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家小姐外表清冷,性子也淡,的确不爱惹麻烦,若事不关己,她就是多说一句话都懒,偏偏却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姑娘。
那个赖泉有个女儿外嫁到外地,这几日生了个大胖小子,传了喜讯回来,他本以为自己活不到年底,这孙子自然也见不到,没想到竟能撑到小外孙出世,自是开心的不得了,于是大方包了在场所有人的饭钱,甚至还高兴的同坐在隔壁桌的她们说了几句话,说他要趁还能走,去逢春城看看他的闺女和小外孙……
那时小姐正听着,却没想到下一刻,赖泉便双眼圆瞠、面部狰狞,没一会儿就倒地,气绝身亡。
她吓傻了,忙拉着小姐要退,谁知小姐动也不动,就这么看着赖泉,直到掌柜前来圆场,说他是病死的,小姐这才站起身,说他是中了毒,并不是病死的。
当下玄小昭是要拦的,却被小姐打发了去请官府,在走之前,她再一次恨恨的咒骂玄子莫那个懒鬼,每每出事他都躲在客栈里睡觉,一点用都没有!
「他请了我一顿饭。」玄凌菲看着躺在地上,双眼至死都不愿阖上的赖泉,轻声又说:「我还他一个公道很公平。」
这番话触动了在场所有人,包括宁夜洛,以及那些被赖泉包下饭钱的食客,他们一个个垂下首,收起不久前才嫌弃着晦气的嘴脸。
玄小昭张了张口,最终不再多劝。她了解自家小姐的性子,知道多说无益,倒不如想想事后该怎么避开麻烦。
无人阻止,玄凌菲才看向宁夜洛,淡然回答他方才的问题。「死者出门前定事先交代过会来此用膳,身为他亲近之人,岂会不知他的喜好?偏偏他出门前食用了这两样东西,死者喜爱河鲜,不会不知河鲜与番茄相克之理,但他还是吃了,这代表让他食用番茄之人定是他十分信任且亲近之人,那料理经过烹煮,早看不出原型,就算死者怀疑,也会因为对此人的信任而吃下。再者,众人皆说他是生病,可我瞧着却不是,他根本无病,而是中了慢性毒,而这毒,正是他那治不好的病因。」
「慢性毒?」宁夜洛敛起双眸,沉声说:「你可知道你的推测若有误,很可能会替你惹来大麻烦?」
赖府在皇都虽不算极为显赫,却也富甲一方,尤其是赖泉新续的妻子袁氏,更是出自袁国公府,虽说只是个庶女,且袁国公府也已败落,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谁都知道现在的赖府是袁氏独大,能绕过袁氏给赖泉下毒?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除非……
玄凌菲一介女子,说出这样有损袁氏清誉之言,袁氏绝不可能放过她。
他总算明白她的贴身婢女为何会阻止她了,看样子,这样的事似乎不是头一次发生了……
玄凌菲不答反问。「你可是位清官?」
宁夜洛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问,当下觉得好笑。「有谁会承认自己是贪官?」
这姑娘的思维简直妙了。
玄凌菲点头认同。「你说的是,但我信你是位清官,信你会保护好你的证人,所以我敢说出我的推断。」
这话莫名的让宁夜洛心有触动。
很多人都说他能当上大理寺卿,靠的全是家世背景,他不否认背景也是一种实力,的确,若他不是宁锦和与高晏菁的儿子,不可能这么轻易就能进入大理寺。
但他能从一名小刑官成为今日的大理寺卿,靠的就不是庇荫了。
顺昌帝是名好君王,玄玥王朝世风正,光靠裙带关系,没多久便会被淘汰,若他没有实力,就是背景再硬也是无用。
更何况他就是个刺头,愈是不可能的事,他宁夜洛愈要去做,当初便是为了不想听从父亲的话进宫去当金吾卫,才会到大理寺去,谁知这一去竟做出了兴趣,甚至年纪轻轻便做到大理寺卿这个位置。
他付出很大的心血,但很多人不懂,瞧不起他年纪轻,很多时候,明明只要说出实话,便能让案子明朗化,偏偏世人畏惧权贵,不信他能护住他们,不敢将真话道出,让他得多费了数倍以上的时间来破案……
也因此,当他听见玄凌菲的话时,他有所触动。
一个应当在闺阁里的女子,仅仅是因为对方请的一顿饭便愿意挺身而出,并在知道此举会替自己惹来麻烦的状态下仍不退缩,这样的正义、这样的善良、这样的信任,让他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会颤动的心,在毫无预警下被拨动了。
「放心,只要有我在的一天,没人能动得了你。」他的眼底承载着让人看不清的情绪,认真的看着她。
