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放婚假,没有蜜月旅行,婚礼结束回到台湾之后,梅友弦像是人间蒸发,不管她电话打了几回,总找不到他的人,有时好不容易找到他了,他总是说:“抱歉,我现在很忙,等我回去再说,好吗?”语气很是委婉,但挂电话的动作是不容置疑的决绝。
可问题是,等不到他回来呀。
睡醒,他不在,临睡前,他未归,她要跟谁讲?
连想要跟他共度一顿晚餐都为难。
放下电话,看向她用了好几个钟头准备的满桌菜肴。这是她买食谱以来,勤练了个把月,最成功的作品,却无缘与他分享。
把她最爱的风信子盆栽摆在客厅里、玄关边,让整个空间散放着天然的香气,而后回到桌边,无奈地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桌上的料理,她整个人像被抽空,软在餐桌旁,动也不想动。
她已经有多久没看到他了?
五十天?六十天?还是七十天?
客厅的电视还停在探索频道,花豹正在猎食,她却已经厌倦了探索频道里的食物链。她不熟悉台湾,这里没有她喜欢的电视频道,没有她最爱的朋友,没有爱她的人,她被困在城堡,哪里也去不了。
这就是婚姻吗?这真的是婚姻吗?
她困惑了,但立刻甩了甩头,拒绝负面的思考。她是WU总裁的千金,太清楚每个站在金字塔顶端的男人,必须扛起多少责任,面对多少工作,所以她很清楚自己嫁给什么样的男人,她可以寂寞,但是不能胡思乱想。
忽地,一股酸意冲上喉头,她快速地冲到厕所,大吐狂吐,再也吐不出什么来时,她虚弱地马桶边。
叹口气,她深吸口气,告诉自己,就算不被需要,也不能变成他的负担。她独立惯了,坚强惯了,于是,她拎起包包,踩着摇晃的步伐,搭计程车去看病,连医院在哪都不知道,还是司机先生推荐她的呢。
车窗外,城市璀璨如珠宝盒,好像到处都藏着值得寻宝的气味,但是这里对她而言,好陌生,好格格不入,然而她还是想融入这里,因为他在这里………
“不好意思,请问一下,刚才那位小姐怎么了?”
刚从父亲病房下楼走到医院大厅的梅友弦瞥见被推进急诊室,多日不见且不断干呕的老婆,急忙向前抓着护士问。
“呃,你是……”护士朝争论室里看了一眼,里头满床,瞧他指向的角落。
“我是她先生。”
护士闻言,轻勾着笑。“恭喜你,你太太怀孕八周了喔。”
“……怀孕?”他震住,说不出话。
他慢半拍的勾出笑,笑得连那双向来沉静的眸都抹上激动的笑。
然而,瞥见她好像在吞药片,一连吞了几次,没吞下,甚至还吐了出来。
这画面,教他心疼得好不舍,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将她拥入怀里——
“梅先生!”
后头一道声音,教他止住了动作,他回头。“简医生。”
“抱歉,你父亲那边有点状况,麻烦你选过来,还有梅友廉先生的部分也有点问题。”简医生说完,快速返身回去。
梅友弦犹豫了下,心想,没关系,等他回家,他可以想办法空出一天的时间,好好地跟她庆祝。
可父亲的病情急转直下,就这样一耽搁,又过了数天,等到他公司医院两头跑,直到父亲和二弟的状况稍稍稳定之后,他终于回到梦寐以求的家,但迎接他的,却只是一张贴在白板上的字条,上头写着——我回美国,最晚一个月回来。
这张白板几乎是他们之间无言的交流板,不过她怎能在怀孕初期就坐飞机呢?
“我要出院。”
这是须欣余一早的自由宣言。
身为好友兼同事兼室友的安娜则是叹气连连,带着亲自熬煮的鱼汤,替她舀上一碗。“你已经说了很多天了。”
“你去帮我跟医生问问看啦,我一定要出院~~”她在床上又踢又踹的。
她已经受不了这种监狱般的生活,梅友弦每晚都来,每到吃饭时间必定出现,强迫她吃药,盯着她吃饭,让她开始怀疑,她今年不是二十五岁,而是只有五岁。
安娜拢了拢一头栗子色的长直发,身穿贴身洋装,姣美长腿优雅地交叠着,坐在床边,把手里的碗递给她。
“我早就去问过了,但医生说,你老公坚持必定要等到你完好无缺,确定没有任何问题后,才能够出院。”她的嗓音比一般女孩子还要来得低沉。
“我已经好了。”须欣余坐起身唱着鱼汤。“还有,他不是我老公,是前夫。”
几天的休养,胸口的伤痛归痛,但是她整个人神清气爽多了,瞧,她已经行动自如,说躺就躺,说坐就坐,生活起居完全没问题。
“很显然的,你老公看不出来。”安娜似笑非笑的说,宜男宜女、极具个性又美丽的脸庞上满是羡慕。“欣余,我真羡慕你,有个这样疼你的老公,他根本就和你以前说的完全不一样。”
“……他是前夫。”到底要她说几次啦?
