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听说了吗?最近镇上来了个刘相公,家财万贯呢!」英德镇的酒肆里有一个头戴方巾的人说道。
「你说的是刘庆刘相公吧,我知道。」另一个人咳了几声后将音量降到最低。「现在跟你们说的事儿可不能说出去。」
「说!」众人开始起哄。
「咳咳,那个刘庆啊,其实是当今天子的兄弟,因为争夺权位失利才隐姓埋名来到这镇上。」那人神秘地说着。
「原来如此!」众人同声惊叹,躲在一旁伪装成听众的刘庆也跟着赞叹、没想到自己被当成王公贵族,他脸上露出一派得意的神色。
这事情应该说给白莲听,看她怎么回答,
想到她说他连县令都当不成就有些懊恼,他匆匆走回刘府。
*****
「爷回来了!」
当小厮通报后他径入书房,白莲正聚精会神地坐在书桌前提着毛笔作画,他也不打扰她,就站在一边静静地看着她。
过了半晌,当她将最后一笔描上时终于抬头;「相公,你回来啦!」
「娘子画些什么?」他好奇地将纸拿起,一幅活生生的水墨莲花出现在眼前,那盛开的花朵仿佛飘出了浓郁的馨香。
「娘子画的真好!」他忍不住赞叹。
「别朝我脸上贴金。」她放下毛笔自嘲地说着。「好久没机会待在屋里了,随手画个几笔解解闷!」
「娘子怎不出去走走?」他不解地问道。
「嗳,傻相公,这儿可是人间,不比我白狐村哪!」她脸上绽出一个甜甜的微笑。「若我成天出门闲晃,你的面子要往哪儿摆?」
人类的女子可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是呀,他居然忘了这点:「娘子真细心。」他不禁开口夸奖她。
「相公今天敢情是吃错药了,净朝我灌迷汤?」她将他手中的画拿了回来。「莲呀莲,你楚楚可怜,怎我爹也给我取名叫『莲』?」她将画放到桌上后开口问他:「相公,你觉得我是不是该换个名好?」
「不用了,这名字适合你。」他走近她身边用手扶着她的肩膀。「娘子长得貌美如花,我见犹怜!」
「刘庆,你今天真怪。」
她将他的手轻轻从肩上移开,他的眼中瞬间闪过一丝黯淡的光辉,随即又恢复开朗的神色。「对了,今儿个听到件趣事,说给你听?」
「说。」她径自坐在椅子上,一点也没瞧出他有什么不对劲。
「刚刚我到酒肆去,听人说我是当今圣上的兄弟……」他得意洋洋地论述着,
「哈哈!」听到这里她就笑了,「这些人敢情不懂面相,王公贵族哪是这般面目!」她给他个当头棒喝,他立刻沉默下来。
她.....未免太坦率了。
见到兴致勃勃的他突然收住话头,就知道他在生气了,她连忙转移话题。「相公,过几天是端阳节了……」
「端阳……娘子应该没见过赛龙舟,我带你去?」他立刻提议。
「去看龙舟赛啊……」她原本要说人类真无聊,没事划船把自己累得半死,但是现在不该再扫他的兴了、「也好,成天闷在这书房里也累。」
得到她同意的他眼中瞬间泛出了喜悦的光芒,一直都想做点儿事情让她高兴。
「娘子可曾吃过粽子?」他又兴味盎然地询问。
「没……」她摇摇头,家里没人会做,白狐村里也没卖。
太好了,终于又有表现的机会。他赶紧唤来下人:「去准备材料,绑几颗粽子给你们主母尝尝!」
「是!」
下人听完吩咐后就下去了,她见到他脸上的得意神色也跟着微笑,「粽子真有这么好吃?」
「有!我老家的粽子……」想到这里他大叫一声,「糟了,这里是南方!」
「相公,有得吃就好了,还要挑剔?」她噗哧一笑,两颊透出玫瑰般的润红。
他今天到底在殷勤什么?
「不成不成,我得去吩咐材料。」他走到书桌前拿张纸,写好材料后赶紧冲出书房,在下人离家前将纸交过去。「照这材料买,缺一不可!」
「是!」下人接过纸后就出门了,他这才放心地走回书房。
「相公,不必为我大费周章。」她推测他的心意。「荣华富贵是我答应给你的,你不必报恩。」
「我不是在报答你!」-片苦心被她解释成报恩,他真感到泄气!
「那也不必讨我欢心,我不会收回法术的。」
他们一到英德镇,就用点石成金之术换取银两,自然没多久就成了巨富。
「我……你……」他真气极了,为什么她要把他的意思扭曲?「要收回法术就收回啊,我才不在意!」
他大声吼完后,「砰」的一声摔上书房的门,径自跑回自己的卧室。
被他的举动震慑在原地的她楞了一下,嘴边随即露出一个无奈的苦笑。
他在生什么气?
该不会……对她动心了?
