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他温和一笑,见者皆醉于他稳逸风采,春风如沐;可若是他薄唇一抿,眸泛冷芒,也没人能慑于他噬人的森寒气势。
他的每样神态都太过极端,难以平衡的落差,却成了他独特不群的惊人魅力。
纵然明知翰凛是个活生生的危险,可他那深沉难测的神秘,向来就是人意欲窥探,绝对搔人痒出动弱点。
在她看来,他压根就是天生的陷阱,这一落尘入凡,怕是要踩碎了无数佳人芳心,沦陷了有情人。
一思及此,柳绫不禁有望向了那不发一语,安静地坐在一边的晚灯。
说到这晚灯,她是有些印象的,记得几年前翰凛将他无故要了出非艳楼还让姐妹们讨论了好些时候,只不过事后翰凛再来,并未提起过那孩子只字片语,她当然也不会不识趣地主动询问。
事隔这些年,她都要忘了。
“看得这么仔细,瞧出了什么端倪没有。”咽下一口滋味雅醇的极品佳酿,他调侃似的微微笑了笑。
柳绫也不以为意,直接便道:“妾身是想,非艳楼似乎错过了个宝。”
说著,她还像是颇有深意地向翰凛睇了一瞬。“凛爷好眼光,让您给掘了去。”还闷不吭声地藏了这么久。
翰凛淡淡地换了个说法。“许是该说我好运气。”他是狂傲,但还不至于颠三倒四,当初,他并不是基于这般才带走晚灯。
他勾起笑,轻巧地一个探手,撩来晚灯一绺细亮度发丝,任其自指间滑落,半空中散下几线悠扬,倒也赏心悦目。“无意间给拾得了个罕见极品。”
说著,他侧首看向晚灯,险些轻笑出声。话题尽在晚灯身上转,可他有不能在此时借故避开,明明窘迫难安却要强自镇静的模样,真的让人忍不住萌生逗弄的念头。
将晚灯反射性投来的惊愕目光逮个正著,翰凛笑得邪气。晚灯顿时不免一震,像是忽然想起现场还有柳绫,他的视线朝她一望,见她莞尔而兴味地一笑,晚灯颇觉尴尬地低下头去。
他的反应让柳绫觉得很新鲜,媚眸里柔光流转,随即,像是悟透了什么,她噙著浅笑,优雅地挪了挪身躯,轻缓地半倚在翰凛身侧。
“这么内向的性子果真是少有……凛爷是特意来奴家面前炫耀的?”
柔荑自然地搁上翰凛挺实的肩头,不再自称妾身,此刻倚著翰凛英伟身形的柳绫,比之方才,举手投足,浅笑轻语间,皆增了抹魅人艳色。成熟而带著蛊诱的风韵几乎令人不敢逼视。
眼前,当真是一幅画。任谁看来,都不禁心慑于两人契合无缝的出众绝伦。
有一种感觉,晚灯说不上来是什么。
似乎是涩然……甚或该称作凄然,不尖锐,但却扎扎实实的渗入心头,晕染开来,一抹黯然蒙上他的眼睛,很淡。
净朗的眉宇间也悄然染上一点深忧,即使他的神情是那么平淡,但仍份外地叫人揪心。那薄淡的愁思,竟,沈扯动著心底最深处的怜怀,不论男女。
然,他却毫无自觉,仅只恍若失神般地,望著他们两人。
见状,她不免有些可惜。“才刚玩出兴头呢……”
真是低估了晚灯,看起来木纳羞涩,还像个大孩子似的,可没想到只消这么一个神情,她柳绫本事还没使足就兵败如山倒,哎,竟不忍再欺负他了。
“──他只有我能逗。”他笑著说,而后轻缓起身。
然,其下包含的占有是那么彻底绝对。柳绫轻轻一震。
翰凛喜欢的东西向来不会让人随意觊觎算计,可……她却能感觉到,这一回不同以往。
他气定神闲地踱近晚灯,而见翰凛站起走来,晚灯也没敢再呆坐著,连忙跟著起身,原本意欲恭敬地朝后退一步,却让翰凛轻巧地一把揪住手腕而顿了动作。
噙著微笑,黑眸看来似乎有罕见的畅悦。“这儿,”说著,他将他拉来自个儿身边,“才是你该站的地方。”
一瞬间,柳绫的神情似乎狠狠地憾摇了下。只是翰凛没那闲情注意,晚灯则是顾不了这份心思。
──那个让倾心于他的女人们梦寐以求的温暖怀抱……然,翰凛却允了另一个男人站入?
