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庭筠更漏子
雪白缤纷的梧桐花翩翩飘落,她站在树下,痴痴地仰望着洁白似雪的花朵从天而降,彷佛花瓣雨般地包围着她,可她心里却仍是冷冷的、酸酸的,还有些微的疼……这……就叫做相思吗?
时时刻刻地想着他、念着他,强烈的思念教她心疼、心酸,却也有着淡淡的甜蜜,这一丝丝莫名的甜,让她想要忘记就是不能,情愿让那疼、让那酸折磨着自己,也要将那份温暖的甜蜜留在心底。
原来相思就像是毒药,一旦上了瘾再也戒不掉,而那唯一的解药——
“小姐!”
上官洁羽回过头来,她忠心耿耿的云巧一脸紧张无措地站在那里。
“小姐,扬风山庄的扬夫人来看你了,扬夫人是……小姐的姑母。”
姑母?
上官洁羽看到前方的凉亭内那非同凡响的阵容,不禁微微一愣。
凉亭中雍容华贵的妇人目光灼灼地凝视着地,四名气势非凡的婢女环伺在后,高傲的模样可比她这千金小姐还要像千金小姐,再往后则是几名看起来身分较低微的小丫鬟,恭敬地站在凉亭外听候差遣。
这……这是在做什么呀?贵妃出游吗?她姑母是什么意思?认亲还是示威呀?
不过凭这等阵仗就想要吓倒她,她姑母的见识恐怕——
上官洁羽端出温柔娴雅的浅笑,还有一身高贵典雅的气质走向凉亭,向来气势逼人的扬夫人竟然露出些微不安的神情,她一身慑人的贵气顿时消减了不少。
这……是怎么回事?这丫头不是应该表现得像是个粗鄙不文的乡野村姑吗?怎么会
一身的富贵气息,娴雅出众的气质,不仅不输给一般的名门闺秀,举手投足间,更像是皇亲国戚那般高雅尊贵,若非早已知道,扬夫人说不定会将眼前这高雅清丽的女子误认为来自深宫的娇贵公主。
这是怎么回事?当年那个被她贬到门缝外,然后终于如她所愿自动离家出走以免玷污她上官家高贵门楣的弟媳,怎能教养出这样一身贵气又端庄的女儿?
扬夫人忽然发现她高高在上的位置似乎有些动摇了,连忙又端正着脸,正襟危坐地等着上官洁羽走入凉亭。
“姑母。”
上官洁羽优雅地福了福身子,心里却是对这位趾高气扬的姑母相当不以为然,怪不得要嫁给“扬”家人,好“扬眉吐气”呀!
扬夫人定了定神,仍是姿势倨傲地对她点了点头,“看起来云巧将你调教得很好。”
这当然是云巧的功劳,云巧出身于家道中落的世族之家,虽说身分已不复以往的尊贵,可云巧的学识涵养可非同一般,虽然那一身浑然天成的娴静优雅还是比不上他们扬家跟上官家的闺女,但比之寻常的名门闺秀,可犹有过之而无不及。
上官洁羽眼眉微微一挑,淡淡地笑了笑,“云巧确是良师也是益友,她是爹爹为我请来的女西席,身分不同一般,就不知道姑母身后的四大金钗为何将她视为一般的小丫头,还不许她进凉亭?莫非扬风山庄的丫鬟身分还高于上官府的女西席?”看见那四个趾高气扬的丫鬓同时变了脸色,她的心情不由得愉快了起来。
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就有什么样的奴,没仔细看,她还以为她姑母的身后是站了四只大孔雀。
“这……”
扬夫人难堪地红了红脸,她这四名贴身丫鬟经她亲自调教,还给了个梅、兰、竹、菊的雅名,对她们的期望自然不低,而这四名丫鬟也很争气,不但学养智识非同一般,自视也高,当然也就不把名为西席、实为贴身婢女的云巧放在眼里,不过就算云巧仍是个婢女也轮不到她扬风山庄的丫鬟来管,这点,她们确实失了身分。
扬夫人使了个眼色,四大金钗立即识相地退出凉亭之外。
“我这几个丫鬟确实失了礼,回去我会好好地教教她们规矩。”扬夫人恢复了她惯有的高雅威仪,淡淡地瞥了上官洁羽一眼,“你在上官府……住得还习惯吗?”
