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岚山劲松新绿、樱花盛开,青山绿水交相辉映,宛如人间仙景。每年三月的最后一天,恩子都会到这来,倌步于纷飞的樱花世界中。
爱弓常说她的记忆力很差,刚住进公寓时恩子竟然夸张到接二连三地迷路。好几次是爱弓放学后看见她在家的附近东游西逛,才带她回家的,更夸张的是,爱弓第一次上前跟她打招呼时,她还问爱弓是谁,气得爱弓当场发脾气。但奇异的是,恩子却怎样都无法忘记十四年前的今天所发生的事情的每一个细节,她无法忘记她的父亲是怎样抛弃了她们,更无法忘记她的母亲在这片美丽的樱花海中做了怎样疯狂的
恩子难抑感伤地长叹,在疗养院陪伴母亲的日子里,她看过不少“疯子”,他们有的行为极端,有的行动呆滞,有的一天到晚只会哭闹,有的没日没夜地在咒骂,有的只会傻笑,有的只会发呆。在她眼中看来他们的大部分行为都是每个人都会有的情绪之一,他们只不过是过分着迷于自己所创造的世界当中而已。而且他们不介意别人的看法,更不会搭理社会对他们的种种舆论,他们其实活得比那些所谓的正常人自在多了。恩子常想,如果他们没有勇气面对现实世界的残酷而选择逃避,那“疯”也未必是坏事!
恩子自厌地拍了下头,够了!为什么每年三月的最后一天都要如此难过呢?
一阵清风吹过,恩子抬头,看着满山满树的樱花随之飞扬,突来的樱花雨美得令人心碎。恩子痛苦地闭上双眼、伸出双手接上满手的樱花瓣,用力一捏后,像要抛开往时记忆般抛了出去。
“SHIT!”恩子蓦地睁眼,一个浑身笼罩阴沈的男人正横眉怒目瞪着她——是他!
“自以为是的低俗浪漫。”男人显然再次忘了她,他粗鲁地推开拦在路中央的恩子就要离开。
“哎呀!”冷不防他有此一着的她顺势跌到,双手传来尖锐的痛是她痛呼的祸首。奇怪!美丽的樱花遭上怎会出现煞风景的碎玻璃呢?
“女人!”男人黑着脸回头,在看到她手中汩汩的鲜血时,他紧了紧探进口袋的手。
手中的伤有效地减轻了心里的痛,恩子干脆席地坐在铺满樱花的小路上,她抬起手让血滴到樱花瓣上,艳红的鲜血迅速染红粉红的樱花,一股血腥的快意同时充斥两人心腔。
此时,又是一阵微风吹过,男人首先回神。他敏捷地抽出手帕为恩子利落地包扎,口里也没闲着:“你疯了吗?你不知道流血过多是会死人的吗?怎么?这就是你们女人的报复,就因为我无心的一推就活该承受一条生命的罪过吗?”
“疯?”不解手中何时多出了一条手帕,恩子恍惚地转向男人,低语,“想死也是疯子的表现之一吗?我没注意,鲜少看到疗养院中有人寻死的,你错了,那里有好吃的东西有好住的地方又有人照顾,还会想死的人就不是疯而是笨才对。”
目黑池一呆,他目光难解地瞪着方才染血的樱花。是这样的吗?笨蛋才会寻死吗?
终于回神的恩子发现男人还在,“咦!你还没走?”仰望着高高在上的他,他又忘了她是谁了。不过,今天她也没心情为这事难过。她微笑地提出邀请,“累吗?坐吧!有软软的樱花瓣垫着不会磨损你尊贵的……”似欣赏似嘲笑地瞟过他的臀部,没有接上的话不言而喻。
出乎两人意料之外,男人撩起西装、也挨着她席地而坐,显然今天对他来说也不是个值得纪念的好日子。
接下来,他们谁也没有打破难得的宁静。时间一分一秒地流失,突然——“你知道吗?”恩子悠悠地开口,打破沉默。
“我不知道。”男人斩钉截铁地打断。
呆了两秒,恩子再也忍不住地爆笑开来,她边笑边说:“想……想不……到……咳咳……你还真……真……咳咳……有冷……冷面笑匠的天……天分啊!”
