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林挪用颤抖的手指抹平桌子上的报纸。这一则在午饭的办公闲隙间引起过激烈争执的广告,是用惹眼的黑体字印刷的。它引起过办公室低级职员们的兴趣。她当时惊讶地瞪大眼睛,尖叫声洒落在她的上级同事之间,打断了他们的闲扯。
“呀!看这!“她唾沫横飞道,“这可的确是个好机会!”
保娜·维克斯讨厌地晃一晃,把羊毛衣上的唾沫星抖落地上。“你这该死的小坏蛋!”她责备道,“难道你看到一段流行音乐广告我们都得受苦吗?”
“去你的流行音乐!”乔伊答话道,“看看你自己吧,既然你不是金发碧眼,就没有你申请的份儿。”
“申请什么?”保娜冷冷看她一眼。
“申请担当这份工作!”乔伊恼怒地说,“你根本不行阿,保挪!而且,你的脾性也不好,你不会感兴趣。”
这时,其余的姑娘都好奇地渴望知道下文。“你们谈什么?”她们齐声问道。
“不告诉你们!”乔伊决定逗一下,但当她看见姑娘们有采取行动的姿势便立即改变主意。“好吧,你们自已看。”她把报纸塞给一只伸过来的手。
广告被逐字逐句地大声念了出来;“求聘一位拘谨、顺从的金发白肤英国姑娘,要求完全、绝对不得离开职守。以保障终身生活以及满足一切日常所需为酬。欢迎携带随属。如下为相约电话号码……”
姑娘们在一阵吃惊的沉默之后,便开怀大笑起来。“这个时代没有姑娘会上这么个当!”一位姑娘大嚷道,“这个广告人一定是发疯了!”
“要不是疯了,要不就是富过头了,以为用钱可以买来血肉之躯。”保娜提出说,“我猜一定是一个阿位伯酋长在为他妻妾物色新玩物!”
“呵,这只是一个大骗局!”另一位姑娘说出她的看法,“即使是阿位伯酋长也一定知道,有可能应聘的这么样的天真姑娘简直不会存在。尤其是在伦敦这里!”大笑进入了高潮,乔伊向着塞林娜的方向慢慢地说:“呵,我看……塞林娜也许符合要求……”
塞林娜只模模糊糊觉得她成了谈论的中心,她的心思已经转移到另外的问题上。对于高昂的婴儿日托费用她还能支持多久?上午她象往常一般寄放温迪时,保育园的保育员非常歉意说:“我很抱歉,佩恩小姐,从下礼拜开始,我们的收费就得额外提高一英镑。”为了避开塞林娜惊愕的神情,她转过身,喃喃说道:“这是通货膨胀的缘故,你知道……是困难,但无可避免。”
打这之后,塞林娜的脑子便一直在考虑着如何去筹得这额外的一英镑。
这时,她突然觉察到谈话出现一阵沉默,她成了众人视线之的,似乎人人都在等她发表意见。
“什么……你们说什么?真对不起,我没听见……。”
只有保娜回答,但她闪闪烁烁的话使塞林娜还是糊里糊涂。她用力耸耸肩说,“从这一事上讲你也许是对的,乔伊。只是上礼拜我才听说,塞林娜接受了办公室色鬼的邀请,到他家去听他收藏的古典音乐唱片。”
塞林娜的脸孔羞得通红。“为什么不呢?那晚非常愉快,我认为哲逊先生请我去是善意的。”
保挪冷冷地回答说:“假如善意是这次邀请的目的,那的确会是愉快的。我不知道你是怎样能走出他的住宅而丝毫无损;但显然如此,因为第二天有人听见他承认自己有生以来头一遭感到有所顾忌,他的无赖甚至不足以过早地去唤醒一位睡美人。”
“我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塞林娜莫明其妙地说道。笑声随之而起,虽然并非恶意,但她还是感到受了污辱。当她们都各自回到自己的桌旁工作后,还有一位上了年纪的妇女呆着喃喃说道:
“别自找烦恼了,世故是一张可以覆盖很多瑕疵的皮。你也许很天真,但你有很强的力量,因为你的心灵是纯洁的”