“多谢姑母的关心。”上官洁羽淡淡地说道:“羽儿虽是上官家的人,但这儿毕竟不是羽儿成长的地方,进上官府不过一、两天,若要说习惯那自然不可能,幸好还有云巧伴着我,段表哥也还暂居府内,羽儿会尽快适应上官家的生活。”
一听到那个来自草莽江湖的“远亲”还留在府里,扬夫人便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她实在应该晚些时候再来,等到那个“远亲”离开之后,免得沾染了一身粗鄙之气,若不是她急着想来看看她弟弟的独生女儿被教养成什么样子……
说到这点她就有气,当年她那草莽弟媳好不容易自动离去,她唯一的弟弟、上官府的继承人,却怎么也不肯休妻另娶,即使要他纳妾都不愿意,否则上官府早就有了出身高贵、教养良好的继承人,何必眼巴巴地从那蛮荒之地将那草莽粗女的女儿带回上官府。
何况……还只是一个女儿!
若是儿子也罢,却偏偏是没用的女儿,她又不能继承上官家,只好看看能否招赘,可愿意入赘的,也不会是什么有出息的男人,恐怕不出几年便将上官府的家产给败光了。
扬夫人沉着脸道:“既然进了上官家,就得顾虑到上官家的名声,所来往的对象也不能不小心,就算是亲戚,也不见得就有资格进入上官府,你母亲那边的草莽亲戚还是少接触为妙!”
上官洁羽无言地看着地,一阵轻风吹进了凉亭内,将缤纷似雪的花朵还有几许淡淡的清香也一起送进了凉亭,朵朵似雪白花翩翩飘落,扬夫人竟觉得此情此景似是映照了她的名儿。
洁羽!洁白似雪的羽毛,所指的也许便是这梧桐花落的景象,仔细想想,她那草莽弟媳尚未离家之前,他们夫妻俩似乎就常常在这凉亭内抚琴茗茶……
还真是奇迹!那蛮女竟懂得抚琴——
扬夫人定了定神,将意识从许久之前的记忆拉回,“羽儿,为了上官府,为了你的将来,听姑母的劝,你就别再跟你母亲那边的亲戚来往了……”话还没有说完,忽然响屁一起,扬夫人半张着嘴,整个人像是被下了定身咒般凝为一尊木雕。
上官洁羽一脸错愕地望着她如遭雷击的姑母,虽然人吃五谷杂粮,放屁是难免,但是……这声量委实惊人!
而站在她身后的云巧更像是见了鬼般,瞪大的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不可能的!她不相信刚刚那个响屁会出自雍容华贵的扬夫人,怎么可能?那个尊贵无比的扬夫人?那个严谨自持,就连头发也不许有一根不听话的扬夫人,怎么可能会在众人的面前放屁?她怎么可能做出这么失礼鄙俗的事情?
但……但是……那声音明明就——
扬夫人差点崩溃。天!怎会发生这种事情?她……她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她希望自己当场死掉算了!她觉得自己的双脚似乎已经踩入墓穴中。
上官洁羽首先回过神来,板着脸道:“云巧,你怎么可以做出这么失礼的事情?还不快点向姑母道歉!”责备的声音里有着隐隐的笑意。
云巧愣了一下,上官洁羽暗暗地用手肘拐她一下,她才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说道:“对……对不起,扬夫人,我……云巧……云巧……失礼了——”
扬夫人仍是动也不动,一脸恐怖地瞪着她们,上官洁羽反倒是开始紧张了,她……该不会玩得太过火,把她这注重门面的姑母给玩出问题了吧?
她看了云巧一眼,后者立即心烦神会到凉亭外将四大金钗给唤进来,四大金叙一看见自家主母竟变成这中了邪般的模样,当场吓得哇哇大叫起来,后来还是在云巧的指引下,四大金钗才七手八脚地将扬夫人给搀扶回房。
直到众人走远了,嘈杂的凉亭安静了下来,上官洁羽一脸淡然的缓锾在石凳上坐了下来,然后趴在石桌上边闷笑边猛槌。
“天呀!太好笑了!瞧姑母那表情……虽然满臭的,算是报应,但看见那一脸正经严肃顿时崩溃的模样……哇哈哈哈哈……天呀!姑母会不会因此羞愤而死呀——”
她差点笑岔了气。
“放心,不会的。”
“不会就好……呀——”
上官洁羽惊愕地瞪着那个不知何时坐在她对面的男子,他脸上挂着宠溺的淡笑,眼底却揉合著浓烈的思念与柔情。
许久,他突然意伸手将她拉进怀里,灼热的唇封住她的,他的舌孟浪地窜入她的口中,狂野地缠住她羞涩的香舌,霸道地要她的回应。
上官洁羽难忍激动地颤抖着。是他!他终于来了!终于……颤抖的手臂悄悄地攀上他的肩,抚着他坚实的肌肉,然后紧紧地环抱着他,如溺水之人紧抱着救命的浮木般,只有在他宽阔的怀抱里,她才能感觉到温暖,她才能感觉不孤单。
“我好想你!”
