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知道了。」
伯恺和财务部开完两小时的会议,刚回到总经理室不到半分钟,就听到秘书拨内线电话通知。拿起搁在桌上的手机一看,未接来电竟然多达二十几通。
「喂?」他连忙接听母亲来电。「妈,有什么急事吗?我刚刚在开会,所以没接到您的电──」
「开会?!」电话那端传来如韵高八度的讶异声音。「你现在不是应该和意芯在一起才对吗?」
「我为什么要跟她在──」
对了!
伯恺忽然记起来了,母亲今天早上的确跟他说过,要他下午去常意芯就读的大学,接她到婚纱店挑伴郎和伴娘的礼服。
不过,他忘得一乾二净了。
「我忘记去接她了。」他也老实回答。
「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可以忘记呢?!刚刚意芯她爸才打电话来问我,说去挑个礼服来回应该用不着三个小时,可是她下午四点多就没课,打电话去婚纱店问,对方却说你们还没到。现在都快八点了,她也不知道在哪里,外头还下着大雨……」
听着母亲的牢骚,坐在办公椅上的他伸手拉起百叶窗,这才看见窗外真下着滂沱大雨。
「她不可能笨到还在校门口等我。」他刻意忽视心中隐约的罪恶感,说:「八成是乘机和朋友去哪玩了吧?她爸不会打她手机问一下就好了。」
「意芯这孩子很乖,知道赚钱不易,连手机也舍不得办,有事晚回会主动跟家里连络,所以她爸连络不上她才会打电话来问我啊!反正不管她人还在不在校门口,你立刻去找她。」
「可是我公司──」
「我不管公司有什么天大的事,你让一个女孩子等你那么久就是不对!万一意芯真出了什么事,我们怎么对得起你常叔?没找到人不准你回家,知道了吗?」
「我──」
电话那端传来「嘟、嘟」的回声,看来一向温婉的母亲这回是真动了气,竟然挂他电话。
挂上话筒,他没辙地穿上西装外套,离开公司去找人。
「找不到人就不准回家?她要是跟朋友去玩,我怎么知道去哪找人?」
他一边开车一边嘀咕,打心里不信有人会蠢到等上四个小时,看来今晚他大概得睡汽车旅馆,等母亲气消再说了。
但是,等他开了近二十分钟的车,到达意芯的大学校门口,竟然看见真有个笨蛋没撑伞也没穿雨衣,就坐在围着花圃的矮砖上、还靠墙打盹呢!
「这个笨蛋!」
伯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见的。这女人是不是没神经啊?雨下成这样也不晓得该找个地方避避,厉害的是她还能打瞌睡,真是具备当游民的天分。
「常意芯!」
他撑了把伞下车跑向她,看她浑身都湿透了,不禁双眉紧蹙。
「唔……」
等到又冷又累而不知不觉合上眼的她,被他摇了好几下才清醒过来,抬头一见他,迷蒙睡眼立刻转为澄澈。
「你知不知道现在已经几点──」
等了一肚子火气,坚持一定要拗到他来不可的意芯,一见他出现,立刻起身想把他骂个狗血淋头再说,没想到腿一麻,倒成了投怀送抱,直接跌进接手扶住她的伯恺怀里。
「有什么事先上车再说吧!」
他一把抱起她,意芯才发现自己累得连抗拒的力气都没有,两条腿酸麻得好像不是她的,而他温暖的怀抱也正是冷得直打哆嗦的她此刻最需要的。
「真是的,妳就不能找个地方躲雨吗?」
以为他是心疼她,正想他总算还有点良心的意芯,马上就听见他接着说:「搞成这样,可怜我的车都要被妳弄湿了。」
「喂,你这个人还有没有天良啊?我们明明约好四点半在校门口见,现在都──」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他当肉球塞进车里,砰地关上车门。
伯恺坐进车里,钥匙一插,忽然一阵漫天飞雨──
「常意芯!」
他原以为是不小心碰到了天窗开关,后来才发现身旁坐了个疯婆子,竟然在那玩起甩发舞,甩得他一身、一车全是水,恼得他大声喝止她。
「哼!」故意学小狗甩水的她可不怕他大声。「怎样?你要是敢动我一根寒毛,我就去验伤告死你!」
她摆明了挑衅,谁教他竟然让一个淑女在大雨中等了他四个小时才来赴约!她好冤呀~~
伯恺冷冷斜睇她一眼,半晌才开口。
「我这个人从来不打女人,但不排斥挖个坑把比乌鸦还聒噪的八婆埋进土里当堆肥。」
「我才不是八婆!」
意芯恨恨地瞪着他,但他当作没看到,直接开车上路。
「你这个人铁定没女朋友。」
「不关妳的事。」
「哼!」她嘟起红唇。「你老了一定是那种又干又瘦、眼神锐利又坏脾气的顾人怨糟老头,八成还是个独居老人!到时候只能倚靠我这个心地善良的可爱妹妹一天施舍你三餐,还不知道巴结着点,小心到时候我餐餐在你饭里下泻药!」
他冷扫她一眼。「哼,一个嫁不出去的恐龙妹,都自顾不暇了还有心思说我?」
恐龙──
「你这个可恶的家伙!」
这回她可真的是被他完全惹恼了,竟然说她这么可爱的小女生是恐龙妹?!