玄凌菲点头,不忌讳的伸出手去触碰死者的身躯。「死者死亡确切时间为半个时辰,外头传言,死者身患重病,这我是不信的。重病之人因长期性的消耗,尸冷较快,且若他真活不到年底,身上必定会有不明显的尸斑,尸斑并非只出现在死人身上,很多重症之人,身上多多少少都会有着不明显的尸斑,但死者并没有,且他身上仍残有余温。」
她顿了顿,突然蹲下身去解死者身上的衣服。
「这是在做什么……」
人群里发出窃窃私语,有些胆子小的还别过头,不敢再看。
察觉到她的意图,宁夜洛主动接手。「我来。」
「大人,还是我来吧!」冯青怎么可能让顶头上司做这等事,忙上前要帮忙,却被宁夜洛给制止了。
有人代劳玄凌菲自然乐得轻松,她本来就不是多勤劳的人,动口还行,动手便懒了,于是接着说:「中毒者,尸斑与自然死亡、急症而亡大有不同,就连中的毒不同,尸斑的颜色也不尽相同。」
宁夜洛将死者的衣物打开,露出一大片满是尸斑的背部。
「这……」一旁的仵作见了,惊讶得阖不上嘴。
玄凌菲指着那一块块尸斑。「正常的尸斑应当是紫红色,而砒霜中毒者,尸斑呈现鲜红色,除此之外,死者的背部甚至出现了灰褐色和绿褐色的尸斑,具体的毒物为何,我不是很清楚,但在死者死亡前,我听闻他嗜吃肉类与海鲜、河鲜以及虎鞭、鹿鞭……等等补品,与这些补物相克的食物并不少,由此可见,死者府中定有位擅于药膳的厨子,只有对膳食了若指掌的人,才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布下这样的死局。」
玄凌菲话落,四周一片死寂,直到一道弱弱的声音传出——
「那赖泉的继室袁氏的母亲,可不就是位药膳高手……」
关于袁氏这个人,他们这些市井小民可都是知道的,因为她有个极为出名的娘。
袁氏是庶出,她的生母梅姨娘原是名药师的女儿,当年的老国公夫人病重,因年纪大用不得狼虎之药,只能靠药膳温补,在千挑万选下选中了身为药师之女的刘梅来贴身伺候。
那刘梅生得貌美,厨艺更是精湛,在她的调理下,老国公夫人的身体竟真的好转起来,而那刘梅也因为要近身伺候老国公夫人而与每日前来探望老国公的大公子,也就是袁氏的父亲有了情愫,最后被纳入了府,成了梅姨娘。
梅姨娘在袁国公府的身分十分特别,虽为姨娘,却因为那一手药膳的功夫以及将病重的老国公夫人救回的功劳,生生成了国公府的主子之一,甚至,许多府中需要调理的妇人皆邀她上门,请求她开立药膳的方子,那时的梅姨娘可说是皇都里炙手可热的人物,也因如此,就是贵为正室的国公夫人都不敢给她脸色瞧。
那刘梅原和他们一样是市井小民,却一个翻身成了上层社会的人,可以说是众人追捧的对象,她的传奇事蹟自然也流传在乡间,可说是无人不知。
至于袁氏,虽没有其母那般出色,却也学得一些皮毛,毕竟是母女嘛……
「闭嘴!你想死是不是?」她身旁的妇人脸色一变,忙制止自家小姑乱说话。那袁国公府哪是他们这些百姓惹得起的?
那少妇似乎也查觉到自己说错了话,可她脑筋动得也快,忙又说:「我、我就是说说,我还记得袁氏靠那一手药膳将赖老爷那肥胖的身子给减了不少,连气喘之症都没了,当时大家还说赖老爷这妻子娶对了……再说了,要是真如那姑娘说的,赖老爷全身都是毒,陆神医怎么可能会查不出来?」
她这一说,众人恍然大悟。
是呀!陆神医在这皇都可是极有名的,少有他治不了的病,他亲自给赖泉诊过病,若真是毒不是病,陆神医怎么可能看不出?
没人发现人群中隐着一名男子,他便是众人口中的陆神医—— 陆清。
他双眼有着痛色,看着那躺卧在地的死者,他依旧是晚了一步……
心里遗憾,却是没上前一步,人已死,就是他出面又有何用?他拉了拉顶上的帽子,静静的看着那一脸清冷的玄凌菲,眼底闪烁着不明的光芒。
玄凌菲听见这话,淡声说:「食物相克产生的毒素极少,就是神仙再世都不见得能看出来,但只要人死了,许多线索都会浮出,很多时候死人比活人还诚实,他身上的毒素少说已累积有三年之久,不得不说那下毒之人十分能隐忍。」
三年!
这话一出,众人脸色又变了。那袁氏,可不就是三年前进赖府的?
「好了。」宁夜洛见再说下去,可能真会替玄凌菲惹来大麻烦,便说:「将死者带回去,详细验尸。」
这话一出,代表宁夜洛接受赖泉之死是谋杀,而非病死。
这下可引起了轩然大波,百姓就是百姓,再怎么害怕也抵不住那熊熊的八卦之心,想必这事不到半日便会传遍整个皇都。
将一切处理好后,宁夜洛这才转身,谁知原本站在身后的佳人却不见了。
「方才的姑娘呢?」宁夜洛看向那空荡荡的身后,感到自己的胸口似乎也空落落的。
不是说好要他保护?怎么一眨眼的时间,人就不见了?
