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上次两人一起吃饭之后,这几个星期来,李伽德似乎变成了他生活中一个常常出现的名词。经常是星期五快下班的时候,他都会开车到检察院门前来接魏采,挨下来的就是吃饭、看电影、打球这些都市人近乎贫乏的娱乐。
其实魏采很多时候都会有些奇怪这个凭空出现的人、这个自己一开始以为是敌非友的人究竟是怎么和自己变成这近似多年好友般的关系——可是天生不太会拒绝别人的他往往也只有对李伽德提出的见面请求表示同意的份。
不过在心底深处,他也不得不对自己承认:李伽德身上的确有一种阳光般的特质深深吸引著他——在他这样的年纪,要在周围同事间找到志同道合的好友真的已经是太难太难的事情了。
“铃——”
星期五下午四点后的办公室,满满都是一脸急迫等著回家的人。有点漫不经心的听著老八和另一个新进小姑娘在瞎扯,魏采一边提起了话筒。
“经重科,请讲。”
“请问魏采在吗?”电话那头是个有点熟悉的声音。
“哦,是阿德吗?”魏采不由自主的露出一丝笑意。
因为李伽德老是抱怨自己的名字念起来别扭,魏采也就从他所愿的改叫他的小名了。
可是——“采采吗,快下班了?我正在路上,再过十分钟就到你们院了,你快下来吧。”
不知什么时候,李伽德给他起了一个很古怪的小名。经魏采一再抗议他都不肯改,坚持用这个魏采一听就汗毛倒竖的名字称呼他。
“喂,不是跟你说了别这样叫我嘛。”这人真是说不听。
“呵呵呵……”李伽德最大的本领就是会用一种和他的年龄身分不搭调的傻笑搪塞魏采,让他也只好望笑兴叹。
“好吧好吧,这就下来。”知道和他争辩也是无益,魏采只好挫败的叹了口气,放下了电话。
“课长,最近是不是有女朋友了?”
才放下电话,老八就一脸坏笑、神秘兮兮的走了过来。“看你最近连著几个星期五下班都匆匆忙忙的,有约会啊?”
“约会倒是有——”魏采故意顿了一顿,看老八一副连眼睛都亮起来的样子就有点好笑,“不过不是和女孩,是跟律师。”
“啊——”老八失望的拖长了音,“看每次都有车来接你,我还以为你交了什么有钱的女朋友呢,原来是工作啊!”
懒得跟他解释和李伽德一起出去和工作无关,魏采拿起了公事包。
“先走啦。”扬了扬手,他把一办公室失望的脸扔在了身后。
想著刚刚老八那副滑稽的样子,魏采就有忍俊不禁的感觉。
一路微笑著下了电梯,远远的就看到一部火红的跑车停在检察院对面的马路上。
“喂,公子又换新车啦?”敲了敲车窗,魏采笑著对车里的李伽德道。
继李伽德的宝马被魏采撞坏之后,他一直开著向朋友借来的车,不过今天这辆前面一个野猪标志的车魏采倒是从没见他开过。
“没办法,老头子太有办法啦——听说我撞坏了车,特地让人给我挑的。”李伽德一边帮他开车门,一边装出一副言若有憾的样子道。
成功的看到魏采露出有点怕怕的表情。
“喂,当作我没听到啊!”所以不尽检举义务不关我的事啊——魏采偷偷在心底补了一句。
“哎,今天去哪里啊?”坐上了车,魏采问道。
“先去吃饭,然后我们到启示录去——那里的音乐很不错的。怎么样?”稳稳的操著方向盘,李伽德一边转头对魏采道。
魏采点了点头,把头靠向椅背——虽说机关的工作比较轻松,但经重课因为牵涉到大量审计上的资料,所以工作相对要繁重一些——看了一天审计报告的魏采也著实有点累了。
望了一眼闭眼休息的魏采,李伽德温柔的一笑,也不再多话。
……
“这里的菜还不错吧?”看魏采用餐巾抹了抹嘴,李伽德忙一脸关切的问道。
魏采笑道:“还挺好的。不过你干嘛这么紧张,又不是你做的菜。”
李伽德也笑:“不是我做的,但菜是我挑的。要是不入魏课长法眼的话……”
一顿他又道:“以后再也不肯出来了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改找女朋友一起出来呀!”魏采随意的答道,却意外的看到李伽德脸上的表情变得沮丧起来。
“怎么了?”魏采忙问道,“和女朋友吵架啦,不高兴我提呀?”
