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只是个十龄稚童,要他在这样的场合里正襟危坐,实在勉强了些,凌闲云到来向楚王行礼的时候,一只眼睛悄悄向楚王眨了眨,小孩儿像是得了什么趣味似的,绷得紧紧的小脸蛋上露出一丝笑意,如果不是在这样的场合,只怕他已经飞奔到凌闲云怀里了。
向楚王行过礼,再向王太后见礼,王太后一见凌闲云,就关心问道:“云弟,你有些日子没来宫中请安了,最近身体可好?”
“吃得好,睡得香,太后看我气色如何。”凌闲云笑着回答。
王太后见凌闲云面带红晕,果然气色极好,当下就宽了心,免了礼让他落座。
凌闲云坐下后,一抬眼就看到柳芫卿,八年的时间让这个人变得更加俊美,也增加了一些气派,与周遭几个官员举杯闲聊,竟是未语先笑,引来全场大多数人的目光,就连王太后,也是带着几分欣赏几分痴迷地在看柳芫卿。
不管在哪里,相貌好的人总是会让别人有想接近的欲望,如果没有桃雁君,凌闲云也许会跟在场大多数人一样多看几眼,而现在,一想到柳芫卿对桃雁君所做的事,他就难抑从心底泛上来的怒意,只差那么一点点,桃雁君就真的死了。
好象是察觉到了凌闲云的目光,柳芫卿突然转过头来,一眼捕捉到凌闲云没来得及隐藏起来的怒意,不由一楞,没功夫细想,那边凌闲云已经换上笑容,遥遥举杯,仿佛先前看到的怒意,只是柳芫卿的错觉。
正在交谈时走开是很失礼的事情,柳芫卿自从进入桓侯府之后,就很注意这种事情,更何况现在还是身在楚国,他分外丢不起这个脸,所以看到凌闲云举杯,他只能向凌闲云微微颔首,拿起自己的酒杯象征性的喝了一口。
楚国的宴会不像晋国一样讲究规矩,参与晚宴的官员和家眷可以随意走动,尤其是宴中,楚王毕竟年纪小,打起了盹来,于是王太后就带着楚王先行离宴,这之后,晚宴的气氛就更活跃了,一些胆子大的女眷都围到了柳芫卿的身边。
凌闲云一早闪身到了角落,作为楚国最年轻的上卿大夫,虽说身体弱了点,可那长相并不比柳芫卿差多少,五官是不如柳芫卿精致,然而举手投足间的风度却胜了许多,更何况凌闲云的孱弱也能最大限度地激发那些女人的天性,所以凌闲云一直都是那些千金小姐爱慕的对象,以往这种很有可能被公开调戏的宴会他是不来的,可是为了就近观察柳芫卿,他今天来了。王太后和楚王一走,他就躲进了角落,这样既不会被爱慕他的女子纠缠,又可以暗自观察柳芫卿的一举一动。
柳芫卿类似于柳下惠的神态举止让凌闲云开始联想他们是不是有血缘关系,都是姓柳的,真要这样,那色诱的招法就用不上了。这个柳芫卿,果然不简单,观察了这么久,好象没什么弱点可抓。
一无所得的凌闲云乘人不注意,走出了正德殿,后花园里的空气很新鲜,他多吸了几口气,将胸口的闷气散掉,他这样的身体,始终不能适应这种的场合,这才待了多久,胸口便发闷了。望着天上一轮明月,脑中浮现出桃雁君的睡脸来。
这些天来,他夜夜偷入东厢,只坐在床边呆呆地看桃雁君的睡脸,月色照进屋里来,给那张脸凭添了几分朦胧。好想摸一下,只一下就好,凌闲云的心里不知转了多少次这样的念头,有几回几乎就伸出了手,却总在即将碰触到的那一刻,缩了回去。
钦慕多年的人就在眼前伸手可及的地方,想摸而又不敢摸,这样的挣扎似乎很痛苦,可是凌闲云却享受着这种痛苦,他知道他这副随时都有可能破灭的身体不应该去招忍任何人,能够享受到挣扎的痛苦,已经是上天对他最大的恩惠。
“凌大人!”