“他并不认为,不是吗?”安娜笑得美眸眯得风情万种,靠近她一点。“喂,看来你的征夫大作战没上场,他就已经先举白旗了,开心吧?”
这个脑袋构造与人大不同的千金大小姐,三年前丢下离婚协议书离开台湾到美国找她,过了一年,才跟着她回到台湾定居工作,却不回头找她口中的前夫,因为她说,她非得要把自己打造成她前夫最喜欢的女人不可,然后再到他面前,狠狠地征服他,再抛弃他。
根本就是一出白烂到不行的肥皂剧,但她却非常坚持,可惜的是,只差几天她的计划就可以实行,他们竟然提早重逢,该说这是命运的玩笑吗?
须欣余有点不太爽地瞪她。“谁要征夫?”
“不是吗?”她笑得很媚很挑衅。“难道你敢说,你前阵子硬跟老板调那个亚东委托的复合机软体设计案子,不就是为了在他面前扬眉吐气,顺便让他爱你爱得死去活来,再一脚把他踹到天涯海角去?”
须欣余抿了抿唇,没办法反驳,因为她真的是这么打算。
可惜,天算不如人算,重逢的场面完全在她的意料之外,唉。
“我想,你应该可以很快就把他一脚踹到天边去吧。”安娜一副准备接手的媚态。“请问你介意我把他带回家惜惜吗?”
“他还没爱上我。”所以,把他踹到天边海角的时机未到。
“你不是说他说了他爱你?”
“你以为嘴上说爱就是爱吗?”爱是那么简单的事吗?爱如果可以这么洒脱和随兴,她就不会一直耿耿于怀了,不是吗?
“能说出口就很棒了。”这个大小姐胃口很刁喔~“还是你希望他身体力行?”
“你可以再给我花痴一点没关系!”须欣余眯起黑白分明的大眼。“你到底是来干么的?”
“不就是看你?”横她一眼。“该死的软体病毒一大堆,让我杀得手软,杀得没时间回家,还得找时间送小锋去幼幼班,想来见你,还得舍得睡眠时间,你还不感恩?”
“是是是。”她双手合十。
安娜和她是公司同一个部门的软体工程师,专门负责大型企业主的各式软体维修和设计,有时候工作一多,几天都回不了家。
“小锋吵着要见你,我被他吵得头都痛了。”
“那你去帮我办出院啊。”她也挺想他的。“况且,我的工作也全都卡住,不回去上班也不行了。”
“这倒也是……”欣余没办法上班,工作都跑到她这里来了,害她累到一个不行……安娜忖度着,却瞥见有人开门走进来,以为来者是欣余口中的前夫,但这人长相不算太优,应该不是吧……
“须小姐,你好,我是……”男子表明自己是辖区警察,负责她车祸的笔录,今天特地拿笔录给她签字,好让案件可以结案。
“找到撞我的人了吗?”签名之前,须欣余忍不住问。
基于不想跟梅有弦产生太多的对话,所以关于车祸的经过,她并没有问他,只记得自己是被人从后头追撞的。
“欸,你先生没跟你说,是他不小心追撞你的吗?”警察有些意外。
须欣余比他更意外,一双水眸瞠得圆圆的,闪过许多许多的情绪,最后深呼吸一口气——
“安娜!我要出院,现在、立刻、马上~~”混蛋梅友弦,居然还说得那么好听,说什么警察通知他,把自己搞得像是个深情款款好男人,多害怕眼一闭她就消失不见……真是去他的!
“三年前由总裁决策投资的美洲能源标的,目前的独利率已达百分之七百,未来能源市场上……”
会议中,财报速度明快,节奏清楚,没有多余的赘词,是场气氛严肃又不失轻快的会议,突地,手机铃场响起——
站在液晶萤幕前呈报的投顾总经理突地瞪大眼,与底下所有高级干部对看,众人面面相觑,冷汗爆流,不知道是哪个白目的家伙竟然敢在总裁出席的第四季会议中未关手机?!
