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者把提拉米苏送到了他的桌上。这份甜品还是老样子,看上去软软滑滑的。赫尔舀了一勺,放进嘴里,细细品尝。提拉米苏在他嘴里有点发苦,难以下咽。
“什么‘爱情不一定要占有’,屁话!不占有怎么算是爱情!”他狠狠地说了一句脏话。格蕾丝就这么离开了他,去履行她身为王位继承人的责任与义务,除了半只破碎的手镯和残酷的记忆碎片,她什么都没有留给他。
“唉……提拉米苏啊,提拉米苏……”赫尔望着眼前不再完整的甜品,惆怅感慨。
蓦地,他直挺挺地站了起来,双眼呆滞地盯着桌面上的提拉米苏。咖啡店里的所有人都愣住了,纷纷打量着这个英俊却失魂落魄的男人。赫尔完全感受不到别人的目光,他嘴里一个劲念着:“提拉米苏……提拉米苏……”
猛然,他狠狠地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咖啡店里的人全都吓了一跳。原来这个英俊青年的精神有问题,搞不好还有自毁倾向。
赫尔毛毛躁躁地掏出一张钞票,扔在桌子上,转身就跑。啊,他真浑啊!一边跑,他又给了自己一个巴掌。他怎么到现在才明白过来呢。提拉米苏(Tiramisu)在意大利文中,不正是“带我走”的意思吗?
一瞬间,什么都清晰了。怪不得格蕾丝以前会说还没有为吃提拉米苏做好准备,那是因为她还没有完全看清楚赫尔。当她最终愿意和赫尔吃提拉米苏的时候,她已经做好了把自己交给赫尔的准备。她在借着提拉米苏对赫尔说:“带我走吧。”
表面上,她来意大利是为了吃提拉米苏,实际上,她是希望能有一个人带着她自由飞翔!
“提拉米苏啊,提拉米苏……亏我还是意大利人呢!”赫尔懊恼地捶了捶自己的后脑勺。他焦急地看着表,要快一点了,格蕾丝就要走了……
“公主殿下,专机已经在恭候了。”随从文质彬彬地向格蕾丝说道。
“先等一下,我想到机场餐厅喝杯咖啡。”
“可是殿下,王储殿下吩咐过我,一定要尽早送你回去的,您想喝咖啡,飞机上也有啊……”随从为难了。
“我只想喝机场这里的咖啡。”格蕾丝冷冷地强调着。声音不大,却威严十足,毋庸反驳。
“是。”随从马上就到机场餐厅的贵宾室安排去了。
十五分钟之后,格蕾丝坐在了餐厅里。她点了一杯咖啡,轻轻地抿着,咖啡热腾腾的雾气迷蒙了她的眼睛。不知道赫尔现在是不是已经在跳《罗密欧与茱莉叶》了呢?她看了看表,芭蕾舞剧已经开始了。真想去看赫尔一眼。可是,如果再见他一面的话,她也许就再也不能离开了。
“呼……”她长长地出了口气,扬了扬手。一个身着礼服的高大侍者应声来到了她跟前,“这里有提拉米苏吗?”格蕾丝问,平板的话语里难掩惆怅。
“有的,小姐。”
熟悉的声音。格蕾丝倏地抬起头,一张熟悉的英俊脸庞正对着她笑,乌黑的卷发不安分地翘着,深邃的双眸神采奕奕。
“啊,赫……”
“小姐,来一客提拉米苏,是吗?”赫尔彬彬有礼地向她欠了欠身,然后走向了厨房。
这是怎么回事?格蕾丝浑浑噩噩的,脑海里一片模糊。
很快,“侍者”赫尔端着一客提拉米苏风度翩翩地走了过去,优雅地把盘子放在了格蕾丝面前,微笑着说:“美丽的小姐,这是特别为你做的,里面的用料可不简单啊。请耐心品尝。”
格蕾丝张了张嘴,想说话,可是赫尔又优雅地离开了。
格蕾丝头昏脑涨地吃着提拉米苏,里面到底是什么味道,她一点都品尝不出来。终于,第二层的奶酪吃完了,一张小小的纸条露了出来。格蕾丝全身颤抖、视线开始变得模糊,短短的几行字,她怎么也读不进去。
“别紧张……别紧张……”她对自己说。深呼吸了一口气,视线清晰了。只见那小小的纸条上面写着:“到洗手间,进去左边第二格,水箱后面放着一包衣服和假发,穿上它,直接到机场出口去。我在那里等你。爱你的:赫尔。”