柳芫卿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凌闲云并不惊讶,在正德殿里,他观察柳芫卿的时候,柳芫卿又何尝不在偷偷地看他,两个人视线交接了不下三回之后,凌闲云才走出了正德殿,他知道,柳芫卿一定在随后找借口跟出来。
“晋柳先生。”凌闲云转过身,毫不怀疑柳芫卿能从别人那里问出他的身份,鼻尖闻到从柳芫卿身上传来的阵阵脂粉香,面上不禁露出一抹浅笑,楚国女子的大胆开放显然让这个人吃了些苦头,只可惜没能达到他预期的效果,枉费他特意安排了几个舞妓混在那些女子中。
柳芫卿好象知道凌闲云在笑什么,抬手闻了闻,然后对着凌闲云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神情。
“让凌大人见笑了。”
月光照在柳芫卿脸上,将那副原本就精致的容貌衬托得更如玉雕一般,看得凌闲云一楞,随即道:“晋柳先生定力过人,佩服犹不及,哪里会见笑。”
“凌大人叫我出来,可是有事?”柳芫卿听了凌闲云的话,面上有些笑意。
“晋柳先生何出此言,我不过是胸中憋闷,才出来透一透气。”凌闲云却矢口否认起来。
柳芫卿眼中一愕,旋即笑容更深,流转间竟隐隐有一丝妩媚。
“那是我会错意了,还当凌大人数度眼神示意,是有事要与我私下相商。也罢,既来之,则安之,今夜月色不错,不知凌大人可愿一尽地主之宜,带我在这园里逛一逛。”
“当然,晋柳先生高名远扬,又生得如此让人亲近,我又岂能拒绝。这边请……”凌闲云垂下了眼帘,掩住了眼底的不屑之意。
有意思,柳芫卿这是……在色诱他?是了,当年桓侯府裴湍当权时,跟这位晋柳先生之间,颇有些流言,想来也是空穴来风,自有其因吧,否则,以平民出身的身份,柳芫卿又有什么本事一步登天进入桓侯府。
既如此,那便好办了,凌闲云抬眼望向头顶的明月,虽然为了楚国,他不能杀了柳芫卿为雁君报仇,但为雁君出一口气,还是能办到的。
雁君,今晚便好好睡吧。
白石铺成的小径在月色下闪着光,远远望去,曲曲折折,像是嵌在一片黑色中的玉带。凌闲云走在前头,两手负在身后,不说话,只专注地走着路。柳芫卿不紧不慢地跟着,知道凌闲云这是在等他先开口,他反倒不急,只是转动着心思。
来楚国之前,凌闲云就是他重点调查的对象之一,楚国三位上卿大夫,其中吕岩年迈,德望虽高,近两年来却已很少管事;另一个名义是上卿楚王叔,可惜为人颓散,寻花问柳贪杯好酒时有他,处理正事时便象那神龙见首不见尾,找也找不着他;独以眼前人的年纪最轻,资历最浅,然而却最得楚国朝中上下的信任与拥戴,偏偏此人为人行事一向低调,虽说在楚国是个能够只手遮天的人物,可在楚国百姓心中,却只知有王,而不知凌闲云。
柳芫卿对凌闲云的评价是若非真忠贤,便是腹中黑。当然,要柳芫卿相信一个手握大权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会完完全全对寡母幼主忠心不二,除非铁树开花。权力是个什么,它是世上最能够让人迷失本性的东西,可以让最高洁的人变得坠落,也可以让最正直的人变得不择手段。谁知道,在凌闲云孱弱的身体下,藏着的究竟怎样一颗不轨的心。
