──将大黄呈送给皇上,等到军队压下疫情之后,拓跋部落便能得到皇室嘉许,以利部落后世。
只不过,他不想让塔海长老以为能够质疑他的决定,部落里的事──他说了就算。
他拿起那方纸,放至一旁蜡烛上烧掉。
“首领,请用点心。”宋伦站在门口说道。
“不用。”他抿紧双唇说道。
他自知体质变得嗜血重酒,然而过多酒肉却让他作呕,对自己这具身子感到作呕,所以拒绝进食太多,除了她亲手烹饪的东西之外……
“是宋姑娘交代我们送来的,她知道你午膳没用,特别做了点心。”宋伦说道。
“拿进来吧!”
拓跋司功看着宋伦将她为他准备的鎏金团花八棱银奁搁上桌子。
他掀开第一层银奁,里头是一片片滋味软嫩的大白糕。他咬了一口,那入口的香滑让他感觉温暖与舒服,很快地便吃完了。
他打开第二层奁盒,里头盛的是茶叶蛋。这蛋他之前吃过一回,知道是她用茶叶、盐、酒、蛋加入大缸中烤煮而成的。他咬了满口的茶叶清香,也是一会儿便吃完了。
第三层奁盒,则是几片烤得薄脆的饷,上头有的撒着如雪白糖,有的则是涂满了人参蜜,香脆可口。
拓跋司功将所有点心全吃进肚子,肚腹间也随之温暖了起来。
“宋姑娘还替你准备了一碗汤。”宋伦连忙再递上另一盅陶碗。
拓跋司功看着那碗颜色金黄,清澈如水的汤品,他一口、一口地咽着,尝到许多蔬菜鲜美滋味,感觉整个身心都像是被洗涤过一般。
“叫她进来。”他说。
她母亲的病情近来不甚乐观,她这几日总守在榻边,连他的餐食也没法子顾虑太多,非得他唤人才会过来。
“是。”宋伦很快地退下。
不一会儿时间,宋隐儿便来了,手里还端着一盘剥好皮的葡萄。
“说是别的部落送来的葡萄,很香甜呢!”她迳自走到他身边坐下,一颗、一颗地喂食着他。
他吃了几颗便别过头。
“我剥了很久呢!”宋隐儿嘟起唇,硬是又送了几颗到他唇边。
被她水亮的眸一睨,他只好又吃了几颗,果然换来了她的一个灿笑。
“你娘怎么了?”他问,因为知道她会希望他问。
“这一、两日喝了你让人送来的千年老参,状况似乎好了一些;但婢女说她夜里还是咳得很厉害,就会吃我爹开的那帖药。”她皱着眉,长叹了口气。“明明知道那药对她不好,可不让她吃,又觉得她可怜──”
他打断她的话,一针见血地说道:“你爹开的那帖药,她想怎么吃便吃吧!不用活受罪了,横竖她再活也不过是一个多月。”
宋隐儿火了,双手插腰瞪着他。“我感谢你用上好参药救了我娘,但你可以不用一直提醒我这件事。”
“我不要你对别人太用心。”他握住她的手,将她拉至她的双腿之间。
她捧着他的脸,一本正经说道:“她是我娘。”
“那又如何?”他问。
她看着他深不见底的黑眸,心头闪过一阵不安。
她知道他对她可以不顾一切的好,但他就连对她娘都可以无恻隐之心了,又该如何将部落的人视为己出呢?
他以前是这样的人吗?不……是自从他救了她一命之后……
“十二日之后,我要去巡视枸杞林,我要你跟我一起,不许拿你娘的事当成藉口不去。”他不希望她目睹部落里的活人生祭,也交代了整个部落不许漏一点口风。
违者,死。
“不成,你那时才大婚两日啊!”她摇头,柳眉拧得更紧了。
大婚之日,是她一直不愿去想的事情。现在她是他的唯一,但十日之后,她就只是妻妾之一……
“那又如何?新婚之夜,该做的传宗接代之事,我会把它做完,一切只是如此而已。”他冷然说道。
“我不想听这个。”她用力捂住耳朵,连眼睛都闭了起来。
拓跋司功看着她使劲到颤抖的身子,眼里闪过一抹淡淡笑意。
他搂过他的身子,抚着她的后背,在她耳边说道:“等到她们生下子嗣之后,我就不会再碰她们一下。”
她抬头看着他,大声地说道:“我不想看到别的女人生下你的孩子。我自小吃苦当成吃补,身体比她们两个还好上十倍,为什么不让我──”
“不许你生孩子。”他从齿缝里迸出话来,凶恶银牙像是想咬人一般。
“为什么?”她惊跳了一下,固执地要知道原因。
他连眼皮都不曾掀动一下,只是淡淡地说道:“她们可以死,你不行。”
她猛打了好几个冷颤,揪住他胸前衣襟,盯着他的眼问道:“生孩子不一定会死。”
“总之,我不许你冒一点风险,其他女人的事,我不想理会。”他漫不经心地说道,拿过狐裘住她的肩,便要往外走。“你前几天不是说想到沙漠里骑马走走吗?今儿个风不大,可以去。回头顺便再去猎户那里,看看是不是猎到了足够的狐,我让他们再给你做一件狐白裘。”
“不用了。”宋隐儿被搂在他的身侧,狐裘暖暖地裹着她的身子,但她的心却怎么样都觉得不安。
自从她知道狐白裘是以狐腋下的白色毛皮拼接而成,每件白裘都要用掉数百只狐狸的命之后,她便怎么样也不愿穿上。
“明明怕冷,为何不用?不过就是几只狐狸罢了。”他说。
宋隐儿看着他黑夜般的眼,知道他如今谁的话也不听,唯独待她特别,她所说的话他还愿意入耳;所以,她又怎能对他如今对于任命的轻忽视若无睹呢?总是逮着机会就想提醒他。
“狐狸的命也是命,我穿了狐白裘,一来心里不舒服,二来你也已为我备妥了这一件,已经够了。”她问。
“你的命才是命。”他黑眸一眯,想看出她脸上对他是否有不悦的神态。
宋隐儿抚着他刚硬脸庞,一想起他变得这么冷是因为救了她一命,她就难受,就为他心疼。所以,她才更要陪着他,更要当他的良心啊……
“我比较喜欢你的黑狐裘,你把你那件给我,不就得了?”她撒娇地揪着他的手臂说道。
“我让他们明日就给你改好。”拓跋司功抚着她的发丝说道。
宋隐儿望着他一瞬不瞬注视的眼,她靠到他的胸前窝着,双臂拥着他的腰。
他把下鄂靠在她的发间,闭上了眼,呼吸慢慢变得平稳。
她用鼻尖轻触着他衣襟底下的香囊,用力地深吸了口气后,好不容易才又闻到了那掺着琥珀与冰片的香味。
香囊的味道变淡了,跟他的情绪一样……
莫非这香囊的香味转换和他的人性有关系?她胸口一窒,蓦然睁开眼,扬头看向他──
他正安详地合着眼,模样极为平静。
她心软地咬住唇,不忍打扰,只在心里默默地告诉自己──
只要她对他付出得够多,总有一天,他又会是原来那个他的。
况且,只要有她在身边看着他,他总不一至于做出杀人放火,做出十恶不赦之事吧!她是真的如此相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