顷刻间脑海里掠过翰凛一来便不同往昔的反常行止……顿时,令她有股浓厚沉重的失落。那个睥睨一切的男人所出现的变化,不是为了她。
轻叹口气,柳绫缓柔地道:“贱妾已是昨日黄花,往昔恩宠不再也是自然……可,爷您这般磊落第带上新欢前来,贱妾还是禁不住感叹伤心哪。”
她没有矫情地故做委屈,可词调神态仍是一副不胜唏嘘,若是其他男人见了,怕不早一个箭步就上前好生怜惜一番。
然她一双秀眸看著晚灯那对温静的黑亮瞳仁不掩担忧地睇来,倒也不禁柔柔第泛看了微笑,一时间,灵动怡人,大别方才言语间漫出的揪人凉意。
只不过,晚灯还没看到柳绫因他绽放的花容笑靥,就觉翰凛抬手挡去,这一横,不但遮了他的视线,一个轻微施力,还不他锁在自己胸前。
“你知晓我的脾气……”
翰凛淡淡地对她道,却又微微俯首,颊侧轻贴上了晚灯的发鬓,说话是轻吐的热息让他脸庞一灼,锁在怀中的身影一顿,翰凛因而似是满意地浅浅笑开。
可看来悦然的神情却和平漠的抑扬顿挫成了诡谲的画面,猛然间,竟让见者有些胆寒。
“本以为你会比其他人来得聪明,怎地到了最后,仍要挑战我生来便欠奉的耐性?”
他自认涵养差,撩拨作弄可禁不起,更没兴趣来什么君子风度这一套,只要有本事把他犯恼了,纵是兄弟手足他也不见得多留情面,何况区区一名歌姬?
这点,柳绫是清楚的。
是啊,她怎不明白……只是,不管再如何看破,她仍然无法在此刻,说服自己对那纠缠心头的苦涩不甘,视若无睹。
柔美的笑痕依旧,只是少了分清脱,添了一抹释不开的怅然愁恸。
“执著渴望,甚而迷失于自己无法获得的事物……是人最愚昧的一点。”隐有深意,她幽幽地道。
然而只向导自己居然在柳绫面前和翰凛这样暧昧地亲近,晚灯心下一窘,一时顾不得什么规矩,也没想到这样是否会失了翰凛的颜面,他不安地抬手推拒,试图离开身后结实的胸膛。
岂料翰凛掩得更牢,还把另一手也扣上了他的腰,让他连步伐都迈不太开。
“别乱蹭,当心我在这儿剥光了你。”噙著邪笑,翰凛毫不在意自己道的是多不入流的台词。因为他明白效果绝对奇佳。
纵是看入多少世态炎凉,晚灯的心眼仍然澄澈的让人吃惊,刚刚柳绫一个轻浅作态就使他流露几许悯怀,现下若再望进她悲凉神色,许是连耳根心眼都软下地开始为她瞎操心。
──晚灯的注意力只需用在他一个人身上就够了。其余闲杂人等半点都没的分。
一思及此,翰凛勾起唇角,笑容中揉进了难得的快意。
这一切,尽落一对水瞳,看著那个心思全然没放在自己身上半点的男人,柳绫闭了闭眼,轻释一口气,再度睁眸微展笑靥,已是如同以往的柔雅倾人。
“……王爷。”
她缓柔起身,恍惚间,竟让人觉得天仙下凡也不过如此。“夜要深了……若妾身的柳过居留不住您,就让妾身送你们这一程可好?”
她盼,在他心里,她还是那识大体,知礼数,曾让他赞过是为红粉知己的柳绫。
翰凛仅仅睇了她一眼,半晌后才缓缓开口。“和聪明人说话是件轻松的事,柳绫。”
揽著晚灯,他转身后淡淡抛下几句。“你知意便罢,甭忙了。”
语毕,他并未留恋微许地转身就走,仿佛,刚才停留的时间仅是路过。
让翰凛一手环著,一并得迈步离开的晚灯也没有机会看见,那为名满京城的花魁,致丽的面容竟浮现著此生只有一回的深情愁楚,凄艳慑人。
──那是一抹足以揉碎任何铁石心肠的神情,只是……除了桌上见荷澄澈的水面映影之外,再也没人瞧见。
***
“你不问我么?”带著淡淡的微笑,翰凛这么说。
一路回王爷府腾麟阁,晚灯的安静沉默几乎让人真忘了他其实是能说话的。
亦步亦趋地跟在翰凛的右后方,正打算上前要为进入房里的主子开门时,他听见翰凛开口,轻浅顿了一下。
──想,他怎会不想知道?但……却也感觉有所顾忌。那就像是一个危险的谜题,你迫切地想要得到答案,可也隐约感受到付出的代价不菲。
那不是一个可以随便问出口的问题,只是,似乎也避不过情势,即将是为必然的发展。
“藏在你心中的疑问,晚灯,你,”他自然地顿了半晌,“不打算问我吗?”