当时由于好奇,塞林娜把搁到一边的报纸塞进手袋带了回家。此时,当她低头看着广告,那些莫明其妙的对话的含义便令人羞耻地显露了出来。
这时,温迪开始哭起来了,于是,一切都忘了。她赶忙抱起温迪,对着她的小耳朵轻轻安抚道;“嗨,乖乖,别哭,请别哭,你不知道我们那位臭女房东会光火的,要是打扰了她的房客。”她用自己凉凉浸侵的脸颊去擦那张熟呼呼的小脸。
她在小小的卧房里慢慢踱着,摇着手中的婴孩,试图让孩子停止歇斯底里的抽泣。抽泣渐渐停止了,但她继续踱着步,恐怕孩子再哭起来。塞林挪一边踱着步,一边回想起仅仅一年之前的事。那时的生活是那么美满,充满欢乐,充满爱。回忆往事是痛苦的,父母亲留给她最深刻的印象是他们在相隔十九年之后,又有了第二个孩子。当时他们感到幸福。但又感到难于启齿把这事告诉自己长大了的女儿。他们很踌躇,不知道女儿会有什么反应。.一天晚饭后,她母亲等他们都舒服地坐在厅子里了,便提起这事来。
“塞林娜,”她开始说话,脸象十多岁的姑娘般红了起来,“我和你父亲要告诉你一件好事。”
“是吗?”她心不在焉地说。
“请搁下报纸听着,亲爱的。”母亲说。塞林挪抬起头,看见父亲脸上的表情象男孩子般激动,便放下报纸认真地听起来。
“你父亲有事要和你说。”母亲说。
“不,你和她说吧。”他坚持道。
“不,你……”
“哟,我的天!”塞林挪一跃而起,把双手伸过去:“你们干嘛不一起对我说?”
他们眼睛闪着骄傲的目光,冲口而出:”我们就要又有个孩子了!”_
她最初的反应是本甚赞同的,但当她看见父母的脸上都挂着担心的神色,便为自己的自私而感到羞耻,当即列他们说:“这是好消息!我一直渴望有个弟弟或妹妹:”
母亲几乎要哭了,父亲温和地看了他一眼,把她抱在怀里轻柔地责备道:“是吧,我不是告诉你塞林挪会和我们一样高兴l”但是在以后数月里,当出生日子逼近之后,欢喜逐渐变成担忧。他们的家庭医生成了越来越勤的来客,直至后来不得不坦自地说出自己对病人健康的担心。他们应该对最后的可怕结果作好准备,但是没人会想到死神会降临,因为母亲总是露着幸福的笑脸,即使她的疼痛非常厉害。
打击终于落下来了,塞林娜和她父亲完全给震动了。他们终日守候在医院里,烟灰缸里堆满了父亲只抽了半截的烟蒂,桌子上乱放着盛满了茶的没有动过的杯子。一位灰色脸孔的医生终于走了进来,悲哀地告知他们:
“很抱歉,佩恩先生,——佩恩太太,我们尽了一切力量,可是,……,或许会有一丝安慰,我们设法救活了孩子。”
在葬礼之后的数星期里,塞林娜的父亲一直处于麻木状态。他一声也不吭,除非塞林娜硬逼着他说话,但从他心不在焉的表情看,她相信他根本不知道她说什么。数月之后一天,一位警察带来了吓人的消息:她父亲丧生于车祸了。她哭泣了,但没有为这位一心只念着妻子的男人而过分哀伤。确实,她没有时间来哀伤,她的小妹妹那么需要她,不让他有喘口气的余地。
问题成堆地出现和逼人,原先的房子不得不抵押出卖了,获得的钱也只够她重新找住处的应急之用。她在离她工作地点不远的地方租了个单人房。
塞林娜轻轻地把睡着的孩子放回她的小床。得算一算,无论如何得从她已经够紧张的预算中挤出一英镑。她把椅子拉到桌前,用铅笔划了一张费用开销单子。她已经取消了理发、补鞋、化装等项。她午餐吃的汤和面包是必不可少的,她十分清楚,要是她在这上头再紧缩一下,那么工作时便会天旋地转的。
她瞧了一眼熟睡的孩子,她那滚圆面颊和壮实的手脚。也许温迪可以不要她惯常买的巧克力?可是所有的孩子都得宠一宠,这只是那么少的一点享受。她极不愿意地用铅笔划去单中巧克力这个词。但即使去掉了巧克力,她还差五十便士。