他有说了什么笑话吗?目黑池不解地以修长的手指接住她笑出的一滴泪,“我还没试过笑到流眼泪呢!”
缓住笑的恩于不经意地冷嗤:“我看你是连眼泪都没有吧!”这句话惹来他冷入骨髓的瞪视,恩子才惊觉自己说得太过分了。
慢慢地,男人瞪她的眼神变得缥缈,他神情哀伤地看着层层樱花树上的蓝天低喃:“有些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眼泪又有何意义呢?也许,我真如你所说的无血无泪吧。”
恩子震惊于他语气中的苍凉,她一直以为像他们那样有钱有势的人是不会有什么真正的烦恼,但今天的他显然不是如此,难怪今天的他与平常有所不同。也对!若是往日,他又怎会和她“这样的女人”坐在一块呢,果然每个人都有着自己必须承受的伤心,即使财富多如目黑池也不能例外,谁说上天是不公平的呢?给了你足够的柴米油盐、给了你足够的家庭人员又如何,必然承受的挫折同样一样也不会少掉。
当恩子以为他们不会再有谈话之际,目黑池却开口了:“今天是我前女友的死忌,”目黑池动作不变地开口,“同时也是她的生忌。”
恩于没有搭话,给予他是否要继续说下去的自由。
“她叫樱子,第一次见到她时,我深深地为她的美丽折服,她很美、美得就像樱花,可惜也短暂像樱花,在她二十岁生日当天,她以自杀的方式保有了她永远的美丽。”
“你爱她吗?”
“爱?”目黑池冷笑,“我不知道什么是爱,我也不认为她值得我爱。”
如果不爱又何必难过至此呢!缓缓地,恩子念出母亲生前最爱的诗——
樱花——春天里短命的花,
你是常青的绿树,却是瞬间的美丽;
美丽终将与人别离,
当你有一天变成秃树干的时候,我情愿自毙。
目黑池重重一震,猛地转向她。恩子安抚地拍拍他宽阔的肩膀,“这是我母亲最喜欢的诗,但当她追求到诗中境界时,我却不以为她真的快乐,你知道为什么吗?”不待他再给她一个爆笑的答案她立刻接上,“因为她的故事已经结束了,无论是好的结束或是坏的结束,她都没有继续的权力,毕竟她选择了放弃。”
“对!她不但放弃了她自己更放弃了我。”他发泄地捶向身旁的樱花树。恩子可以感觉到他心中的哭泣,她情不自禁地如慈母般伸手抱住他。目黑池僵硬地竖直身体,他本可以轻易地挣脱她的,但她的怀抱却是如此温暖,她身上清淡的香气是如此的舒服,使他抛开了总裁的身份、让自己安然地躺进一个陌生却真诚的怀抱。
恩子的脸靠在他的头上,轻柔地抚摸他浓密黑亮的头发,“只要自己没有放弃自己,我想别人的放弃至少不至于绝望吧。你知道中国古时候的‘毙’字是解作‘倒下’而不是‘死去’,倒下的人还有机会重新站起来,但死去的人只能永远倒下。”她想到目黑池女朋友的死、想到母亲的疯,“但无论倒下或是死去,最终的选择权还是在自己手里,别人无权置喙。”
“你不懂!”他用力地推开恩子温暖的怀抱。她并不了解事实的全部,所以才说得轻松,他不能原谅的是他自己呀!他投有勇气坦诚自己的卑鄙,“你知道多少、你听到多少、你又感受到多少?!你凭什么说得如此轻松,那是一条宝贵的性命你知道吗?那样的年轻那样的美丽,就为了我……”目黑池哽咽地停止了叫嚷,他双手痛苦地揪着自己浓密的黑发,“她是因我而死的,一个昨天还活生生的人在下一刻因你而冰冷地躺在医院的敛房内,她让一切都变得无法挽回、无法挽回了。”
“她是无法挽回,但你能。”她温柔地握住他揪发的大手,强迫他正视她的眼,“你的过去我是不懂,也不准备去懂,因为我比谁都清楚过去的事谁都无法挽回。我们都只是凡人,一生中总会做上几件无法挽回的错事,但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纠正,只有笨蛋才会以死去解决问题,你堂堂一个大集团的总裁难道连这样的道理都不懂吗?”