「刘庆,你真是笨!」
她喃喃自语地问着自己,又将右掌摊开看着自己手上的姻缘线。「就算你是我命定的相公又如何?这世上没人能娶我,我要逍遥自在过一辈子。」
想到这里,她又走回书桌前拿起自己画的莲花图,情不自禁又摇了摇头、「莲呀莲,我只画了你一朵,你会不会寂寞?」
书房里的空气并没有给她答复。
「你又不像我,孑然一身也能活……就给你画个伴吧!」
打定主意后她又重拾墨笔,在祇张的空白处多画一朵莲花。
*****
愤怒过后是无力的沮丧涌上心头,跑回房问的刘庆用手重重地捶了一下床柱。
天杀的!他怎么能对她有所期待?
遑论人孤之分了,她可是法术高强的狐狸呀!只是凡夫俗子的他说什么也配不上她,何况只是答应让她跟着,并没有得到她愿意终生相伴的承诺。
原本就只是场买卖,就算彼此以相公娘子相称,也是为了掩人耳目。
这样想就对了,刘庆。他对自己说道,但心还是忍不住揪了一下。
初遇时他感到她骄横无礼,但当真正朝夕相处一个月后,才发现她刁蛮的只有嘴,心里善良的很!再加上她的多才多艺与满腹经纶,在凡间真的无人能出其右了!
这样的她看不上他,应该。
想到自己刚刚在她面前发泄怒气就觉得不安,她该不会一气之下离开了吧!
想到这点他就忧心忡忡地冲向她的房间,在房门前激烈地敲了几下。
没人。
「不在?」他心又揪了一下,连忙加重手劲更用力地敲着。
还是没人。
真的走了,他绝望地在门前跪了下来,早该想到她这么傲哪里禁得起吼。
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相公,你怎么跪在我房门前呢?」正当他心灰意冷时她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他连忙回头。
真的是白莲。
「相公,你挡着我的路了。」她手上拿着那幅莲花图要进房间挂起。
他霍然起身,情不自禁地搂住她的腰,用手确认她的存在。
「相公?你在做什么?」她吃了一惊,赶紧将他的手拨开。
他失望地缩手退了几步,脸上霎时间闪出笑意。「我以为……你回岷山了。」
「我不会回去的。」
回去就得嫁到黑狐村,她才不要。
「.....那就好。」他松了口气。
「相公,你何必担心?」她又露出美丽的微笑,「就算我真的回去,这家产还是你的,一分一毫也不会少!」她以为他在担心钱的事。
「我才不管这家产!」愤怒又占据了他的心房。「我要的是……」话还没说完他就倒抽一口冷气,真的能对她坦白心中的情意吗?
「要什么?如果要做官的话,我无能为力。」她的口吻略带抱歉。
「我要……我要你当我的妻子。」低下头后他诚实地将自己的心意表达出来。
她没有回答,一阵夜风从身后吹来,将她手上的莲花图边缘轻轻扬起。
「瞧,我又将这莲花图添了几笔!」她赶紧将话题转移到莲花图上,将它举起藉由房间透出的微弱烛光可以看个大略。
「妳又加了一朵?」他欣赏了一会儿后开口问道。
「是呀,这花又不像我,自己孤伶伶站在池中,怪可怜的。」她将画卷起,「相公,回去睡吧,已经很晚了。」她不着痕迹地赶他。
从她的言语就知道她的意思,他叹了口气。「娘子既然知道花不愿独开,怎不知人亦不愿独身?」
「我不是人,我是狐狸。」她自嘲地说着,又将画收在怀中,「相公……你还是快回去吧!」
「……我走了。」他垂头丧气地走回自己的房间,沿路都在谴责自己今夜的冲动。
他怎会不小心表白了呢?
要相处的日子还很久……以后该怎么办呢?
等他的背影消失在眼前,她才走进房间,关上房门后发现自己心跳加速。
他怎能可以要求她做他的妻子?当初讲的不是这样啊!
「刘庆,你自作多情。」她自言自语责怪他,但心湖却漾起一股异样的温暖。
被人爱的感觉……其实也不错。
想了一会儿后她靠近墙壁,又重新将手上的莲花图打开。这图应该挂在哪个位子好呢?她东北西北后决定将它悬挂在对床的墙壁上,这样每天一早醒来就能看见。
她将画挂好后躺上床铺,侧着身子静静地欣赏自己笔下的莲花。
--娘子既然知道花不愿独开,怎不知人亦不愿独身?
刘庆的话回荡在她脑海中,其实她……
有时也怕寂寞。
*****
第二天
「相公,你怎么见着我就躲呢?」白莲笑嘻嘻地跟刘庆打招呼。
「……没有。」他眉宇间尽是失意。
她真的一点也不在乎?
