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中一少年孤独而立,眼睛直视前方,神情虽然冷漠却难掩其害怕恐惧,不停地以紧握双拳来抑止体内想逃的冲动。
但他是云家人,在云氏家训中是绝不能不战而逃的,纵使明知山有虎,亦要向虎山行。
但,毕竟是一个十多岁的少年啊!叫他一人独自面对噬人心魂的黑暗,终究是残忍了些……
微微的亮光毫无预警地闯入诡谲的阗暗。一定是二娘来了,二娘来找他了。他苍白的面宠乍放欢彩。二娘与他一向最好。
每当他因工作未能及时完成而受责罚时,都是二娘替他求情;当他被爹锁在柴房不闻不问时,二娘天天替他送饭;当他遭爹训斥责打时,还是二娘替他敷的药。
“二娘——”少年满心欢喜地迎视待他有如亲娘的继母。
“御风乖,这是二娘亲自下厨为你做的饭菜,趁热吃了吧,可别剩下。”二娘的慈颜在一笼灯火照映下闪着奇异的神色。
御风接过饭菜,睇眼瞧见面有一丝紧张的二娘,心下有些奇怪,但随即便抑下那股怪异之感,毕竟整个山庄会嘱咐他将饭菜吃完的也只有亲爱的二娘了,他无须多心。御风满足地一口一口将饭菜咽入口中。
突然,一阵剧痛袭来,四肢百骸,有如万蚁啮咬般地难受。这个情形他见过,那是云家用来对付敌人的毒散。
“哐当——”手中的碗掉落在地,难以承受着剧烈的痛楚,他找寻二娘的身影。二娘、二娘……
二娘仍是他所熟悉的模样,但不同的是她的眼神。不再慈爱,取而代之的是凶狠狰狞的可怕神色。
“怎么?很痛吧?你已经中了云家的秘密武器‘症焰”,你就等着让烈焰灼烧般的痛苦,带你下黄泉吧!”她冷笑一声。“你该庆幸我是在你毫不知情下让毒在你体内慢慢累积,而没让你一下子就痛快死去。”
原来——“二娘每天替我准备的饭菜……”
“那只是下毒的幌子。”她无情的冷哼。“要怪就怪你死去的娘吧!你会有今天全是她赐给你的。”
十多年前她既能让那狐狸精消失,十多年后的现在,更不会让她儿子留在这世的。
此刻,所有疼痛皆已远离,云御风面无表情地接受事实残酷的鞭笞,到头来,他还是一个人,云飞山庄的每个人全视他为眼中钉,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很好,非常好!云御风突然狂笑,笑得凄凉、悲哀。短短十多载,他尝尽了世间冷暖与人心险恶,他的身子踉跄了下,随即跌落在地,意识逐渐模糊,上有灼热烧炽他的怨与恨,所有情感在此刻燃烧殆尽。
云御风在烈焰中起誓——
若他有醒来的一天,必要云飞山庄为此付出代价……
沉痛不堪的回忆,依旧历历在目,如影随形地纠缠着他。他勉强撑起身子,试图将恶魇般的过去从脑子撇去。这回发病,似乎较先前昏迷更久,想来他所剩的时日恐怕不多了。
一阵嘤咛声吸引他回神,这时他才发现床角缩成一团的身影,阴沉的眼顿时充满柔情。
吟蝶漂亮的瓜子脸上有淡淡的疲惫,一双蛾眉紧蹙,看来睡得极不安稳。
是她照顾了他一整夜?仅存的记忆只到他发病时,剧烈的疼痛使他陷入癫狂,他什么也记不得了。唯一肯定的应该是泛阳和悠羽制住了他的“兽性”吧!他自嘲地想。
他极尽轻柔地想将吟蝶抱至床上,而她却在他抱起她的那刻惊醒,见她脸上的惊惶,他的眼神闪过一丝痛楚,想必是自己发病时的兽性吓坏了她。云御风心痛地自责。
既然如此,他还是离开吧!至少让她能安心地休息,他不愿看到她以惊惧的眼神看着他,随即起身下了床榻,欲往外走去。
“喂!等等。”吟蝶拉住了云御风的袖子。“你才刚醒来,要去哪儿?”不会又要去砸东西了吧?不累吗?
