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明放下电话,拍拍她的肩,轻哼道:“你还不明白吗?他是个怎么样的人,对谁还有意义呢?恐怕只有你吧,冯小姐。”
这段话令雁西迷惘了片刻,她犹疑半晌,终于还是问出口:“我想请教您最后一个问题。在您的眼里,我和方小姐长得一点都不像,对吧?”
帅气的脸上出现费解的神情,葛明一手撑着下巴,扫了她几眼,认真
答复:“你这一提是感觉有点像,轮廓吧。不过,还不致于造成困扰,你和她——基本上很不同。”
“谢谢。”雁西向他诚心颔首致谢,转身离开。
不须再追问哪一点不同,那已不重要,在微乱的思绪里,雁西恍然明白了一件事——只有全心全意把一个人放在心上,才能巨细靡遗地了解对方;也只有全心全意爱一个人,才能轻易分辨出对方身上的最细微处。所以方母和葛明不会因此迷惑;在他们心里,方佳年是独一无二的,没有任何女人会成为她的复制品;而在其它人心里,方佳年只是个笼统的形象,一个时尚悦目的女人,此外没有更多,所以乍见形貌相近的雁西,他们无一不惊异。
“在你心里,到底你是怎么看待方佳年的呢?”
走在傍晚燠热的街头,雁西喃喃自语,反复思量一个不会有答案的问题。
时间是最好的沉淀剂。几周后,雁西的生活迈向平静。
她振作起心神,在固定探望母亲之余,积极寻找下一份工作,不停誊打履历表,寄发求职函,登入各家人力银行,耐心地等候面试通知,再打扮停当出门,和一群年纪相仿的年轻人轮流被面试官淘选。
她也在淘选自己的记忆。有些事应该永志在心,有些事注定被遗忘,雁西从不和自己过不去,除非有人想和她过不去,比方说朱琴。
这一天面试完,搭上捷运,雁西接到了朱琴的电话。
“你知不知道你是我雇用过的人里配合度最低的一位?”朱琴开头便数落。
“……是吗?”
“就算我人在国外,盯不了你,你结束了合作关系不该告诉我一声吗?留言不回,line你也已读不回,真不懂你在想什么。”
“没有不告诉您,只是想先找工作——”
“怕什么?担心我再游说你接下一个案子?”
“……”
“现在人在哪儿?”
“回家路上。”
“你怎么不问问我钱的事?尾款不想要了?”
“……急也没用。”实情是问不出口;而现实告诉她,越急就越失望。
“你真是——算了,范家没意见,我多说也没意思,我是要通知你,最后一期款已经汇进你户头了,有空检查一下账户。”
“老太太给钱了?”雁西吃了一惊。
“不对吗?人家很守信用的。”
“可是范先生他不是还没回公司——”
“范先生怎么样不重要,老太太满意就好。”
“……”雁西遏止住探问的冲动。
“你们俩没再联络了?”
“没必要了不是吗?”一通电话也没了,有时不经意在街上看见通往山上小区的巴士,她竟习惯性地想跳上车,好几次按捺住了才终于能视若无睹。
“雁西,你这么理性,其实很适合做我们这一行,何必想太多?万事起头难,你做得很好,有需要通知我一声。”
只道声谢谢,避开了承诺,雁西匆忙结束对话。下了车,徒步回家,不断想着自己到底算是理性还是胆怯?又因何胆怯?
雁西不擅长探索自己,因而探索到眉心拧结,呼吸不顺畅。她意识到这不是良好的思考方向,用力甩了甩头,从另一个角度发想——至少这笔钱解决了她绝大部分的问题,房子可以缓卖了,这是非常值得高兴的事,应该要开心一下。
为了转移注意力,她走进超商,挑了几种不同品牌的罐装啤酒,排队付帐,拎在手中晃回家。正要跨步穿过住家公寓前的街道,雁西左右留心来车,瞥见右手边三公尺处停靠了一辆房车,款式色调极为眼熟;往车牌瞄去,那字母和数字的排列组合令她大为惊疑。她转朝车头迈进,车座上的驾驶人透过后照镜目视她靠拢,直接推开车门,下了车,以拦路的站姿面向她。
“嗨——”尾音突兀地转了个弯,雁西傻望着含笑的范君易,“您怎么在这?”接着四面张看,猜测他是否恰巧临停此处,也许他在附近办事或等候朋友。
“不用看了,我在等你。”
“啊?”他从何探听到她的住所?“有事吗?”
仔细瞧,范君易气色极佳,眸光精利,面颊不再瘦削,整张脸清俊悦目,身架看似又更壮实了些,穿着虽然休闲,整体却透着搭配过的协调,显然独居的这段日子,他的生活踏实地上了轨道,小细节已不再漫不经心。
雁西打从心底感到欣慰,由衷笑了起来。
“是有事。”范君易也打量着雁西,见她衬衫窄裙,像个中规中矩的上班族,不知为什么看来起挺碍眼,不似在山上居家的她亲近得多。“我今天不小心掉了钥匙,记得你这里还有一副,来向你借。”
“借?”雁西困窘地红了脸,迭声致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居然给忘了,早就应该还回去,我这就上去找——”回身开步走,想起了什么,陡然止步,转头望着范君易,尴尬又为难的表情,“我……不确定放在哪里,可能要花点时间找一下,如果您不介意,要不要上去坐坐?还是就麻烦您稍等——”
“我不介意。”他立刻接口,瞄了眼她手上的超商塑料提袋,又道:“天气热,可以请我喝瓶啤酒吧?”
“当然。”
后来雁西十分懊悔做出这项邀请,因为当她手忙脚乱地在各个置物抽屉或可能性的地方翻找却遍寻不着时,范君易并未像初来乍到的客人有礼地安坐客厅等待;他擎着啤酒罐好整以暇地啜饮,先在窄仄的客厅到处踱步,好奇地浏览观赏,偶而对某个陈年摆饰、某帧照片产生了兴趣,便驻足看个究竟,甚至提问。雁西转移阵地到厨房搜寻,他也尾随在后,环视每种料理设备和小家电,一脸兴致盎然,还附带推门看了一眼晒衣的后阳台,像个认真看屋的房客。雁西一心找钥匙,无暇腾空招呼他,虽然浑身不自在,也只能任他恣意观看。
始终找不着,雁西百思不解,移步到卧房,走到房门口,她回头看着比她显得更自在的范君易,指着门内道:“这是我的房间。”暗示得很清楚,请男士止步,他点点头。“我猜也是,另外一个房间是你母亲的吧。”
雁西暗抽一口气,他观察得可真仔细,“猜得很对,我要进去了。”她挡在门口,摆出谢绝参观的姿态。范君易清楚接收到了她的意思,一手握住她的肩头,“这样不太公平吧?你在山上那阵子可不是这样,我屋里哪个房间你去不了?”说完一掌推开她,自行走进房里;雁西挡不了他,跟着钻进去,在他把房间看光前抢先收拾摊在床上还未折迭好的贴身衣物,胡乱塞进衣柜里,再紧张地放眼搜寻是否有不该曝光的隐私。
范君易见她十足戒备的模样,不以为然,“别扭什么?”
“屋里小,没什么好看的。”她尴尬解释。
“你一直和妹妹同寝一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