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亲王世子。”周念梓又道。
“啊……确实是如此。当年小姐跟夫人到西苑湖赏杏花,世子爷与几位公子搭画舫游湖,小姐落水时,世子爷搭的画舫正巧在附近,世子爷瞧见立即跳下水救小姐上岸,当时夫人并不晓得小姐的救命恩人是世子爷,以为是某大户人家的公子,想重金答谢大恩,却遭到婉拒。
“后来夫人托人探问,才晓得救小姐的是镇国亲王世子爷。世子爷身分高贵,当年周家就是想答谢,也答谢不起,夫人说,这份恩情只能搁心上了。”奶娘感慨的道。
可惜老爷、夫人去得早,大少爷去不到半年,夫人忧思过度跟着大少爷去了,老爷在夫人过世后不到两个月,染了重风寒竟也跟着去了。
周家短短不到一年,经历三殇,她想来就难过,要不是老天爷可怜,让周家有个不输男子的大小姐,她真不敢想,老太爷老夫人怎么活……
收回思绪,奶娘忙说起正事,“小姐!怎将话题转到世子爷身上?您将一个……”
“奶娘,我买回来的,正是镇国亲王世子。他是念梓的恩人,救他是应当的。”周念梓打断奶娘的话,不疾不徐的道。
买下他时,她还不知她欠他一份救命恩情,这下真不能让他死了。
“他就是世子爷?”奶娘讶然,她听说镇国亲王一家获罪的事,却没想过小姐将人买回来。若不是谷大夫提起,世子爷救下周念梓这事都过去十年了,奶娘一时也没能想起来。
“正是。”周念梓道。“谷大夫,既是如此,念梓更是非救世子爷不可了。还请谷大夫开最好的药,念梓自当尽力照顾世子爷,相信世子爷会好的。”
谷大夫顿了顿,方才说不出来的话,出了口,“周大朝奉心善,却也该顾及名声,外头如今都传,大朝奉买下世子爷,是想为周家招赘婿。”更难听的他没说,甚至有人传,周大朝奉想找个“血统纯正”的好种当面首,好为生个周家继承人。
京都流言传得飞快,周大朝奉买罪奴不到一个时辰,流言便肆意纷生。他在药街上已听得许多流言版本,不免为这心慈念善的姑娘忧心,再怎么说,总是个没出阁的大姑娘啊!
更何况世子爷的事可不单纯……谷大夫欲言又止着。
“是吗?”周念梓面静浅笑,不以为意的淡淡道:“无妨,随人去说,谣言止于智者。谷大夫请您开药吧,务必用最好的药,我让梅儿赶紧抓药回来给世子爷用。”
转头她又吩咐,“奶娘,烧两大锅水,我帮世子爷净身。”
“净身这事,还是叫丫头来吧。”奶娘阻止。
“世子爷伤重,得细心照料,奶娘,他是念梓的恩人。”周念梓试着说服,不放心将伤重的世子爷交到丫头手里。“等世子爷好些,再让丫头来服侍。”
谷大夫瞧了瞧她,摇头,开了十剂汤药,三剂外敷药。
“一日两剂汤药,分别早、午、晚、子夜四次服用,外敷膏药一日六回,两个时辰一敷。高热若能退,便有希望。若三日过去高热不退,大朝奉则需准备准备。”谷大夫希望能打消周大朝奉救人的念头,但做为大夫,他又不能直说。唉,谁算得到,会是周大朝奉买了世子爷,换作旁人,世子爷早该被抬到乱葬岗去了。
准备的意思,不难明白。周念梓笑了笑,点头,唤了兰儿进来。
“你到账房支领五十两,让车夫送谷大夫回去。”
“大朝奉,不需这么多银两……”谷大夫道。
“严老爹的药钱,往后也不知要劳烦谷大夫多少,五十两是少了,还望谷大夫务必收下,万勿推辞。”周念梓叮嘱,“兰儿,好生送谷大夫回去。”
“是,小姐。”
周念梓在桌边打盹儿,右手撑着颊,双目紧闭。
两日过去,床上的人体温略微降了下来。
子夜方至,兰儿端了药汤进来,轻摇周念梓,低声道:“大小姐,药熬好了。”
周念梓睁开眼,精神显得不济,她已两日夜不得好睡。换药、喂药,她不曾假手他人,事事亲为,床上的人也极不好过,两日夜高烧,呓语不断。
“你去歇息吧。”周念梓对兰儿低声道了句。
“大小姐,还是您去歇息吧,世子爷让兰儿照顾,您已经两夜没好睡,身子怎禁得住?”
