捧着这盒子的仆役,脸上都是汗水,手也微微的发颤,之所以流汗、发颤并不是畏惧坐在椅子上头的人,而是因为他已经跪了许久,可坐在椅子上的人,一点反应也没有,他因为维持同样的姿势过久,手忍不住发颤了起来。
「表少爷,这是你上次说的纯白珍珠,郁虹少爷要人四处探听后,终于在南方买到,他命我带来给你,你看看喜不喜欢。」
为了让自己不再跪着,仆役立刻说些好听话,虽然他知道结果可能跟每一年的情况都一样,但是说还是得说。
坐在椅上的人终于伸出手,把盒子拿了起来;仆役吁了口气,手终于可以放下来了。
盒子被打开了,里面那一颗颗珠圆玉润的珍珠,就像是一个个小小的月亮,透出了极亮却柔和的亮光,内行人一看就知道,光是一颗的价值都难以计算。
「我不是要这个,你们全都搞错了,这样烂的东西我不要!为什么你们这么笨?我去年说的,你们到底懂还是不懂?」
拿起锦盒,香雅思狠狠往地下一丢;仆役则是心里惨叫,不敢发出声音来。
每年都是这样,郁虹少爷每一年送给表少爷香雅思的生日礼物,都被表少爷给甩在地上,每一年送的都已是最珍奇的礼物了,但表少爷每一年却还是会大发脾气,说句老实话,他觉得表少爷只能用「不识抬举」这四个字来形容。
林家这么大的家业跟财产,但是没有一份是属于香雅思的。
香雅思他爹原本就是入赘的,可是他娶了林家的女儿后,却又为了娶一个妓女进门而闹得风风雨雨的,林家气得把他赶了出去,让他去跟那个怀有他骨肉的妓女在一起。
他爹就带着那个妓女走了,过没几年,林家小姐过世了,香雅思的爹娘也因病而死,香雅思那时才三岁。孤苦无依的他,眼看他就要流落在外面饿死,林家祖奶奶便将他带回林家,只因为他与林家还是有点渊源,若他死在外面,林家的面子岂不是会挂不住,外人会说他们林家如此富有,却坐视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孩死在外面。
虽然,仆役们叫他一声「表少爷」,但大家都知道他是什么样的身分,只是妓女生的贱种,根本就不配被称为少爷,可是,香思雅自己倒是不知羞耻,老是对他们下人摆出少爷派头,谁不知道他比他们这些仆役的身世还不清白。
不过,他原本在林家好好的,后来莫名其妙地生了一场重病,然后,香雅思被带来了苗疆养病,之后就没再回去林家,林家几乎是每个人都忘了他的存在,毕竟他又不是什么多重要的人物。
林家祖奶奶年纪已经很大,虽说是掌握了林家所有的权力,但她终究会死的,因此现在林家所有的少爷纷纷在台面下钩心斗角,根本不会想到香雅思这个人。
而香雅思也还满幸运的,因为林家有个郁虹少爷在照料他,这郁虹少爷是最有可能继承家业的人;林家的人看到他,都是尊敬到不敢动的地步,而全身不敢动的原因,不只是因为他在林家极有权势,而且被他看了一眼之后,就算没冻成冰,也会结成霜,因为他的性格冰冷,能少接近就少接近。
这郁虹少爷的身世跟香雅思有些相似,他是林家最没出息的小儿子生的,郁虹少爷的爹吃喝嫖赌样样都会,像他这样败家,有哪个好家世的姑娘谁愿意嫁他,因此只好去帮他娶了一个身分低贱的女子,但那女子生下郁虹少爷后就病死了,所以郁虹少爷自幼就失恃。
郁虹少爷的爹过不久也死了,外面的人说什么他是思妻心切才死的,但是林家里的仆役个个都知道,其实他是染上了不干净的病才死的,因为怕传出去难听,才说他是思妻心切而死的。
像郁虹少爷这样的身世,在林家的争权夺利中,又没爹娘可依靠,怎么可能过得下去,但是他倒是咬着牙撑下去了;不晓得是不是因为幼年的生活,他渐渐变得冷漠,除了生意之外,不爱和人闲谈,而且他冷冷地看你一眼,你就全身发抖。
林家祖奶奶在他十五岁时,安排了一件最难做的生意让他去做,本来林家每个少爷都在等着看他笑话,想不到他回来之后,却是带着大笔的银票回来,使林家每个少爷都瞠目结舌,林家祖奶奶还忍不住称赞了他几句。
谁人都知道林家祖奶奶十分严厉,从没称赞过谁,她这一赞美,令所有和郁虹少爷同辈的少爷们个个都红了眼;自此之后,人前给他难堪、人后扯他后腿的人多了起来,也有人当面就骂他是杂种,不配生活在林家。