她认识他?他挣开她的怀抱,“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商人该有的犀利抬头。
“收起你的棱角吧,我还不至于有那个伤你的能力,不必未雨绸缪到现在就要把我消灭。”
听罢,目黑池首次正视她。平凡到乏味的面容,是叫人一见就忘的类型,却仿佛在哪见过。看到她一身的地摊货,惯有的不屑出现了,一个既没美貌又没品味的女人。目黑池冷笑地盯着不卑不亢的恩子,“我不该怀疑吗?”
恩子好笑地摇头,知道“那个”他又回来了,说句老实话,这样的他她还比较能接受呢!她还真不习惯干日高高在上的大总裁像刚刚那样,变成一个无助的孩子。而她呢,则变成了个照顾孩子的保姆,“随便你怎么想,我要走了,你就慢慢留在这,想想我这小女子会做出怎样危害到你这大总裁的事来吧。”
看着她一双晶亮有神的大眼睛,幽深的眼中似有无尽的智慧,还有那隐含在眉宇间骗不了人的伤痛。老天!她刚刚还在安慰他呢!目黑池呀目黑池,你怎能怀疑她呢!
“对不起!”道歉不由自主地说出,他尴尬地咳了咳,“你的手。”他指着她的伤,想借以转移话题。
“哦!”恩子无所谓地耸肩,“不碍事的,你用不着道歉。”了解他的不好意思所为何来,恩于没再多说什么。
良久,两人沉默地坐着。当目黑池看到天上的白云不再时,才发现身边的人儿不知何时已经离开,只剩下几瓣染血的樱花瓣提醒他她曾经存在。随手捡起一片樱花瓣夹在随身记事薄上,他踏着很久没有过的轻快步子,离开了树林。
***************
自那天见面以后又过了一个多月,恩子再也没有见过目黑池,她认识他十年,他见过她四次,然而他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她却为了他整整牵肠挂肚了十年,想想她真的太傻了。
开学一个月了,学校的生活还算平静,最大的新闻不外是美悦快要订婚的消息。好笑的是,亚稀子发布消息后瞪向恩子的示威眼神。好不容易挨到下课,恩子反常地第一个逃出课室,她实在受不了亚稀子好笑的表情了,她怕再一秒钟就要忍不住笑出声来。
方出校门,金色克莱斯勒大咧咧地停在校门口,美悦蝴蝶似的从恩子身边飞了过去,热情地喊着车中人,然而在车中隐约可见仍在忙碌的目黑池只示意司机开门让她上车,让美悦当场气皱可人的小脸。
美悦原本愉悦的小脸迅速垮下,但众目睽睽之下,她也只能匆匆上车。该死的男人,他就不能给点面子、配合一下吗?如果明天回到学校,让她听到一丁点把她当主角的笑话的话,她就给他哭个没完没了。
美悦幼稚的想法目黑池早就司空见惯,没再费神多看她一眼,他直接叫司机开车。但在车子启动时,他心有所感地抬头望向恩子所站的方向,熟悉的脸让他皱起好看的剑眉,“她是谁?”
“谁?谁是谁?”美悦非常不悦于她的男人在有她在场的情况下还看别的女孩子,她顺着他的方向看去,只见亚稀子和一个不相干的平凡女人站在一起,那平凡得连她都不想再看一眼的女人当然入不了他的眼啦,那池哥哥问的不就是亚稀子了吗?好啊!亚稀子竟敢勾引她的男人,难怪这些天都穿得花枝招展地上学,看她明天怎么收拾这该死的女人!
不想猜测美悦脸上浮现的恶毒神情为何而起,目黑池在倒后镜中看到那天的女孩目送他的车子开走,然后走进学校附近的一家书店。他吩咐司机长山开车,他现在只想尽快甩掉美悦就好,其他的他自有办法查到。
***************
两分钟后,他让长山在一处不显眼的路口停下车于,“你就在这下车吧。”
早已熟知他相处方式的美悦仍不可避免地大发娇嗔,他甚至都没正眼看过她呢。但她有信心,只要一眼就好,只要他肯稍微看一下她的话,他就会发现今天的她是多么的美丽可人。
即使在美悦的撒娇攻势下,目黑池的双眼仍不曾离开过手上的文件,虽然这案子并不是真的要赶着完成,但比起做作的美悦来,他还是宁愿提高他的工作效率算了。
终于摇累了的美悦最后也不得不屈服在目黑池的无动于衷下,尽管心底在狠狠地咒骂他,但她还是强装笑脸地撒娇:“池哥哥,你就不能顺便载人家回家吗?我们都快订婚了,你不能总是把我半途丢下呀!”