像做梦一样,格蕾丝恍恍惚惚地走进了洗手间,穿上了一套寒碜的运动衣,戴上了假发,上面再加上一顶棒球帽,最后戴上一副硕大无比的黑框高度近视眼睛,格蕾丝立刻就面目全非了。
带着既兴奋又紧张的心情,格蕾丝匆匆走到了机场出口。她紧张地四处张望着,蓦地,斜刺里伸出一只手,揽住了她的腰肢。她吓得刚要大叫,一个朝思暮想的声音在她耳边温柔地响了起来:“别害怕,是我。”
格蕾丝扭头一看,和她同样邋遢打扮、戴着棒球帽的赫尔笑意盈盈地凝视着她。
“啊,赫尔……”格蕾丝“格格”地笑了起来,然后,笑又变成了哭——这是一种放松后的歇斯底里。
“嘘,格蕾丝,别激动,我们还没有脱险,要马上离开这里,跟我来。”赫尔紧紧拉着格蕾丝的手,向停车场跑去。
格蕾丝的手里感受到了赫尔手上的温度,刹那间,她感到自己的手中就是美丽的世界。
两人挤进了一辆肮脏破旧的小车,赫尔沉着地发动了汽车,以那小玩意可以承受的最快马力,呼啸而去。
格蕾丝忽然放声大笑了起来,“你从哪里弄来这宝贝的?”
“向一个街头小混混买的,他非要抬杠,我赶时间,不得已多给了他许多钱。”
“哈哈哈哈……”格蕾丝笑得很亢奋,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格蕾丝,你怎么了?”赫尔担心地看了一眼一反常态的格蕾丝。
“我也不知道……你来了,我好高兴……”格蕾丝蓦地把脸埋在了双手里,稀里哗啦地哭了起来。
“嘿,格蕾丝……”赫尔伸出一只手,温柔地把格蕾丝搂在了自己怀里。
格蕾丝畅快地窝在赫尔胸口,肆意地哭着。
“别哭了,不然以我们这个姿势开车,迟早会出事故。”赫尔微笑着,温柔地抚摸着格蕾丝的脸庞。
“你为什么来了?”格蕾丝呜咽着。
“因为提拉米苏啊。”赫尔露齿一笑。
“提拉米苏?”格蕾丝抬起了头,诧异地望着赫尔。
赫尔看着格蕾丝惊讶的小脸,得意洋洋地说:“Tiramisu(提拉米苏)的意大利文就是‘带我走’!你不是在让我带你走的吗?”他敲了敲格蕾丝戴在左手腕上的新制镯子。
“我……”格蕾丝感动莫名,“带我走”的愿望对她来说,只是一个遥不可及梦而已。但是,赫尔让梦想实现了。
“赫尔,你太冲动了,你不明白……”格蕾丝心慌意乱地说着,她不想让赫尔离开,但是,她更不想赫尔因为一时冲动,而日后后悔。
“我开始是不明白,我以为你希望终身背负着王位,因为我一直记得你上次在顶楼花园说过的话:你有责任,你终究要回家。所以,我一直不敢找你,直到我领悟到了提拉米苏的涵义……”
“赫尔,你不明白……”
“我明白,格蕾丝,是你不明白。”
“我明白!我明白就这么贸然跟着你离开会给你带来多大的麻烦和压力;我明白你这浪漫的‘带我走’行动将会把你散漫暇逸、自由自在的生活破坏殆尽;我明白也许你会被逼离开心爱的芭蕾,带着我过隐姓埋名的生活……”
“格蕾丝,你还是不明白。”赫尔刹住了车,探过身去,吻住了格蕾丝颤抖着的唇。
良久,当赫尔感觉到格蕾丝已经不再发抖的时候,他才抬起头来,“你看外面,那是什么?”他灿烂地笑着。
格蕾丝回眸一望,米开朗琪罗广场上的大卫像正安静地矗立在夜色和灯光的环绕中。
她不解地望着赫尔。
赫尔甜甜地笑了,“你曾经说过,我不像大卫,大卫的脸上是一种战斗的表情,而我则永远是平和的、与世无争的。不单是你这样认为,我的朋友、舞团编导,甚至我的亲人都认为我是那种中庸的性子,喜爱过安详平和、波澜不惊的生活,缺乏激情,似乎永远不喜欢纷争……不过其实我不是,只是我还没有找到一个可以为之疯狂,为之战斗,从而保护她、爱她的对象而已。你认为‘爱情不一定要占有’,可是对于我来说,爱情只能占有!我必须占有这个人,你明白吗?”