一火大,意芯抡拳就往他身上揍。没料到她会真的把他当沙包打的伯恺,没好气地腾出一只手还挡不住她的攻势。
「我在开车,妳别闹了!」
「你不道歉我绝不善罢干休!」
「咿喔~~咿喔~~」
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逼近他们,两人难得有共识地同时往后视镜看去──喝,那不是警车吗?!
「停车!」
被警车拦下的他们靠路边停下,乖乖摇下车窗。
「你,把驾照和行照拿出来。」警察口气不太好地命令伯恺。「你知不知道自己刚刚在路上蛇行,妨碍交通安全?我怀疑你是酒醉驾驶,要检验你的酒测值。」
「我没喝酒,刚刚是因为──」
伯恺话说到一半突然倒抽了口凉气。他简直不敢相信,意芯那个「背后灵」竟然突如其来地在他屁股上用力拧了下去。
他回头瞪她一眼,却瞧见她睁着一双无辜水眸,带着纯真无邪的表情毫无歉意地迎视他,好像大胆拧男人屁股的不是她,是鬼做的。
「妳给我安分点!」
他低声轻叱,真难以想象自己竟然得跟这个闯祸精做一辈子的亲戚。
「嗯,看来你是没喝酒。」
警察替他做完酒测,却没把证件还给伯恺,视线狐疑地在他和浑身湿得像落水狗的意芯之间来回打量。
「你们两个是什么关系?」警察问他。
「跟你没关系。」
意芯差点噗哧笑出来。原来这家伙的难搞不是针对她,连对警察他都敢用这么欠扁的口气呀!
警察脸色一青,口气更差了。「我怀疑你找未成年少女援交,两个人都把身分证交出来!」
「援──交?!」意芯差点岔气。
伯恺眉一皱。「这种货色援交有人要吗?」
「你找死啊!」
意芯火大地握拳就要往他左肩K去,却被他伸手接住。
「身分证!」警察没好气地提醒他们。
「警察先生,我不是援交妹,我是他亲妹妹啦!」递出身分证的同时,意芯连忙解释两人的关系。
「兄妹?」警察斜睨她一眼。「小姐,妳当我瞎了吗?你们两个一个姓常、一个姓艾,身分证上的父母栏写的名字更是完全不同,什么亲妹妹,说干妹妹来唬人还差不多。」
「白痴。」
意芯可是把伯恺轻骂她的那句听得清清楚楚,但是现在她没空理他。她可不想跟他一起被带去警局接受盘查。
「应该说是『未来』的亲妹妹啦!我爸要娶他妈,所以他妈再过不久就是我的继母,他就是我的继兄,我是说真的!」
她急着证明自己所言不假。「我们真的认识,他妈妈叫做王如韵,他还有四个弟弟分别叫做夷南、成允、齐予、君戎。除了他是表里不一的浑球之外,另外四个哥哥都是内外兼备的大好人,我看起来这么狼狈都要怪他,因为今天我们要去试伴郎、伴娘礼服,但是他竟然放我在大雨中等了四个小时、淋成了落汤鸡。要做这种人的妹妹实在是太委屈我了!」
装作没看见伯恺铁青的脸色,她继续展现警民合作的诚意。
「警察先生,刚刚他态度不配合、出言不逊,实在是太不应该了!你想带他回局里管教请便,但是要麻烦你通知我爸来接我,谢谢!」
这个小恶魔~~
伯恺简直难以置信。亏这臭丫头还好意思自称将是他「未来」的妹妹,竟然敢当着他的面怂恿警察抓他,还说得像她是大义灭亲似的!