公方浩靠在她唇边低语,至令他才明白思念是如何地折磨着人,他才明白分离有多么的难熬。
“我也想你!”上官洁羽忍不住哽咽了,“好想!好想!但是你一直没有来……我以为你不来了……以为你把我给忘了——”
他音讯全无又迟了约期,她慌了、乱了,更担心他已经忘了她,可她心中的恐慌却无法对任何人倾诉,她不能对父亲说,因为父亲一听到有关朝阳城的事情就一肚子火,她更不能对段刚表哥说,因为疼她、宠她却性格火爆的段刚表哥,恐怕一气之下会上朝阳城找他算帐!
“我怎么可能忘了你?我怎么忘得了?”
公方浩轻轻地吻去她的泪,然后封住她微颤的红唇,他的口中有她的泪和他的渴望,灵活的舌深深地探入她的嘴儿,尝到她的苦涩,胸口不觉感到微微的疼痛。
在他思念着她,却又无法赶到她身边的时候,她也是同样忍受着思念的疼楚啊!
在分离的这段时日,他只能凭藉着回忆来安抚思念的折磨,如今她就在怀里,他却仍是担心这只是一场梦,可她绝望般地紧攀着他的肩,细白的手指紧掐着他的肌肉,带来微微的痛楚,是她给他的疼才让他明白,怀里的她是真实的,是他日夜思念的女人。
他温柔地吮去她所有的苦涩,有力的双臂更加搂紧了她的身子,他的力道弄疼了她,可她却宁愿他弄疼她也不要他放手,只有他给的疼痛,她才能知道她不是在作梦,才能确定她真的在他的怀抱里。
公方浩亲吻着她湿润的眼角,“我一定会来的!我怎么舍得下你?!为了你,就算薪城是龙潭虎穴我也会来的!会耽搁,是家里出了些事……”
“什么事?你……”她看见他眼中的挣扎与淡淡的伤感。
“我未来的嫂子遭人暗算!中了剧毒,你段刚表哥已随我大哥赶往朝阳城救人,但是……情况恐怕不乐观。”
大哥用情已深,若是小刁儿有个万一,大哥该怎么办?
“放心吧!天下没有我表哥解不了的毒。”她轻抚着他眼下的阴影,心疼他为亲人担忧的煎熬。
“他解不了出云宫的赤炼金锁蛇。”看到大哥为小刁儿忧心如焚的模样,他不禁也担心起曾经遭人追杀的羽儿,今日,命在旦夕的人若换成了她,那他——
上官洁羽讶然惊呼,“赤炼金锁蛇?怎么可能……”那玩意儿外人根本不可能取得。
“自然是段刚给的。”公方浩叹道:“有人挟恩求报,向段刚要了这么一条天下至毒之蛇去害人,只为了嫉妒。”
若非看见小刁儿垂死的模样,他不会明白女人的嫉妒会有多么可怕,公方艳眼中那毁天灭地般的强烈恨意,连他看见都发毛,但是她的恨又是从何而来的?只是因为没得到她想要的,就能够引发这样玉石俱焚的杀机?那么羽儿呢?
他低下头,凝望着她清朗的双眸。
她的存在又碍着了谁?为什么有人想伤害她呢?难道上官府里也藏着一个跟公方艳一样可怕的危险人物?
公方浩吻上她柔软的唇,暗暗地在心中发誓。
不管是谁!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谁都不许伤害她!
☆☆☆
可恶!真是有什么样的母亲就能养出什么样的女儿!
羞愧难当的扬夫人正想着是否要找一口古井了此残生,却听到朝阳城大公子前来求医的消息,心里不免觉得奇怪。
上官府何时藏了个绝世神医,她怎么不知道?再一打听才知道,原来上官府里那一脸坏相的姻亲是个使毒的一代宗师,也才知道那丫头根本就是在毒窟里长大的,本身更是个使毒的能手,这次她会出糗,想必也是那丫头搞的鬼。
太可恶了!竟然用这样卑鄙的手段让她颜面扫地,她一定要好好地教训教训这个死丫头!
扬夫人气愤不已,可这样的糗事她可没脸去向自个儿的亲弟追究,更没法对任何人说,只好硬生生地咽下这口怨气。
说到底,还是那蛮女污了上官家的血统,否则怎会生出这种女儿?这真是薪城上官之耻!
枉费她还想牺牲宝贝儿子啸风的终身,要他将这丫头给娶回家,以免让外人看上官家的笑话,还费心安排让他们俩相遇,但如今——
她该吗?
但是她怎能让这野丫头到外面去丢上官家的脸?
她怎么能?
如今也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