遇到这种情形时,郁虹少爷仍是面无表情,他多半会以充满不屑的语气说:「滚开!你这不成才的废人,我没空听你这畜生在狂吠。」
他就这几句话,让对方气得脸色涨红,连话也说不出来只得让路。
林家少爷们个个都为了自己日后的地位,与郁虹少爷暗斗了起来,但是他们看郁虹少爷这样冷冰冰的,又没有什么致命的弱点,除了女色之外,就不知道该怎么害他,因此他们积极的为郁虹少爷找了一些漂亮又美艳的侍妾,想让他沉迷女色,无心于正事。
郁虹少爷虽收了好几个侍妾,但通常不到一年,他就把她们给打发掉了,从没看过他特别的宠爱谁,而且他从未误过正事,一年做得比一年还要好,把林家最吃香的卖酒生意全揽在手里管。
而且,林家祖奶奶也下放了许多权力给郁虹少爷,别人不行的,郁虹少爷都可以;他掌有林家全部的钥匙与账本,银两也随他花用,完全不必经由林家祖奶奶的同意,前面那一样是掌权,后面那一样可说就是掌钱了。
光是随意花用银两这一样,就足以让林家所有的人眼红,因为林家祖奶奶十分苛刻,不受宠的那一房,只怕要买一匹布,还得跟祖奶奶千求万求的。
因为银两都随郁虹少爷取用,所以每年香雅思生日,郁虹少爷都会叫人送礼物来,这礼物大部分都是香雅思自己要的,而且他要的礼物越来越怪,也越来越珍奇,可郁虹少爷仍是眉也不皱的命人找,送到苗疆。
不过,这香雅思可没这么好打发,他只要一接过礼物,就会把礼物给丢在地上,气愤的说这不是他要的,令那些送礼物来的仆役十分错愕。
每个仆役回去林家后的第一句话一定会说:「这香雅思,真是不知抬举!」
香雅思虽然不识抬举,但是他们那些送过礼的仆役第二句话都会忍不住的说:「不过,这香雅思是越长越俊,由他小时候就看得出一点端倪,现在他长大了,看起来更加的诱人,只怕看他看太久,魂就会被勾走。」
下流一点的仆役更是露出了猥琐的表情,「而且,你有没有看到他那双腿?白白嫩嫩的,他出来见人时,衣服也不穿好,我们跪在地上,只要再低下身子去,就能看得一清二楚,他果然是妓女生的。」
「不只是这样,我看他那勾人的媚样,不像男的,倒像是女的。他有时候还会故意抬起腿来,我差一点就看到了,明明知道他是个男的,但是有时他还是能搔得我心头痒痒的,我差点就想扑过去了,若是能死在他白裸的身上,我这辈子也值得了。」
有人忍不住吞了口口水,「他这么媚,行事又这么不端正,比窑子里的姑娘还不正经,说不定……说不定他正要我们扑过去呢。」
大家说着说着都起了色心,不过有人还算有理智,连忙提醒。
「这事可不能乱说,你看香雅思的少爷派头比谁都大,再说他又是郁虹少爷照顾的人,这话千万不能传出去,若是被郁虹少爷听到了,只怕咱们有几条命都不够赔。」
一听到有人这么说,大家连忙按住嘴巴,以后就再也不敢提这些事了。
不过,每一年送礼,大家都还是争先恐后的想来,只因为香雅思一年比一年好看,虽然不能动香雅思一丝一毫,但是眼睛吃吃豆腐也不算是坏事——
今年轮到这个仆役送来,他见香雅思将礼物丢到地上后还是跪着,他将目光偷偷的往香雅思的双腿间望去。
见状,香雅思抬起了腿,这仆役从来没看过他抬腿,只见那白嫩的肌肤一闪而过,他正要看清楚时,香雅思已踹上了仆役的头。
香雅思冷声道:「你这下流胚子,在看什么?」
仆役被他踢得鼻青脸肿,额头都破皮了,香雅思还不放过他,他拿出一把刀子抵上仆役的脸颊。
他冷笑,「想看我啊?你这肮脏东西,也敢用一双贼眼盯着我看?可以啊,让我挖了你的眼睛,让你眼睛掉到地上,我才让你看。」
眼看那刀子就要抵在自己的眼皮上,那仆役被他吓得屁滚尿流,他怎么也没想到这美艳至极的香雅思竟会这么难惹,比悍妇、泼妇还可怕。
「香少爷,我没看什么,真的没看什么!求你饶了我,我什么也没看到……」
香雅思一脸嫌恶的退后,因为那仆役的秽物恶臭无比。
「我要回林家,你去洗净裤子后带路。」香雅思淡淡地说。
仆役大吃一惊,他要回林家?林家不一定肯让他回去啊,万一他把香雅思带回去,惹恼了祖奶奶,岂不是害了自己?