“美悦,你要炫耀我不会阻止你,但也仅止于此,我实在没时间陪你玩。现在如此,往后亦然,懂吗?还有,‘我们快订婚’是‘你们’千叶家的人单方面在外宜传,目黑池家从没有对外承认。”目黑池严厉地盯着她,他要她清楚做他目黑池的妻子所要面对的生活,更要她看清他日后的妻子不一定就必须是她千叶美悦的事实。
一番话说得美悦心里发颤,都怪妈的馊主意!说什么要先发制人、让目黑池家的人为了面子百口莫辩,到时候她就能稳坐目黑池当家少奶奶的位置了。现在好了吧,面对他的质问她是有口难辩啊!怕他动真怒的美悦赶在他再度开口前下了车,她家现在算是仰赖他的支持了,她可不敢真的激怒他啊!都怪无能的爸爸,否则她何必要看他脸色呢!她好歹也是娇滴滴的大美人,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就他不会怜香惜玉。想起学校里对她献尽殷勤的男生们,美悦更是气得脸都快扭曲了,总有一天我要让你好看,她在心底暗暗发誓。
自负的男人通常都会忽略阴险的女人,目黑池也不例外。没有再多看美悦一眼,目黑池含着诡谲的笑命令道:“长山,把车开回学校。”
***************
当恩子逛完书店出来,第一眼就看到目黑池那辆金光闪闪的房车。她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他不是接美悦走了吗?为什么又折回来了呢?
“真巧!”她故作轻松地打招呼。她不懂他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她甚至不知道他究竟是否记得她是谁。她卑徽地想,不论是哪个她,能让他记得就好,那样至少能让她的十年牵挂增添少许意义吧!
然而回应她的依然是他一贯的沉默。再也想不到要说什么的恩子也只能尴尬地保持着最高品质——静悄悄,陪着他站在夕阳西照的车旁。老天保佑,幸好天色已晚,学校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千万别让有心人看到就好,否则明天上学后,不被亚稀子的雷达眼扫昏才怪。
许久……恩子抬起头,落日的余辉变幻最多也最快,几分钟前天空中的橘红色已经换上了蓝紫色的新装,“天黑了,再见。”今晚轮到爱弓做饭,算算时间学姐应该已经做好晚饭在家等她了吧!
看着恩子转身,在目黑池的大脑还没接受到最深层面的资讯前,他已经冲动地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肘,
“我饿了。”
莫名的波动不期然撞上胸口,恩子只考虑了一秒,“我也是。”
***************
恩子不知道自己是基于什么样的心态才跟他来吃饭的,明知道他的邀请不过是一时冲动,甚至严格地说他都还投说出口,她就已经迫不及待地点头了,在他眼中她大概就如杂志报道里围着他转的女人差不多吧,如果真有差别的话,大概就是她的样貌、身材无一及得上她们了。
在她胡思乱想之际,目黑池也在问自己同样的问题。难怪那天他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她,原来她就是开学那天被美悦撞了后冷笑着道歉的女孩。他自认有着过目不忘的认人能力,然而这项特能却在她身上失效了,不过以他当时的心情,没有认出也不足为奇。
“想吃什么?”目黑池打破自两人相识后最常存在的沉默。
“随便。”充满自厌情绪的她不是很起劲地回答。
“东京好像还没开过一家叫‘随便’的饭店。”他怀念在樱花林中低声细语的她,“打起精神来吧,我不喜欢见到这样没精打采的你。”
恩子惊讶地抬头,他的话太亲密了,像他这样的大少爷、大总裁怎会对平凡如她的女孩说出这些话呢!她甚至还没搞清楚他现在记起的是哪个她呢!