所以,在正德殿中,当柳芫卿发现凌闲云数次与他对上眼之后,他就找了借口跟着凌闲云出来了。他相信,凌闲云有话对他说。
“晋柳先生……”凌闲云停了脚步,抬头望天,淡淡地开了口,“今晚的月色真好。”
虽然成功地让凌闲云开了口,可说出来的话显然不是柳芫卿想听到的,于是他也抬头望天,对着头顶上的那轮明月,道:“楚国月色,确是别有一番风情,若非凌大人带我出来走一走,我也难见到这般美景,倒是该多谢凌大人才是。”打哈哈,谁不会。
凌闲云转过眼来,凝视着柳芫卿,微微一笑,道:“月色虽美,仍是不及先生光彩。”
柳芫卿迎着凌闲云的眼神,白晰的肌肤上渐渐染上一层红晕。
“凌大人过奖了,明月高洁,世上谁人堪能相比。”
“明月之所以高洁,只因无人能摘,若是唾手可得,谁还会多看它一眼。晋柳先生便是那天上明月,只供世人仰望,可不敢妄生亵渎之心啊。”
柳芫卿连声不敢当此谬赞,垂下眼却是疑惑,不知凌闲云把他捧得这么高,究竟是什么意思,难道……这位身体孱弱的楚国上卿大夫,对他真的慕之如月?还是另有图谋?思虑着,不由自主地又望向凌闲云,却见月华之下,他紫衣如墨,面白如霜,于石径上漫步走着,自有一股高贵气度,举手抬足,赏心悦目般的优雅。
柳芫卿看得呆了,这种士族出身的名门子弟与生俱来的优雅与高贵,是他再怎么努力也模仿不来的,望着凌闲云的背影,他的眼里有一抹火苗跳动着。
“晋柳先生,前面有座凉亭,我们去坐坐,可好?”凌闲云突然转过头来问。
收敛了眼神,柳芫卿一笑,妩媚再现。
“是我疏忽了,听闻凌大人身子不好,原不该勉强你带我在园子闲逛,不如我扶你去凉亭休息会儿。”
凌闲云也不客气,伸出手道:“那就有劳晋柳先生了。”
柳芫卿当下扶了凌闲云,往凉亭方向走去。凌闲云似是过意不去,当下邀请柳芫卿后日晌午到千珍楼一聚,摆酒相谢,柳芫卿似真似假地推辞了两句,然后在凌闲云的一再邀请下欣然应允。
凉亭已近在眼前,本应高高卷起的竹帘此时却被人放了下来,凌闲云的心思先放在柳芫卿的身上,没注意到,直到走近了,才发现这一点,不由停住了脚步。
“凌大人?”
柳芫卿顺着凌闲云的眼光,也看到了垂下的竹帘,不禁心中大奇,凉帘里挂竹帘,本是为了在白日里遮挡阳光用的,这半夜三更的,谁会把竹帘放下来?虽然好奇,可是柳芫卿并不是冲动的人,而且身在楚国,须处处小心,他见凌闲云都停下了脚步,自然更不好近前去一看究竟。
“咳咳,凌大人,我二人出殿太久,怕是有人要寻了,不如先回去吧。”
凌闲云的目光在凉亭和柳芫卿的身上微微一转,也学着柳芫卿的样子咳了几声,只不过柳芫卿是轻咳,他是重咳。
“好吧,我们回去。”
却不料凉亭里竟是有人,忽然出声道:“谁在外面,给我端盘温水来。”那声音为低沉,透着一股子慵懒,有些像夏日的里的风,让人昏昏欲睡的感觉。
