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拂静静偎在他怀里,低不可闻的说道:「没办法,我本来以为我可以忍受一个人的黑暗,如果我不曾看见你这太阳的话;我本可以忍受孤独,可遇见了你,我再也不须面对孤独,眼下有你陪我就足够了。」
谢隐动情的紧紧抱住怀中的人儿。「我俩是三生石上旧精魂,注定要一起的。」
半年过去,这些受灾的县城才慢慢恢复生机,赈灾结束,谢隐夫妇准备离开,由当地有声望的人士发起,合送了万民伞,伞上坠有许多小绸条,写着赠送人的名字,全城百姓更依依不舍送至三十里之外。
他们来时是天气最热的时候,回去已经过了霜降,眼看着便是冬天了。
来的时候紧赶慢赶,片刻不敢休息,回程无事一身轻,夫妻俩每到小镇或是村庄就停下来打尖,借民家住上一宿,这样停停走走,谢隐途中也给孙拂买了不少小玩意。
这日,马车来到两座大山中间的山道,风景一路绵延,颇有崎堰难行之势,这种险恶的地势最容易遭到埋伏。
孙拂一边想着一边坐在马车里被颠得昏昏欲睡,就像为了应证她的想法,马车骤然停了下来,她听到马蹄萨萨靠近的声音,接着谢隐的声音从窗外传了进来,「别出来!」她正要拉开窗帘往外探视,手顿时一僵,这是马车被人拦住了?
「嗯,我不出去。」
一般来说,留下买路财是强盗的最终要求,只有少部分穷凶恶极的土匪才会杀人越货。她看不见的马车外,几个呼吸间,本来拦路的只有几个蒙面土匪,又从道路两旁窜出了无数人,足足有七八十名,这让凝结的空气更加压抑了。
「诸位兄弟若要的是过路费,给你们就是了。」领队的朱骏并不想与这些人浪费时间,他早已请示过谢隐,要是路上遇见索财的盗匪,在不伤人命的前提下,就当打发要饭的。
因为回程轻车简从,先行上路的侍卫加上隐在暗处的暗卫也不过三十余人,真要打起来,虽然说不是不行……罢了,还是赶紧处理这群不长眼的盗匪,就当替天行道吧!「看来是个不缺钱的主,不过杀了你们,你们的银钱一样是我们的。」
朱骏的脸色冷了。「你们是找死!」
凶神恶煞的土匪头子狞笑,「该死的绝对不会是我们,老子可是专程来送你们上路的!」
他手一挥,土匪手上的刀全都出了鞘,其中一个喊道:「跟他们罗嗦什么,办完事好回去交差!」
「杀!」
这些盗匪个个身材高大,一部分朝着侍卫冲过去,更大一部分朝着谢隐所在的位置蜂涌而去,让人一看就明白,表面上是抢劫,其实是特地来杀人的。
「大爷,小心!」朱骏大吼。
孙拂偷偷将窗帘拉开了条缝,她看那些土匪身形高大,砍人就像切菜似的,而且脚步稳健俐落,武艺完全凌驾在侍卫之上,不过眨眼,他们这边已经死伤大半,就连朱骏都在苦苦硬撑。
坐在马背上的谢隐朝她的方向看了过来,他早就发现孙拂在偷窥,眉间隐隐蹙了起来。「我记得车厢里有一袋黄豆,你把它拿出来。」
黄豆?这节骨眼不是应该设法保命,怎么惦记的却是那包在上一个城镇临时起意买的杂粮?