她用嘴咬着沿笔,紧皱眉头。她没有注意到小床传来的几声呜咽,几秒钟之后,房子里便再度充斥着婴儿的嚎陶大哭,吓得塞林娜赶忙站起身。
“呵,不要再哭!”她抱起温迪,但孩子怎么弄也不停一下,直嚷了十分钟才把大哭减为抽泣。
打雷般的敲门声把孩子吓得又大哭起来,塞林娜抱着孩子急急走去开门,只见发怒的大房东站在门槛上。塞林娜衣衫凌乱,满脸通红,结结巴巴地道歉道:
“很抱歉,柯林斯太太。”
“我也一样抱歉,佩恩小姐,”这位脸孔冷漠的女人打断说,“很抱歉地告知你,一礼拜之内你就得搬离这间房。我已经很耐心的了,但是隔壁简特先生威吓说要离开,因为他不能忍受这孩子的哭声。我很抱歉,但我不想听任何解释,我准备下礼拜大租出这房间!”
她一转身离去,留下塞林娜默默地站在那里。塞林娜慢慢关上门,把脸贴近孩子,她,象嘲讽地,此时正安宁地睡去了。
她抽泣了半个小时,尽情地发泄她无望的情绪。她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命运不断给予她无情的打击,要是别人早折服了,而她挺了过来!但是现在,她必须承认失败。保娜曾经建议她把孩子交给别人养,这主意使她震惊不安,然而,此时她得强迫自已考虑这一可能性。
她努力把思想往这方面集中,但即便是一想到要采取这一行动,便马上引起一阵晕眩。她慢慢抬起头,扫一眼家俱稀稀落落的房间—一磨破了的地毯,一张快要散架的椅子,一张床,一个残旧的煤气罐。一间空空如也。暖气条件极差的小房间,然而对于温迪和她自己来说,那代表着安全和团聚。她什么都行,就是不能和她家庭留给她唯一的小东西分离。
一她失神的眼光落在摊在桌上的报纸上。她无精打采地把它拉过来,毫无兴趣地打量着上面的字。用谜一般的措词写成的广告再次吸引了她,其中一句尤其突出:
欢迎携带随属!
她没有停下思索,猛地撕下报纸上印着的电话号码,三步并作两步冲下楼梯,走到走廊里的公用电话跟前,按照号码拨号。对方接电话了,她要求与匿名的广告人会晤。
电话在挂上之前简洁地给出了时间与地点。
她把记下内容的纸条撕了下来。
星期六,下午2:30。帝国饭店,1005房。
那是明天!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去改变主意了,真是个恩赐!第二章
穿什么去会面不成问题。一套棕色的连衣裙衬着一头耀眼的披肩金发,再配上一件乳白色的上衣,一双棕色的鞋,和一个相称的挂袋。塞林娜对着镜子打量一下,发现自己并没有什么风采。她皱起眉头。如果姑娘们都说对了,她的雇主是个阿拉伯酋长的话。那么他就极不可能会看她第二眼。”
的士把她载到帝国饭店的门前。她怯怯地叫接待员通知她的匿名广告人,她正等着会晤。
一位侍者走过来把她带向电梯。她苗条的双腿几乎不敢走过那华丽无比的地毯,当电梯的两扇门无声地合上时,她觉得自己象是正在离开本身的世界而被带在另一个星球。在她的世界,是不会有人企图做人的买卖的,而这显然是广告的意思所在。“完全、绝对不得离开职守,广告是这样说的,一以保障终身生活为回报。用另外的话讲就是关押。坐进以丝绸作铁栏,垫子作墙壁的监狱以什么为回报?一阵恐惧充满地全身。她极力想请求那位侍者停住电梯,把她带回那个熟悉的世界。可就在这时,电梯停住了,侍者一推开门,走出走廊,示意她跟上来。
他们沿着脚下深蓝色的地毯走向走廊的深处,在标着1005的房门前停下。“谢……谢谢你。”她口吃地说着,把手指伸进钱包里摸出一个小硬币。但他眨眨眼睛拒不接受她的小费,转身走口电梯去。她把颤抖的手伸出去要敲那扇门,但迟疑了一下,把手缩了回来。她的神经经受不起!
