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要发生什么事才能找你吗?”电话那头的商远靖没好气的说。
真是的,哪有父亲找儿子就非得一定要等到有事发生才能找的?商颢禹放松了紧绷的神经,将身体靠向椅背。
“最近好吗?妈呢?气喘病没有再犯吧?”
“有没有再犯你不会回来看呀!”一听到他的问候就有气,商远靖怒不可遏的朝他吼道:“你这个不孝子,又不是还待在美国读书,一个月要你回家一趟有这么难吗?你自己算一算,有多久没回家来了?”
商颢禹将话筒稍稍地拿离耳朵,直到那头的咆哮声停下来之后,才移回到耳旁。
“爸,是你自己答应我,在我三十岁之前可以去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而你则会暂时当作没生过我这个儿子。”他从容的说。
“没错,我是说过,所以我才会让你在外头胡搞,一会当当修车厂的工人,整天弄得脏兮兮的,不像样!一会坐坐办公桌自己当总经理,最可恨的是还跟老爸我抢生意,你这个不孝子!”商远靖说得咬牙切齿,但语气中又有一丝藏不住的骄傲。
他儿子可是年纪轻轻的,不靠任何关系、不拿家里一分钱就闯荡出今日这番事业,一间汽车修理保养厂,每天生意好到打烊都还有人敲门拜托;一家刚成立不到一年的小型企业公司,虽员工不超过十名,但个个都是精英分子,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合约便轻松的手到擒来,众多企业都极想挖角的。
啧,也不知道他究竟给了那些人什么好处,有办法让他们全部对他死心塌地的效忠……
他承认他也曾动脑筋动到儿子的员工身上去,但最后还是铩羽而归呀,所以……他这个做老爸的,还真是想不以这个不孝儿为傲都不行哩。
“爸,你今天打电话来就是为了骂我不孝?”商颢禹认真的问。
“当然不是!”商远靖马上否认。
“我就知道。”
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什么叫我就知道?”
“无事不登三宝殿呀。”
商远靖在电话那边轻哼了一声,这个不孝子,竟然这样说他,好像他这个做父亲的从来都没对他尽到责任似的。
也不想他从十岁就开始向他争取自由。十五岁便规划好自己未来的人生;决定十八岁高中毕业后就到美国读书,然后在三十岁之前尽情享受人生,挑战自我;三十岁以后才要承接他的公司……
“爸,你若不再说话的话,我就要睡着喽。”商颢禹有点纳闷的对静悄悄的话筒说。
商远靖先是轻咳了一声,又犹豫一会儿才开口,“儿子,你最近是不是和一个女孩走得很近?”
“谁告诉你的?”
商颢禹眉头微微挑高。他还以为爸妈完全对他放牛吃草了哩,没想到暗中还是偷偷地在注意着。
“你知道那个女孩的背景吗?”商远靖没有回答他又反问一句。
“爸,你想说什么?”商颢禹干脆开门见山。
虽然他说过三十岁之前绝不插手家族事业,但那毕竟是爷爷和爸爸辛苦创立起来的,他多少还是得关心一下,当然也包括和它合作的对象或敌方的动作。而爸爸会这么问他,他猜到那绝对和安氏企业有关。
“她是安家的人,你知道吗?”
果然被他猜对了!“当然,我还知道她是我的未婚妻。”
他不动声色的说。
“我想也是,你不可能会不知道的。”商远靖在电话那头一阵沉默之后,才叹息的道。
“爸,你不喜欢这个儿媳妇吗?”商颢禹直截了当的问,“我以为当年你和妈都满喜欢她的。”
“你应该知道我所在意的并不是旖玲这女孩,她很好,真的很好。”他都忘了自从那次告诉她颢禹之所以和她订婚,只是为了帮她摆脱在安家所受的不平等待遇之后,她有多久没再到他们家做客,陪伴他们两老了。她真的是一个很乖,心地也很善良女孩子,可惜……
“只要你和妈不讨厌她就好。”商颢禹轻松的说,语气中有着坚定与决心,他今生是娶定安旖玲这个老婆了。
“你真的要娶她?”
“对。”
“但是当初你在美国的时候不是曾对我说,你只将她当成一个需要保护的小妹妹看待,等你回国后便要找机会与她解除婚约?”
“爸,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此一时彼一时?”
“难道你真的爱上她了?”
商颢禹没有马上回答,像作最后一次思考,才缓慢地说:“恐怕是了。”
“既然如此,那就这样。没事了,你去忙你的吧,我也该……”
“爸!”商颢禹打断他的话。
“什么?”
