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我觉得,一场龙卷风不可能就这麽简单地刮完了拉倒,总会对人类产生一点点一点点的影响吧?比方说,当时有个倒霉鬼正在高速上开快车,好死不死的,龙卷风恰巧从那里路过,就把他连人带车给一锅端了……这也不是不可能发生的。所以,在巴西扇动翅膀的那只蝴蝶,在无意中就改变了一个人的命运。
而我的命运,是被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改变了。
不要怀疑,我和这个女孩半点关系也没有,甚至连她姓甚名谁是扁是圆我都一无所知。
她改变我命运的理由很简单,就是她马上要从大学毕业了,急著找工作,而我呢,正好挡了人家的路。
对了,还有一点要交代清楚,就是这个女孩的後台很硬。她是我们图书馆最高领导表舅妈的外甥女的男朋友的亲妹妹……
相比之下,本人,一个普通的图书管理员;一无後台,二无特长,三无资历,四无溜须拍马加撒泼诉苦的能耐;在如此有来头的大人物急需工作而我们图书馆内部并无职位空缺的情况下;作为我,只能有一个选择,那就是──
光──荣──地──下──岗──!
当然,如果你一不小心说成我失业了,我也没意见,反正这就是明摆著的事实。
人生真是难以预料啊!
早就说过了,本人一向是随遇而安的;对於已经既成的事实,也非常非常能够想得开。
所以我一不会著急,二不会上火,三不会怨天尤人,四不会浪费时间;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东西就去买了张火车票。
所以我现在能坐在南下的火车上一边摇晃著一边在心里发感慨。
仇飞三个多月以前才说过让我有机会去找他的,想不到这麽快就有机会了。
不知道他见了我会是个什麽表情呢?
忘了事先给他打个电话。这样去有些太突然了,不过也不想让他特意去接我,我觉得自己一定能够找到他……
没有任何理由,我就是知道。
下了火车才发现,Z大的校区不仅仅是大,而且还分布得七零八落,东边一角西边一片(据说这是该校多年来不断兼并弱小的成果),幸好仇飞给我写的地址足够详细,我一边走一边打听,总算找到了管理系的所在地。
周围那些来来往往的学生们,看起来都是一副充满活力热血沸腾的样子,让我不禁想起了自己的学生时代──真的是太久太久都没有回学校了,这种感觉生疏得几乎要记不起来了。
我拦住迎面过来的一个男生向他问路。
“这位同学,请问你知道管理系的XX楼怎麽走吗?”
“我也不知道。不过你从这里往右拐,那边篮球场有管理系的人在比赛,你去问问看。”
“好,谢谢你。”
五月的阳光非常耀眼,加上我的视力也还算不错,所以远远的就看见了被人群包围的篮球场。
天!怎麽有这麽多人在看比赛啊!
等我走近了才发现,篮球场附近已经挤的密不透风了。里三层外三层的观众加起来,往少说也有好几百号人!除非有孙悟空的能耐变只苍蝇大概还飞得进去。
反正已经走到这里了……还是随便找个人问一下好了。
可是最外边这一圈人都是女生,而且都在踮著脚尖全神贯注地看比赛,不知道会不会有那个心思理睬我?
正在这样犹豫著的时候,忽然从那些人群中爆发出一阵足以惊天地泣鬼神的欢呼声,几乎所有的人都在喊相同的两个字──
“仇飞!”
“仇飞!”
“仇飞!”
除非是有非常非常严重的听力障碍,否则的话,即使在几十米以外的地方也可以清楚地听到这个名字。而事实上,我的听力一向好得很;更何况,这个名字对我来说,又是如此的不一般。
於是,我当场就站在原地呆住了。好像被一道电流击中一样。
於是,隔著一片黑压压的人头,我看见了──
在五月明亮而耀眼的阳光之下,有一个矫健的身影从球场上高高跃起,潇洒无比地将篮
球放进了篮筐里面。
几乎就在那个身影落下的同时,一声尖锐的哨声响彻全场。
“比赛结束!”
球场上反而安静下来了。虽然也有几个人在小声地说话,但是与刚才相比,的确是安静了许多。
“一百四十三比一百四十五,管理系获胜!”
随即,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比刚才还要热烈的欢呼声──
“哇!”
“万岁!”
“我们赢了!”