当她正要转身离去之际,门给一位温文的男仆打开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她一下,让开一边,请她走进豪华无比的房间。男仆走到一位坐在一张高背靠椅,背向着他们的人跟前,俯身告知他来人已到。她紧张之极,不知如何是好,但当一位上了年纪的高个子绅士站起来转身迎接她时,她的紧张心情便随即消散了。-
“佩恩小姐吗?”他悦耳的嗓音轻轻地说着。法国人,她首先想到,但随即改变了看法,当他说:“小姐请坐。”
她坐下,打量了一下他瘦削的贵族形相貌。他头发灰白,目光刺人,但轮廓分明的嘴角显得很慈善。她等着他说话,看见他很费力地去搜索词句,所有的恐惧便逐渐湮灭了
“我首先介绍我自己,小姐。我是阿贝多·德·巴迪比阿伯爵,你的名字,我相信是:塞林娜?”
“是的,……伯爵先生。”她给巴地说。
他瘦削的手一挥道:“称我唐·阿贝多就行了。我说出我的头衔纯粹是替你着想,以便你一旦明白了此行的目的之后,便可查清我的身份。”
“谢谢你,唐·阿贝多,”她不安地轻声说。“但我没想过要查清你的身份。”
“为什么不呢?你除了知道我登广告要找一个英国姑娘外,便一无所知,而广告所用词句会使任何正常人一读之后便立刻会满腹疑虑的。我说得对吗?”。
她点点头,“我的确有些问题要你答复。”
“你有多少问题我都会回答,但首先你得告诉我。小姐,我广告上哪一点最引起你的兴趣?是承诺保障终身生活抑或是满足一切需求,解除金钱上的担忧呢?以往几天里很多年轻的英国女人面对着我坐在同一张椅子上。她们都是金发碧眼,声称脾性顺从,拘谨。都无一例外地承认受到享受和钱财的吸引而来。然而。我感到有些她们所称述的美德,是与他们头发上的颜色一般虚假。我也许是老了,没那么灵敏,但我还是分辨得出哪些金色是自然的,哪些是从药瓶子里获得的。”
“我的头发不是染的,先生。”她一侧下颊,“我也不希望为自己得到财富和享受。”
“啊!”他意味深长地慢漫说道:“那么为谁呢?我可以问吗?”
“你的广告,”她继续说,“声明欢迎携带随属。我有一个婴孩,只有一岁大,因为要长牙,老是哭,我那大房东便要我另找新居。况且,我上班时寄放温迪的保育园提高了收费,而我的工资怎么也开销不出这笔账。这就是我响应你广告的原因——我无论如何也得找个地方让温迪和我住到一块。”‘
她把视线从膝盖移到伯爵的脸上,他的表情从全神贯注转为深深的厌恶。
“我看我的询问完了,”他喃喃说道,“当你走进此门之时显得那么清白无暇,我当真以为你的确如此。可有个孩子……呵,天!”他叹道。“今天这代人的道德真是令我不可想象。”
她一跃而起,怒红了双颊。“温迪不是我的女儿,她是我的妹妹!我的小妹妹!你怎么这么看……”
唐·阿贝多的脸孔毫无表情。他痛心驰摇摇头;“亲爱的,我早就料到你会找借口的。”
“我并不是找借口!”她跺跺脚。面对着如此令人不能容忍的猜疑,她的胆怯早忘得一干二净了。她连珠炮般说道:“我那时十九岁,我母亲有一天告诉我家里会再添一个成员。因为她的年龄关系……因为并发症,我不知道什么确切原因……,她在温迪出生时去世了。接着几个月之后,我父亲也死于车祸。从此之后,我便尽我所能抚养温迪。但我的工资不高,生活很困难,有时还没法了结尾账。这就是我来此处的原因。你的广告似乎可以为我和温这提供一个新的生活。我既不需要享受,也不需要金钱,但我的确非常渴望找个地方落脚,能让我带大妹妹。这就是我所需要的一切。先生!再见——”她带上手套,眼泪快要流出了。“别麻烦你的男仆了,我自己能找路出去。”
老绅士以惊人的敏捷一跃而起。“请别走,小姐。我道歉,我显然错看你了。你能留下听听我要说的话吗?”
