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又是在做什么?明日便是除夕,难道她想故意把自己冻病,好在团圆宴上给大家找不痛快吗?
“你这疯子!”他想也不想大步冲进雪地里,大手一把攫住了她的手肘,狠狠地将她拖到回廊。“又在耍什么心机?你以为搞这招苦肉计,我就会为你心痛吗?傅良辰,你简直可笑到了极点!”
傅良辰被他扯得手臂剧痛,脚下跌跌撞撺,在听见他不分青红皂白的低吼时,冷得麻木无知觉的心瞬间一绞……
“放手。”她冻得淡白如雪色的唇瓣低低吐出两个字。
“我连多碰你一下都觉得恶心!”他重重地甩开她的手,眼神森冷厌恶。
她渐渐感觉到寒冷,却不知是被雪冻的,还是自骨子里渗出的阵阵战栗,白得像纸的秀丽脸庞,有抹哀伤一闪而逝。
“谢将军提醒。”她垂下目光,冻得瑟瑟微抖的身子依然行了一个端庄完美的礼。“若您没有别的事要吩咐的话,妾身先行告退了。”
“慢着!”她脚步顿住,却没有回头。
他冷冷地道:“待初五朝廷开印之后,我会向皇上亲自请旨赐昏,这件事已经板上钉钉,你做什么都不能妄想改变这个决定。”
空气在沉默中逐渐凝结成霜,夜色里,隐约似有幽幽叹息……他黑眸灼灼地盯着她,没来由地憋住气,掌心微微汗湿了。
“妾身知道了。”傅良辰的声音淡寂如无波的湖面,没有一丝涟漪。“那么,妾身告退。”
萧翊人瞪着她单薄却挺直着背的身影,胸口那团火却越燃越烦躁。她到底听懂他的意思没有?为什么她的反应这么平淡、这么的……无所谓?
十多年来想方设法要嫁给他,独占他的她,怎么可能对此事一点反应都没有?
萧翊人不知为何,思绪乱成一片,那张俊脸布满沉郁。
这一夜,反而是他失眠了。
鞭炮声热闹地震天价响着,京城大街小巷处处都是喜过新年的氛围,大红春联张贴满城,小孩子们穿新衣戴新帽,兜里装着压岁钱,手上拿着各式玩的吃的,乐呵呵地在摊市里乱窜着。
除夕那个晚上,萧国公府的年夜饭在有些尴尬却又异常“和谐”的状态下顺利结束,虽然老国公和老夫人时不时一脸心虚又愧疚地偷瞄着儿媳的神色,在发现儿媳从头到尾温顺娴静一如往常时,心里也不知是该松气还是该觉得失望。
反而本该是得偿所愿的儿子,偏偏沉肃着一张俊脸,浓眉紧蹙,彷佛心中沉沉压着万壑巨石般地郁闷难解,就连举杯敬酒时,嘴角那抹微笑邰显得有一丝勉强。
古瑶儿一贯地笑得灿烂张扬而自来熟,一下子替这个夹菜,一下为那个舀汤,还妙语如珠,炒热了满桌气氛。老国公笑归笑,却私心以为,毕竟不是名门闺阁养出来的,还真是太聒噪了点。
再转头一看左手边的儿媳,笑容温柔,不卑不亢,举止谈吐尔雅妥贴,带着世家娟秀女子的雍和谦冲,老国公满意地频频颔首,眼角余光又瞥见儿子,不由一僵,随即低叹了一口气。
翊儿年轻气盛,又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喜欢的自是绚丽迷眼大红大紫的娇花,对于温静如月似水的妻子,自然是看不见的。
换作自己当年,恐怕也是做出相同的抉择……贤妻在家侍奉父母,美妾伴于身边厮守,这不正是男人的通病和优势吗?
第4章(2)
无论如何,除夕当晚在“妻妾和睦,一家和乐”的粉饰太平下,终究圆满完成了。
初一是诸多亲友互相拜年的日子,萧国公府权大势大,平北大将军萧翊人更是手握重兵,人人敬之畏之,迫不及待巴结的年轻权贵,所以一早便有无数文武大官、甚至皇室贵胄前来拜访,一轮又一轮的好酒好菜,端的是酒酣耳热、宾主尽欢。
主持中馈的傅良辰并没有教公婆失望,她展现了良好完美的当家主母能力,举凡菜色、选酒、器皿及回礼,都是最出色而适宜的。
“国公爷,这道冰糖肘子咸香甜滑而不腻,入口即酥,回味无穷,府上的厨子真是好手艺啊!”