「既然有缘做兄妹,就别搞得像仇人一样嘛!」警察把证件还给他们,却一副忍俊不禁的表情。「算了,你们走吧!记得别在车里打架,又不是小孩子了。」
小孩子……
伯恺看着那警察离去时微抖的背影,肯定对方一定在偷笑。
「跟妳在一起准没好事!」
「彼此彼此啦!」
「真不想跟妳这种人成为亲戚。」
「我更不稀罕──哈啾!」
意芯话还没说完,就打了个大喷嚏,还冷得发抖。伯恺发现了,心头浮上了一丝罪恶感,随手拿了自己挂在椅背上的外套往她身上一罩。
「也不晓得找个地方避雨,故意想教我良心不安也不必用这么笨的方法吧?」
「我才没你心机那么深呢!我到别的地方,万一你找不到我怎么办?我不能让王阿姨以为我是故意不去试礼服,如果她一不高兴不跟我爸结婚,我爸会很可怜的!我不想再看见我爸伤心的模样,失去我妈的时候,他哭得好惨……好……」
在裹着他外套持续发散出的热气里,早就累坏了的意芯说着、说着又打起瞌睡来了。
伯恺定定地看着闭上小嘴,蜷缩在一旁打盹,突然显得楚楚可怜的她。
「我干么跟个小女生计较呢?太不像我了。」
他有些莫可奈何地轻叹一声,重新发动引擎驶向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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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六早上十点多,伯恺捧着一束花,站在常家大门前。
「真是的,为什么我非得来这一趟不可?」
他扯扯领结,脸上有着些许不悦。全是因为母亲非要他推掉早上和客户去打高尔夫的行程,亲自为了昨晚让意芯苦等的事来常家「负荆请罪」不可。
按了按门铃,等了一分多钟都没人应门,他猜想大概老的去加班、小的出去玩,这下可省了他「应酬」的工夫,可以打道回府了。
「谁啊?」
他才刚弯下腰、想放下花就走人,木门却「咿」地一声打开,传来了意芯有气无力的声音。
「我,艾伯恺。」他连忙挺直腰杆。
听见是他,意芯这才打开另一扇铁门。
一看见门后的她,伯恺不由得眉心一蹙。
「妳的脸色怎么那么──喂!」
他一个箭步上前,刚好接住昏倒而摔向前的她。
「糟了!」
一抱住这软瘫的身子,伯恺便惊觉她发烫的体温,立刻将她抱进房,打电话通知艾家的家庭医生出诊。
「吴医生,她没事吧?」看医生打完了针他才问。
「都烧到快四十度了,怎么可能没事?我先替她打了退烧针,你大概每半小时就替她量一次体温,如果温度迟迟没退到三十八度以下就送她去医院,知道吗?」
「嗯,我记得了。」
送走了医生,伯恺立刻到客厅拨电话回家,把意芯发烧昏倒的事告诉母亲。
「……所以请您打电话通知她爸回来照顾她──」
「你这孩子怎么可以说出这么没有良心的话!妈是这么教你的吗?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他一愣。又不是他把人烧到四十度的!
「我──」
「我会打电话给你的秘书,叫她把你今天所有的行程全部取消。」
他一惊。「为什么?」
「你还问?要不是你让意芯在大雨中等了四个多小时,人家会发高烧吗?被你发现最好了,你就负起男人该有的担当留下来照顾她,也算是将功补过。在她爸回家前不许你离开她一步,知道吗?」
「我照顾她?!不行,妈,我──妈、妈?!」
嘟嘟声不断在耳边回响,他又被挂电话了。
「真是的!」
挂上话筒,他本想拿出常家的电话簿,自己找出常父的连络电话,可是脑海里却忽然冒出她昨夜可怜兮兮窝在校门口等他的画面。
老实说,昨晚的确是他不对。
走回意芯的卧室,看见昏睡中的她状似痛苦地短促呼吸着,他冷硬的心顿时软了一角。
「算了。」
他像在劝服自己别计较,去浴室随便拧了条湿毛巾来敷在意芯额上,认命地留下来照顾她。
时间一晃,就过了三个多小时,意芯终于在他的亲自照顾下退了烧,也清醒过来了。
「我想喝水。」
她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喊口渴。伯恺倒了杯水扶她坐起来喝,原本还有些昏沈的她,这才认清陪在她身边的是他。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她还没完全回神。
「因为我倒楣。」
意芯愣了一下,才想起昏倒前自己替他开门的事。
看来是他留下来照顾她的,但也不必说得那么不甘不愿吧?不过看在他没扔下她自生自灭的分上,这次就不跟他计较了。
「我饿了。」意思就是叫他去替她准备吃的喽!
