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西呆了半晌,把新获得的片段信息在脑袋里重组着另一个故事内容,委实难以消化。她拿下一帧双人合照,低喃:“这是佳年的选择?他……看起来……和范先生很不一样。”
“是不一样。葛明很有活力,个性又爽朗,而且全心全意对待佳年,虽然佳年父亲认为,一个只开了家运动用品店的男人凭什么和年纪轻轻就开了公司的君易相比,但感情这种事……比不得的。”方母喟叹,拭了一下眼角。“他的店就在下一条街上,很有特色,佳年真是没有福气……”
“他的店还开着?”雁西大惊。
“当然。无论再怎么难过,日子总是要继续过下去,谁也不愿意外发生,葛明相当自责——”
“他人好好的?”雁西胡涂了。
“心痛是看不见的。”方母转向雁西,关切地问:“君易最近还好吗?”
“看起来还好……我不清楚……我们偶然遇见,他托我送回佳年的东西……”雁西开始语无伦次起来。
方母点头,“感情不在了,东西放在身边也没用,不过是令人难受。出事以后,君易什么也没说,可看起来打击不小,我不希望他触景伤情,好几次要求他把东西送回来,拖到现在,应该是想开了。”
“佳年——是什么时候和范先生提分手的?”
“我不是很清楚。她向来优柔寡断,这件事一直让她难以抉择,搬回家住以后,我想她应该已经和君易谈开了,没再多问。佳年后来这半年性子变得很多,不喜欢家人干涉她的感情,她父亲一过问,彼此就都不愉快。她没再把剩下的东西搬回来,大概是不想做得太绝决。她说那些东西她不想要了,没拿回来也无所谓……君易是好孩子,条件好,就是和她没缘分。”
“范先生多久没到过府上拜访了?”
方母犹豫了几秒,目光转黯,“和佳年交往这几年,他只到家里吃过三次饭。他忙,很少有空闲好好吃饭,不过有机会也会打个电话问候我们。”
忽然间,雁西感到一阵胸闷,没办法在这个空间待下去了。
她勉强多停留几分钟,倾听一个母亲对女儿的无限思念和惋惜,终于在数度心不在焉后,挤出了不安的笑容,嗓音干涩地向方母告别,“谢谢伯母,抱歉打扰了您,我该走了。”
雁西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搭电梯下楼,置身在阳光下,穿越斑马线到对面停车位的。她一路神不守舍,直到看见不耐枯候,离开驾驶座,背靠在车身上望着她归来的范君易。
她咧开嘴试着释出笑意,笑不出来,想说些轻松的话,说不出来。
她站定在他面前,在想出适宜的开场白前,已经伸出双臂,给了他一个拥抱。
范君易僵了一秒,但很快回应她的无声安慰,轻搂住她,边询问:“没事吧?”
“没事。”雁西闭了闭眼,“所有的事都过去了,对吧?”
“……”范君易抬起她的脸,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点个头,像是个承诺。
“我想,您以后应该不需要家务助理了,我相信您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她弯起唇角,退后一步,故作轻松道:“明天吧,明天可以让我回家了吗?我想家了。”
眉眼的笑意迅速消失,范君易垂首静默,沉思了许久,一掀睫,双眸又充满了神采,“好,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雁西笑了,一眨眼,却只觉得眼睛酸涩。她转过头,迎面向风,让风吹干眼眶的湿气。
为什么要来这里?
雁西没有切实的想法,只是很自然地,公交车经过了这条街,她便下了车,信步走到这家店,在橱窗外伫立,往内观望许久。
店内装潢全都是用粗犷未经打磨的原木建构,天花板上悬挂着张开的粗绳网,各式产品吊挂在横生的枝桠末端或摆放在木架上。年轻店员穿梭在货架走道间,和顾客解说着货品特色。雁西留意了好一阵,并未见到那张极易辨认的面孔。
她经过几次,就停留几次,不拘时段,但从不入内。这家运动用品店专卖些进口品牌,售价不菲,生意却十分良好,总是接连着有顾客上门,很少有闲置的空档。即便如此,仍然是由那两名店员坐镇店面,店主从不露面。雁西猜想,也许周游世界去了。
周游世界?为何作此臆想?因为无论发生什么变故,这世事终究如常运转,阳光依然洒下,夜晚不会更长,人们必须遗忘,继续未完的旅程。而伤害,逐渐转变成心底的旧痂,只有在夜深人静时才会趁虚而入,勾引出淡化的记忆。
那么她为什么要来?
雁西依然没有答案。她万分确定的是,再也无法若无其事地出现在范君易身边,说些空泛的光明言语,多一天都不行。她不该涉入的人生,就该及时止步,不该吹皱涟漪。
那一天,范君易不疑有他,放手让雁西离开了,彷佛她不过是例行性下山,没有多问一句,连挥手道别也省了。他噙着浅笑,心平气和地目送她走出大门,他和她之间的联系就此划下句点;既是句点,再多的问题就算得到了答案也失去意义了。
回到家的雁西,独处一室,不必再为另一个人处处设想,分秒挂心了。
她的行动充分自由,她以为一切到此为止,没想到她的心却再也不自由,时时波涛起伏,不得安宁。她无法阻绝那些照片上的脸孔进入脑海,无法把走样的情节赶出思绪。她坐立难安,一大早拎起背包出门,到赡养院照料母亲,稳定心神。下午造访咖啡馆,连续喝两杯咖啡,因为表情俨然,不明就里的汤老板被雁西散发的暗黑氛围搞得不得安生,时常借故走避。
一星期之后,客人三三两两的非繁忙时段,汤老板终于一脸严肃,主动向雁西开了口,“我有你那位邻居的消息了。”
雁西胡涂了几秒,才听懂了对方的意思,这是上天垂怜她不辞辛劳上门“坐桩”,给她的安慰奖吗?她抖着下颔问:“你愿意给我地址了?”
汤老板立刻摇头,“暂时没办法,她在电话里不肯说,不过我可以想办法说服她处理你这件事。”
“我不相信她没告诉你地址,她是你妈——”雁西顾不得丑态揪住他衣领。
“两年前她和我爸离了婚,她和我们就几乎不往来了,她捅的那个楼子和我们兄弟无关。”汤老板慌忙压低了嗓音,窘迫地扯开她的手。
“既然无关,你可以大义灭亲,她害了那么多人——”
汤老板瞪了她一眼,没好气道:“冯小姐,我能做的有限,她如果再和我联络,我会传达你的意思。我希望你了解,我也不好过。坦白告诉你我爸才是第一个受害人,他的退休金全泡汤了。”
雁西刚点燃的希望火炬瞬间又化成了余烬,她发了一晌呆,拿出两张钞票搁在吧台上,一声不响离开了咖啡馆,搭上回家的公交车。
行经那间运动用品店,雁西没多想,按铃下了车,再度横越马路走到店面,站在橱窗前张望,一样只看到两名店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