“尤其搭的是梨花汾酒,清冽甘中带辣,和这菜简直是绝配!”几名老武将吃得大呼痛快,争相下箸如飞,一下子一大瓷盆的冰糖肘子都消失不见。
“那可不!”老国公满足地啜了一口酒,得意洋洋地咧嘴笑道:“我那儿媳对这饮食之道亦是十分精通的,知道咱们这些老武夫爱吃肉,昨儿便已吩咐厨上焖下了。喏,还有那道东坡肉,是合着玉泉老豆腐下去蒸的,说是软烂好克化又润肠养胃,还有还有,几道小菜也做得极好……”
“老国公,别再说了,我们一伙老兄弟已经是羡慕死了。”战老将军感叹道:
“谁家还能有你们家良辰这样的好媳妇儿?孝顺、体贴,方方面面打理得妥妥贴贴,连我们这些老伯伯一年四节和生辰礼,她也都精心界呢!”
“上回辰儿丫头给俺送的暖玉护膝可好用了,俺这老寒腿邡许久没发作了。”
万老将军忍不住插嘴道,“今儿来还说要好好谢谢丫头的,欸?她人呢?怎么都没见?”老国公僵了一下,有些讪讪然地道:“呃,正是年下时节,我那儿媳可忙着呢!”
“说得也是,好不容易翊哥儿回京来了,小俩口也是该好好恩爱恩爱,别总老陪着咱们这堆老骨头呀!”路老将军哈哈大笑。
老国公的笑容更心虚了。
此时,傅良辰却是在太漪楼的寝房里整理东西。
她将两名贴身丫鬟杜鹃和华年都打发出去看着席上了,自己掩闩好了房门,打开自己的嫁妆珠宝匣子。
爹爹生前虽官拜礼部侍郎,却也仅仅是小康之家,但是他老人家依然竭尽全力地备下了六十四抬的各色嫁妆给她,怕的就是她身无妆奁,高嫁了萧国公府后会被府里奴仆们瞧轻了她这个少夫人。
爹爹虽不是亲爹,待她却比亲爹爹还好,病逝前心心念念的,仍是她的幸福。
然而她自己的亲爹呢?
傅良辰涩涩地笑了起来,心中实是苦痛难言。
在珠宝匣子的最底部,静静躺着的是她“逃难”出来时,全身上下唯一带的东西……它曾经牢牢的悬在她的颈项间,就像个不祥的诅咒,在四岁那年便紧紧地勒锁住她的喉咙。
那是用柔韧缅银细细编成的项链,链头锁着个小小的玉葫芦,里头装着的是她亲生的爹独门炼制的药水,只要几滴搀入清水中,便能让某个惊天秘密大白于天下。
她彷佛还能感觉到爹在将她推出狗洞前,那紧紧抓住她手腕的惊人力气……记住……一定找到它……要拆穿……否则就不是我的女儿……
你死了也无颜见苏家列祖列宗……找到它……一定要……
她生生打了个寒颤,死死地瞪着那只小玉葫芦,宛如看见了带着致命剧毒的蛇蝎猛兽。
她恨,她自己亲生的爹,只顾全了他自己的大义,却将年仅四岁的她遗弃在这个吃人的世界里。
那年,京师大乱,她几乎被街头的小乞丐打死、被人贩子抓走,她像见不得天日的老鼠般,躲在最阴暗的地巷和垃圾堆中整整三个月,从人家后巷泔水桶里捞酸臭的残羹剩食吃……
一路病着,惊恐着,挣扎地活了下来。
直到京城终于恢复平静时,已是一年后的事了。
被十岁的萧国公府大少爷捡到的那天,她正偷了人家小姑娘一件衣裳,到河里痛痛快快地洗了个久违的澡,然后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地坐在石头上梳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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