看李伽德还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他续道:“别嫌大哥我啰嗦,女孩子嘛——还是要好好哄的——虽然我也没什么实际经验。”说到最后他也觉得自己这个30岁也没女友的人没什么立场这样说,只好加上句自嘲结尾。
“喂,怎么啦?说话呀。”看李伽德还是一副表情怪怪的样子看著自己,魏采未免有点心急。
“怎么了嘛,吃错药啦?”魏采最怕别人这样什么也不说,搞得自己好像犯了弥天大错似的。
“喂——”
李伽德终于开口:“采采——”
“怎么——”
“为什么我觉得有时候很想一把把你掐死!”恶狠狠的表情和语气,李伽德一脸像小女生在闹别扭的表情。
“啊——”
“好啦——别一脸呆相了。走人了!”一把拖起被他的话弄得傻在位子上的魏采,李伽德又好气又好笑的拉起了他。
……
“噢——这里布置好特别啊。”
走进启示录,魏采忍不住为这里的别致赞叹道。
启示录用的不是时下流行的暗色系酒吧装潢,反而以给人一种光耀的明色做主色调,音乐也不是颓废的歇斯底里,而是比较轻柔的蓝调。
“你也喜欢吗?”李伽德显得很高兴,在魏采身边的高凳上坐下。
叫了酒,两个人就那样闲闲的品著,一边谈著不著边际的话题,享受著难得的悠闲时光。
“呀!这不是李公子嘛。”女人惊喜的叫声打破了两人之间的这种宁静。
魏采忙转过头,站在他们身后的是一群打扮的前卫耀目的男女。里面一个穿了一条超短皮裙的艳女正一脸惊喜的看著身旁的李伽德。
“是小娟啊?”相比于艳女的热情,李伽德的态度显得有点无可奈何。
“Hi,乔、阿强、Lee……”和另几个男子打著招呼,一群人也很自然的坐到两人旁边的桌上。
“这位是——”像是领头的那个叫乔的男人指了指魏采。
“啊,我朋友魏采——乔”李伽德随手指了指两人,算是介绍过了。
乔邪邪的笑了一下:“看到你那部独一无二的林宝坚尼,就知道你在这里——”
原来那就是闻名世界的林宝坚尼——魏采有点模糊在心中想著。
有点迷惑的看著这群有点玩世不恭气质的人,魏采眼角瞥到那叫小娟的亲热的挽著李伽德的臂,袒露的前胸几乎全贴在了他身上,不由自主的皱了皱眉头。
乔没放过这个动作,“怎么,我们打搅了你们?”
听出他语气中的不善,魏采忙摇头:“哪有——”
李伽德在一边打圆场,“采——”
似乎意识到场合的问题,他忙改口,“魏采是正经人,不大习惯罢了……”
“噢——”乔点了点头,眼色深沉的看了一眼魏采,忽地站起身来。
魏采被他吓了一大跳。他却转过身朝自己这边走过来,一屁股坐在了魏采旁边的椅上。
“威士卡。”叫酒保拿酒,他忽地转过脸来,深黑不见底的眸盯在了魏采脸上。
魏采被他看得有点心底发毛,他却开口:“阿德,这不是你的那个吧?”
