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入卯时,天色仍旧昏暗,一道低沉嗓音传来,震住晚灯刚要系上单衣腰结的手。
“王爷……”他吵醒他了?
翰凛卧在榻上半撑了起来,不似平常扎起的长发披散在他隐约有几道红痕的背上及肩头,他看著站在床变的晚灯,有些平板地问。
“天还未亮,你要往哪儿去?”声音似乎渗抹不悦。
“我……”他生气了?
“过来。”他朝他伸出手。
晚灯迟疑了一下,还是将手递了出去,翰凛也只是将他轻轻拉过,教他坐了上来。
“……爷?”
“陪著我。”少了他顿时觉得睡不香了。“哪里都别去。”
他坐了起来,自背后顺势搂紧晚灯的腰,脸庞埋进他的肩窝,淡淡地道。
晚灯缓缓地将掌心覆上翰凛紧紧箍在他腰间的手。
之后是宁静的沉默,而沉默让呼吸还有心跳变得清晰。
那是深情吗?
依稀如此。
清楚地感受到对方身上的温度,是那么教人眷恋的暖意。幽回低荡,短短两句又仿佛应许一辈子的真心,是别人看不到,无法拥有的恬柔情义。
单纯占有吗?
似乎像是。
只不过是这个时候,不忍放手。就象寻著一个难得喜欢的宠物,总要时时看得著,要他乖,要他听话,要他甘愿待在身边,知道主人厌了为止。
良久,晚灯柔缓轻道。
“爷……今天您要进宫,让晚灯替您准备著……可好?”这就是他天未亮就意欲起榻的原因。
闻言,翰凛没有什么动作,但是轻笑,温热而惑人的气息呵在他的耳根,引起他一个浅浅颤栗。
“不想去。”
他道得任性,又似乎很认真。
晚灯微微侧过头。“爷,使不得。”皇上特地差人要他进宫,可不是要他听了就算的。
“……怎么使不得?”
晚灯身上有他的味道呐……翰凛忍不住吻了一记。
他因此缩了下肩膀,“皇……皇上要王爷今日入宫一趟不是?”
“那又如何?”手臂轻轻一松,让一手直接探入晚灯单薄的衣内。
晚灯有点无措地搭住他的腕,有试图阻止的意味,继续道。“可,皇上说他……顶念著你……”
即使不甚亲近,但,怎么说也是他的爹……血缘相连的亲人,不是吗?他不象自己。他犹有血亲。
他不自觉地微微暗淡了眸光。“所以,于情于理……爷都该去看看……”
翰凛缓住了动作,看著他似乎在一瞬间染上怅然的轮廓,而后浅浅地,在唇边漫上一抹笑意。
“那老头是给了你什么好处,要你这样帮著说话?”
不晓得他是真的如此认为还是故意扭曲而后取笑,也不知道他是可以转移他的心思抑或单纯挪揄。
晚灯猜不出来,但是他不禁淡淡笑了开。
“王爷……”
“我还是爱听你唤我翰凛。”
捧过他脸颊,他啄吻著他的唇,浅喃低语。“枕边人最是难拒……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他说得仿佛相当无奈,但却笑得十分畅意。
晚灯说不出话来,他总不知如何应对这样的情调。但……他知道自己不讨厌。
望著他,翰凛笑了,笑得很开怀,环著晚灯又是一阵让他喘不过气的深吻掠夺。
那个原本得进宫的九王爷是打定主意不迈出房门了……当然,要缠著他的晚灯一起。
***
可是这事儿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当然没有。
俗话说得好,山不来就你,你便去就山。
其实堂堂一国之君也是懂得这道理的,端看他要不要纡尊降贵。若他心情绝佳,这是自然,不过也有另一种情况,就像现在。
传翰凛入宫晋见是三天前的事,可这三天却连他的影子都没见著。早就知道他这九皇子恣狂到了极点,可没想到连他这当今皇上都不放在眼里了。
这日清晨降了雪,本就严冷刺骨的天候更添寒意,早朝时间过没多久,皇帝曜广就踏进了九王爷府。
虽已年迈五十,可精凛身段和稳敛气度却是丝毫不减昔日风采,反倒更添抹深沉洗炼。
在王爷府做事多年,这也不是晚灯第一次见到皇上,和一国之尊共处一室却真的是头遭。
整个制皖厅上只有几个人,皇帝曜广跟他的随侍,然后就是翰凛,晚灯,还有简申采了。
本来只要有简申采在场,晚灯就不打算留在厅内,可是翰凛却硬是要他待了下来。
曜广及翰凛两人各据一方,也没人开口讲话,只是安静地喝茶。
待稍去寒意后,曜广才缓缓开口。“朕说翰凛。”
