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司没有司法权,皇上又派侍御史董敦逸前去复审。
董敦逸到场一看,所谓的“罪人们”都已经被拷打得没有人形,且气息奄奄,无一人能出声。董敦逸感觉无从录起,有些迟疑。宦官郝随生怕他翻案,立即加以威胁。董敦逸生怕飞来横祸死于非命,只得将原来的口供抄了一遍,交案了事。
罪名终于确立。孟皇后身边亲近宦官侍女无一幸免,养母燕氏、女尼法端、供奉官王坚三人皆被先行处斩。
诏书下,孟皇后“旁惑邪言,阴挟媚道”,废去皇后位。孟氏出居瑶华宫,号“华阳教主、玉清妙静仙师”,法名“冲真”。
废后诏书下达的那一天,天气阴翳异常,乌云滚动,闷雷轰响。
侍御史董敦逸心中有愧,孟皇后居后位六年,期间贤淑有德,深得百姓民心,认为这是天降异兆,于是上奏:“中宫之废,事有所因,情有可察。诏书刚下,风云为之变色,天不欲废后;人为之流涕,是人不欲废后也。愿陛下暂收成命,另命良臣复核此案!臣唯恐冤枉好人得罪天下后世!”
位居高座的天子,只是只手撑额,一副闲适,勾起薄艳的红唇,慢慢问:“卿何以反复无常?”
“皇上……”董敦逸咬牙,他总不能说这件事的背后还有丞相和刘妃,但是十六公主也已找上门来了。是他小看了这个一向不争的公主,不切己则不动,关己则锋芒尽出,从她的言谈举止中,利害关系已经简单明了。假以时日,只要她肯,这个宫闱内权就会是她的囊中物,再加上皇上的宠爱,他董敦逸更是招惹不起。
“行了行了,朕都知道了,你下去吧。”
“皇上!孟皇后确实是不可多得的一代贤后啊!”
“朕自然知道。但是,她也无心后位了,朕留她又有何用?”邪魅的面容是不愿强逼人般的轻松。
“皇嫂嫂,皇嫂嫂,你要走了吗?”奔入了空无一人的宫殿,只短短数日,四周却是一片尘埃寂寥。
“卿云啊,我已经不是你的皇嫂嫂了。”落了发,穿上了女尼服,神色苍白,莫名的有离世的气息。
她很想握住皇嫂的手,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不敢,只能急急问,眼眶微微发红,像要被丢弃的孩子,“皇嫂嫂,你再也不来看卿云吗?”
“看来是不能了。”孟皇后依然柔柔地笑,却不知为何让卿云觉得这笑就像皇嫂嫂的脸般苍白又无力,“福庆已经不在了,我终于也可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了……卿云,你要好好保重啊……”
她伸出了手,却终于没有握到那已经握着佛珠转身的身影。她只能呆呆地看着一队侍卫将皇嫂嫂送出了宫门。
走了,走了,她走了……她一直一直就把她当成姐姐,像娘一样温柔的姐姐……
她想到了,那时候她还很小很小,是第一次见到皇嫂嫂的时候,她还不知道她是她的皇嫂,只是防备地看着来人。没想她只是轻抚她的小脑袋,柔柔笑着,“这么可爱的小公主,怎么不把头发梳好呢?”
她的发辫被自己扯得乱七八糟,因为嬷嬷们只求速速了事,她被梳得龇牙咧嘴却依然忍耐到梳好。没想绑得太紧,越忍越疼,她想拆也拆不掉,就成了现在的样子。
她帮她梳发,不同于嬷嬷们的粗手粗脚,很轻很很轻的,她第一次感受到暖得几乎要让人落泪的温柔。
“你,你是谁……”她怯怯地问,几乎怕只是做了午后一场希冀已久的梦。
“我吗?我三天前才和皇上大婚,你可以叫我嫂嫂的。”那笑,就像午后暖暖的日湖秋水。
皇嫂嫂,皇嫂嫂,皇嫂嫂……
她一片混乱,眼眶红得就要落泪。她捂住嘴,用力闭上双眸,克制着自己开始激动的抽息。
宫门传来了尖刻的笑声,“怎么?十六长公主受不了那个女人走了,要哭了吗?”
她狠狠张开眼。刘妃!
“你来这里做什么?”
“前皇后要走,我总要来送送啊。可惜慢了一步,不能好好奚落她,实在可惜。”没有注意到她几欲杀人的眼神,刘妃在宫殿内左看右摸,兴奋得好像这座宫殿已经落入她手中一样。
“你以为皇嫂嫂走了,这座皇后宫就是你的了?”