“你不必为了我们俩而强迫自己继续与安氏合作。”
以安氏近年来在商场远近驰名的恶名,倘若商氏再与他们签约合作的话,只有被拉下海的份,无一丝好处,这一点他比谁都清楚。
“但是你若和旖玲结婚的话,对方好歹也算是咱们的亲家。”商远靖口气充满无奈。
“在商言商,更何况安家没有一个人善待过旖玲。”商颢禹冷笑说。
“若他们再次拿出你们俩的婚约作威胁呢?前几年爸可以不予理会,因为你说等你回国后,自会与安家解除婚约,但是现在……”
“我还是会去与安家解除婚约的。”商颢禹突然丢出一句。
“嗄?”
“我还是会去与安家解除婚约。”他重复。
“可是你不是说你已经爱上旖玲那丫头,决定要娶她吗?”商远靖被搞胡涂了。
“当年的婚约,我们是站在同情、怜悯与想保护一个可怜小女孩的立场而提出的,而对方则完全基于商业利益,丝毫没有顾及旖玲的心情。当然,那时候她还小,根本不会懂感情这回事,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我要亲口向她求婚,亲眼看她点头答应。”
“但是你刚刚说要解除婚约?”
“没错,解除那充其量只不过是建筑在利益上,毫无丁点情感的婚约,然后再造一个货真价实,充满浓情蜜意,能白头偕老的婚姻关系。”
“看来你非三十五岁不结婚的计划是要胎死腹中了。”商远靖在一阵思量的沉默后,突然轻声笑着。
瞧他连浓情蜜意、这他以前只会觉得恶心的字眼都用上了,可见他中爱情的毒有多深。看来,儿子的佳期不远了。“不只胎死腹中,是早就流产了。”商颢禹也轻笑回应,稍后,他立刻言归正传。
“爸,关于安氏的事,你尽管照着先前的方式去做,别管我和旖玲。至于解除婚约的事,等我‘回国’之后,我会找机会去落实它的。”
除了父母与几个和他交心的好友外,大多数人都以为他还在国外进修,未返回台湾。所以即使不小心在路上撞见他,在他视若无睹的应对之下,常会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我知道怎么做了。”一顿,他话锋一转的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家看你妈?”
商颢禹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爸,麻烦你跟妈说,她儿子现在正忙着追她未来的媳妇儿,所以才会没空回家‘彩衣娱亲’,请她忍忍,再等些时候,儿子我保证下回回家的时候,一定表演一出‘丑媳妇见公婆’的戏码来娱乐她老人家的。”
商远靖闻言,开心的大笑。“好,这可是你说的,我就照你的话一字不漏的转告给你妈听。”
“好了,爸,我不跟你说了,我还要回家送你儿媳妇到学校上课。”
“专车接送?”
“那当然,要不然你儿媳妇被人拐跑了,你要我上哪儿去带另外一个儿媳妇回家?”
两人又聊了几句之后,便挂断电话。
商颢禹抓起钥匙,迅速的走出办公室,在心里祈祷着,希望他还来得及赶在安旖铃出门前回到家。
999999999999999但他失策了,才开着车离开停车厂,他的手机便响了起来。
打电话来的人是阿大,他语气紧张而急促的告知他有人前去车厂闹事,而他就快要控制不住一触即发的场面了。当然,商颢禹只能先撇开儿女私情,赶着前去处理。
真的很想将待在美国那几年所学的脏话一口气全骂出来。
当他十万火急的赶到车厂,才发现所谓有人闹事,根本就是一个幌子,而阿大之所以胆敢这样骗他,完全是因为那两个自以为牙齿白,还笑得跟傻瓜一样的罗比与凯尔——他在美国玩赛车时最好的两个朋友。
有朋自远方来真的是不亦乐乎吗?孔子忘了加上附注,如果他们不是特地跑来阻扰或破坏好友的追妻计划的话。
来不及找阿大算帐,罗比与凯尔两人一左一右的架起他,要他略尽地主之谊,好好招待他们一番,所以他也只能被他们押着走,找间美食餐厅请他们饱餐一顿,外加尽情放肆的嘲笑他一顿。
因为他们没想到他也有坠人情网的一天,而且情况已经到了万劫不复的境地。
好个阿大,他现在才知道什么叫作“养老鼠咬布袋”,他竟然将他的底全泄了,而且这一泄泄到美国去。等他有空时,看不好好找他算这笔帐!嘲笑过后,两人开始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可以让他这个不识爱情甜蜜滋味的男人沉醉在爱情中。罗比和凯尔一个劲的决定要上门拜会这位了不起的女性。
但商颢禹自认不是个呆子,在八字都还没完成一撇的时候,怎能放任他们俩去搞破坏?