掌声、哨声、跺脚声、矿泉水瓶互相敲打的声音……
一片欢乐的嘈杂声。
站在我前面的两个女生也激动地拥抱在一起。
“太好了!今年我们总算把金融系给打败了!”
“就是啊!刚才仇飞那个投篮简直帅呆了!”
“那个球还是从金融系的林冠生手里抢来的呢!”
“林冠生可是去年的得分王啊!”
“他没戏啦!今年的全校冠军是我们的啦!”
……
哦~~~
真是厉害啊,你!
我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从心里替你高兴。
谁?
谁在那里一脸的傻笑啊?
……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兴奋的人群终於三三两两的走散了,透过篮球场周围高高的铁丝网,我看见了在一大票女生簇拥下的球员们。
那麽多人里面,有一个人看起来最抢眼。
仇飞。
我看见他的同时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抓住了铁丝网的网眼。不然的话当时也许会摔倒在地。
因为我同时还看到他正从旁边的女生手里接过一瓶矿泉水,两个人相视而笑──那种亲密的神态,让人一眼就能看出他们的关系不一般。
再一次被电流击中。
这样大老远的跑过来找他算什麽?
那个女生和他站在一起真是般配。
他曾经说过,将来“娶个会做饭的老婆就行了”。
──这句看似无意的话我怎麽给忘了呢?
五月的阳光明亮而耀眼。
隔著铁丝网,看著阳光下仿佛全身都在散发著光芒的仇飞,我忽然彻底明白了一个事实──
无论我和他之间到底是哪一种关系,我们永远都不可能以恋人的身份站在阳光里。
所以……
我的手慢慢从铁丝网的网眼中退出来。
最後看了阳光中的仇飞一眼。
我多麽希望他能够永远地站在这样的阳光之下,不管他身边站的是谁,我眼里只要看到他就足够了。
所以……
我转身,
离开。
手指无意中触到了口袋里的一个金属物体,是──仇飞给我的那把钥匙,我一直都带在身上。
我把它从口袋里面掏出来。
银色的钥匙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的,好刺眼。
这个东西,最好还是还给仇飞。
***
离开篮球场,没费多少周折我就找到了管理系的男生宿舍楼。
这种宿舍楼在一楼一般都会有个管理处的。
“大爷,我这里有一个学生的钥匙,您能帮我还给他吗?”我弯著腰,脸冲著管理处的小窗口说道。
坐在窗户後面的那位大爷连头也不抬。“把钥匙放这里,你在外面黑板上写个留言。”
“那就麻烦您了。”我把钥匙从窗口递进去,转身拿起旁边的粉笔在黑板上写了几个字:
仇飞,请到管理处拿你的钥匙。
没有落款,字也写得歪歪扭扭的,真是难看极了。
因为我的手一直在微微地颤抖。
……也许,从此以後,再也不会见到你了……
刚想到这里,“啪”的一声,那根粉笔就从手里掉在地上,摔成了好几截。
***
何去何从?
我站在这个陌生城市的街头,茫然地看著周围来来往往的人群,一时之间竟没了主意。
已经把钥匙还给了仇飞,不管他是否明白我的用意,我都不想再回到原先工作的地方,因为那里有太多太多无法忘怀的记忆。
那麽,眼前还有一条路可走──就是回家。
无论如何,爸爸妈妈总不会嫌弃我的。
***
妈妈见了我,先是惊喜,再是疑惑,等到告诉她我下岗的具体原因,她的情绪就转变成了愤怒。
“你们领导也太不讲理了!放著麽多人吃闲饭,为什麽偏偏要你下岗?分明就是欺负人!”
“说你工作经验不够,难道刚毕业的黄毛丫头就有工作经验了?”
“说你学历不行,再怎麽著也是正经学校的本科毕业!那个黄毛丫头难道是清华北大出来的?!”
“不知道。听说是个专科学校,学化工的。”
“去!学化工的干什麽图书馆?”妈妈给我到了一杯水,“对了,儿子,你们那个猪头领导还说什麽来著?”
“说我平时表现不够积极。”
“表现!表现!会表现的难道就是积极分子?我看爱表现的全都是些巴结上级的小人!哼!”妈妈越说越生气,举起手里的杯子“咚咚咚”一气就把给我倒的水喝光了。
“那你就为这个才回来,没有别的事情了?”始终沉默的爸爸突然开口问我。
我坐在椅子上一声也不吭。
到底姜是老的辣。
“还能有什麽事情?你儿子一向都是个老实头,你又不是不知道!”妈妈叉著腰开始教训起爸爸,“这都要怪你没能耐,要是後台硬,咱儿子能被人挤下来吗?”