仆役着急地说:「这……这得祖奶奶应允才行,而且也要郁虹少爷同意。」
香雅思的眼睛微瞇,他的话是一字一句说出来的:「我高兴回去就回去,你给我废话什么!祖奶奶又不是我亲奶奶,我才不管她,林郁虹是什么东西,轮得到他来管我吗?」
仆役被他的气势吓得要命,他只听过香雅思会摔礼物,冰着一张脸不理人,从不知道他会这么难惹。
最后,仆役只好认命地点头,「是,香少爷,我知道了。」——
仆役很担心到底能不能带香雅思回林家。
因为香思雅在苗疆待了十年,林家早忘了他的存在,就算记得他存在的林郁虹,也从来不叫他回林家,这要外放他的意思十分明白,分明就是要他在外面自生自灭,别来沾染林家的名声。
至于他把香思雅带回来,会不会害了自己,他也不知道,况且,一路上香雅思都寒着脸,害他都不敢同他说话,但他虽然怕香雅思,更怕自己的饭碗不保,他不会笨到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因此当然要找借口赶紧脚底抹油--偷溜。
到了林家的前一条街,仆役捧着肚子,表情痛苦的道:「香少爷,我肚子痛,痛得受不了,你自己先去回去吧,我……我等会儿再跟过去。」
香雅思爬了爬乱发,那娇媚的表情让仆役看得失了魂,但是他说的话跟娇媚差了十万八千里。
「有多痛?我把你的肚子捅出个大洞,你就不会这么难受、这么痛了,好不好?」
香思雅的手往衣服里伸,显然是要拿出刀子来。
仆役被他吓得哑口无言,急忙将捧着肚子的手放了下来,「不痛了,香少爷,我一点也不痛了,我马上带你进去。」
闻言,香雅思脸上的凶狠神色才变得温和,他跟着仆役往前头走;仆役因为怕他,只好硬着头皮走到林家大门口。
林家是这一带十分有名的地主及富商,门前自然有守卫守着。
守卫看仆役带了一个人走在后面,便大声叫道:「喂!你怎么带了一个人?」
「这……」仆役不知该怎么形容香雅思的身分,但他还是硬着头皮说了:「这是表少爷香雅思,他这些年都待在苗疆,今日回来了。」
香雅思十年来不曾在林家出现,林家也没人提起他过,因此守卫一脸怀疑,但是他看香雅思长相美艳至极,身上衣物的质料也不错,一时也不敢对他怎么样。
守卫只好道:「我先去请示老夫人后再说,稍等一会儿。」
此时,香雅思走到前头,他一身白衣,行走的步伐像白云一样的轻盈,他那副彷佛能勾人心魂的模样令守卫愣了一下,接着他便自顾自的走进府里,他的举动令守卫吓了一跳,急忙要挡。
香雅思冷声道:「林郁虹呢?」
他竟连名带姓的叫林郁虹,在林家没有人敢这么叫郁虹少爷的,守卫听他直呼少爷的名讳,正要把他推出门外,可是他不走大厅,反而快步的走进林家的东院。
香思雅连想也不想的走向东院,守卫向来是守门的,还没他这么熟这座宅子。
守卫一愣,这人倒是对林家很熟,难不成真的是什么表少爷吗?那可不能得罪,这个念头一起,守卫就让他走进林家而不阻挡。
东院虽说是东院,其实是坐落在东南方的小院子,位于冷清清的花园之后,这里连仆婢都懒得过来,这小院子是林家最没权没势的人才会住的,原本林郁虹就住在这里,后来他虽掌有大权,却还是住在这里。
不过林郁虹将这里重新整顿过了,这里现在是林家最精致的宅院,里头只有两座屋子,一座他自己住,另一座是空着,不给人住的;就算是林郁虹以前的宠妾,也没人能够进得了这个地方,更别说住在他隔壁的房间了。