凌闲云听得这声音,嘴角边翘了起来,扬声道:“原来是楚王叔在里面,对不住了,闲云体弱,可伺候不了你。”
柳芫卿在边上听得一惊,难道凉亭里的竟然是那个传闻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花花公子、身为楚王叔兼上卿大夫的楚上鹄。
“哈哈哈……还当是路过的下人,却原来是闲云在外面,失礼了失礼了,小兄这就来给你陪罪。”竹帘后传出一阵大笑,紧接着有人一掀竹帘从里面走了出来。
那竹帘一掀一放的功夫,柳芫卿已眼尖地瞧见里面有个装扮华丽的美少年,正手忙脚乱地往身上套衣服,哪还不明白刚才里面发生了什么事,赶忙移开目光,只当做什么都没看见,注意力放到了刚出来的楚上鹄身上。
这是个满身散发着情欲气味的男人,下巴上胡子拉喳,显然已有七、八天没刮,随手披了一件外衣在身上,居然只是一件家居便服,里面的内衣根本就没系上,隐约可以看见映在胸口上的几缕抓痕。
“闲云啊,几个月不见,你越发的清俊了。”楚上鹄张开双手向凌闲云扑去。
早知他会来这一招,凌闲云闪身到了柳芫卿的身后。
“哟,有客人?”楚上鹄止住了去势,一双桃花眼对着柳芫卿上上下下一打量,脸上浮现出轻佻的笑容,“好漂亮的脸蛋……啧啧,比红楼里的倌儿们强了百倍去。”
柳芫卿的脸当场就沉了下来,这人竟然敢拿他跟红楼里倌儿比,士可忍孰不可忍,一拂袖转头欲走,被让凌闲云拉了回来。
“楚王叔,这位是晋国来使柳芫卿,王上与王太后很重视晋柳先生,你可不要失礼了。”
“哦……原来是晋柳先生,得罪得罪了。”楚上鹄急急地一鞠到底算作赔罪,然后就眯着眼睛似笑非笑地望着柳芫卿,那目光,说有多猥亵就有多猥亵。
柳芫卿仿佛感觉到楚上鹄正用眼光一件一件地扒他的衣服,气得脸色铁青,可是又不便发作,忍了又忍,才回了一礼道:“楚王叔有礼了。”转过头又对凌闲云道,“凌大人,我们快些回去,莫要让殿里的大人们等急了。”
凌闲云按了按胸口,道:“先生请先走一步,我身子略感不适,须坐着歇会儿。”
“啊,闲云不舒服,快到凉亭里坐,你的身体可娇贵着呢,咱楚国哪一天能少得了你。进来进来……”楚上鹄一听闲云不舒服,可着紧了,赶紧把凌闲云扶进凉亭。
凉亭里的少年已经穿好了衣服,见他们进来,识趣地退到了一边,把四面的竹帘卷了起来,让外面的新鲜空气冲淡了里面的味儿。
柳芫卿在原地站着发了会儿呆,一发狠跟进了凉亭里,他跟凌闲云一起走到这儿,于情于理他都不能扔下凌闲云一个人走回去,如果在凌闲云心里留下恶感,以后的事情就难办了。
凌闲云的身子真的不舒服?才怪,这些日子来他心足意满,又休养得宜,身体比任何时候都来得好。他故意这么说,就是要引柳芫卿留下来。引柳芫卿留下来做什么?嘿嘿,凌闲云肚子里笑得极阴险。
“那个谁……你……就是你……”把楚上鹄身边那个少年唤过来,凌闲云不忘做出虚弱的样子。
少年怯怯地望了楚上鹄一眼,惹来楚上鹄不悦地一瞪:“看什么看,还不过去听候使唤。”
少年这才向着凌闲云走过去,低声道:“大人有什么吩咐?”