「走、走了。」掌柜指着那散去的人潮。
宁夜洛眯起眼望去,却怎么也找不到玄凌菲的身影。
巧遇了三次,却连人家姑娘的名字都不知道,宁夜洛这会儿真有种自己真会孤老一生的预感了……
第三章 与众不同的姑娘(2)
「娘!听说那个扫把星回来了?是谁让她回来的?」玄以怜刚回府便听见这事儿,气得直奔母亲房里。
汤琴兰看着气恼的女儿奔来,拧起了眉。「怜儿,注意你的仪态与形象。」
「形象、形象!成日要我注意仪态!我人在母亲的院子里,谁敢乱说话?」玄以怜恶恨恨的看着屋内一干丫鬟。
「你们都下去。」汤琴兰沉声道,直到屋内剩下母女二人,她才扳起脸教训。「同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论什么时候,你都得维持好你的温柔娴雅,就是在我的院子里也一样!」
玄以怜听了觉得委屈。「难道连在母亲的屋子里,我都不能喘口气吗?」
见她眼眶泛红,汤琴兰没心软,而是说:「只有做到遇到任何事都不喜形于色不溢于言表的那一日,你才能真正的喘口气。」
玄以怜听了,双眸更红,哑声说:「我说过,我不要当什么太子妃,我要嫁给宁—— 」
「闭嘴!」汤琴兰怒瞪着她。「这是什么话!你也敢说出口?你还要不要脸?我手把手的教导你、培养你,让你成为这皇都里数一数二的才女,就是为了争那个位置,你给我收起你那不该有的心思,不要再让我听见你说出那样的胡话!知不知道?」
太子选妃在即,这妮子却成日想着别的男人,简直是让她操碎了心。
玄以怜抿起唇,不再说话。
汤琴兰见状叹了口气,放软了声。「怜儿,娘这也是为了你好,当你成了人中之凤,便会懂得娘的苦心。」
玄以怜却依旧不说话,那倔强的模样让汤琴兰很是无奈,只得又说:「你听话,若是桃花宴上你没被选中,娘便不再拦你。」
桃花宴乃玄玥王朝开国三百年来的传统活动之一,主办之人为当朝的皇后娘娘,算是宫宴一种,是专为皇都里未婚男女而设,其中当然也包括皇室子孙,举办的地方更是在皇宫旁那种满了奇花异草的飞雁殿内。
为了让女儿在桃花宴被选上,她可是耗费了心思,若女儿尽了力仍当不上太子妃,以宁夜洛的条件,她也是可以接受,只是有更好的选择摆在那,她又怎么会选择次的?
「当真?」玄以怜一扫方才的怨容,双眼发亮。
「当真。」自个儿的女儿她最清楚,一味逼迫是没用的,若不给她点盼头,她绝不会乖乖听话。「可要是让我知晓你没有全力以赴去争取,那我答应你的事不仅无效,我甚至会将你远嫁,明白吗?」
看着母亲认真的眼神,玄以怜知道她是真会将自己远嫁,但她还是开心的直点头。「女儿明白。」
只要有希望,她就心满意足。
汤琴兰暗叹。真不明白,她怎么会生出这么个没出息的家伙。
「说说,什么事情让你这般大惊小怪?」汤琴兰一边问一边抚着腕上的金丝缠枝翠绿冰种手镯,这是她需要冷静时的小动作。
一提起这事,玄以怜愉快的神情倏地一变,不满的说:「娘,老太君让玄凌菲那个扫把星回来了!」
「回来便回来了,她毕竟是你二叔的女儿,是玄府的姑娘,回到自己家,有什么好大惊小怪?」汤琴兰睨了她一眼。
她就奇怪,女儿确实养不成她要的样子,性子骄纵任性不说,还十分的急躁,怎么教都教导不来,但她在外人面前一向佯装的很好,从不失控,今日却不知为何失态了,原来是因为小叔的独生女—— 玄府的二小姐玄凌菲。
「我就是讨厌她!连见都不想见到她。」玄以怜敛去眼中的妒嫉,咬着牙恨恨地又说,「她就是个扫把星,一出生就克死了二婶,现在连二叔都克死了,谁知道下一个倒楣的会是谁?」
闻言,汤琴兰拧起了眉,显然也想到玄凌菲那特殊的八字,但她是府中的当家主母,若是连个小丫头都容不下,岂不让人说话?
「这话别再说了。」汤琴兰严肃的制止她。「当初那命师只说她与亲人缘分浅薄,若是太过亲近易惹来灾祸,可没说她命硬,且只要到了十六岁便能无事,你二叔这才会将她带出府另过,这会儿她都快十八了,早没了禁忌,你是玄府的嫡长女,岂能连点容人的肚量都无?更何况那是你的妹妹。」
「我就是不喜她。」玄以怜非常的讨厌玄凌菲,非常,至于原因恐怕只有玄以怜自己知道,就连汤琴兰也不清楚两人明明相处的时间并不长,自家女儿为何会如此讨厌玄凌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