所以在招来Waiter买单,同时还交代他帮忙叫辆计程车,将眼前这两个“阿督仔”送回饭店后,他借尿遁落跑,才不管他们是否真会因人生地不熟而客死异乡,反正是他们先对他不仁的,又怎能怪他对他们不义、有异性没人性呢?
看看手表正好够他赶上安旖玲下课的时间,商颢禹按照以往每一天来接她下课,将车停靠在路边,然后靠站在车门上,等着她在看到他之后主动走过来。
但是今天是怎么一回事?走过来的不是他等的人,却是每次伴在她身边,与她一起走出校门的女生。
“你在等安旖玲?”
商颢禹只是轻点了下头没有应声。
“可是她今天没来上课耶。”
“什么?”
他感到有些愕然。
“她今天没来上课喔。”女生重复一次,并将手中不知道装了些什么,而呈现鼓胀的牛皮纸袋递给他,“还有,这是严教授要给她的东西,如果你待会儿要去找她的话,麻烦你顺便帮我交给她好吗?”
“严教授?”
女生突然皮皮的一笑,“对!严教授,他长相斯文,待人有礼,是学校很多女孩子心目中的白马王子,但是这个白马王子却只对一人情有独钟。”
“你说的那一人该不会就是旖玲吧?”商颢禹眯眼道。
“啊哈,我可是什么都没说喔。”她傻笑着挥挥手,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再低下头看着手中的牛皮纸袋,商颢禹毫不考虑的将纸袋里的东西抽出来看。一叠叠标示着交件日期的论文手稿顿时出现在他眼前,其中还夹了一个沉甸甸的信封,他稍微犹豫了一下之后,才将它拆开来看。
信封内装的是一叠有着千元、五百元、一百元,甚至五十元的现钞,还有一张收支明细表,但是让商颢禹在一瞬间蹙紧眉头,咬紧牙关的却是一首写在明细表下的诗句。
关关睢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这个该死的严教授,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假公济私的对他老婆表明爱意!老婆?
好,他是还没娶她进门,所以她还不能算是他老婆,但是未婚夫妻之名可不是挂假的,那个严教授竟然敢有妄想之心,这是为人师表该有的行为吗?真是太可恶了,他得要去宣告一下自己的身份才行。
怒不可遏的往前跨出一大步,他突然像是被点了穴般,整个人定在当下动也不动;脸上的表情写满了震惊与不信。
难道说,这个严教授就是旖玲心仪的对象?不、不会吧,不可能,他们俩的身份可是老师与学生,但是这又如何?再过半年她就要从大学毕业了,到时候……
不行,他不能再这样胡思乱想下去,与其这样,倒不如直接回家试探她。
想到这,商颢禹暗骂了自己一顿,他真的是被妒意给冲昏头了,竟然忘了她今天没到学校上课的事。该死的!匆忙的坐上车,再将那碍眼的牛皮纸袋往驾驶座旁的座椅一扔,他发动车子迅速地往回家的路开去。
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生病了吗?还是发生了别的事,为什么今天会突然跷课,没到学校来呢?早上看见她时,明明还好好的呀!一路上,由于他脑袋不断的盘旋着这些待解的疑问,脚下的油门愈踩愈用力,车子像快失速般在马路上疾驶。
999999999999999“砰!”
大门被商颢禹用力的推开撞上墙壁,屋内紧接着响起的便是他紧张而担忧的叫唤声……“玲?玲?你在家吗?回答我。”
脚步没停的,他越过客厅、厨房、他的房间与书房,最后直接闯进剩下的最后一间房——她的房间。
“玲——”床上鼓胀的棉被山让他在一瞬间闭上了嘴巴,他走上前,眉头蹙得死紧的轻轻落坐在她床边。
“玲?”
他唤道,但棉被内的人儿却毫无动静。
“玲?”
他又叫了一声,在依然得不到回应后,只好动手轻轻地掀开将她整个人都遮盖住的棉被。
一张苍白且布满泪痕,眼神里还满是控诉的脸蛋蓦然出现在他眼前,他因心中惊愕而完全说不出话来。
见他不说话,安旖玲又羞又气的拉起棉被想再将自己罩住,却被他眼明手快的拦了下来。
“你怎么了?是不是哪儿不舒服?”他柔声的问。
“不用你管!”