说实在的,她真的差一点被他吓死,平时一副任何事皆漠然的神情,居然会在发病时一反常态,像团炙热的烈焰,剧烈的焚烧自己及想接近的人,片甲不留。
云御风停住了脚步,回过头。“你不害怕吗?”他在她的眼中看到了防备,这深切地折磨着他,此刻他只想远远避开她,逃开煎熬。
见他转身欲离去,吟蝶情急之下冲到房前、挡着房门。“不行,你不能离开,我不想你伤害自己。”她咬住下唇,扑进云御风怀里。
吟蝶将他的味道深深吸人心肺,试图安抚自己的心慌无措。忆及昨夜他拿起刀欲自残的情景,她便莫名地感到恐惧,她怕他伤害自己,怕他就这样走了,她就要失去他了……
云御风无奈地紧拥住她。“傻瓜!我只怕会伤害你!”她永远是他最牵挂的一个,他珍爱她更甚于自己的生命。
“不会的。”在他怀中,让她只感到安心。
“你已经见识过我发病的样子,疯狂得就如同一头野兽,那时的我已无法控制自己……”
吟蝶打断他未完的话。“就是这样我才不愿你离开,万一你发病时,身旁无人怎么办?谁阻止你可能伤了自己?”她一向打定了主意,便会去做,没人能轻易改变。
“若你怕伤害我的话,那你大可放心,我又不是傻子,乖乖在那任你欺凌,对不对?”吟蝶娇俏的小脸昂起,一副自信满满的神情。云御风不言地凝视着她——眉眼带笑,樱唇微张,清纯真挚的模样深深地牵动着他的心。
“何况,人家真的不想离开你。”何以有这样的念头,并不明白,只知道自己很喜欢偎在他温暖的怀抱,赖在他身边。
云御风为她所动容了,即使面容依旧淡漠如昔,但他知道自己一颗冰冷的心早已融化,心防也撤下,全部沦陷在她的无邪纯真中,无法自拔。她灿若朝阳的笑靥,为他晦暗的日子带来丝丝光亮,她对自己的在乎、关心也温暖了他早已被伤得冷酷的心。
只是,她还年轻,未经大风大浪,是无法了解世事多变这句话。当她遇到一个比他更出色的男人时,必定会后悔今日的选择,他极不愿就这么束缚了她。
“御风……”感受到他些微的疏离,龙吟蝶不安地唤他。
“好。”他点头。
“真的?!”龙吟蝶亮着欣悦的笑容。
“但是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他加了但书。
“什么?”只要不要她离开,她都答应。
他眼睛定定她看着她。“答应我在我发病时不准靠近我。”
“但是——”
“放心!日影、水影不会坐视不管的。”
“可是——呃,好吧!”瞥见了云御风紧抿的唇,吟蝶只好乖乖的应允。
“君子一言。”他仍不放心。
她欣然应允。“驷马难追。”反正她又非君子。“好嘛!人家都答应你的条件了,你这个人人敬畏的大堡主也不能食言。”她拉住他修长的手臂,寻求保证。
云御风感受到她的在乎,心里漾满柔清。
“你真不害怕?”他语气中有着复杂的情感。
“你希望我怕你吗?”龙吟蝶笑笑地反问。
他叹了一口气,他是对她没辄了。
“吟蝶,”他低哑地唤她。“你让我不知该拿你如何是好?”
“像先前一样就好啦!”吟蝶回道。“只要别当我是个娇贵的郡主,就行了。”她要他当她是个寻常姑娘家,地位的高显并非她的意愿,她不后悔生为龙家的子孙,却无法忍受背后的繁文褥节。
“我指的不是这个。”他拍拍她的头。
“那你说的是——”她好奇极了。
“嘘——别问。”他温柔拥着她,在她耳边轻诉。“你以后就知道了。”
和暖的风拂叶而过,竹林沙沙作响,偶尔传来几声鸟啭,天地间仿佛只剩下相拥的二个人。
司空悠羽若有所思地折回来时小径。
“水影,你也来探望堡主啊?正好,你不是要把占卜结果告诉我——”大老远,殷凡阳泛亮的嗓音传来。
司空悠羽扯住殷泛阳的衣襟,不让他继续前进。
“喂!水影你干么?!我要去看看堡主的怪病怎么样了——”
“要听占卜结果就跟我走吧!”司空悠羽拉着殷泛阳便往影主居的反方向走了去。
“喂,别拉呀,走那么急做啥,喂……”
“爹,孩儿来向您请安了。”云啸翌立于大厅,恭敬作揖行礼。
“嗯!”云啸天头也没抬,专注于面前的帐册。“听说你前几日被人打伤,是真的吗?”