“儿臣在。”翰凛也放下瓷杯,唇角微勾,一派悠然雅意。
比起翰凛绽在俊脸上的温煦微笑,曜广的表情就显得平淡许多。
“什么天大地大的事阻……让你不进宫见朕?”曜广可也相当直接。
翰凛微微一笑,“父王误会了,儿臣近日身体欠安,需要调养,这才耽误,请父王原谅。”他不著痕迹地瞥了晚灯一眼。
当然,若要“调养生息”,他也只挑这温静动人的金丝雀。
而站在另一侧的晚灯闻言却是暗地里有些傻眼。
--身体欠安?这种一看就能戳破的天大谎言,他也好意思这么理直气壮地说出口……敷衍的还是当今皇上。
曜广似乎是浅浅一哼,并未针对这点多加置辞,只是缓道:“…朕纵然宠你如是,你自个儿也得拿捏分寸。”
言下之已就是嘱他莫要得寸进尺。
翰凛毫不吝啬地给了曜广一个完美的笑容。“儿臣明白。”
明白?真要明白他今个儿哪会坐在这儿?曜广睇了一眼他私心最为赏识的九皇子,拿他没辄。
“罢。”曜广有端起茶杯啜了口。“朕今来是有事情同你说。”
“父王请道。”翰凛嘴上应著,眸光却往晚灯那儿飘了过去。哎,早上他还拥他在怀呢……现在就开始想念了。
曜广也不多绕圈子。“你可记得御史大夫蒋开泽的二千金么?”
蒋家二小姐……翰凛不甚专心地想了下,淡淡微笑。“儿臣记得。”
曜广露了一个“算你机灵,没敢故作糊涂”的表情,继续道:“前些日子他们父女私下来找朕……说是怀了你的骨肉。”
此言一出,像是劈下一道雷,在晚灯耳边轰得发疼……他不自觉地抬眸,眼神复杂地望向仍旧悠哉的翰凛。
“--喔?”翰凛颇兴味地笑笑,仿佛蒋二千金是捡著了他的鞋袜似的。“多大了?”
他倒也没立刻赖帐,噙著难明的笑意轻问。
曜广像是叹一口气,“要三个月了。”要不是因为害喜地厉害,再瞒不住,那御史大夫也不会硬著老脸私下与他商量。
翰凛继续喝了口茶,缓缓笑道:“那或许是我的种吧。”三个月……时间上来说合理。
为他的语调及含义略微皱了一下眉,曜广有一点没好气。“你就不能肯定点?”
宫里有多少女子爱慕翰凛他心里有数,翰凛四处留情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会出这种漏子倒也不会教人太过吃惊。
唉,不过严格说来若真要以此为略,为了那王爷夫人的位置,想办法怀一胎,演出好戏,这种事不无可能,可人家姑娘家一口咬定,铁要赖你,你能怎么著?
曜广有些伤脑筋。
私心,他一直想物色个好物件给他这最为欣赏的孩儿,可现在好了,到底是硬要他娶……啧,若翰凛矢口否认,事情会不会好半点?唉,矛盾。
翰凛却笑得很潇洒。“人家小姐说是就是了。”轻松地像是别人家的麻烦一样。
“--翰凛。”都这节骨眼还嘻闹?真是宠坏了。
“儿臣在。”他笑得好和气,“父王,您也别太忧扰,要儿臣如何,您直说,翰凛好琢磨著。”
瞧,说得多简单,多好商量,似乎一点讨价还价的意思都没。难得的十分诚意。
老是被翰凛的三寸不烂之舌闪烁言词转移重点的曜广,突见他这么干脆,心底倒是有点讶异。
“那么──”那么,不妨就看个吉日先,好给人家一个交代。润润喉,正打算开口试探性说道的曜广,突然被翰凛一个手势打断。
“对了,父王。”
他依旧笑容可掬,牲畜无害,甚至还灿烂无辜地有点刺眼,让本来想淡淡责难个两句的曜广实在发作不太起来。
他浅浅扬手,“说吧。”翰凛难得乖巧,听他先讲个几句无妨。
“此等重要大事,儿臣也不愿委屈人家,不妨这么著吧,明儿个……”他浅浅偏头一笑,“宫中人多嘴杂,就请御史大夫和蒋家小姐前来府里,劳烦父王也抽空走一趟,大家一块儿仔细商量,这般可好?”
像是早已洞悉曜广的想法,也仿佛早就在心底盘算清楚,翰凛微笑,从容地道。
“行。”了解他那反复无常的性子,曜广也应得跟他一样干脆。“此事就这么著。”早些解决的好,免得又生风波。
翰凛没再答话,脸庞仍旧挂著令人赞叹的笑容,即使微眯的眸见完全感觉不到任何心思情绪,那映在他人眼中的俊朗风采还是不免教人打自心里称赏。
然,他轻轻地朝另一方睇了过去──看著那张不自觉苍白的容颜,唇畔笑意,半分不减。
***
其实明知会有这一天,真的。他知道。但也许来得太急太快……他和翰凛之间已不再简单,所以难以自然面对。
这局面有点复杂……他该从什么角度想?