“等世子爷烧退再说,世子爷今日烧退了些,兴许再两日烧能全退,到时有你忙的,快去歇了。”
“梅儿会在外头守着,大小姐有事唤一声就好。”
“知道了。你快去歇吧,明早好跟梅儿轮换。”周念梓说,拿起勺子轻轻搅拌汤药。
兰儿步出厢房,关上门,周念梓手触了触药碗,感觉凉一些,端起碗走至榻边,她望着那张消瘦却显清俊的脸,低低叹口气,喃喃自语。
“你争气点,赶紧醒过来,自个儿喝药,这样喂你药,着实累了点。”
她送了一口汤药入嘴,俯身将温药汁一点一点哺入他口里。这两日,她便是如此喂药。
第一碗药原是兰儿用汤匙喂的,全落在锦枕上,点滴没入他的口。
她见他喝不进药汁,让兰儿熬了第二碗药,将人遣出去,一口一口对嘴哺喂。
一碗药,她花了近半个时辰才喂完。
周念梓喝了第二口,弯身哺喂,药汁快送完时,发现床上的人睁开了眼睛,原是迷蒙半醒,但眨眼间,床上那人眼睛瞪大了,许是因为她的嘴正贴着他……
周念梓喂完药,坐直了,丝毫不觉尴尬,淡笑望他,“世子爷,总算醒了。”
她伸手触摸他额头,烧已退去大半。“您醒了,就能自个儿喝药。我扶您起来,可好?”
“你……”他喉咙似是被火灼过,沙哑疼痛,发声困难,“这……是哪儿?”
“先喝药,您一边喝,我一边向您解释。”周念梓将药往桌上搁,踅来将他扶起,未料清瘦如他竟也沉得很,她使了好些力,才勉强将他扶起,拿了锦枕垫在他后背,将药再端回来。
她舀了一勺药汁往他嘴边送,见他神色略异的瞧了瞧勺子,又往她唇瞧上一瞧。她淡笑,坦然道:“世子爷若介怀我用过这汤勺,我让人换把干净的进来。”
“没……无妨……你……”他抬眼对上她的眼。
周念梓原本极为平静的神情,与他眼神交逢后,愣了半晌,他……这张脸、深邃的眼,好似……好似故人……
周念梓甩开纷乱思绪,恢复了淡然,道:“既然世子爷不介怀,念梓喂您喝药。”
他张口,乖顺得像个孩子,喝下汤药。
“药太苦。”他声音依旧沙哑。
“良药必然苦口。”周念梓笑说,能抱怨是好事,“喝完药,我让人备碗甜汤给您解解苦。”
“不必,我不喜喝甜。”他说。
是有些世子爷的霸道了,周念梓有趣的想。
第2章(2)
“你方才喂我药……”他瞧她嘴角还沾着药汁,没深想便伸手擦了她嘴角。
周念梓愣住,脸一瞬涌起潮红。
“还望世子爷谅解,我实是不得已,并非有意冒犯。”她低声道。
“是你买我回来的吧?”他问道。
“是。”
“那么,我往后就是你的奴才了。”他语气微微的带着嘲讽,“别喊我世子爷,喊我的名,徐安澜……不,我忘了,我是罪奴,往后喊我安澜便可。”
徐安澜?
“是“天下安澜,比屋可封”的安澜?”周念梓低问。
他若有所思的望她一眼,问:“你知出处?”
“出自文选,王褒四子讲德论。”她没多想便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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