“只是轻微的内伤,不碍事。”一想及此,云啸翌原本温和谦恭的神情,闪过一抹怨愤。这笔帐,他会记着的。
“哦!身为云家人的传人,武功已不在话下,居然还有人可以打伤你?”云啸天龙钟老态的脸上满是疑问,他倒想知道是何方的高手,竟有这么大的本事。
“都怪孩儿学艺不精,才会让骠影堡的人有机可乘。”
云啸天皱眉。“又是那孽子?”
云啸翌颔首。“爹不在山庄的这段期间,咱们在杭州的商行被人无故烧得精光,损失惨重,据探子来报,也是骠影堡干的好事。”
云啸天的脸沉了下去,云啸翌继续道:“孩儿气不过,只身到骠影堡好礼谈判,不料云御风不但不领情,还趁孩儿不注意,出手打伤孩儿,甚而大言不惭地撂下一句话——云飞山庄与骠影堡永不并立。”
“反了!”云啸天拍桌大斥。“没想到他竟如此大逆不道,枉费我对以前的疏忽感到愧疚,甚至还私心认为他其实是我的亲身儿子!”云啸天兀自沉浸在愤怒的情绪中,没注意挂着温和笑容的云长翌早已变了脸色。
“爹不是说是大娘背叛了您?”他不动声色地探问道。
“话是没错,但是——”云御风的直烈性子根本与他年轻时如出一辙。
“云御风无视于云飞山庄存心与您为敌,这样的挑衅会是与咱们有骨血之亲的人所为?”云啸翌的口气渐冷。说到最后,爹还是这么在意云御风那小子,那他呢?置他于何地?
“别说了,让我想一想。”云啸天长袖一挥,示意云啸翌离开。
云啸翌只得抑下满腹郁火无言地退下,在离去之前,他停下脚步。
“爹,有空多陪陪娘吧!在您去探望心爱女人的同时,请先想想这里也有一位爱您的女人。”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云御风,你我之间注定要牵扯不清了。云啸翌露出噬血的笑容。
在云御风的坚持下,吟蝶仅能在用膳时才可以进影主居,她明白是为了顾到她的安全,所以即使再不愿,她也只能接受。
吟蝶端了饭菜来到云御风书房门口,敲了敲门,心想此时的他想必在看书吧!
“进来。”沉厚的声音传来,她开了门走了进去。
云御风以为是堡中的奴仆,头也没抬便吩咐道:“东西放着就退下吧!”
这么专心?龙吟蝶放下手中的饭菜,见他仍沉醉于手中书册,顿时玩心大起。
她蹑手蹑脚地走到他身后,一双柔荑复在他眼睛上。“猜猜我是谁?”她压低嗓子道。心想他一定猜不出来,正一脸得意呢!
熟悉的馨香扑鼻而来,云御风拉下她的小手。“别闹了,吟蝶。”
她原本志得意满的表情顿时泄了气。“你怎么知道的?”
他宠溺地将她搂进怀里。“整个骠影堡里,就只有你敢如此做。”
她可骄傲了。“那也要你允许呀!”
没错,全是他纵容这小妮子如此没大没小的,所以即使会气死自己也是自找的。云御风宠溺地看着吟蝶。
“你在看什么?瞧你浑然忘我的。”她偎在他怀中,好奇地拿起桌上书册,意外地发现册子上娟丽秀气的字迹。
“我娘生前的手稿。”
“云伯母?”
云御风点头。“上头全记着她离乡背景远嫁中原的心情境遇。”一个远居关外的女子能为心爱之人抛却原有的生活去适应一个陌生的地方,情爱之心明白可见,不懂爹为何还会误信谗言,认定娘不贞?
清秀的字里行间全写满了对丈夫的爱慕和对未来的希望,云伯母的真情至性的确让人感动莫名,在倾尽所爱之时,她是否曾想过她对丈夫的心,竟还得不到夫君的信任,落了个不贞的罪名。而她却傻得以为丈夫终会相信她,而不做任何辩解。
当然,云伯母的作法并没有错,错的只是那些爱嚼舌根之人,无端使得一个家蒙上阴影。可若是她的话,她一定不会让那些人趁虚而入,谣言就谣言,何必笃信“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这世上清醒之人太少,而唯恐天下不乱者却大多了。
“太不值了。”她叹息。“爱一个人就一定要让对方知道,否则岂不白费心思了?”