她要冲出房间的企图让佩德劳推进来的车子给挡住了。唐·阿贝多好声哄道:“请留下,喝些东西吧。”
她考虑了几秒钟之后,服从了。“好吧,先生,我接受你的道歉,我留下和你一块喝茶。”
她于是呷起茶来,与伯爵谈论起她往日的恐惧、失望和对未来的憧憬。
钟声敲起了四点钟,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她不禁一惊,“天哪!那么晚了!出来时我告诉邻居只出去一小时,我真的得走了!”
唐·阿贝多面露惊愕。“我们还有很多话要设呢,小东西。你还没听到我要给你个什么职位呢!”
“你是说……你打算给我工作?”她吸了口气。
“不是别人,正是你。”他笑道,“虽然说,最后得由你来决定。”她猛地坐回到椅子上,充满期望地等待着。“你听说过智利吗?”他问得那么突然,她不禁一惊。
“不大了解。那是在南美洲吗?”
他点点头。“对,那是位于安第斯山脉和大平洋之间的狭长条。沿着美洲的西南岸,一边是雪项的山峰,一边是花白的海浪。我的祖国很美丽,气候差异很大,北方是烈日当空的沙漠,连续十多年也不降雨;而南方的森林地带,人们开玩笑说,一年三百六十六日的雨。冰川孕育了湍急的河流和深蓝色的湖泊。在沙漠与冰川之间,躺着一深谷,那是一个长长的肥沃的平原,我的家乡就在那里。那里的气候宜人,夏季凉爽干燥,冬季温暖湿润。
“我的家庭在十六世纪就在那里扎下根了!他们是征服者,是西班牙的冒险家,他们出来探索新的土地和寻找黄金。他们没找着黄金,但果真在那个土地上找到了快乐,他们最后决定安居,建立了家庭。最初的生活很不容易,得征服敌对的印第安人,丧失了很多人的生命,不过此时的原籍西班牙人却把自己看作是智利人而不是西班牙人。我们为印第安人的勇敢和对自由的热爱而骄傲,他们的精神和我们西班牙的传统一起形成了我们国家的历史。一个年轻的国家,轰轰烈烈地成长了,就象我庄园所雇用来看牛群的华搜那样精力充沛。””
“华搜?”塞林挪问道。
“华搜……你们怎样说的?”他眨眨眼,然后突然想起,说道:“牛仔。我的孙子就是一个这样的牛仔。在今后的年岁里,他就是我庄园的当然继承人了,不过眼下他正过着牛仔的生活,而且要继续下去,直至我认为时候到了才把继承权交给他。我现在到这个国家来就是代表他的,我代表他登的广告,我代表他请你跟我一起国到世界的另一端,成为他的新娘!”
她生平从没这么惊奇过。“什……什么?”
他担忧地看她一眼。“是这样,我孙子需要有个妻子,而我认为除我之外,没有人能够为他这种人找到适合作他妻子的人。我选中了小姐。”他疲倦地吸一口气继续说:“我最美好的愿望就是把我的庄园可靠地移交出去。我孙子只有结了婚才能更好地得到那些和我们一起共享的老一辈的人敬重,同时在那些年轻的雇工中更快地建立新的威信。”
塞林娜只觉得天旋地转,她喘着气.努力听完伯爵这番惊心动魄的说话。她吃惊地以呆滞的目光注视着他的脸庞。“你这是当真?”她声嘶地说。
“我不开玩笑,小姐。”他严肃地答道。
“但是你孙子,”她喘着气说,“会对你这个安排怎么看呢?他是什么样的人,会允许他爷爷给他选新娘?”