“上茶。”凌闲云简短地吩咐道,打定的是捧茶看戏的注意。
少年望瞭望漆黑一片的园子,有些害怕,可还是不敢怠慢,赶紧去寻茶。
那边,楚上鹄自喝叱了那少年一句之后,视线竟未离柳芫卿半刻,热灼灼盯得柳芫卿坐立不安。
要说柳芫卿,自小就是出众的相貌,也没少人看过,可是身为平民时,他自恃才高,从来都是斜眼看人,那些人敬他才高,知他必有出头之日,也就不敢得罪他,何况如今他身为桓侯府的重臣,自然更无人敢直盯着他瞧,哪有人像楚上鹄这样肆无忌惮的。可偏偏,这里是楚国,楚上鹄又有着极高的身份地位,柳芫卿再是自负,也不敢轻易得罪他。如此侮辱,他也只得咬着牙忍了,那脸上免不了有些异样。
凌闲云自是将柳芫卿的表情看在眼里,心里大是解恨,瞄一眼楚上鹄,见他一副色迷心窍的样子,恨不得上去踢两脚,这个时候发什么呆,还不上去施展一下缠人大法,气死柳芫卿最好。
楚上鹄总算没辜负凌闲云一番苦心,把柳芫卿从上到下仔仔细细看了个够,满脸笑容地靠了过去,道:“久闻晋柳先生乃谪仙般的人物,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花容月貌,世间难寻。”一边说,一边轻佻地用手指从柳芫卿的眉眼间划过。
柳芫卿脸色一僵,泛起了几分青色,不着痕迹地将头往后一仰,让过了楚上鹄不规矩的手,勉强道:“楚王叔言笑了,花容月貌乃是形容女子,芫卿堂堂五尺……”
这话还没说完,楚上鹄的手居然摸向了他的大腿,柳芫卿又惊又怒,连忙站起身,向凌闲云身边走去。
“凌大人……”
凌闲云正在解恨时,蓦地见柳芫卿向他走过来,立刻抚着胸口做出虚弱无力状。
“晋、晋柳先生……你们随便聊……我歇歇就好……不……不用管我……”
“是啊是啊,晋柳先生,过来这边坐,不用管他,他三不五时就来这么一出,让他一个人在那儿趴会就好。”
楚上鹄一步不落地跟了过来,牵起柳芫卿的手就往边上坐,而柳芫卿一个不防被他拉着差点就坐在了楚上鹄的腿上。
“放手!”柳芫卿大怒,脸上涨得通红,手上一运力,竟把楚上鹄给甩了出去。
“哎哟哟……”
楚上鹄一头栽在了地上,哎哟哟地站不起来。柳芫卿倒不曾想到楚上鹄身为堂堂楚国王族,身上居然一点武功都没有,轻易就被甩了出去,楞了一下,猛地醒悟过来,知道自己这一甩,有些过火了,如果被楚上鹄拿出来大做文章,说他攻击楚国王族,到时候可就说不清了。
尽管心里气得恨不得把楚上鹄狠揍一顿,可是脸上还得作出不是故意的样子,走过去把楚上鹄扶了起来,口中还得赔罪。
楚上鹄口中哼哼唧唧,一副痛得快要死的样子,却乘着柳芫卿扶他的时候,两只手大吃柳芫卿的豆腐,抽了空,还向看戏看得津津有味的凌闲云晃过去一个得意的眼神。
凌闲云早就看出楚上鹄是故意让柳芫卿甩出去的,偷笑得肠子都快打结了,偏还得忍着,见楚上鹄抛过来一个眼神,他立时又是半死不活的样子,惹得楚上鹄又多瞪了他一眼,却不知道凌闲云这会儿的心思已经转到桃雁君的身上,只想着如果雁君看到这一幕,定会觉得解了些气罢。
柳芫卿也是忍无可忍了,憋着气把楚上鹄扶到边上坐下,他不敢再运力,费了好些劲才把楚上鹄两只手从身上扒开,正要退远些,楚上鹄伸手一拉,抓住了他的袖子,可柳芫卿退得急了些,收不住势,一个不注意,衣袖被扯了半截下来,当下他整个脸都黑了,全身也气得轻轻发抖,深吸了几口气才压下翻腾的怒气,借口要换衣服,几乎是用轻功飞着离开了凉亭。
“哈哈哈哈哈……”
凉亭里爆出了大笑声,楚上鹄拿着半截衣袖在鼻尖闻了闻,道:“美人袖,暗盈香,妙哉妙哉。”
凌闲云止了笑,道:“怎么,看上他了,那你可得加把劲了,乘着人在楚国,你想怎么样都行,别等他回了国,你再想碰他可就难比登天了。”
楚上鹄嘿嘿一笑,道:“你少陷害我,他得罪你是他的事,我可没得罪你,别把这么一株毒草往我身上推,我可不想象当年桃雁君和裴清那样,被人写了文章传着抄着骂伤风败俗。”
凌闲云听他提到桃雁君,脸一沉,眼角余光见先前那少年正端着茶水过来,便道:“你楚王叔早已是臭名在外,府里养了不知多少美妾娈童,怎么还怕人骂?”