云御风苦笑。“也许吧!不谈这些了,徒增悲伤。你到这儿,有事?”
龙吟蝶经一提才记起自己来此的任务。她敲了占己的头。“对哦!差点忘了。”她柔荑指向圆桌。“病人应该好好补一下才是,云堡主。”
“小病小痛,早已习惯。”他拉她回坐。“这事自有奴仆打理,你毋需费这个心。”
“还说咧!”她老大不高兴地嘟起小嘴。“不许人家来找你,你又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本郡主只得替自己编派些名目喽!”
“你明知我的用意。”他叹了口气。他又何尝愿意?但为了保护她,忍耐是必须的。
“你的怪病真的无法可治吗?”一年之中仅在夏秋之际发病,每回都让他头疼欲裂至癫狂的地步,想来就叫她心疼。难道连医术高明的舞影都束手无策吗?
“这怪病是我长期误食症焰,身中剧毒尚未能完全排除的结果。十多年前,我的师父在荒郊野外救了奄奄一息的我,虽然保住了我的命,却无法完全化解症焰之剧毒,年复一年,籍功力镇压住体内紊乱的血脉,倒也度过了数个年头,但今年的情况似乎不同……”
龙吟蝶不等他说完便急急忙忙地打断。“师父?既然他有办法能救回命在旦夕的你,必定也有办法治好你的怪病。”
云御风摇头。“没用的,一来师父他老人家飘荡成性,若他不愿现身,无人能知悉他的行踪,二来症焰为云家独门秘毒,药引难求,若真有法子也不会拖延至今了。”
无法可想?不会的。天无绝人之路,一定会有法子的。吟蝶这样告诉自己。
望着吟蝶眉头深蹙模样,云御风有股想抚平她脸上那抹忧愁的欲望,不料,手一伸出,一股熟悉的灼烫痛楚席卷全身——
“吟蝶,离开!”尚未完全驱离的理智要他快让吟蝶离开,否则难保不会误伤了她。
“不……”吟蝶一心一意只想救云御风脱离痛苦,她岂能撒手不管?!
“离开——”他使尽力气一吼,仅存理智就要丧失。他浑身痛楚不堪,只得藉外力撞击来减轻肉体上的疼痛。
“御风,停止……”见他如此伤害自己,她的心也跟着发疼。
“吟……蝶……去找……泛阳……”一波更强烈的剧痛袭来,云御风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御风……御风……”她旋身,飞快奔出影主居,向殷泛阳求助。望着苍白无血色的云御风,一股前所未有的惊恐笼罩着她。
影主居一如往常的宁静肃穆,偌大的房间里除了在场者的呼吸声外,静得连一根针掉落地上也能听闻。
“如何,舞影?”龙吟蝶拉着好友的手,询问病情,这也是在场其他人所担忧的。
云御风气急攻心昏死过去之后,吟蝶跑出去求救时碰巧在竹林出口遇上了殷泛阳、司空悠羽,以及离开骠影堡寻找解药的花舞影、冷追月。此时骠影堡四堂主全聚集影主居外厅。
“情况不太好,”花舞影忧心忡忡地道。老实说,此次远行除了寻找堡内中毒事件的解药,她也尽力钻研症焰的解方,可惜,总无法如愿。
“症焰本是一味纯阳刚烈之毒,故而应以阴制阳,采柔克刚,堡主深熟此理却仍运行内力,强自镇压体内窜流的脉象,这一举动无疑是加速体内余毒发作,因此才会造成气急攻心。”花舞影原本想不透为何堡主要制压体内的毒,在接触到吟蝶心急如焚的神情后霎时间明白了。
情爱之事总是恼人的啊!花舞影喟叹一声,她拍拍吟蝶冰冷的手。
“现在堡主尚无生命危险,咱们都先退下让堡主安静地休养吧!”