“这跟我有什麽关系?!”爸爸最恨妈妈说他没能耐了。“男子汉大丈夫,就是要凭自己的一身本事吃饭!靠天靠地靠别人,不算是好汉!”理直气壮。
“呸!还好汉呢!现在这个世道,充好汉就活该挨饿!”妈妈毫不示弱地顶回去。
“你!”爸爸给噎得说不出话来,半天才迸出一句:“头发长见识短!”
“我要是见识长,当初怎麽会看上你!”
“你你你……”爸爸被气得满脸通红。
“怎麽样?”妈妈一付神气活现的样子。
“好了!你们两个别吵了,每次我回来都是这一出!烦不烦?!”
现在是灭火的最佳时机。凉水泼的太早,搞不好会把危机转移到自己头上;太晚的话则会让他们变成假戏真唱,伤了感情;所以在这个火候上灭火的效果最好──这是我多年来的经验教训总结。
果然!爸爸妈妈听了我的话,只是互相瞪了一眼,就放弃了。
“我看你也不用急著去找工作,在家里休息一阵子再说吧。”爸爸对我说道。
“儿子,别担心,车到山前必有路,我就不信你比不上别人!”妈妈这样安慰我。
也许,在每一对父母的眼里,自己的孩子永远是最好的。
那麽,如果有一天他们知道了我内心真正的想法,还会理解我吗?
我觉得挺玄的。最好还是不要让他们知道。
在家里呆了足足有大半年,等到想要出去找点事情做做的时候,已经是腊月将尽的残冬了。
又要过年了啊。
这里的雪已经下过好几场了,不知道南方是不是也有这麽冷呢?天气预报我是半点也不敢相信的。
今年有很多人和我一起过年,不知道有没有人陪你过年呢?
再这样下去,我差不多就快变成一捆霉干菜了──
***
一个天气晴朗的下午,我坐在家里看一份有关报考公务员的报纸,妈妈在厨房里炸鱼。
香味一阵一阵地飘过来。嗯,还是妈妈的手艺好。
就在我实在经不起这种诱惑,打算走过去捞它一块尝尝的时候,有人敲门了。
砰砰砰!砰砰砰!
“李林!李林你在不在家?”
是谁呢?这个声音听起来有点耳熟。
我愣了一下,忽然想起一个人来,连忙放下报纸跑过去开门。
“啊?真的是你!”
我还没来得及高兴,倒是先挨了结结实实的一拳。
门外站著的,正是我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哥们,损友,外加邻居──
周楠。
周楠家和我们家是多少年的老邻居了,这家伙几乎是和我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他仗著比我大了不到半年,总爱在我面前自称哥哥。最最可气的是,这家伙在考大学的时候,居然因为“一个不小心”一头栽进了北京!而且他毕了业以後也没回老家,就一直呆在那里。不过据说这几年下来,他至今还是无业游民一个,除了一口京片子,什麽也没捞到──看来老天还是有眼的!
“我说你小子够歹毒的啊!回来这麽久了,怎麽也不去看看哥哥我?”周楠斜靠在墙上喷烟圈,一副吊儿郎当的德行。
“你什麽时候回来的?我一点也不知道!”我回敬刚才他那一拳。说实话,又看见这家夥吊儿郎当的德行了,心里居然还挺高兴的。
“滋──啦!”又是一阵香味钻进鼻孔。
这下周楠根本顾不上理会我了,他抻著个脖子贼头贼脑地往厨房里看。“阿姨,您又在做什麽好东西吃?简直香毙了!我愣是给这香味勾引过来的咳!”
妈妈从厨房里面探出半个身子来。
“我还以为是谁呢,周楠啊!什麽时候回来的?昨天我还看见你妈了呢,她可没跟我说起过你回来了。”
“我今天早晨三点多才到的!现在正春运那,火车票别提有多难买了,就这张破票还是从黄牛手里倒来的呢!”周楠跟我妈说话的时候,倒是没显得那麽不正经。
“你和小林也好久没见面了吧?今天别走了,就在我们家吃饭!”妈妈说完又缩回厨房去了。
“您甭担心,阿姨!今儿个我是打定主意赖你们家了,赶也赶不走!”周楠大声回道。
“去去去!”我在一边做势往外轰他,“我可不欢迎你!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哥哥我是黄鼠狼不假,难道兄弟你是鸡吗?”