“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没什么!”恩子很快地接口,反正多想无益,吃饭吧,你不是说也饿了吗?”
***************
在两人持续的沉默中,不知何时长山已经把车停了下来。也许是不好意思吧,抢在司机长山帮忙开门前,恩子自个儿开门先下了车,引来他奇怪的注视,她是第一个坐他的车而自己开车门的女孩呢!
“这里是新宿?”好雅致的饭馆,中国风的外观设计,古色古香,红色大门上一块横匾草书著『客栈”两字,好别致的店名,连门口的招待、警卫也是一身中国古代宫廷服。
“喜欢吗?”他问。她此刻发亮的双眸灵活地转动着,使她原本稍嫌平凡的小脸变得生动,细瞧,其实她还长得挺可爱的嘛,如果稍加打扮,定会有另外一番风情。
故意忽略他灼热的注目,“我真的饿了,走吧。”恩子不客气地率先向前走。
及时抓住她的手肘,他按照国际礼仪,绅士地挽起她的手,圈到自己的臂弯后才一起进去。
恩子鲜少有在意别人的目光的时候,她的不在意指的不是不理会别人对自己的看法,而是不曾留意到别人对自己的看法。但今晚,自下车以来她强烈地感觉到从四方对她投射过来的——算是窥视的目光吧。她随着目黑池走进红色雕花大门,就好像她身上穿的不是妈妈时代留下来的过时衣裤而是巴黎最新的香奈儿洋装,恩子抬头挺胸地踏进了这个她一辈子都不曾进入过的新鲜领域。
饭馆里面的设计用的也是中国古代的风格,很有中国大官府邸的气派,连小桥流水都用上了,“我突然有种错坠时空的错觉,这里的主人要不是个中国人就是一个中国迷。”
“听你的口气好像很了解中国似的。”日本的建筑本来大部分都是仿唐设计,一般的日本人就算来到这也不一定分得清它是属于完全中国气氛的饭馆,只当它是日本古代(古坟时代)的建筑物。
“你常来?”问句的形式用的是陈述的语气,看经理恭敬的态度就知道,还亲自领他们到他专属的包厢。
目黑池笑而不答,“想吃什么。”
“随你,我不挑食的。”不回答就是变相承认了。
“随便帮我挑几样新鲜的时蔬上来,汤就选冬瓜盅,饭后甜品要冰糖血燕好吗?”他询问的眼转向还在四处观望的恩子。
“有红豆沙吗?”她可不要吃燕子的口水,还掺着血呢!“我随便吃一点就可以了,不必太讲究。”
“有的有的,小姐还有什么需要吗?”经理恭敬的态度依然掩盖不住眼中的鄙夷,这个乡下土包子,哪有人血燕不吃吃红豆沙的,平常没机会也就罢了,今天都有人愿做冤大头了,还装什么假。
目黑池望着她用眼神问她还要些什么,恩子摇头,表示够了。
屏退经理,他继续刚刚的问题:“你很熟悉中国。”
恩子点头,“我有部分的中国血统。”
“原来如此,难怪那天你还能把一个‘毙’字解释一番。”目黑池看到她眉间没有散尽的忧伤,那股超越她年龄的不该存在的忧伤是那样该死的熟悉。她才多大,有必要在这花样年华里,每天轻愁加身吗?“那天——你还好吗?”
恩子摇头,她并不想再提起那天的事,“是我谢谢你才对,你的出现解救了当时沉浸在阴郁情绪中的我。”那天要不是他的出现,她可能还要伤心好久好久,感谢老天让她在那样令人心酸的日子见到他,他的不开心激起了她的母性、分散了她的伤怀。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包袱,目黑池也不便多问,可能就是因为他们在同一天里拥抱了相同的伤怀,才让他对她产生了一股莫名的亲切感,“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还有,你跟美悦是同学吧?”他的询问并不是要怀疑什么,毕竟他会去那里是连他自己都意想不到的意外。
“上菜了。”远远看到太监装扮的侍应捧着在瓜皮上雕龙刻风的冬瓜盅,恩子抿紧的唇蓦地一笑,“他们知道自己穿的衣服代表的意思吗?”想起刚才的经理也是一身太监总管的服饰,恩子更是笑弯了眼,“我想‘客栈’的老板一定是个幽默的人。”
目黑池着迷地看着她,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笑,她的笑容很美,两颊上调皮的酒窝隐隐约约地闪动着,很可爱,“你应该常笑的,你笑起来很好看!”
