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汉爬起了身,没想踢飞自己的竟然是一个小小的姑娘,而且还戴着骇人的鬼面具,咆哮着:“他偷了我的钱袋!”
“钱袋?”鬼面具下挑起了眉,“我刚刚看到你把钱袋放回了自己兜里,难道是我看错了?这顶多是未遂,罪不至于让你把他打死,你总不会比官府还有仲裁力吧?”
她说得理正,但那口气不知怎的,就是有挑衅和气死人的嫌疑。
“老子就是要修理这个小毛贼,你这小丫头能把老子怎么着?”恼羞成怒地咆哮着扑了过去。
“你会后悔的。”她像是平铺直竖着事实,既不像威胁也不像心虚地威吓,低低的声音似乎也没打算让壮汉听到。
她现在戴着面具,没人看得见她的脸,她完全不介意当众被人当作妖魅的。别怪她,她也是很难得多管闲事的。手?脚?哪边先来?他好像都有用到吧。
没人看得到,面具下的脸庞浮现而出的,是克制不住的血煞之气。
“抱歉,请帮我拿一下。”在她指尖张开之前,清浅的嗓音道。
大婶儿还没看清,一篮子的甜饼就落在了她手上,旁边的青衫少年一掠身,似踏风而行,他挡在了戴着鬼面具的少女前面,一推掌,像有气流隔开般,扑上来的壮汉猛的震了下,但依旧蛮力地向前冲。
掌心收起,足心一绕,拨云般贴上壮汉的身子,手指轻点上几大穴,如撩风般却瞬间卸下了壮汉的冲劲。一气呵成,行云流水的身姿,翩翩旋身站定的少年有温温宜人的笑容。
壮汉看着眼前瘦而颀长的身子,不敢相信他竟然轻易就将自己制服了。
“得饶人处且饶人。”他淡淡说道,嗓音和煦如风,不可思议地让壮汉渐松了内心的火气,可能也是发现对方不是自己占得了便宜的人,哼了一声就钻进人群走了。
赵卿云回了神,惊异于刚刚几乎顷刻而出的狠辣,反射性地收起了原本就要划出的指尖,紧握不放。低身探了男孩的鼻息道:“还有气息。”只是伤得不轻。看了痛得快昏过去的男孩瘦得皮包骨的手臂,“一定是饿得晕了,没办法才做了偷儿的,说不定还是第一次做贼,不然怎么会这么眼拙地挑上了一只熊?”
男孩痛得没办法回答这个虽然戴着鬼面具,但却是他救命恩人的姑娘,悲凉的眼神看着她,显示着她说对了。
“我看这么瘦的胳膊也实在不是什么做贼的料,恐怕连跑的力气都没有,活该被人一把抓住了。”
险险就要吐血而亡,翻了下眼,就要昏过去的时候,一包东西粗鲁地塞进了他的怀里。
“你还这么小做什么贼?好的不学,只会走歪路。银子不多,但够你暂时养伤温饱直到找个好差事了,可别说没人给你机会。”
衙役发现骚动过来了,她再塞了些银两给那些衙役,解释说是一场误会,麻烦官差将他就近送到医馆去。掂了掂很有分量的钱袋,衙役笑得合不拢嘴,连连道好,就差人抬着不停回望着他们的男孩往最近的医馆去了。
不论宫里宫外,果然还是钱财好办事啊,真是感慨。她叹息。
戚灯染抬头再看向屋檐,已没有牛头马面的身影。
他做了太久闲游天地的天人,他并非没有慈悲怜悯天下苍生,只是万物皆有定数,天人插足凡间只会扰乱命盘。所以,他从未插手过人间的生离死别,爱恨情仇。一切过往云烟,数十载后他们又将重入轮回各得所命。是因为这一世他也做了人的原因吗?那些看了数千年之久的人间悲欢,竟再不像过去云淡风轻了。
想到了遥远的过去,那个还是个小小女孩的小公主睁大了眼睛问他“那是不是只要不知道结果,一切就皆有可能”。而如今,牛头马面就出现在自己面前,却又离去不见了。
已经看见的宿命改变了,她确实拥有不可思议的力量呵……
她的煞气没有离去,但是一整个晚上,他发现她幼时的良善仍然存在,虽然埋得极深,但也是在的。是不是还有机会呢?将她转回奇星正命。
“是不是有你在,一切就皆有可能?”他可不可以认为这样的几率就是对半的了?天下不一定会毁,灭世诏不一定会到来。
“嗯?”人声嘈杂她听不大清楚,但是似乎又有些抓到意思,答道,“只要有心,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你刚刚又差点不小心使了……”
她没等他说完就打断,“那是情急之下,下次我会记得不胡乱伤人的……”恍惚还记得那种仿佛邪鬼上身的嗜血感,但是此刻她却什么也没有办法多想,呆呆地看着他舒展开笑容的脸,有如满月降临,放出清而淡凉的月光,有薄薄的光辉笼罩。
她不知道天下间有这种笑容,能让她甘愿放弃一切恩怨抱负,甘心为他敛了凶性,为他向善……
向同样看傻了的大婶儿手中接过甜饼篮,他朝她道:“我们继续逛吧。”
“好可惜啊,那样俊雅的少年却配了那么个姑娘……”一般来说会戴着面具遮住脸的姑娘没几个,长得漂亮的姑娘还巴不得在街上绕绕就能勾个公子哥回家呢,更不用说在这人山人海的元宵灯会了,会以面具遮目应该是丑得不行了吧?