这家夥的嘴皮子还真不是一般的缺德。
我顺手从桌子上的水果盘里拣起一个苹果砸过去。
“你才是鸡!死去吧!”
周楠一伸手接住了,拿到嘴边就咬。
“那上面有农药,看不毒死你!”我说道。
“咦?”周楠上下打量了我两眼,“看不出来啊,兄弟你的心肠倒是越来越黑了!”继续低头猛啃。
切!我怎麽会和这种人是兄弟!肯定是上上辈子没积德!
本来打算吃完晚饭以後和周楠一起出去玩玩的,没想到快吃完的时候他老爸跑到我家,说什麽和我爸妈好久不见了,想在一起凑上几桌。
结果,我爸妈听了以後立马放下筷子,一溜烟的就跟著人家跑了──临走还不忘嘱咐我和周楠在家好好看家。
这都是些什麽烂理由!前天他们还在我家一气玩到後半夜呢,今天就变成“好久不见”了?未免太说不过去!
“哈哈哈……”周楠听了我的抱怨,自己笑了一会,“说起来,谁叫他们太闲了呢?除了打几圈麻将,也没别的事情可干!──倒是你最近怎麽样了?跟哥哥说说吧!”
“这不是明摆著的事吗?你头上没长眼啊!我跟你们家二老一样没事可干!”我没好气地回答道。
周楠嘴巴张得老大。“怎麽?你不是在图书馆干的好好的吗?”
“那是多久以前的老黄历了?咦,你妈没告诉你我早就被炒了啊?!”不可能!周楠老妈是附近最有名的流动广播站了。
“说了!我一回来就听我妈说了──所以才赶著过来找你商量嘛!”周楠一副欠揍的样子。
我一听不由得来气。“好啊!你都知道了还在这里跟我装神弄鬼的!想找打啊?”
“别别别!兄弟你先别生气,听哥哥把话说完成不成?”周楠伸手拦我。
“你就是说完了下场也一样!”我做势还要往上扑。
周楠只好闪到一边去。
“一个破图书管理员有什麽好稀罕的?干脆让给那个丫头片子得了!”
我愣了一下。
有什麽好希罕的?
一点也不假。其实我根本就不见得多麽喜欢当图书管理员。
只不过……
只不过……
“喂喂喂!怎麽了?哥哥我正跟你说正经的呢!”周楠的一只巴掌在我眼前晃来晃去。
“你倒好,居然走神了!真不给面子!”
“就凭你还能有什麽正经事好干?切~~~!”我回过神来,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掩饰自己。
“别介呀,哥哥我怎麽就没个正经事干干呢?”周楠玩著手里的打火机,“我说兄弟你啊,也用不著在家里这麽一直郁闷下去,不如跟著哥哥一起挣钱吧!一不偷二不抢的,凭自己本事吃饭!这又有什麽不好?”
“哦?”我一听来了兴趣,“是什麽事情呢?说来听听看。”
周楠立刻换上一副得意扬扬的嘴脸,点上一根烟开始吹嘘起来。
“我跟你说,兄弟,最近哥哥开始搞书来攒了──攒书是什麽你知道吗?就是把一些有关的资料整理成一本书,好比那种《旅游指南》、《电脑入门》、《钓鱼傻瓜书》什麽的,不用咱费脑子,只花点工夫就成!现在干这个特来钱!你哥哥我凭著在出版社的几个铁哥们,刚刚拉了一大批活,总共有几十本书的样子吧,预备正月以後就开工!──现在是万事俱备,只缺人手!怎麽样,愿不愿意跟著哥哥一起的干活?”
“就你这种水平的还能编书?算了吧,明摆著是坑害消费者!”我故意给他泼凉水。
“书印出来摆在那,我可没逼著他们去买呀──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麽!”周楠喷了两个烟圈。
“我干不了这个,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我说兄弟,你不会真就这麽绝情吧?!”周楠凑上来嬉皮笑脸地对我说道:“好歹咱俩也算是青梅竹马一场,如今哥哥有难,你就能忍心看著不拉哥哥一把?”
我连想也不用想,伸手抄起桌上的水果盘就往他头上恶狠狠地砸──
“谁跟你青梅竹马?去死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