格蕾丝呆呆地看着赫尔,好像不认识他一样。
赫尔“嘿嘿”一笑,“怎么傻呆呆的?我说的人是你耶!”他亲昵地刮了一下格蕾丝的鼻子。
“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格蕾丝诚实地说。
“那就别说好了,一切尽在不言中。”赫尔高深莫测地点了点头。
“赫尔,你真的想清楚了?”格蕾丝依然不放心。
“我一直很清楚自己的心意,只是没有弄清楚你的心事而已。多亏了提拉米苏,不然,我们就这样错过了。”
“赫尔,我们以后……”
“别为我担心,格蕾丝,必须面对考验的人是你,”赫尔正色道,“你必须舍弃过去舒适的生活;必须跟着我颠沛流离;必须过平淡的主妇生活……这些,你可以承受吗?”
格蕾丝遥望着远方佛罗伦萨灯火辉煌的夜空,微微一笑,“我可以,当然可以,这是我一直梦想的。”
“你确定?反悔的话,我可以送你回去,不过,我会很心疼的,心疼得要死。”赫尔狡黠地将了格蕾丝一军。
格蕾丝愣了一下,立刻哈哈大笑了起来,“你这么说,我就更不能反悔啦!你坏,你要挟我!”
“还有更坏的呢!”赫尔的手不老实地向格蕾丝袭来。
“慢着,赫尔,你主演的舞剧怎么办?”格蕾丝猛地醒悟过来。
“别管它,眼下有更重要的事,反正想当男主角的二号、三号演员多得是。眼下,我在这儿主演爱情舞剧呢!”赫尔亲吻着格蕾丝的耳垂,含糊不清地呢喃着。
“我好像要重新认识你了。今天的你……有些陌生,不是以前的那个赫尔了。”格蕾丝感叹道。
“不许你这么说!我就是我!再这么说,我会头疼,头疼得要死。”赫尔吃醋了,说来也好笑,自己吃自己的醋。
“那就算了,我还是喜欢以前那个你好了,不过,现在的你更可爱。”格蕾丝狡猾地眨眨眼。
“小滑头,我还是喜欢以前那个单纯的小傻子多一点,”赫尔故作感慨,“不过,事先声明,下次不许用防狼电击棒打我,我会疼,疼得……”
“疼得要死?”格蕾丝抢先说。
“错,疼得要咬你。”赫尔猛地垂下头,带着侵略性,占据了格蕾丝的唇。
夜幕下,悠扬的小提琴声传来。格蕾丝张开了蓝绿色的眼眸,正对上了赫尔乌黑的瞳孔,两人相视一笑。
“我想拉小提琴。”格蕾丝说。
“而我呢,刚好也想跳芭蕾舞。”赫尔点了点头。
“那……”格蕾丝朝车外扬了扬下巴。
“此时不去,更待何时?”赫尔呵呵一笑,打开车门,拉着格蕾丝向那拉着小提琴的老人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