「饿?」他面无表情地望着她说:「病人向来都会没胃口,妳那只是一时『幻觉』,安静睡到妳爸回来为止,别找我麻烦。」
「喂,你这是哪门子照顾法?存心想饿死我嘛!」瞧他无动于衷的态度,她又补上一句。「我要跟阿姨说你欺负我!」
这句话总算有效了。
伯恺冷睇她一眼。这辈子他还没为谁下过厨,可是他看得出来,一直想要个女儿的母亲,早已完全把意芯当亲生女儿看待,要是让她在母亲面前告上一状,他可有罪好受了。
懒得再多说什么,他转身离开她房间。
意芯原以为他是懒得理她,要回家了,直到听见厨房传来一些「铿铿锵锵」的怪声,才明白他真的去下厨弄东西给她吃了。
「其实他人还不坏嘛!」
意芯在房里偷笑。其他哥哥告诉她,其实这个大哥是面冷心热型的,虽然对人爱理不理,偶尔还会冒出几句像冰棍般敲得人眼冒金星的毒话,把人气得跳脚,不过是刀子嘴、豆腐心啦!
想想也是,头一次见面时他还说得那么难听,好像绝不会答应双方父母的婚事,一定会唱反调到底,结果还不是和其他兄弟一样,一致点头认了这门亲事,害她白替父亲操心。
在她胡思乱想了好一阵后,伯恺终于捧着一锅食物进来,但意芯闻着味道,却猜不出他到底煮了什么。
「喏,吃吧!」
意芯接过那锅食物,一看当场傻眼。
天哪,家里所有剩菜全被他倒入了锅里,如果只是什么炒青菜、炒肉片的混合在一起也就算了,偏偏里头有着咖哩鸡加黑胡椒猪柳条,黑黑黄黄的汤汁上飘着颜色诡异的稀疏饭粒,味道更是教人不敢恭维哪!
「吃啊,妳不是肚子饿吗?」
她看看锅子、再看看他,忍不住问:「你是故意的吗?」
「故意什么?」他反问。
「这锅啊!」她看了直倒胃口,老实告诉他:「看起来超恐怖,闻起来超诡异,我看要是拿去喂猪,猪都想离家出走!」
伯恺脸色一阵青、一阵红。他艾大少爷亲自下厨煮的饭菜不晓得有多少女人抢着吃,她常大小姐竟然还嫌喂猪猪都不吃?!
「随便妳要吃不吃!」他酷酷地回她。「反正饿一顿也不会死人。」
意芯一脸委屈地捧着那锅「什锦汤饭」,一早到现在她什么也没吃,肚子真的饿得咕咕叫了,可是她有极深的预感,吃下这锅十之八九会拉肚子,搞不好要送医急救哩!
本来是打定主意不再理会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啦……
不过看她原本红润的小脸变得憔悴又苍白,对着那锅食物一副要哭的模样,他再瞄一眼那黑黑黄黄的汤饭,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实在是厨艺欠佳。
「好吧,我出去买。」他也不想被说他没风度欺负女人。「妳想吃什么?」
「粥!」在伯恺起身之时,她又补上一句:「我想吃的是『广味轩』的艇仔粥喔!」
「『广味轩』?!开车去那里来回要一个多小时耶!」
伯恺一副想掐死她的气恼样,因为意芯指名的可是间名店的招牌粥品,不只车程远,还没算上排队的时间呢!
「妳别妄想了!有得吃就──」
「咳咳──」
刀子嘴豆腐心是吧?吃软不吃硬对吧?
意芯可记住他的弱点了,故意卯起来给他用力地咳、努力地咳,咳他个昏天暗地、咳他个日月无光、咳到像是肺病末期一样脸红脖子粗地,惨到像不吃到那碗粥就会含恨九泉──
「妳不要紧吧?」
伯恺果然开始紧张,连忙又冲去厨房调了杯蜜茶给她喝,扶她躺下盖好被。一小时又四十多分钟后,「奸计」得逞的意芯,已经坐在床上津津有味地吃着那碗得来不易的粥了。
「好好吃喔~~」好胃口的她一连吃了两碗,一点也不像个病人。「有哥哥果然不赖耶!」
「我可是一点也不想当妳是妹妹。」
莫名其妙得照顾她、还得千里迢迢去帮她买粥回来的伯恺有够呕的,马上冷冷地回她一句。
意芯瞅他一眼,皮皮地说:「你不想当我哥?难道是我太可爱,你想当我老公啊?」
伯恺闻言不禁一愣,紧接着白眼一翻──
「妳脑袋肯定烧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