她赌气的撇开头去,哑声说。
“这里就只有我们俩,我不管你谁管你?别小孩子气了,快告诉我哪里不舒服?”
“我已经说了,不用你管,你没听到吗?”她冷言冷语的,要拉棉被的手这次被他的大掌整个握住。
“你同学说你今天没到学校上课,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有没有去看医生?”商颢禹伸手轻触她额头,也不管她的拒绝,一个劲儿的表示关心。
听到没到学校上课这几个字,她像突然被点住,犹豫了半晌才开口问:“你在哪里碰到我同学的?”
“你学校门口。”
这么说他有去接她下课喽?安旖玲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出是喜、是乐、是羞,抑或是怒——对自己的愤怒。
他早上莫名其妙的举动,让搞不清状况的她一直处在愤怒的状态之下。不吃早餐,说得好听是为了维持自己的傲气,但实际上只为了气他。不知为何,从她搬来与他同住之后,他便特别注意她的三餐饮食是否正常,所以她特地饿着肚子,就是为了等着看他中午回家,发现餐桌上原封不动的土司时的表情。
可是他中午竟然没有回来!过去一个月来,为了彻底执行“热恋”的假象,他每天都坚持送她上下课,连星期三这天,她只有下午有课亦不例外。因此她一直在家里等着他回来。
然而十二点过了,一点过了,他却迟迟都没有出现。
一点十分,她的第一堂课已经开始,而她却依然躺在床上连动也不想动,是饿到没力气动吧,她这样告诉自己,但是泪水却忍不住的滑落下来。
他又再一次丢下她,十年前是这样,十年后还是这样!十二、三岁的小孩一定不懂情爱吗?大人们总是自以为是,以为她年纪还小就什么都不知道。她又不是智障,怎会不知道谁是真的对她好、真的关心她,而谁又讨厌她,巴不得她消失呢?商颢禹,是第一个真正触动她早已脆弱到不堪一击的心灵的人。他耐心的与她沟通,认真的教导她身为一个人该有的喜怒哀乐,然后在她完全接纳他,甚至于爱上他之后,一走了之。
她恨,真的恨过他,但是日子一久,恨意却转换成无尽的思念,只因为她知道自己不能太过自私,他也是为了出国读书而不得不离开。
直到考上大学的那一年,他父母婉转而隐含抱歉的一席话,绝了她所有的想像与美梦。
将近四年的时间,没有人知道她究竟受了多少痛苦,才将那关于他的一切由心底刨除,而那血淋淋的教训,她知道自己将终身难忘。
是呀,难忘。但是却没有人告诉她,难忘不见得可以阻止重蹈覆辙。
是的,她又再次爱上他了,即使当初有着血淋淋的教训,依然抵不过他嘘寒问暖、关怀备至的柔情——即使她明知道那只是演戏而已。很傻不是吗?她并不是没有阻止过自己,事实上她一直以为自己将心保护得滴水不漏,即便是曾经打开过她心房的他,也休想再越雷池一步。
可是就在她为他掉落下第一滴泪的时候,她才知道,原来她当年刨除的动作并未做得彻底,还遗留了一小株情苗。而这情苗更趁这一个月与他相处的时间,悄悄地在她心里扎根、成长、茁壮,待她发现,除了割心,早已是无药可救。
“为什么?”她忍不住脱口问他,为什么他要再度出现在她的世界里?“什么为什么?”商颢禹明显地一愣,“为什么我会在你学校门口遇见你同学吗?因为我去接你啊,只是没想到你会没去上课。”随后,他再次问:“你觉得哪里不舒服?有去看医生吗?怎么我没看到药包?”他左右张望了一下,一双俊眉皱得死紧。
“你是在关心我吗?”安旖玲忽尔垂下眼道。
“你这不是废话吗?”
“为什么?”
她抬眼,逼问他。
“当然是——”
他停下了那到嘴边的话,然后撇了撇唇,“当然是为了我们的计划喽,你若病倒了,谁来为我阻挡那些狂蜂浪蝶?”
“我知道了。”她再度垂下眼,平静的说。
“知道什么?”
她无言,却在心里回答他也回答自己,知道了即使再痛、再难忍,她也必须狠下心来将自己的心割除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