早就该想到的呀,但是偏偏又会心痛,
「相公,我知道你昨天在说笑,所以没放在心上。」见到他忧郁的神色,就知道他将昨夜的事情悬上心头了,她微笑着想化解这份尴尬。
「是呀,我是说笑的。」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附和她的话,失落也不停地袭上心头。也许……顺其自然比较好。
「那就好了!」她也松了口气,昨天晚上她盯着莲花图猛看,思绪乱七八槽不知飘到何方,等到清醒时才发现天色已经大白。
什么情啊爱的就是麻烦。她才不想管咧!
「那我出去了。」他看见她脸上的笑容就感到更挫败,唤过马车后就头也不回地登上。
「爷,今儿个要到哪里?」车夫问道。
「你就驾车吧,随马儿爱往哪走就往哪走。」他只想赶快离开。
「是。」车夫听了吩咐后就将鞭子一挥,驾着马车朝城郊而去。
迎着撩人的清风,又情不自禁地想起她昨夜手拿莲花图的神态。
好一句「我不是人,是狐狸」呀!把他跟她明显区隔开。
或许狐狸真的没有感情,可是杨椿跟白菱的例子就在眼前。
她不是白菱的姊姊吗?
同一家子的姊妹应该差不了多少,总有一天他必定能感动她。
「停车!」他大喊一声。
「爷?」车夫赶紧勒住缰绳。
「你先回府,我想在这附近走走。」他要想个能感动她的好方法。
「是!」等他下车后车夫就将车掉头。
他沿着河畔静静思索。
到底应该怎么做?
*****
真烦。白莲将毛笔丢在桌上,今天心里乱糟槽的,什么都画不出来。
将案头上的书抽出一本翻了几页,又心烦气躁地将它丢到一边。「不管了,干脆出去走走。」
已经好久没施展法术了,她走出书房要准备飞上天时,突然见到庭院里忙成一团。
「有什么事情吗?」她问下人。
「夫人,奴才们忙着包粽子呢!」
「包粽子?好像很好玩。」她兴致勃勃地跑到下人身边看他们包粽子,两三下就是一个形状完美的粽子上了竹竿。
看了一会儿她心里就痒了起来,这玩意似乎挺有趣的。
「我也来帮忙!」她拿过一片粽叶,学着下人的样子开始包粽子。
过了一刻钟--
「这叶儿真不听话,我翻东来它跑西,真难做!」她跟手上的粽子奋斗着,不知不觉中已经香汗淋漓。
一个粽子也没绑出来,她真泄气极了。
「夫人,这等事儿就交给奴才们吧,您还是……」
「别吵!」她的斗志被激发出来了,一定要绑出一个粽子才甘心!
又过了一刻钟--
「好了!」她终于将一个状似四角锥的粽子做了出来,正要将它绑上竹竿时手一滑,粽子里面的材料洒了一地!
「可恶!」她盯着地面上的材料狠狠地咒骂一声,这粽子真是太不听话了。
「远远就听见娘子在喊可恶了,到底是谁可恶?」
刘庆将一把野花藏在身后靠了过来,下人们赶紧行礼。「爷!」
「先退下。」他命令后下人们随即离开庭院,只见到她嘟着嘴,脸上夹带不悦的神色。
「娘子怎么了?是谁惹你心烦?」
她不发一言指指散落一地的棕材。
「这些下人真是胆大包天,居然要你帮忙包棕子!」他直觉想到是下人冒犯了她:「我把他们叫来处罚一顿,给娘子消消气!」
「不是不是,是我自个儿要玩的,」她赶紧替下人解释。「手太拙了,怎么包也不象样儿,还连米都洒了!」
原来她是在生自己的气,他松了口气。「娘子,这等事情交给下人办就好了,你就坐在房中等人服侍。」
「说的也是。」她自嘲地说着,
「娘子,这给你。」他想到藏在身后的野花了,赶紧将它递到她手上。
「相公何时成了采花大盗?」她接过花后稍稍嘲弄了一下,又将花凑近鼻间,「真香!我拿去书房。」
「书房已经有朵白莲花了,恐怕这花难以匹敌。」他柔情蜜意地说道。
「相公,你是不是生病了?」她故意嘲讽他,手还朝他额上贴去。「近日来常听你捧我,不怕我飞上天去?」
「你就当我病人膏盲了吧!」没想到她又将他的心意曲解,真令人沮丧!
「医术我也略有涉猎,要不要我给你看看?」她故做认真地说道。
「娘子……」他无奈地摇头,「这是心病,恐怕无人能治。」
说完后他就快步奔向自己的房间,用力将门摔上。
聪明如她怎会听不出话中的暗示?
只怕是.....故意装傻。
「对了,就这么办!」他突然大叫一声!
想到一个试探她心意的方法了。
「刘庆,你又在自作多情了。」留在原处的她将手上的花又凑近鼻前嗅了一下,「自古多情空余恨,情爱不过像花香-般转眼即逝,何必强求?」
她喃喃自语地说着,跟离去的刘庆说,也跟自己说。
她……是白莲,自由自在的白莲,绝对不能被这短暂的情爱所羁绊。
想到这里她又转身走进书房,将花插在瓶中静静享受它散发的甜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