“什么样的人?他在许多方面都很象他的父亲,我唯一的儿子,他在一次地震中丧生了,他和妻子一道进城度假去,把儿子交给我带。那时候发生了地震,他俩住的旅馆刚好落到一条裂缝里,全完了。我孙子那时候还小,对父母什么印象都没有了,但每夭我看见他,总会想到他父亲。至于说,他会有什么反应……”他双眼象罩了一层纱,冷冷地毫无表情,“他当然会全听我的。”
塞林挪突然觉得同情起那位终年站在专横的爷爷影子里的人来。他无能力为自己找一个妻子是可以理解的,因为他自出生以来,使一直为这位大贵族所抚养。她可以想象出,他腼腆,个性内向,非常缺乏自信心。然而,无论她多么同情这位不幸的男子,嫁给他却是另一回事。
她面带尊严平静地对唐·阿贝多说:“很抱歉,请你另外给你孙子物色妻子吧。”
“为什么?”他厉声说道,“你已经恋爱了吗?”
“不,不是这么回事。”她让他相信。
“那么你为什么撒谎?刚才你还说只要能为你妹妹找个栖身之所,你就任何事情都愿意干。我让你干的比这‘任何事情’要好一点,真的,有人或许会认为你极其幸运,能有机会改变你目下的生活。”
“可是你明白吗?”她辩解道,“让我嫁给一个我素昧平生的男子那是绝对不行的。”
“可是你是要出嫁的!”
“这,对,”她脸庞升起红晕,“我想到时……我希望……”
他圆滑地打断道:“也许你的希望太过份了,小姐。问问你自己吧,哪个男人愿意肩起这个累赘,抚养一个不是他的孩子?我可以为你描述一下以后的日子:因为独个儿抚养妹妹的缘故,你会过度疲劳,未老先衰,等她到了读书的年龄,你孤立无援为供她上学继续挣扎;她长大之后,恋爱了,你已经到了风烛残年,还是孑然一身,没人管你,没人需要你。无人报答你,只除非你妹妹到其时真的还会关心你。”
塞林娜气急地说:“你太狠心了,先生!”“这是现实的,小姐。”
他转过身去。大步走出了房间,留下她去考虑他的话。在这间烘得过热的房间里,她浑身颤抖。她害怕———害怕孤独,害怕年老,害怕象他所说的那样,无人需要她。她下意识地伸手拿了块三明洽,然后又战栗地揭开,环视一周这间装饰华丽的房间。比较一下她目前安家的破房子。那里躲不到一礼拜之久,下礼拜六之后——怎么办呢?他们去什么地方?她们怎么过下去?她还能维持多久她们那勉强糊口的生活?也许在今后的大半生中她都得为这一切牵肠挂肚,劳碌而终。
唐·阿贝多再度走进房子时她正治定地注视着炉火的中心。他走近了,她抬起头,眼含一点笑意。他问道。“决定了,小姐?”