恩子佯装难过地低头,“不笑就很难看了吗?”
“不!”被她骗过的目黑池连忙安慰她,他忘了女人对容貌是多么的看重,“我不是这意思。你起码笑起来的时候很美啊!”不!他好像越描越黑了,谁不知道他目黑池从来不用安慰女人的,就连樱子他都没有……
“哈哈……你紧张的样子还真好玩。”恩子调皮地抬头让他看清她脸上愉快的笑,“被耍了吧!”
定下心的目黑池好气又好笑地瞪她,“从来没有谁敢耍我,就你这调皮鬼!”
此时故作听不见的恩子看着侍应态度谨慎、小心翼翼地呈上冬瓜盅,从进门开始他们的态度就是那样的一丝不苟,不由得让她猜想目黑池在“客栈”的身份。恩子仔细地盯着目黑池看,就盼能不能瞧出什么端倪来。
“怎么?不合胃口?”不是说饿了吗?还是盯着他看就能饱了。他自以为很了解女人,可面对恩子,他完全猜不透她在想些什么。
“客栈”的厨子真不错,盅盖未揭香先至,就吃而言,恩子今晚是不虚此行了。
接下来,两人很有默契地秉行著『食不言”的箴言,安静地享用了一顿美食。
***************
饭后。
“还满意吗?”
她的双眼明白地写着满足,“嗯!谢谢你今晚的招待,我很久不曾吃过这么正宗的中国菜了。”
“不客气,只要小姐不吝赐给在下芳名就好。”
恩子被他逗笑,“日下部恩子。你跟外面传扬的不同。对了,看他们对你恭敬的什么似的,你是这里的老板吗?”
他微笑地点头承认,有了上次岚山的谈话经验,他不会再惊讶于她的机灵聪敏,他同时想起了她就是他第一次到学校找美悦时所见到的那个女孩,谁会想到当时卑屈的她是眼前放肆的她呢!
他看着她身上有年成的衣服,“现在你是我目黑池的朋友了,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提出。”女人认识他也不外那几个原因,他希望她是有所不同,但当她爽快地答应他的邀请时他才发现她跟其他女人是没有分别的。其实她也该庆幸自己能当上他目黑池的朋友,要知道别说是女的,即使是男人,也投有几个称得上是他的朋友。
就知道她刚才的迫不及待会让人误会,但她很高兴他没有把他的心意欺瞒,“谢谢!我已经找到工作了。”将要找到工作。
“哦?”
“目黑先生,也许你该学学朋友之道。如果你不能把我放在一个同等的地位,那我们永远都不可能是朋友。”朋友!多难能可贵的两个宇啊!“如果你真的懂得朋友二字的含义,请你别轻易地侮辱它好吗?”
目黑池愣愣地瞪她,从他坐上总裁之位以来,还没有人敢如此不识好歹地跟他说过话,她难道不知道当他目黑池的朋友是多大的荣幸吗?
她笑笑地喝着红豆沙,“我只是一个喝红豆沙的女人,如果你的‘朋友’只能是喝血燕的人,那我们又何必勉强彼此呢?”
简单的一句话震得他不得不反省自己的行为,他以崭新的目光重新看向她,多么聪慧的一个女子呵!从第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想法,她对他的安慰、她可以自己开车门、喝红豆沙……所有这些不都说明了她的不屑吗?目黑池释然大笑,“我看,是你不屑要一个喝血燕的朋友吧!”
恩子欣喜地笑了,很高兴自己的十年牵挂是值得的,她伸出友谊的双手,“你好!我是日下部恩子,一个从福冈前来求学的穷姑娘。请多指教!”
看着眼前纤细却稍嫌粗糙的小手,不知名的感动蓦地冲上心头,他也伸出修长的大手包裹住它,“你好!我是目黑池、一个家财丰厚的纨绔子弟。清多指教!”
说罢,两人相视大笑,友情的滋生由此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