说完四个人便退下,只留下吟蝶一人独坐床榻。
御风……都是我不好,你别生气了,快点醒来啊……
分不清心底的那股疼痛究竟为何,是自责,是悲伤,还是……
冰冷小手抚上他瘦削的脸,她再也承受不住地痛哭失声。
骠影堡,花厅
龙吟蝶沿着小径,寻找花舞影的身影。
刚到舞影的房间去扑了空,她才忆起通常舞影在这个时候应该是在药草园里才是。
果然没错,吟蝶在转角处发现了舞影的身影。
“舞影。”
花舞影闻言转身。“吟蝶,是你。”她拍拍身上的尘土,拉着吟蝶同往凉亭。
“吟蝶,别担心了,瞧你愁眉不展的,我都快不认识你了,那个不知悲伤为何物的顽皮郡主到哪儿去了?”花舞影不知该怎么安慰眉头深锁的吟蝶。
硬扯出一抹笑,龙吟蝶的哀愁显而易见。“不知怎么了,以前的我是快乐无忧,天塌下也不怕的,但现在看着御风昏睡的模样,我一点也快乐不起来,心底还紧揪着,好像喘不过气似的,这是为什么?”她不懂,这种心情在以前从未有过,独独对云御风衍生的感觉,既复杂又难懂。
傻蝶儿,这就是爱啊!花舞影以既欣悦又讶异的眼神注视她。她欣悦吟蝶居然能在骠影堡寻到所爱之人;却讶异那人竟是堡主——那个素来冷漠,不易亲近的堡主。
“舞影,怎么这样盯着我瞧?”龙吟蝶被她注视得怪不自在。“别闹了啦!人家这几天都快被这个问题烦死了,你还有心情和我玩。”
“我?”花舞影指向自己。“哪有?”舞影一脸无辜状。
“还说没有咧”吟蝶责怪似地瞪了她一眼。“看你那种眼神,明明就知道答案,还故意不告诉人家。”舞影的见多识广、通情达理是她所不及的,所以当她有疑问时,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舞影。
“好吧!好吧!”舞影清清喉咙,晶亮的眸光落在吟蝶好奇的脸上。
“你爱上堡主了。”
“什么?!”爱,她瞪大眼睛。
“你爱上堡主。”她再次重复。
“爱——像大哥和紫翎姊姊一样?”单纯的吟蝶根本不知情为何物,脑中自然浮现大哥和上官紫翎间的恩爱景象。“难怪……”
难怪她只要一天没见着御风就觉得有什么事没做一样;一有好玩或好笑的事,第一个总是想告诉他;还有,她老是喜欢窝在他温暖的怀中,这算不算?
“懂了?”舞影问。
“嗯!”吟蝶重重地点头。原来这就是牵挂的心情,她总算可以体会大哥那时对紫翎姊姊形影不离的原因了。
不知御风有没有点喜欢她呢?
龙吟蝶摇摇头。凭她独一无二的容貌,和活泼开朗的个性,御风一定会爱上她的,她得对自己有点信心。
心里的疑问解决,消失已久的神采又重回吟蝶的脸庞,慧黠的灵活大眼转了转,蕴藏无限活力。舞影乐见吟蝶的开朗。
“舞影,御风应该快醒了吧?”
“嗯!”舞影点头,她已用药慢慢克制了堡主的脉流,应该今晚就会苏醒。虽然……舞影神色有些黯然。然而一心期待见到御风的吟蝶,却无心留意舞影脸上担忧的神色,转身欲往影主居去。
花舞影望着翩然离去的倩影,怔忡失神。
或许,这正是让吟蝶与堡主一个磨练对彼此的爱之机会吧!希望,最后的结果不会太令人遗憾。
晚风自窗口吹入,微凉沁人,整个影主居显得静谧清幽。
云御风悠悠转醒,缓缓地张开眼。
由于不敌身上袭来的痛楚,他闷哼一声。
“御风,你醒啦!”
吟蝶早已端好药,似是预知他此刻会醒来,漾出一朵娇灿的笑颜,美得夺人心魂。
云御风屏息以视,每回她灿若朝阳的笑靥,总能叫他忘却一切晦暗,激起他心中千缕情愫,他多想尽情拥有她的美好。
但他必须压抑,恶疾缠身的他,是无法给她完整的爱和呵护,甚至还可能会伤了她。这样他如何去爱吟蝶,除了隐藏自己的爱意,别无他法了。
他不停不停地在心底告诫自己绝不能流露太多的情感,即使他并无把握能完全克制住满腔爱意。
龙吟蝶见御风默不吭声,单纯地以为他是身子不适,并不在意他的沉默。
“御风,这是舞影亲自调配的药,应该满有效的。”吟蝶小心翼翼地捧着药汁至榻前,却没想到,他大手一挥——
哐当!