“抱歉,是我的电话。”坐在主位上的梅友弦懒懒看了眼手机,随即起身,走到外头。
干部们瞪大眼,难以相信向来严以律已、宽以待人的总裁竟未关手机……不知道这跟总裁近期内不断地延迟会议是否有关。
走到会议室外,梅友弦才接起手机。“喂,你好,我是梅友弦。”
电话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他浓眉微拢起来。“是吗?谢谢你特地通知我。”
他垂下眼,忖了下,后方会议室的门打开——
“总裁,会议还要继续吗?”秘书林幸媛恭敬问着,五管夺目的她,一头长发绾起显得性感又俐落,俨然像个新时代坚强又干练的女强人。
“继续。”他将手机收妥。“幸媛,你帮我把纪录整理好,我晚一点再看,有重大决议案,传送到我的中央电脑里头。”
“我知道。”
“我先走了。”
把所有事情交代完毕后,梅友弦立即驱车前往须欣余位在郊外半旧的公寓大楼住所。
这个地址,还是他替她把车拖到维修厂,从驾照上看到的地址,他不用刻意记在PDA里头,因为已背得滚瓜烂熟。
把车停在路边,他耐心等候着她归来的身影。
医院通知他,她已经办了出院,他想,她应该差不多该到家了吧。
而这一等,就从三点等到了六点,这期间,他连手表也没瞄一次,反倒是愈等愈担心。
跑哪去了?
明明办了出院,不回这里,她还能去哪?
烦躁地下了车,环顾四周环境,算是雅致的住区,宁静而能让人放松,虽然不是华丽的城堡,却是她愿意留下的地方。
他忍不住又想,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太冷落她了?他不是故意的,而是那当头发生太多事,他真的太忙……
“你怎么会在这里?!”
身后传来他那狠心逃家的老婆嗓音,他才发觉,天色已经暗下来了,而她不知何时回来了还发现他。
“这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吧。“他懒懒地倚着流线型的车身,目光状似漫不经心地扫过她身后的小男孩,还有另一个女人。
那个小男孩……他脑海中翻飞一段记忆,三年前的那个晚上,她出现在医院急诊室,而护士小姐说她怀孕了……就是这个孩子吗?
心里突地涨满了某种难言喻的感受,酸甜苦涩,搞得他莫名激动。
她为他把孩子生下了?他一直以为她会选择舍弃这个孩子的。
“你好,我是安娜,欣余的室友兼同事。”安娜大方地对他伸出手。
虽说她没见过他,但是看欣余的反应,她也猜得出眼前这个教人难以忽视其存在感的男人,绝对是欣余口中的前夫。
梅友弦回神,浅勾笑意,回握她的手。“你好,我是梅友弦,欣余的老公,这些日子,多谢你对欣余的照顾。”他在医院时便已知道她,好几回都在等待她到来,企图从她口中套出关于欣余这三年来的消息,可惜,一直到今天才碰上面。
“不客气,我们是互相照顾。”
“这孩子是谁的?”梅友弦幽遂的黑眸直瞅着与他对视的小孩。
看起来不满三岁,脸蛋相当清秀,可以想像长大后可以掳获多少女人的心,但跟他一点都不像,倒是和欣余有些许相似。
“不关你的事。”须欣余二话不说的把宝贝藏到身后,像是个勇敢的母亲保护着自己的宝贝。
梅友弦微挑起眉。“我们之间一定要搞得这么生疏?”防他像防贼似的。
曾几何时,他们夫妻之间的关系冷淡到这种地步?
脑海中,她甜美又腼腆的笑竟还翻腾着,跟眼前这张用淡漠武装,用冷笑捍卫的她,相差甚远。
“你还真敢说啊,梅先生。”须欣余双手卡腰,准备秋后算账。“明明就是你开车撞我的,你居然绝口不提!”
梅友弦没将她淡淡的撒泼看在眼里。“是你没问我。”
“嗄?”她瞪大眼。
“你从没问我,车祸的经过,对不?”他口倏清楚且一针见血的堵住她的话。
发生车祸之前,他在对街看见她的身影,他不顾车潮,硬是在路口来个大回转,为了要追上她,更是不惜轻轻擦撞她的车尾,只为了让她停车……他知道他有点疯狂,但是他已经找了她三年,是三年,不是三个月、三天!
他想留下她,不择手段!唯一估算错误的是,这个擦撞会这么严重,害的她撞伤了肋骨。
“你……”须欣余抖着唇,说不出话,眼睛瞪到快要抽筋。“你真的很敢说耶!明明就是你撞我,还一副我没问是我该死的嘴脸!说什么爱我,你根本只是因为车祸对我内疚而已吧,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么可恶的人!开车撞了人之后,还敢对人说爱!”
“我原本就爱你,不爱你,也就不会蠢到开车撞你。”那当下,他没有其他做法,但他不得不承认,他的做法确实是激烈了一点。
“我去你的!你这是什么逻辑,因为爱我才撞我?你有病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