当孙拂弯腰把一麻袋的黄豆拿出来要从窗户往外递的时候,一把刀斜斜砍了过来,划过孙拂的胳臂也割开了那袋豆子,黄豆顿时洒了一地。
孙拂惊呼出声,而谢隐已经从衣襟掏出一叠符纸,咬破食指画符,口中念念有词,竟是召请地府阴兵现身阳世。
他被孙拂的惊呼分了神,眼神除了圭怒还有一丝焦躁的心急,画符的动作更加迅速,然后将符纸铺天盖地的洒了出去。
霎时飞沙走石狂风大作,阴兵现身后争先恐后抢食黄豆,也同时吞食了黄豆上的灵气。
「这是什么鬼东西……」有人惊恐大吼。
侍卫们也不明所以,那些数不尽的阴兵到底是敌是友?两股颤颤,手里的刀都要拿不住了。
敌我很快分了出来,只见那些阴兵全部向着盗匪冲去,侍卫们勇气大增,不过几个呼吸间,那群被吓破胆的盗匪就像被收割的稻穗,全部呜呼哀哉,一个不留了。
一见任务完成,那些阴兵毫不拖沓,直接消失在众人眼前。
谢隐无暇顾及其他,他钻进马车把孙拂抱了出来,放到树荫下,同时查看她受伤的地方,只见一道狭长的刀痕划破衣料,伤口血流如注。
「只是擦破皮,没事的。」她试图想安慰他,用带着几许崇拜的眼神望着他,完好的那只手则拉着他的袖子。「你好厉害,那个叫做撒豆成兵对吗?」
谢隐蚀骨般冷冽的眼神顿时多了几许柔情,哄孩子似的说道:「我还能剪纸为马、变昼为夜、呼风唤雨,你想看哪一样?」
孙拂随着他的举例眼睛越睁越大,然后嘟起了小嘴。「你这坏蛋,把我当孩子哄。」她以为她听不出他语调中的调侃吗?「我都要看!」
「不说笑了,我们尽快赶到下个城镇,找大夫给你治伤才是要事。」谢隐撕下自己袍子上的布料先为孙拂按压止血,又命人拿来金疮药和纱布,亲自为她裹伤,一圈一圈缠在孙拂的胳膊上。
谢隐看着她痛到汗涔涔又雪白的脸蛋,心疼不舍的把她重新抱上马车,吩咐马夫赶紧赶车去找医馆。
朱骏在确认过伤患后拿着一个鹰头标志的令牌过来。「大人这是在其中一人身上找到的。」
鹰头令牌,谢隐心里有数,果然是首辅的人。「弟兄们可都还好,状况如何?」
「十人受伤,无人死亡……大爷的神通实在教人佩服!」
谢隐一脚踏上孙拂的马车。「先行包紮,负伤的人全都坐马车,要是马车坐不下,把不必要的货物清空,以人为重。」
朱骏衔命而去。
也算他们运气不差,车行十里便是沛县,一行人在县城治疗、休整,直到三天后才又启程。
也许是想对他下手的人已经接到消息,偃旗息鼓,余下的路程没有再遭到伏击,平安顺利的回到了京城。
天气越发的冷,早起的时候能看见地上结出许多霜花,就连沟渠里也凝了一层薄薄的碎冰。
谢隐把孙拂送回私宅,安顿妥当,当夜便进了宫。
他遇刺的消息几天前已经传到长景帝的耳里,长景帝以为国师这回肯定要自己给那些蠢蠢欲动的人一个铁血教训,哪知道谢隐只是呈上一叠他蒐罗好的资料,退到一旁静默不语。长景帝起先是一目十行的看着,没想到越看越慢,脸色也越发铁青,到后来阴沉得都能滴出水来了。
「好你个陈郊!」
身为首辅的陈郊,勾结京中权贵,私造大船,贩卖私盐,放任私盐贩子沿途掠劫往来客商,又勾结江南盐运使,每份盐引私自收取白银三两的费用,每年贪污高达二十多万两……
长景帝命户部尚书进宫,得知有关江南盐息的登记文册户部从未见过,也未得过奏报。
要知道铁盐茶都是禁榷,属于官有,获利之钜,陈郊却朝这些伸手,中饱私囊,这完全触到了长景帝的逆鳞。
「要是查核事情属实,国师这回是大功一件,加上赈灾有功,可以说是双件奇功,国师有什么要求尽管说就是了。」
「这本来就是为人臣子该做的事,不敢居功,倒是内子在路上遭盗匪袭击受了伤,微臣还要赶着回去照拂一二,望陛下恩准。」谢隐一揖。