还没等李伽德回答他这句莫名其妙的话,他的手已经搭上了魏采的侧脸:“长著这么张一本正经、叫人兴奋的脸——”
“你干什么?”魏采和李伽德几乎同时叫了起来。
魏采一把抓下他那只毛手,一边厌恶的皱紧了眉头道:“麻烦你放尊重一点。”
“嘿嘿——”呷了一口手中的烈酒,乔的眼神像已经醉了,“哥哥我好想欺负你,你说怎么办?”一边又把手搭上了他的腿,渐向他的两腿间滑去……
“你干什么——”魏采惊跳起来,却不小心打翻了面前的酒,全洒在了他的长裤上。
李伽德也跳了起来:“乔,你已经醉了——”
向愣在一边的另两个人使了个脸色,李伽德拖著魏采到一边。
“今天也差不多了,我们先走了。”不等其他人的反应,他就往外走。
走到门口,还听到小娟在那叫:“阿德,有空要打电话给我——”
恶心——莫名其妙——
两人快乐的时光被打破了,魏采厌恶的擦著被触碰过的脸颊,一边在心底暗咒著。
李伽德在一边担心的道:“采采,没关系吧?乔他是我从小的好朋友,最近失恋了——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你别放在心上啊——”
“被男朋友甩了也不能乱骚扰别人呀!”魏采狠狠的又拍了拍被碰过的腿,却看到李伽德露出一脸古怪的表情。
“男朋友?你知道他是被男朋友——”
李伽德一副好像深受打击的样子讷讷自语著,“你知道啊——”
“喂——别这种表情好不好!我又不是幼稚园小朋友,我以前还做监所检察呢——有什么不懂的——”被李伽德的表情逗笑,魏采因为说到了奇怪的话题而觉得有几分不好意思。
“噢——对——监所检察——”李伽德好像忽然想起的似点了点头,一脸顿悟的表情。
“对啊——以前巡夜的时候还被那种怪声吓了一跳呢——”好像有点不堪回首似的摇了摇头,魏采被李伽德把自己当未经世事的小公主这件滑稽的事而笑出声来。
“下次一起去郊游好吗?”到了停车场,李伽德一边坐上驾驶座一边忽然冒出一句。
“就当作代我的朋友道歉吧。”看魏采有点摸不著头脑,他忙加上一句。
魏采点了点头——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李伽德今天的态度有点怪怪的——可是又不好意思太过干涉朋友的事。
向自己耸了耸肩,他决定还是保持沉默。
时间过的还是那么快,转眼又是周六——
这天早上,魏采还在梦中,床边的电话就响了起来。
“喂——”他声音还是迷迷糊糊的。
那边传来李伽德愉快的声音:“采采吗?我现在在你楼下,你快下来吧。”
“啊——”魏采还是有点搞不清状况。
李伽德假装嗔怒的道:“上星期不是说好的嘛——你忘了?”
“哦——”拖长了声音,魏采心道难怪昨天他没有打电话来——还以为他有什么事呢,“那我这就下来。”
挂了电话,他匆匆梳洗了一下,奔下宿舍,就看到大院里已经有不少好奇的眼光盯著那部鲜艳的车子了。
看魏采上了车,观望的人群眼里有明显的失望——大概他们还以为来接那个女孩子的,魏采微笑著想道。
“喏,给你的。”一包热热的早点递了过来,“知道你肯定还没吃早饭,给你买的。”
捏起热热的包子啃了一口,魏采心底有点感动:“以后那个女孩子嫁给你一定很开心,有这么体贴的老公。”
“是吗——”李伽德拖长了声音,坏坏的看了魏采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车子一路在公路上飞驰,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谈著话,车里的气氛轻松而惬意。
“知道吗——你在我们院里都出名了,好多女孩子盯著我介绍你给她们呢。”魏采转了个话题。
“那你怎么回答她们的?”李伽德有点感兴趣的问道。
“我呀——我跟他们说李先生的女朋友漂亮的她们赤了脚也赶不上,叫她们快点死了这条心。”因为想到自己狠狠奚落了那些平时眼高于顶的女人们,魏采就有种狂想笑的感觉。
“啊,我怎么不知道我有这么漂亮的女朋友的?”李伽德被他说的一愣,连忙问道。
“咦,阳天的那个什么娜——”说到这个女人,魏采还是有点气。
“你说罗娜呀——她是阳天董事长的女儿,算是我的客户而已。”李伽德一听他这么说,露出一脸如释重负的表情解释道。
魏采笑道:“你当我傻子呀——她看你那个眼神……阿德——”尖了嗓子学著那个罗娜叫李伽德的嗲,魏采被自己逗的笑了起来。
“她那样看我我未必要那样看她呀!”李伽德一脸臭屁的表情。
魏采有点被他气到:“知道你受女人欢迎啦,大律师!”