以翰凛尊崇的地位身份,他并不需要这般客气,但或许也只有面对他的当事人才明白,这么温缓的语调其实并不能让人觉得安和心定。
晚灯不由自主地微微低首欠身。“……晚灯不明白。”
这话模模糊糊,仿佛很是单纯又似乎隐有深意。翰凛笑了笑,也没急著进门入房了,脚跟轻浅一旋,又朝阁中夜耀湖的方向迈去。
“──爷?”
“过来。”他回了头,而且,还伸出了手,柔雅宠溺的笑意在唇畔轻轻漫荡,仿佛,他正等著心爱的宠物投向他的怀抱。
凝睇著他的掌心,晚灯并不晓得自己为什么没有犹豫很久,之看得见当他将手摆上他的是,翰凛浮现的那一抹悦然浅笑。
轻执著他的手,翰凛缓缓踱步,晚灯也慢慢跟著,两人之间似乎是从来没有过多宁谧祥和。
“──今晚旧地故人重遇,晚灯,你有什么感想?”
闻言,他没有立刻回答。说实话,他对非艳楼,对花魁柳绫,并没有太过特殊的情索牵绊,虽说当时感到局促,但也谈不上什么深刻感想。
“……嗯?”没等著任何反应,翰凛索性回眸,轻咛一声。
见状,晚灯也知道自己非得道个说辞。“回爷的话,对那儿,晚灯称不上怀念。”要谈结论,他只讷闷翰凛状似试探的用意。
然而对他的回答翰凛却淡淡挑起眉。“我是否得老提醒你──”他将掌中的温度贴在唇际,轻轻摩挲。“我们的关系非比寻常,你才不会对我如此生份?”
那亲昵地接近轻佻的喃语,让晚灯浅浅一震。
他则柔柔地笑了,浅浅侧头,饶富趣味地瞧著他。
“说来,我还不晓得你的确切来历。”
以往他从没问过,可如今好奇的紧。“若非艳楼不值得你念怀,那么,何处才是你真放在心底的地方?”
忽然间,想看看属于晚灯的故乡。
不自觉地抬眸望进那对莫测高深的黑眼,他竟有些说不出话来。因翰凛几句话而陷入回忆幻境的瞬间,失神恍惚。
轻轻启唇,一句浅然喃语悄悄逸出,连晚灯,都辨不得自己开口说了什么,但,翰凛却没有丝毫错认。
“东栏梨花……?”
翰凛玩味似的重复,勾起一笑,轻轻踏前,不著痕迹地消除两你之间的空隙。“是了,这,也是咱们之间的开始。”
确是,值得纪念。
晚灯一怔,待听明言下之意,不禁有些困窘。“这……爷,我……”他不是为这个原因此深烙于心哪,然翰凛却道得好似他自个儿把这段渊源当成情定之初……哎,怎么闪了下神事态也跟著离了谱?
“你识字谙书,就连诗词语赋也略有涉猎,这东栏梨花……”他不以为意的转了语气,淡淡笑开,手背浅浅拂过他的脸庞,指节顺著那轮廓蜿蜒而下,“对你来说是否别具意义?”
他可以感到,他记得深切牢刻。
闻言,晚灯不自觉地抿了抿唇,一点沉淀的苦涩悄悄蔓延扩散,然,在翰凛,难得的温柔等待下,他竟缓缓地,道出了除却自己以外再没有人知晓得过往回忆。
翰凛一直静静地听,微掩的双眸也从没离开过晚灯。
他没漏听任何一字,但看起来却有些儿漫不经心,也许是因为,在晚灯平缓却断续的字句间,他总有意无意地,用他优美的指尖探掠著,一时间,还真教人分不出那时安抚,抑或挑逗。
“这么说来……晚灯这个名儿还是柳绫给你起的?”