国师从头到尾没有说一句陈郊的不是,却把如山的铁证往他龙案一摆,而国师之所以和旁人不同,便在于此,这也是长景帝信重他的原因。
经过彻查,半个月后,陈郊被长景帝摘了乌纱帽,抄家下狱,牵连之广,令人咋舌。长景帝也大肆封赏谢隐,除了加官晋爵,金银珠宝、良田宅子如流水般的往谢家私宅送去。
*
第二年春天,杭州临安城南一处不起眼的小院,大门吱呀一声自动打开,仔细一看,竟是一个不足三寸高以黄纸剪出来的小纸人来开的门。
进门的一男一女,两人头戴笠帽,少妇明艳如春花,手中的手绢包着两颗从芦苇荡里捡来的野鸭蛋,男子穿着粗布衣,却有着清风朗月般的气质,一手拿着钓竿,窭子里是活蹦乱跳的大草鱼。
小院里,庭前有花墙,花墙的木香花黄似锦,白如雪,清香四溢,已经成了老葡萄藤的葡萄架上都是大串小串累累的果实。
结束赈灾回京覆命后又不动声色把首辅陈郊拉下马,谢隐请了长假,夫妻俩去了大兴探望已经快要满周岁的三胞胎弟弟,便转道去了临安,在这里一住就是半年。
日子细水长流的过,孙拂认为这里可比京城惬意多了。
他们回来后才得知孙窈娘没有熬过那年的秋天,在最兵荒马乱、前线战事紧急的时候病逝了,长景帝无暇顾及,草草把她葬在皇陵一处不起眼的地方。
至于年幼就失去母后照看的嫡皇子在那步步为营的深宫能不能长大成人?这就要看他自己的运气了。
倒是孙家二房还不知消停,一心想把孙默娘送进宫固宠,被长景帝怒斥一顿,甚至在金鉴殿上将孙璟的官帽摘了,拍马屁拍到马腿上,孙家二房没得着任何好处,偷鸡不着蚀把米,失去任何庇佑和靠山的孙家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
「这鱼,晚上就炖鱼汤喝吧。」把东西归置好,孙拂从井里拿出湃过的葡萄,放在水晶盘子里。
摘下斗笠,洗了手的谢隐已经慵懒的躺在摇椅上假寐。「你说什么都好,我下厨。」
「你这么说,小泉又要找我哭诉说你老抢她的活儿了。」小泉正是当时她在谢家时侍候她的丫头。
「那我今天就做大老爷好了。」该怎么舒坦就怎么来。
「谢隐。」
「嗯?」
「谢隐。」
「要找劳力就直说。」他起身接过水晶盘子,另一只手把人牵了过来。
孙拂坐到谢隐身边,感慨又唏嘘的说道:「我觉得活着真好,给太阳晒着,有个人的名字可以叫着,还有什么比这样还幸福?」
站在满天彩霞下的孙拂太过美丽,谢隐觉得自己日日都看不厌。
「阿拂……」他呢喃着,简单的两个字竟像在吟唱一首情诗,眼底的笑意如涟漪般扩散开来。
「嗯?」
「阿拂。」
「叫魂呢。」孙拂嗔道。
谢隐猿臂一伸,把心尖上的人搂进怀里,轻点她的鼻子。「我觉得活着有你,真好!」然后俯身向下,堵住了她的双唇。
孙拂还未反应过来,脑子嗡地一声,神魂就已经丢盔弃甲,全身酥软,一吻绵延,两人情正浓处,气息交融,孙拂忽然一把推开她的男人,蹲在地上吐个半死。
谢隐脸色大变,当即就去城里抢了个大夫回来——原来孙拂有喜了。
夫妻俩当时欢喜得傻了,谢隐立即写了奏摺延长假期,他要专心陪妻子怀孕生产。
结果长景帝没数落他迟迟不归,却也没准假,只是在某一天,轻车简从的来了临安,走进这间不起眼的小院。
离开前,长景帝留下一堆的赏赐和补品,外加一年的假期。
小夫妻继续过着神仙都不换的日子,门外几株桃枝如故,陈酒埋了几壶,春风徐徐拂过,来年未可知……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