他不知道。
主子预备大喜,他该替他高兴的,但他发现自己无法一笑置之。
自从名义成为翰凛的贴身随侍,实则为他的床伴男宠……他当然考虑过这天。
若之后他还能有幸安然地待在府中便罢,可,思量到未来的王爷夫人,最坏……他也仔细估量过离开王爷府这盘算。
他其实什么都想过。但此刻却……体会到他并不若想象中的淡然无谓。
表面上似乎平静,可他却觉从未如此纷乱。
一连十数天都要他陪寝的翰凛,昨晚却让他回到原来到房间。他惊讶于自己的不习惯,整夜辗转不眠。
翰凛给了他一句话。
──晚灯,本王只给你今晚的时间。
他猜不出来是什么意思,原本就如乱麻的纠结思绪更是一团糟。
“父王,蒋御史请用茶。”
礼数相当周到地分别为两人斟好佳茗,他带著翩翩气度的微笑道,而后,还十分体贴地给一张粉脸垂得老低的蒋二小姐蒋如蓉递了一杯。“蒋姑娘也请。”
为了隐密起见,几人就坐在腾麟阁内苑。
皇帝曜广表情有些平淡,不过也许怎么说也是要谈儿子的大喜之事,也还维持这些许笑意;至于那御史大夫蒋开泽神态就显得复杂许多,这也是人之常情;最后坐在一边的蒋如蓉则是从头到尾都没怎么见得著她的正面,说来莫怪,毕竟人家一个云英未嫁的大家闺秀如今怀了身孕,其羞怯是可想而知。
随侍在一边的有简申采跟晚灯,另外,翰凛也把赵湳给请了来,三人都站在一旁。
--其实这气氛是怎么看怎么尴尬。
唯独翰凛一人显得闲适自若,仿佛真的就只是请大家来喝杯茶,联系联系感情般,潇洒地几乎让人有点傻眼。
蒋开泽并没有喝茶的心情,他沉吟了会儿,直接进入了主题。“……九王爷目前是何打算?”
九皇子其实是个角色,可惜太过诡诞,唉……这女儿,让他娶了似乎不甚妥当,可不娶有更不是……
翰凛温和地轻笑,今天的他似乎柔煦地有些反常。“蒋御史莫忧,翰凛会给你一个圆满的交代。”
他转向赵,“赵大夫请上前来,本王有事劳您。”
立在一旁的赵湳依言朝前,“王爷有何吩咐?”
“来,为蒋二小姐搭个脉,探探她的身体状况。”
此言一出,其他三人都有些变了脸色。
“九王爷。”蒋开泽表情难看许多。
──此番试探简直是个侮辱。
翰凛稍一扬手,“本王自有用意,请不必多心。赵大夫,请。”
闻言,赵湳也只有照做,向蒋如蓉轻轻一揖,道声失礼,便以三指搭脉,沉吟了会儿,抬眼对大家道。“蒋姑娘确有三个月身孕。”
所有人的眼光都不自觉地落在翰凛身上,只见他闻言后,表情似乎有一瞬间的恍惚,“本王的孩子?”
他喃喃念著,蓦地,露出一脸似是欣喜的笑意。“这样啊……本王的骨肉……”
他那表情好像这结果他十分满意,在意料之中,有仿佛期待已久,看得大家都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除了晚灯。
翰凛站起身子,伸手搀起蒋如蓉,对她绽出一个暖阳般的笑容璀光。
“那么……你决定要迎娶蒋二千金了是不?”见他那模样,曜广忍不住出声问了句。
“嗯?”翰凛回过眸来,像是想了下,随即轻轻笑了笑。“本王没有意见。”
望见这一幕,晚灯不自觉地撇过目光,突然觉得胸口开始窒闷,像是快要不能呼吸一般。
翰凛只是但笑不语。
见状,蒋开泽一下子有点掩不住激喜地站了起来。“那,那么──”
“啊。”翰凛像是突然想到什么,轻缓地一抬手,所有人都盯著他看。“本王忘了件事要提。”
说著,他微笑地看著蒋如蓉。“虽然你怀了本王的骨肉,可是本王觉得现在并不需要子嗣,也不想要……”
讲到这里,几乎所有人的脸色都愀然一变!
只除了仍然春风如沐的翰凛,他还是笑著,只是仿佛带著一点惋惜。“那么只好杀了他不是?”
他的语气神态轻松地,像是他不怎么喜欢蒋如蓉发上一根漂亮的簪。
──想要亲手摘掉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