吟蝶愣愣地看着碎落满地的汤碗,随即疑惑地抬起头,眼底有着不解。
“御风?”她试探地唤道,心想他可能是身子不适,故而有些反常的行为,便忙不迭地伸出玉手想去探探御风的额际,然而在手还未碰到前,却被他给挥开。
“您逾矩了,吟蝶郡主。”御风面无表情口气淡漠地道。“端药照料之事自有骠影堡奴仆负责,您堂堂一位郡主,云某不敢劳驾。”
吟蝶柳眉微皱,不知云御风何出此言。一只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气氛有些僵凝。“御风你怎么了?今天怪怪的。”
“没什么。”他脸色仍旧冷然。“云某不过恪守男女之间规范,身为郡主您应该了解。郡主远来骠影堡作客,自是骠影堡贵宾,云某不愿郡主有任何落人口实之处。”
落人口实?龙吟蝶杏眼圆睁。“你我之间又无不合礼教之处,有何好让人说话的?”
他撇开眼神,不愿对上她坦然率真的眸子。“郡主单独与陌生男子共处一室,谣言一起,郡主恐怕就要身败名裂了。”
“我不懂。”吟蝶定定地看着他。
之前他们不是相处得挺好的?御风对她呵护有加,而她也已芳心暗许了,为何今日他一醒来,以前的一切他全忘得一干二净,还跟她说什么男女有别?
望着眉头深蹙的吟蝶,御风暗自心疼。着实想安慰她受伤的心,但一开口却只是句:“我累了,请您离开!”旋即合上双眼,不愿去看吟蝶疑惑受伤的眼神。
吟蝶默默地捡拾地上的汤碗碎片,她不知早前的柔情蜜意为何消失得无影无踪,此刻在她眼前的已是全然陌生的云御风,并非那个溺她、疼爱她、包容她的云御风。
是他变了吗?不,她宁可认为是怪疾的缘故,也许,是他累了,明天醒来,那个温柔的御风就会站在她面前,拥着她……一道疼痛划过,吟蝶看着不小心被碎片划伤的手,无声无息地退出了寝居。
直到门扉合上了的声音传来,云御风才张开眼,淡淡的眼神若有似无地瞟往竹影幢幢的窗外。“进来吧!”
被识破了!殷泛阳态度自若地自外踱进屋内,完全没有此时该出现在脸上的羞愧。
“什么时候骠影堡的日影堂主也会窃听了?”
殷泛阳俊朗的脸仍挂着笑容。“这话说得可严重了,我不过是想关心嘛!”他径自拉过一把椅子,大剌剌地坐下。
“你太闲了吗?”这样说自己的属下是不太好,但他实在没有心情与殷泛阳说笑。
殷泛阳啧啧二声。“原来堡主早恢复神智了嘛!那方才的表现……”
云御风沉下脸。“你到底要说什么?”
“我要说的,想必堡主必然清楚,这样剌伤吟蝶,你心底也不会好过的。”平常不拘小节、大而化之的殷泛阳有比人更细腻的心。
云御风阗暗的眸子闪过一抹痛楚。他又何尝愿意这么做?
“你不了解。”云御风悠悠道。“我随时会因为症焰之毒昏迷,甚至死去,在这种情形下,疏离她是最好的结果。之后,她会遇到一个真正能保护她、爱她的男人,届时,她会忘了我的。”虽然早已设想过这种情况,但在说出口后却仍觉得难以接受,他不愿去细想。
殷泛阳轻笑出声。“你真的这么想?你真的能坦然接受心爱的人投入另一个男人的怀抱?牺牲自己,把自己心爱的人拱手出让?”他摇摇头。
云御风挑眉。“日影,你的确太闲了。”
“嘿嘿,堡主,我可是才忙完,你可别又想派我去出什么任务。别瞪,我走就是了。”临行至门边,他才又回头。“如果你想伤她,那么刚才的见血就足以让她痛上好一阵子了。”他满意地看见云御风脸上的神情一变,便头也不回地步出影主居。
不过,比起心伤,她手上的伤又算得了什么呢?殷泛阳抬头望着天边悬挂的月牙儿,悠然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