“养美妾娈童是一回事,跟男人断袖相交是另一回事,怎可同日而语。欣儿,倒茶。”
那少年赶紧放下托盘,给凌闲云和楚上鹄倒了茶水。
楚上鹄喝了茶润润喉,才道:“说吧,那位晋柳先生怎么得罪你了,让你这么整他?”
凌闲云眨了眨眼,也抿了一口茶水,才道:“谁说他得罪我了,谁说我整他了?”
楚上鹄冷笑一声,道:“不整他,你装什么不舒服,又跟我使什么眼色?”
“我身子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装什么装,更不用说使什么眼色,不过是眼睛有些酸罢了。再者,他可是晋国来使,我只怕招待不好坏了两国关系,哪里会想法整他。”凌闲云此时一脸的无辜。
楚上鹄气绝,道:“合着是我自作多情了,演上这么一出就是给你看戏的。”
凌闲云狡黠一笑,道:“楚王叔怜惜于我,愿意作戏逗我一乐,令我身上不适减退大半,我心中自是感激万分。”
楚上鹄气得牙痒痒,可又拿凌闲云没办法,只得道:“你这还像是句人话。”
成功地为桃雁君出了一口恶气,凌闲云志得意满地回了别院,憋不住想要从秘道过去再看一眼桃雁君,却让温总管硬拦了下来,理由是天快亮了,怕误了早朝。
凌闲云心中兴奋,恨不能立刻告诉桃雁君这件事才好,可是又怕桃雁君知道柳芫卿来到楚国,想了又想终于忍着没去找桃雁君。可这一日不见,竟是一天都不自在,魂不守舍,心里像是丢了什么似的,下了朝就匆匆回来,换了衣服在房里来回踱着步,犹豫是不是回凌府一趟。
他这副坐立难安的样子让温总管看不过去了,道:“大人,您该休息了。”
“嗯……”
凌闲云习惯性地应了一声,仍在来回踱着步,温总管好气又好笑地把他强按到床上,道:“大人,您心中有事要想,就躺着想罢,走来走去也耗力气不是。”
凌闲云哪里是在想事情,一颗心全挂在桃雁君身上了,被温总管这一按,反倒按出个念头来,问道:“温总管,你帮我想个招,怎么才能让柳芫卿尽快回去晋国?”