李伽德忙作出一个“小生知错、小生惶恐”的表情,魏采为他的滑稽摇了摇头,有点哭笑不得。
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人夹人缘吧——明明是比较内向的自己和李伽德在一起就会变得比较放得开,笑容不断——连魏采也为这样的自己有点摸不著头脑了。
路边的风景不知何时已经换成了一片翠色,已经很久没有到离开过市区的魏采不免有点惊喜的感觉,紧盯著窗外摇曳多姿的景色,他的心也仿佛变得年轻起来。
买了票把车驶入公园,景色愈加葱茏起来。挑了一个幽静的角落,李伽德把车停好,两人一起走上了那片美丽的草地。
“哇——”魏采踏上那片柔软的草地,忍不住往下一躺。美丽的云彩变换著姿态飘入他的眼帘,让他忍不住发出了赞叹眼前美景的惊叹。
“景色还不错吧?”在他身旁坐下,李伽德笑眯眯的问道。
“嗯。”魏采从喉间应了一声,随意的闭上了眼睛,让清凉的风随意拂过他的面颊。
感觉到李伽德也躺了下来,几乎可以闻到他身上飘来的淡淡古龙水味道——魏采一直觉得男人用香水有点娘娘腔,但李伽德用的牌子却有一种淡淡的清意,给人一种荫凉之感。
“杨东来那个案子快开庭了吧?”微风轻轻吹过李伽德的声音,说的却是毫不搭调的工作话题。
魏采轻轻翻了个身,没有回答。
李伽德还不死心:“你说会怎么判?”
不胜其扰,魏采只好回答:
“他死定了。”从他这几个星期看的报告来看,天文数字的贪污款笔笔都是铁帐,“不是死刑就是死缓。”
“这么肯定?”李伽德拔高了声线,有点不信。
“反正我是这么觉得。”
“那我跟你打个赌吧?”
“赌什么?”魏采睁开了眼睛,却发觉两人的脸只有几公分的距离,忙把头向后挪开些。
“要是徒刑的话——”
“怎么样?”
“请我看十场电影吧!”
“那要不是呢?”
“我请你十顿饭。”
“那你不是亏了吗?”魏采觉得这有点像不平等条约。
“呵呵呵——不亏不亏……”
十次约会也——觉得自己快笑不动的李伽德忙道。
“好吧!”凭著自己多年的工作经验,魏采还是觉得自己赢面比较大。
“那就庭上见啦——”
于是——
郊游后的第四天,两人又见面了。
“魏课长,好久不见。”在中院的走廊上两人擦身而过,李伽德率先礼貌的招呼著。
魏采也淡然的点头:“李律师。”
虽然有私交,但在办案期间的交往还是违反纪律的——两个人对此都有心照不宣的默契。
只是在两人并坐在法庭外等开庭的时候,李伽德乘彼此的助手不注意,偷偷俯身过来:
“你穿制服好帅哦——”魏采又忍不住有笑的冲动,看了自己身上剪裁贴体的绿色军式制服一眼,他递给李伽德一个叫他闭嘴的白眼。
“全体起立,审判员入席——”面无表情的书记员宣读了老一套的法庭纪律后,所有的人都懒懒的从位置上站了起来。
远远瞥到对面的李伽德脸上的表情变得凌厉起来,魏采也收住了笑脸,暗暗提醒自己不能第一次交手就败下阵来。
吴法官和其他两个审判员施施然走了出来,点了点头示意他们坐下。
“现在开庭——”
老一套的身份调查让人想打呵欠——魏采忍不住瞟了一眼自己身边的助检,小姑娘也是一脸的懒相,在那里盘弄著笔。再看看对面李伽德的助理,倒是很认真的奋笔击键(用的是笔记本),他不由暗自在心里摇了摇头——工资不一样态度就是不一样……
“检察员魏采、助理检察员姚雁出庭支援公诉……辩护人伽德律师事务所李伽德律师……被告,你申请回避吗?”照例是否定的答案,总算是进入了法庭调查阶段。
朗朗的诵读著公诉书,听著自己的声音回荡在高旷的审判大厅,感觉对面的李伽德一直看著自己,魏采觉得自己的精神简直难以集中。
糊里糊涂的,魏采不在状态的混过了调查阶段,挨下去是偷不了懒的辩论阶段。
彼此都知道怎么判法早在法官肚子里写著,也就不怎么激烈的摆著早就对过的辩论意见。
活像一出一本正经的大戏——一开始对这份工作的热忱也在太多的黑暗间逐渐变淡……
仍然是你来我往的争论著一些细小的问题……
真是老啦——到下午的三点已经有点疲惫的魏采看著仍然神采奕奕的李伽德,不免在心底暗叹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