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他长跪鸾凤宫,她陪跪一夜。
那一夜,天地悠悠,苍穹渺渺,天与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第二天天明之时,已经双膝僵硬得动不了分毫的两人被太监宫女们架回了东宫追云殿。
唐世龄闭门谢客,所有前来吊唁的朝臣、皇亲,都被他挡在追云殿外。
当她捧着早膳去殿内看他时,发现一夜没有掉过泪的他却抱着那个香囊放声大哭,他当然有他的悲痛,但是他也有他的坚强,他不愿意在外人面前掉泪,只在她一个人面前痛哭。
她还没有开口,他便将她紧紧抱住,抽噎着说:“千颜,从今以后,我就是孤独一人了!”
她用双臂抱着他,柔声说:“怎么会?殿下还有我啊。”
那年说出那一句话时,没有想过这其实是一句事关一生一世的承诺。
而今,乌云压山,风雨将临,她却要反悔食言,退出他这场极致重要的战争?
那盏六角宫灯的光影投影在窗纸上,暖暖的黄色、微弱的光亮,像是此刻的两人,弱小,却彼此温暖。
她决定了,她下定决心了,她不会再彷徨顾盼、犹豫退缩了。
伸出双手,将他抱在怀中,方千颜坚定地说:“殿下,唐川威胁不到我,因为我是殿下的人!但是我们两人必须做出一个决定,让我们不但可以度过眼前的难关,让勤王倒向我们,让摄政王哑口无言,还要让我们有反败为胜的能力!”
他讶异地看着她,不明白她为何突然间神情大变,从失魂落魄变成神采奕奕。但是他喜欢她现在的样子,喜欢这种即将迎接战斗的激动和兴奋。
揽紧她的腰,他急问道:“你有什么妙计?”
她的美眸轻睐,檀口微张,“舍车保帅,瞒天过海。”
两日后,在唐王府的门前出现一具尸首,那人横尸在王府门前,手中握着一柄长剑和一卷细若发丝的银线,那银线其实是生铁炼就,坚而韧,极难折断,却可揉搓成团。
这具尸首的出现再度轰动京城,因为是清晨打更者先发现这具尸体,消息很快便传到九城提督和刑部,立刻有人来把尸首运走,但是城内依旧有很多人看到尸首,于是有人传言,这尸首有可能就是前日登封楼命案的元凶,畏罪自杀,也有人猜测说这不过是移花接木,用来掩盖真相的替死鬼。
无论真相究竟如何,在尸首出现三日后,九城提督和刑部同时宣布登封楼命案结案,此人乃是自杀,手中所握的那条生铁铸造的银线,正是登封楼杀人时的作案工具。
两起命案轰轰烈烈的出现,又莫名其妙的结束,两名死者的身份究竟是谁,外人并无从知晓。
不过有人亲眼见摄政王去了敬德轩和勤王会面,应该是谈及此案内情,但是摄政王离开时却面色凝重,可见结果并不令人满意。
有人猜测,这一案,可能让勤王和摄政王结了梁子。
皇宫之中,东宫追云殿内,唐世龄正在吃晚膳,方千颜为他布菜,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天,此时殿门外有人轻声说道:“殿下,奴婢回来了。”
“是灵儿。”方千颜起身去开门,殿门外灵儿一身黑衣,刚刚摘掉面纱,笑容可掬地走进来,“不出殿下所料,勤王果然和摄政王翻脸了,刚刚奴婢听到勤王正在说无论如何要为世子报仇。”
唐世龄的嘴角向上翘起,“勤王就这么一个儿子,向来爱如珍宝,如今儿子遭逢不测,自然是又悲又怒。一个莫名其妙死了的人就说是凶手,要我,我也不信。”
方千颜看着他,“事情闹到现在,殿下也该出马去看一看勤王了。”
唐世龄用手帕擦着嘴角,“不急,勤王应该会来看本太子的。”
果然,到了次日,勤王进宫求见太子,在追云殿内,勤王形容憔悴,刚刚要给太子见礼,唐世龄一个箭步上去,抱住勤王突然放声大哭。
“叔父,是我不好,连累堂哥殒命!那个杀手一定是冲着我来的,堂哥当日是为了救我才不幸遇害……”他一边说,一边抽噎。
随着他的哭声,勤王也已老泪纵横,早已哭得双眼红肿,此时更是几乎哭干了双眼。
方千颜扶着勤王坐下,也流着泪说:“王爷这几日一定心力交瘁,先坐下来再说。”
“那一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勤王好不容易平复了心情,才开口问道。“我本来想当日就来问内情,但是听说殿下受伤,想是不便打扰,才一直忍到今天。”他看着唐世龄被厚厚白布缠裹的伤口,显然伤势严重。
唐世龄黯然说道:“侄儿受伤之后先是昏迷了一日,然后又发高烧,虽然想见叔父,可摄政王一直看得严,不让宫中的人放侄儿出宫,侄儿心里也很着急。”
“摄政王竟敢软禁殿下?!”勤王大怒道,“这混账真是把自己当作可以只手遮天的大人物了?!”
方千颜为唐世龄递过手帕,跪倒在两人面前说道:“殿下现在心情激动,可能说不清当日情景,还是奴婢来说吧。殿下虽然已经十六岁了,但是行动坐卧都很受限制,纵然出宫,保护殿下的侍卫都是摄政王亲自挑选的眼线,所以那天殿下约世子在登封楼见面,也是因为那里挨着摄政王府,平日殿下出宫,摄政王只许他去登封楼。
“世子和殿下见面之后,两人本来相谈甚欢,不想突然有人从外面翻窗而入,二话不说就手持利刃去刺杀太子殿下,当时奴婢吓傻了,手足无措,殿下也已经呆住,唯有世子反应迅速,挺身去救,但是世子当时身上没有佩带武器,本能地抬手去挡,却被那刺客一刀砍断了手腕,然后那凶手再去剌伤殿下之后,世子从后面一把抱住剌客,剌客就反手用一根奇怪的银线勒住了世子的脖子,世子就……”
说到这里,她似是因为回忆而惊恐得说不下去了,哽咽了好久,才又继续说道:“奴婢当时吓得嗓子似是被人掐住了,几乎说不出话来,当那刺客再扑过来的时候,奴婢抓起一把凳子砸向刺客,大声呼喊救命,楼下侍卫这才冲上楼来,刺客大概是怕寡不敌众,就从窗子一跃而下,从后街跑了。”
勤王默默听完,然后点点头,“刺客从后楼翻窗上来,又从后街逃跑,显然全然不担心被摄政王府的人看到。”他又问:“这样的行刺之事,以前曾经有过吗?”
“从来没有,所以殿下也很震惊。”
勤王握着唐世龄的肩膀,“殿下可曾想过刺客背后的幕后主使者是谁?”
唐世龄轻轻颤抖,“我……我不敢猜。”
勤王逼问:“是不敢猜,还是猜出来了,却不敢说?”
他捂着脸,“叔父不要逼我了,您该知道我现在的日子过得有多艰难,否则为何要连脸面都不顾了,请叔父帮我……”
勤王沉吟片刻后,说道:“殿下不说,我心中也明白那人是谁。好,我们今日都不要说出那人的名字,但要把他的名字刻在心里,总有一天,我会替子翼报仇!那十六郡的条件我可以缓一缓,近日我要扶灵回乡,殿下这边若是有事,可叫人传话给太医院的丁太医,那是我的人。”
唐世龄握紧勤王的手,“叔父放心,若是侄儿得了江山,一定会与叔父同享荣华!但眼下对手实力强大,侄儿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