温总管失笑:“大人,您聪明一世,怎的向老奴讨起主意来。”
凌闲云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侧着脑袋道:“我虽深恶此人,可他毕竟是晋国来使,暗里捉弄尚可,若明白赶人,可就过于意气了,我不能为私心而误国事,只是他在一天,我便不能坦然面对雁君,心中着实难受。”
温总管摇头轻叹,道:“大人,依老奴看您这是关心则乱了,您不是已经这么做了么,又何必跟老奴讨什么主意。”
“什么?”凌闲云疑惑地看着温总管。
“昨儿夜里,您与楚王叔联手演了一出戏,再多演几出不就成了。那晋柳先生,听说是个极重面子的人,若是城里有风言风语传了开去,他面子上挂不住,不用赶也是要走的。”
“老狐狸,这个馊主意你也说得出,你当我没想过,只是楚王叔这人,随心所欲惯了的,昨儿夜里也不知怎么竟在正德殿后花园里出现,瞅样子心情不错,我才示意他陪我演了一出戏,谁晓得他下回还肯不肯配合,我就怕他心情一变,不帮我也罢了,还要倒过来拆我的台。”
“这事儿还不简单,大人进宫一趟跟王太后叨叨家常不就成了。”
凌闲云一楞,猛地坐起来一拍脑袋道:“你可提醒我了,差点忘了,楚王叔最是听姐姐的话呢,我这就进宫。”
温总管本想拦住,却又收了手,望着凌闲云像个毛头小伙一样急匆匆,忍不住又是失笑,看了二十多年,总算见着这孩子毛躁的一面了。
凌闲云这一进宫,一直到傍晚才回来,只看他的表情,也知道他定是说动了王太后,想来楚王叔那边已不是问题。一回别院,温总管就逼着他去休息,睡了一觉,醒来正是半夜,他披了衣就去钻秘道。
秘道里空气极闷,每回走凌闲云都有不舒服的感觉,只是马上就能见到桃雁君的兴奋掩盖了不适,秘道的出口就离东厢不远,出了秘道他就蹑手蹑脚地进了东厢,只担心吵醒了桃雁君。
屋里一片漆黑,不能点灯,凌闲云拿出随身带着的一颗夜明珠,暗暗的莹光使眼睛勉强能看清屋里的情形。
被子是叠着的,床上空无一人。
夜明珠从手中落地,凌闲云晃了晃,蓦地一阵痛袭上了心口,他的脸上一下子没了颜色。
雁君走了,他走了……走了……眼前一黑,凌闲云失去了知觉。
凌闲云这一昏,没多久就被随后赶来的温总管发现了,拧着眉头把人抱到床上,从怀里拿出一只药瓶,倒了两粒药塞进他嘴里,转身就差下人去请燕郎中。
这半夜三更的,可是好一阵折腾,飞驰的马蹄声不知惊醒了多少人家,才把燕郎中请进了凌府。到了屋里,话不多说,先给凌闲云把脉。
“燕郎中,大人的病……”温总管在边上观察郎中的脸色,心下忐忑不安,就怕凌闲云再次发病。
燕郎中的脸色并不好看,一边捋着山羊胡,一边从医箱里拿出十二支银针,就着烛火烫了烫,然后小心地插进了凌闲云胸口的几处穴位中。
“温总管,凌大人只是一时情急而引起的昏迷,醒来就没事了。”
燕郎中的这一句话让温总管的心放回了肚子里,这才觉得手心里都是汗。
然而燕郎中下一句话却带了几分斥责:“凌大人天生心脉不全,最忌心绪骤然浮动,轻者昏迷不醒,重者一命归天,我曾多番嘱咐,若要凌大人平安到老,万不能情动,温总管你可都当耳边风了。”
被比自己还要年轻几岁的郎中斥责,温总管老脸一绷,却又无从辩解,只是轻叹一声道:“燕郎中,你的话我时时记着,只是我家大人……他哪里是情动,分明是情劫到了,躲也躲不开啊。”
“情劫?”燕郎中小心地拔下银针,蓦地想了起来道,“难道是楚桃先生?”
温总管无奈地摊了摊手,他不在意凌闲云看中的究竟是男还是女,问题是这个桃雁君,实在是不好搞定,先不说他心中早已有人,即便无人,凌闲云想要得他的心,那也要好一番折腾,桃雁君可不是会服服贴贴的人,自家大人这身子,只怕是吃不消他折腾。
上回来诊病就知道凌闲云极在意桃雁君,原来竟是动了情,燕郎中呵呵笑了起来,道:“凌大人眼光倒是不错,只可惜楚桃先生那眼睛治不好了,怕是不能尽心照顾得了凌大人。”
“我看是我家大人照顾他才是……你还笑……”温总管没好气地瞪了燕郎中一眼,“我说……你这当郎中的,有没有什么药能让我家大人对楚桃先生死了这份心才好?”