林郁虹讨厌别人进入他的东院,因此林家每个少爷、小姐,甚至林郁虹的伯父、伯母们,他们虽然厌憎他,可谁也不敢有天大的胆子去挑战他的权威,侵入东院。
大家都知道只要林郁虹不犯下难以弥补的大错,林家下一任的当家绝对是他,因为自己以后可能还要看他赏饭吃,谁敢拿自己的未来开玩笑,所以这里除了林郁虹挑选的仆婢可以进来打扫之外,其余闲杂人等一律不能进来。
香雅思突然闯了进来,正在打扫这里的仆役吃惊的瞪着这个不知从哪里来的俊美男人。
香雅思越过这些人的目光,他径自推开林郁虹的房门,仆役急忙跑去阻止,因为林郁虹的东院不只不喜闲杂人出入,他的房间是根本只有他自己可以才进出,就连打扫的仆役也不能擅自进去。
「不能进去!这是郁虹少爷住的地方。」
仆役根本就挡不住香雅思,他闪过仆役,走进门内,拉开林郁虹的柜子,把林郁虹的衣物全都丢在地上,他一个柜子、一个柜子的搜,每个柜子的东西都被他倒在地上。
仆役从没看过有人敢如此大胆的搜着林郁虹的东西,他当场吓得说不出话来,而且没有林郁虹的命令,他也不敢跨进房内,自然就阻止不了在房里翻箱倒柜的香雅思。
香雅思搜不到他要的东西,就不断的把林郁虹的物品甩下了地,地上乱七八糟的,纸张、衣服、饰品、配件全都摔下了地,彷佛那些东西全都不重要也不值钱。
在林家工作多年的总管听到吵闹声而赶来。
当他看到香雅思时,一时也认不出来他是香雅思,便大声的喝止:「你是什么人?闯进林家干什么?再不住手,我可要报官了。」
「总管,我写给郁哥哥的信呢?那些信到底有没有转到他手里?信是不是还没到他手里,就被人给撕了?」香雅思红着眼怒骂。
总管听他说话,才知道他是香雅思。
他没想到香雅思竟长得如此美艳,十年没见,这香雅思竟比小时候俊了好几倍,但听他说话的口气,似乎要把罪怪到他头上来。
总管急忙澄清:「香少爷,你的信谁敢撕啊!当然是都送到了郁虹少爷的手里,谁也不敢动。」
「胡说!若是有送到他手里,那我告诉他千百遍我要回来,为什么他叫人到苗疆去时,连提也没提过!」香雅思根本就不相信总管说的话。
这偌大的林家,没有一个人的话可以相信,除了郁哥哥之外,其余的人都是反反复覆、出尔反尔,只要有利益可图,他们连自己的爹娘、儿女也敢出卖,他才不会相信这些人的话。
总管见他如此执拗,赶紧好言相劝:「郁虹少爷在想什么,我们底下的人也不懂,香少爷,你快出来吧,郁虹少爷的房间连我也不敢进去,你把他房里的东西摔成这样,等他过几天回来见到时,只怕又要把你赶回苗疆了。」
「他不在?」香雅思停下手边的动作。
总管怕他又乱丢东西,着急地说道:「郁虹少爷很忙的,前些日子才去江苏,要去跟人谈生意,还没回来,大概过些天才会回来。香少爷,你快出来吧!郁虹少爷的脾气一发起来,没人敢惹的。」
香雅思的双眼露出寒光,他挑了下眉,冷艳的脸上浮起一抹冷笑。
「没人敢惹?我偏偏要惹他!我就要睡这里,叫林郁虹去睡别的地方;他想把我赶回苗疆?那他得捉着我的手臂,把我拖出林家大门,否则,我死也不会离开这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