他这会儿才晓得缘由,见晚灯淡淡颔首,他将手搭上他的肩头,浅浅地把他搂近。“我在想,不知你爹为你起了什么样的名字。”
可会如同晚灯一般贴切清致?
“爷……想知道?”他想知道,就连自己都已不复记忆的本名吗?
--过去那平凡而快乐的生活,他早不再拥有……然,这却也提醒了他与翰凛身份根本上的差距。
见那柔暖的黑瞳不自觉蒙上一抹忧楚惑茫,翰凛只是淡淡摇了下头,笑痕缓慢漾开。“我喜欢晚灯这个名字,很适合你,其他,都不重要。”
他并不在乎。他喜欢的东西就是喜欢,想要的东西就是想要,无关紧要的琐碎事儿,他向来不爱多管。
这样单纯的表示却意义深重,那是一种深入真切的肯定。就某方面来说,这席话,相当收买人心。
他,不自觉地浅退一步。“……晚灯铭记在心。”自翰凛给他的悸动中清醒,隐约间,他似乎能够掌握住翰凛的部份心思。
他织就洒落一张绵密的网,悠哉自在地享受狩猎者的乐趣。而自己,不过是颗照他完美棋路摆布的玩具。
──见状,翰凛似是满意地笑了。他的晚灯,果然没有教他失望,他向来就欣赏他的锐敏。
“你真的聪明……”他似是有些著迷地轻声赞道,细长手指抬起,有轻缓落下,淡淡划过晚灯的眼角,脸庞,最后停留在他细致的颈项。
感觉到翰凛指尖的温度在脸庞上留下了痕迹,方才他可以筑起的无形防备,翰凛这么一个浅缓行止,竟然就轻易散去。且,甚至让自己顿时又陷入了他的掌握之中,脱不得身。
为什么翰凛会有这样的魔力?
而,眸底收尽晚灯的静敛风采,翰凛也浮上同样心思。“但凭这眼神,这嗓音……有谁能无视你湛两眸光的勾锁,逃过你柔哑天籁的缠绕?”
这样的晚灯,可以无人能敌。
和晚灯不同的是,此刻的翰凛并不吝啬于表达自己的悦服。他相当难得地感到自己有些庆幸,若晚灯在他之前就让人发现了这么稀罕的珍宝,只怕他们两人就不是今日的局面。
然,晚灯却觉得,这两句话该用在翰凛身上。若是让他这么专著地凝望,许是没有人能够抗拒他的俘虏。
眸光的交缠让人感受到一种催眠性的张力,两人在这一刻,都没说话。彼此间,竟像是有著天成的完美默契,专心凝睇,好像能够在对方的瞳仁中发现自己的身影。
……半晌,当一抹柔哑声线再度响起时,仿佛已经停滞的时间又开始流动。
“我……”待出了声才回过神的晚灯不有得顿了住。是不是──真的沦陷了呢?他不自觉地,半低下视线,细细地释出一抹叹息。
然,像是可以感到他卸下的心防,翰凛靠近他的脸庞,温热的气息熨贴著他的颊侧。
“……想对我说什么?”他期待地很。
他抬眸,看著翰凛带笑的眼,月光映衬下,蛊魅中看来仿佛多了抹深情。他明白自己已不再抗拒这对瞳眸的主人自始至终都是生理者的事实。
只是……即使一开始便判定了谁是赢家,即使他再如何认份,他还是希望,悄悄奢求著,他能够有过选择的机会。
或许那只是一点他最后还可以捍卫住的,尊严傲气。可,他仍旧这么冀望著。
在未经深思下,晚灯淡淡开口,夜风拂来,稍稍模糊了他半含在唇边的细碎语句,但翰凛却像是从他略带恍惚的朦胧眼神见知悉了他的心思。
“──好,我会让你选择。”
翰凛的唇轻轻袭过他的耳廓,沈敛的气息也仿佛是要融入他心底。
“……待时机成熟,我不会忘记我所承诺给你的权力,盼,晚灯,你也记牢了──”
微笑,他不再言语,一指勾住晚灯开襟的领口向外分了开,低手吻咬他颈上温热的动脉,感觉到他逐渐加重的节奏,畅悦地笑开了。
如同以往每一回的侵略,他专注地,占有晚灯所能给予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