大婶没发现自己的嗓门就算压低了也叫口中鬼面具的姑娘听到了,她在宫中可是练就了一双顺风耳呢。
再看向前面,他避开来往的人潮,侧身挡在了前面。
她看着少年好看的身形也许只是下意识地挡在了她之前,没有发觉什么不对。
胸口突然一片暖热。
手心一暖,他不解地回过了头,见是她握住了他的手,握住了他的一手冰凉,源源不绝的热度像要温暖他没了温度的躯体,她说过要把自己的体温分给他的。
“人多……我怕走散了……”
他笑,没有介意地握紧了她的手继续向前走去。
“戚灯染,我喜欢你。”
“……”
“就算你不懂也没关系,我也不指望你这木头能懂的,只是我还是要说。”
“十六公主,我确实不懂的……”他不懂要怎么回应她,似乎视而不见也不妥。凡人的情感太复杂,他的七情六欲偏淡泊得难以感受。
“所以我就说我不指望你能懂的啊。你不要插嘴,听我说就是!我现在就是要教你,我对你是什么感觉。我小时候也不懂的,只是觉得很奇怪,每次看到你就、就觉得很秀色可餐……”
前面的人踉跄了一下。
她瞪了一眼,搞什么?也该是讲出这些话的她会不好意思吧?
不知道是不是不敢回头,他继续向前走,握着她的手有点松了,她立刻又用力握了回来。
有点想欺负人的坏心了。她露在鬼面具外的眼睛闪闪发亮,慢条斯理地继续说:“以前呵,我每次看到你就觉得胸口跳得很快,血都冲到了脸上一样,热得难受,突然就有股很想很想吃东西的感觉,却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吃的是什么……”
他的脚步变快了,几乎是用飞的。
“现在呢,也是一样。不过有点差别,我现在毕竟不是以前的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了,”笑眯了眼,看着他越走越快的步伐,“我现在知道呢,那种感觉,是受不住诱惑的———饥渴。自从上次亲身试验后,我终于知道自己又饥又渴又很想吃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了。”
低头,颔首,像是有所发现的感悟。猝不及防地用力拉过他的手,因为没有防备,他竟一下被她拉进了不见人影的巷子里。
丑陋骇人的鬼面具被掀开了,落在地上,露出她白瓷娃娃般轻灵容丽的脸颊。一抹狡黠闪过她大而明媚的双眼,立刻地,粉嫩淡红的唇瓣就贴了上来。
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只看见她闭上的眼睑上颤动的长睫,像飘花上的蝴蝶,轻颤得惹人怜,沾取着花露。那长睫张开,他突然有一种蝴蝶终于展开大而绚丽多彩的翅膀飞起来的恍惚。
虽然有一丝丝的羞色,却依然的慧黠,没有面具的阻隔,声音清脆入耳:“你的外貌还是如七年前的一样青嫩可口,一模一样,总算满足了我幼时吃不到的饥饿感,我很感谢呢。”
一吓。
少女状似低头冥思,“我来想想这究竟叫做什么呢,更深切一点说是喜欢,也叫做爱……”
再一吓。
她抬眼看他,很邪恶的双眸闪闪发亮,“更直接一点也更浅显一点的呢,叫做———人、的、兽、欲!”
已经惊吓得无语。
少女的美丽容颜因为眼中的邪恶竟变得有些魔魅的惑人,她欺压似的靠近他,让他靠在墙上无法动弹,很好心地用纤纤玉手安抚般轻轻拍着他净雅诱人的脸,“戚灯染,你最近可要小心一点哦。怎么说你现在的外貌还是七年前的十五岁,我现在还长你两岁呢。可不要说姐姐欺负你哦,不要到最后让我吃得骨头也不剩了。”
踮起脚尖再偷一个吻,还舔舔舌头一副相当回味无穷的样子。
他全然惊愕得无语。寻回记忆的天人,此生最大的危机似乎终于摆在面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