燕郎中又捋了把胡子,笑道:“死心药没有,痴情药方倒是有一张,回头我配了药给凌大人送来,混入酒中给楚桃先生喝了,保准他从此对凌大人死心塌地,矢志不渝。”
“这般缺德的药方你也有?”温总管本是随口这么一说,却不想燕郎中还真有些古怪方子。
燕郎中瞪眼,拎起药箱往肩上一背,边走边道:“缺德又怎了,告诉你,这药难配,我收集了二十年的药材,也只得配上两副,你到底用不用?”
“用,怎么不用,配好了给我送一副来。”
送走了燕郎中,温总管回到屋里,一眼看见凌闲云醒来,正撑起身体要下床,他一个箭步冲上去把人又按了回去,念道:“小祖宗,您还是躺着好,别着急,楚桃先生不是走了,他昨儿带着冬儿去了清凉山庄,老奴这不是没来及跟您报备一声,您倒自己先急躺下了。”
“清凉山庄?”凌闲云的心口蓦地一松,隐隐想起似乎是有这么一回事,他是应了让桃雁君去那地方散心。
“是是,老奴还安排了十个护卫跟着他,都是府里数一数二的好手,您就别担心了。”
“那些人嘴紧不紧?”凌闲云赶紧问,他现下最怕的就是桃雁君知道柳芫卿到了楚都。
“都用线缝着嘴呢,保管紧到一丝口风都不露,而且有他们打前站,保证楚桃先生连半句闲言碎语也听不到。”
凌闲云这才完完全全安了心,躺了一会儿,又道:“温总管,请楚王叔来。”
“大人,您现下不该想事儿。”
“我的身体我顾着呢,明儿你去替我告个假,就说我的病又犯了,需在府里静养几日,谢绝一切来访探病。回头备上车,我们去清凉山庄。”
温总管一时无语,好一会儿才摇头叹息,这位楚桃先生,果真是自家大人的情劫呀。没办法,只得照凌闲云的吩咐去办事,心中暗自盼着燕郎中的药,早日送来才是最好。
尽管凌闲云心急如焚,可他的出行仍要做很多的准备,既要瞒人耳目,还要把他平日里的衣食用具全带上,光是准备这些东西,也要一天的时间,凌闲云心里念着桃雁群,彻夜难眠,只能深恨自己的身体不争气。
夜里睡不着,轻手轻脚地从床上爬起来,凌闲云打开了窗,望向窗外,云层后,一轮明月半遮半显。
“明月千里寄相思……”凌闲云低低地叹了一声,其实清凉山庄也只在楚都郊外五里而已,可是见不着面,与千里又有什么分别,眼前的月亮渐渐幻化成桃雁君的脸。
一日不见,他已是思念至此,将来,桃雁君若真要走,教他如何舍得。这么一想,心口处便隐隐有些闷痛,一只手不由自主的按住了心痛处,这时凌闲云猛地一个激灵,眼前的幻象消失,一只飞鸟的影子飞快地掠过凌府上空。然而凌闲云并没有注意到,只是深陷在刚刚升起的心思里。
那飞鸟是一只黑色的乌鸦,飞过了凌府,穿过了四条街,终于落在了一个窗沿前,发出了三声呱呱的叫声,那扇窗很快打了开来,一个人影披着衣服看了一眼乌鸦,眼里露出惊讶的表情,随即关上了窗户,不多久,又打开,窜出了一身夜行服的人,借着半明半暗的月色,显出一张精致的容颜来,正是柳芫卿。那只乌鸦呱地一声飞起,柳芫卿跟着脚尖在窗沿上轻轻一点,人便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