“是,先生。”她简洁地说。“我决定接受你代表你孙子提出的建议,我将努力当个好妻子让他满意。”三天之后,塞林娜住进了圣地亚哥的一幢摩天大旅店里了。此刻她正站在窗前往下张望。整个首都呈现在她面前。城市的北面是广阔的平原。一条河流把地面剪成两半;东面侧卧着一列巨大的、参差凹凸的岩石,有的还盖着冰雪——那就是安第斯山脉。,
不到二十四小时之前,他们还是在伦敦。从伦敦飞来的时候,温迪的表现非常好,她一直跟唐·阿贝多开心地玩,惹他高兴,好象生来就懂得卖弄风情似的,所以到后来,伯爵便坚持要让他来看管她,使得塞林娜有空去检讨自己的行动,为自己极端的愚蠢所惊讶,猜测她缺席后在办公室所必然引起的议论。
一切的事情都是由唐·阿贝多的男仆去安排的,事情解决得如此之比简直令塞林娜瞠国。她曾经打过一个电话回办公室,不过那是在午餐的时间里,她知道那时大多数的姑娘都出去吃饭了。她有意要避开那些难煌的道别,没有勇气去国管那些奇怪的问题。在她的同事当中,她讲不出同谁有特别的交情,她们都对他很好。她们曾经邀请她下班后一起参加一些社交活动,但她谢绝了,日为温迪要占去她所有的空余时间。当然,别人会议论她一些日子,然后便忘却了。
她叹了一声,然后离开窗前走向床沿。他们一到旅店,温迪就让一个能干的妇女抱开了,她是经理派来照顾孩子的。
“能够的话,睡几小时,”唐·阿贝多离开时说道,“然后吃午饭时在楼下见我。我们很快就要动身到庄园去了,剩下的时间不多,可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商讨。”
她躺上床去,然而她的疲倦与其说是身体上的毋宁说是精神上的,舒适的床垫消除不了大脑过度工作的折磨。她通过代理人跟一个她从未见过的男人订婚了!她能够耐心去扶助这位将要成为她丈夫的腼腆人儿吗?他们能够以需要代替爱情去维持白头到老的婚姻关系妈?她惶惶不安,心情很不舒畅。
一小时之后,她醒来时,睫毛上仍然挂着泪珠、她飞快地看了一眼手表。离约定的午餐时间还有一小时。她决定先洗个澡,便转身朝洗澡间走去,但她突然站住了,前面的去路让纸盒阻塞了。这些纸盒灰色,形状大小不一,每个盘子都饰有一行醒目的草书烫金西班牙字母。“美景。”她慢慢拼了出来,伸手拿起最上面一个盘子.小心翼翼地摇了摇。一层薄纸的沙沙声引起了她的兴趣。她轻移打开盒盖.掀开淡紫色的、在颤抖的手指下获获作响的薄纸。在她面前首先展现出来的是花边,接着是闪闪发光的丝绸,最后她提起了一件美丽的睡衣。
她继续打开另一个盒子,接着又打开一个。看见拿出来的物品一个胜似一个,她也就越来越惊愕了。内衣、晚礼服、剪裁精巧的松紧裤,醒目的外套,好看的鞋子,每一件都是贵得出奇的。剩下一个盒子的时候,薄纸已经堆得没过她的双膝了。这个盒子更大、更深,她几乎等不及了,立即把它打开。她急急地拆开最后一层纸,一露出了一件深色的、起光泽的毛皮大衣,她惊讶不已,犹豫地用手指按几下,毛皮随即泛起了诱人的波纹。
她跪在地下,不敢相信地望着团周堆起的财富。就是电影明星也没有这么多的衣物,也没有那么昂贵!
她没有浪费时间,迅速洗了澡,首先穿上一套透明的内衣裤,然后再决定穿什么去见她那位富有的恩人。她犹豫很久。最后选了一套素色的英国刺绣衣服,平领颈口上镶着一条淡蓝色缎带。她照着镜子,发现自己淡素之中饱含魅力。衣服剪裁得那么精巧合身简直是个创造,它紧裹着她曲线优美的身段,让她的乳峰诱惑地耸起,使她充满青春活力的身体变得那么惹人注目。
塞林娜看一眼温迪,见她睡得那么安宁,她便轻快地走下楼梯到她与伯爵约定见面的酒巴去。他坐在一张靠窗的桌子前,一见她走进来便马上站起身。一种感恩之情促使她向他伸出于去,令她感到吃惊的是他竟提起她的手吻了一下。
“美丽的火焰。”他说了一声。
阳光从窗口透进来沿着她浓密的头发而洒落在生着火的火炉上。她点点头:
“谢谢,先生。”
他们开始用餐了。首先上来的是巴打,一种用鳄梨、虾仁。柠檬汁做成的色拉,接着是阿罗稣,是用各种肉,加上葡萄干、榄仁、洋葱、胡椒等做成的馅饼。他们轻松地东谈谈西谈谈,但都避开迟早都要接触到的重要问题。他脸带微笑等着她掏完最后一勺草毒雪糕,于是就在倒完咖啡之后,綷然打断了她欣赏食物的兴致说;
“我通过无线电与我孙子联系过了,要他亲自把他的飞机开到圣地亚哥机场接我们走。我断定,”他看一看手表,“他一小时之后就会到了。”
她几乎让咖啡呛了。“那么快?”她喘口气。
他点点头。“在我的孙子到达之前,我有件事要请求你,小姐。经过再三考虑,我认为最好让他相信那孩子是你的——在目下一段时间里。”见她惊愕地倾侧了头,他连忙补充道:“我以后会决定什么时候再把真相告诉他。”
她小心地放下杯子。“但是这样欺骗他有什么必要呢,先生?”她飞快地问道。
在他考虑之际,她耐心地等待着。他对她的单纯很感满意,嘴唇不觉弯成了半月形。“我深知我的孙子,他喜欢恶作剧,我决定给他出个难题。最使他烦恼的莫过于一个未解决的谜,一个未揭露的秘密。要是一个男子遇见一个姑娘,她外表年轻、漂亮、纯真、贞淑,然而却带着一个模样儿与她相似的孩子,对于这个男子来说,难道还有什么比这更神秘的吗?他会自然而然地得出这样一个结论。象我当初一样,这个孩子是你的。”
塞林娜脸变红了,但她设法忍着性子。“你是说,你要我假装成是温迪的母亲,并以此来迎合你孙子的兴趣?你难道不以为这样做(无论对他还是对我)都有点残酷了吗?”
“我们达成交易之时我并没提到不残酷”他冷冷地说,“对你的酬报是就物质上而言!”
冷酷的口答使她脸色变白了,然而,他讲的都是事实。她天真愉快地接受了他堆在她头上的益处:从英国来此地费用昂贵的飞行,华丽的旅馆房间,她正穿在身上的衣着,全都是他付钱的。她说时没有抱怨的余地,丝绸绳子的约束开始起作用了。
他头一低,简洁地点一下以示同意。“我听从你的尊意,但是既然我不会撒谎,让我向你的孙子说什么好呢?
“孩子是你的随属。目前你这么说就足够了。”
她咽下羞辱向他提出一直大惑不解的问题:“我常常奇怪你为什么在你的广告中,插进‘欢迎携带随属’这句话。没有几个人愿意在家里接受他们雇员的随属的,为什么……”
他扔掉雪茄蒂答道:“广告中的每一个字都是经过再三斟酌的。你提到的那一句话我认为恰是绝妙之处。我所要找寻的姑娘需有某种美德其中至为重要的是要有强烈的责任感,不会背叛我的信任;就一个品德差点的人来说,她很快便会抛弃另一个可能成为障碍或负担的人。我并没有希望随属会是个孩子,但既然这样,事情也与我的原计划差不离。我们无法知道父母是多么爱我们直至我们自己成为父母,这就是我想为孙子准备一个现成的家庭的原因。看守一晚病孩子,教会他的东西比我的话教他的要多得多。”
“我确实不懂你的意思。”她皱皱眉头,“既然你孙子对他父母一点印象都没有,那么在他眼里,一定是由你来充当这样的角色。你是否暗示他对你的照看有点忘恩负义?”
他有点悲哀地答道:“忘恩负义并不是最合适的词。我们可以说,他对我的动机不甚理解,只有当他亲临其境经历一下我把他带大所遇到的各类问题,他才会开始明白——无论他现在怎么往相反之处想——我所采取的一切行动中心都是以他的最大利益为出发点的。”
只要那些利益与你的相一致!塞林挪震惊地醒悟了。他的皮肤毛管倒竖。从第一次会面起,他就感觉到他慈祥、有礼貌的贵族外表之下的专横。他已经习惯我行我素,把自己的意愿强加于地位低些的弱者。甚至似乎连他自己腼腆听话的孙子也和他疏远了。
她的心一沉。他是弱小的,她也一样。两个受牵线人指挥跳舞的木偶,难道还有什么希望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