“当然会是我的!国不可一日无后啊!何况皇上又这么宠爱我!”自信满满的神情,仿佛后位已唾手可得,“等我登上后位,这整个后宫就都是我的了!那个贱人已经去出家当尼姑了,再也不可能回来了……”
“刘婕妤!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厉声喊出刘妃在宫中的封号。
前所未有的声量,刘妃被吓了一跳,住了嘴,随后又不甘心地开口叫道:“你竟然敢这样对我吼叫!赵卿云,等我登上后位,我第一个就不会放过你……”猛地住了嘴,断了声,刘妃的脖子猝不及防地被一只细臂狠狠地勒住,紧得连呼气都不行。
“娘娘!”宫人们大叫,随侍的忠犬郝随立刻要上前拨开赵卿云的手,没想却被一把挥开,飞出几丈远,宫人们都惊呆了,难不成传闻是真的?公主真的有奇宝真图,不然怎会有这样的神力?不敢再上前,奔出去要唤来大内侍卫。
阴寒狠戾得几欲杀人的视线,她狠狠勒住手下的脖颈,一寸寸勒紧,声音冻若寒骨:“刘婕妤,你给本公主听清楚了!先不说你登上后位我也不会怕你,更别说你现在还只是个婕妤!你现在见了本靖国公主也还要下跪行礼,竟然还敢在我面前放肆!”刘妃被勒得无法呼吸面红耳赤,她却依然没有松手的迹象,如金刚铁锢,挣扎不开她的手臂。
“公主!公主!快放手!娘娘要没气了!”侍卫见了是十六长公主,也不敢上前阻止,一干宫侍看了快翻了白眼的刘妃,急得大叫。
一把将刘妃甩在地上,刘妃剧烈地咳嗽着,几乎要咳得破胆。宫侍们都松了一口气,纷纷欲上前。没想,赵卿云又一挪身子,左脚踩上刘妃的腕骨,不重不轻地一踏,“咯哒!”清脆一声。
刘妃破声凄厉尖叫着,痛不欲生。
卿云却只是细声细气地恢复了平静的笑颜,“刘婕妤,这次只是给你一个小小的教训,让你记着这辈子见了本公主都要低头敬语,千万别再说什么不合本公主意的话,否则就不是像今日断了个手骨这么简单了事了。还有,虽然知道你很有雄心壮志,但是本公主还是忍不住很好心地奉劝你早早死了这条心。本公主现在告诉你!只要本公主还在这宫中一日,你就无登上后位之时!不好意思呵,让你长久以来的美梦就这样破碎了!”
“我!我一定要……”刘妃又愤又痛,浑身发抖,“我一定要皇上好好治你的罪!
“嗯?刘妃,你想说什么?本公主没听清楚。”她弯下头,似要听清楚刘妃究竟要说什么。
绝美的脸庞低了下来,犹带杀气的眼眸阴冷得发出魔魅的光芒,那惊世骇俗的美丽轮廓竟掩盖了一贯的柔美泛出带着锐利的邪气,乍一看下,竟然像、竟然像……
“你!”似乎发现了什么,刘妃惊愕地瞪大了双目。
哼笑一声,踢开她碎了的骨腕,让刘妃没空多想,再一次发出了痛彻心扉的惨叫。
指尖张开,在血光就要由她手落再现的刹那,被人紧紧握住。
“十六公主,不要造杀孽。”不能杀人,否则她的煞气就真的洗不净了。
她看着他许久,终于抽回手,旋身离开,一群宫侍这才敢上前。
她在宫廊中飞奔,几乎失去理智,她只是一直踉跄地向前跑去,像要发泄自己强抑的愤怒、悲伤。然后在尽头看见了那个刚刚阻止了她的人,却依然克制不了地撞进了他怀里,失控地捶打着他的胸口。
他任她打,温温地说着既成的事实:“十六公主,你又何须如此做?你就算杀了刘妃,也改变不了废后的圣旨。”
她却浑然失控地怒吼着:“这就是我生存的皇家内宫!一颗外表装饰得再华丽可口,内里也腐了生蛆的梨子!她就是败坏的蛆虫!我为什么会生在这种地方?戚灯染,这就是你说的命吗?为什么我要生在这种地方?”她终于打累了,转而猛地抱住他的腰,“你说过,我可以用我的异能守着她们的,可是我守不住啊!我答应你不伤人,结果却让刘妃有了可乘之机!我宁愿不生为公主,我只要你们能陪在我身边啊!其他人都死绝了我也不在乎,我只要你们啊!”她紧紧地抱住他,用尽全身力气,“这是最后一次!我绝不容许任何人再伤我重视的人!即使要两手见血,要毁了这天下,我也要守住!”又是愤怒,又是脆弱……
戚灯染的神情凝重了。他终于知道她缺少的是什么了,一直处于她关注的视线中以至于忽略。她洗不清她额间的煞气,是因为她最缺少的,竟然是悲悯天下的大爱。
废后之事还未平息,刘妃就被十六长公主所伤,却奇怪地竟未去找皇上哭诉,只有宫女们窃窃私语着那日十六长公主踩碎刘妃腕骨的狠戾,简直如鬼神上身般,一点也不像平时柔弱似水的公主。
又过了半月,圣旨下,十五崇安公主在下月初一远嫁吐蕃诸部那磕达王子。
宫中又是一片难以平息的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