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容不得你决定!快喝,别妨碍爷儿我们办事!”
不……他不喝,他不要喝,但他还是被强扣住两颊,灌了一口孟婆汤下去,他呸了一口出来,然而还是来不及了,汤药迅速在他灵魂体里漫走,像场狂风骤雨般,无情的连根拔起一切,一切……不,别拿走,没有了她的回忆,会让他像再死去一遍。
“呃,老太婆,这是怎么回事?”那强硬的声音中突然流露出困惑慌急,他们当差那么久,从未遇到这种事情过。
“我怎么知道。”老妪佝偻着身躯,忙着添药加汤,漠不关心的觑了一眼,“魂还在,还是可以投胎。”
“魂是在,可是……”牛头马面互视一眼,“算了算了,投就投。”
“等等。”孟婆面无表情的在瘫软的白色灵魂揪下一团,捏捏弄弄后又塞入,“好了,这样至少一时半刻死不了。”
“孟婆,你在搞什么?行不行呀?”
但老妪只是挥挥手,什么话都没再多说。
人间的五年过后,牛头手中拘提着一抹灵魂,“怎么辩?这样能交差吗?”
马面也苦着一张脸,“唉,不行不行,这种破烂东西,给阎王看到铁定把我们两个骂到臭头。我看,我们还走先把他放回去,以后看情形再做打算。”
牛头点点头,摇了摇手下虚弱的灵魂,“喂,不想死的话以后就自爱一点,清心寡欲的过日子,我可不想三天两头看到你的灵魂来我地盘游荡。”
我还记得那时五岁的我在苍白的医院哭着醒来,从此之后,我再也不敢尽情奔跑、玩耍,连笑都不敢放肆,我害怕极了那两个面容可怕的人,后来甚至我连哭也不敢,母亲说我在作梦,我却觉得这个梦真实得不可思议。
栽已经很久没有看过他们了,直到那个晚上,那个喝得满身酒气的女孩的一个吻……
终于等到月考考完了,昀珊迫不及待的冲到图书馆,要找席小纱问个明白。
考试结束,这家伙再没藉口说没时间了吧!
来到图书馆内最隐蔽的桌子,她很快找到好友,小纱的身旁散着一堆书。
她看着那本大摊的医学用书,那页印着很丑陋的心脏,细密的血管像是蜘蛛网,就像她有时作的恶梦里会把少爷紧紧缠住的画面一样。
“你查得怎么样?”
“心脏衰竭引发的扩张性心脏病,你家少爷是末期吧?无药可医了,只能透过心脏移植来延续生命。这是有关于手术后护理,你可以看看。”
“就这样?可是,以耿家的财力找个合适的心脏应该是不难的事啊,为什么这么多年了,还是没听说少爷要做移植手术?”
“我想,原因应该就是这个吧。”
席小纱翻开另一本书,指着上面的一行字——
AB型Rh全阴血型,在人群出现的机率为……
这不是少爷的血型吗?接着看下去,昀珊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林洁从她身后探出脑袋。“千分之三?天哪,你家那位少爷的血型是这个的话,心脏不是更难找?!”
和林洁一起过来的田梅韵直截了当的问:“小纱,到底那位少爷能够治愈的可能是多少?”
席小纱泄气地趴在桌子上,“如果我说几乎是零,你们会不会认为我是乌鸦?做心脏移植手术风险本来就很大,不说手术是否成功,术后也容易引发猝死,更别说这位美若天仙的少爷血型还这么与众不同。你们说,AB型Rh全阴血型的人会捐献心脏的机会是多少?”
田梅韵没有说话,林洁也难得识相的闭上嘴巴,所有人看着昀珊。
砰一声,昀珊阖上了书。
她笑着扬起了秀丽的小脸,“起码还是有可能的对不对?就算是千分之三、万分之三,或者亿万分之三也好,还是有可能的,医生也说过少爷很早以前就该死了,可是他现在还是活着,别人的话我不能保证,如果是他的话,一定有希望!”
希望,这也是她的愿望。
林洁怯怯的举手,“那个……珊珊,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
昀珊脸颊蓦地爆红,在好朋友面前坦承心事多少还是有些难为情。
“如果这么在意一个人就叫做喜欢,那么应该吧,我是喜欢他的。”
林洁皱起眉,“可是……你家少爷会喜欢你吗?”
田梅韵瞪她一眼。
“欵欵,我的意思不是说珊珊不好啦,只是她家少爷身体那样,脾气又那么古怪,我不想珊珊所爱非人嘛……珊珊,你听我说,不要喜欢你家少爷了,看你喜欢什么样子的男孩,我给你介绍。”
田梅韵一巴掌往她的头打下去,疼得林洁哇啦哇啦的叫。
“别把你不要的苍蝇丢给昀珊。”
“哪有什么苍蝇,来追我的可都是一时之选,看是要年年拿奖状的模范生,还是帅帅的篮球队长……”
“你是老鸭啊,好像在推荐手下的红牌小姐给客人。”席小纱也出声调侃。
“臭小纱,什么老鸭,你才是龟公咧……”
看着几个好朋友吵吵闹闹的斗嘴,轻扬的笑声稍稍冲淡了昀珊的忧心。幸好刚考完试后的图书馆没什么人,要不然她们几只吵闹的麻雀一定会被赶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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昀珊变了,学校和朋友间的活动好像对她失去了吸引力,她开始越来越长时间待在家里。
帮忙打扫,料理饮食,跟着母亲学习一切护理知识。
顾嫂欣慰女儿的懂事,可是心头不免有些小小的怀疑。
“珊珊,你真的决定要伺候少爷吗?”
她为了报恩为耿家付出下半辈子无所谓,可是花样般的女儿就这么埋没在这幢安静的宅子里,她毕竟有些心疼。
昀珊放下汤勺,故做无事道:“伺候他吗?不是吧,我只是想帮帮你而已。”
“嗯,妈要提醒你,不可以爱上少爷知不知道!”
爱吗?她对他的喜欢已经到爱了吗?她没有测量的标准,只知道有一股情绪,憋在胸口,怎么也放不下。
情爱对少爷那颗心脏来说太刺激了,他没有心力应付那些。顾嫂不希望女儿受到伤害,若爱上他,注定是一场悲剧。
昀珊心虚的顿了下,嗔怒的看向妈妈,“哎呀,我又不是花痴,真是的,难得这么孝顺听话,干么怀疑我?”
顾嫂这才放心下来,“你肯帮我那自然是最好,年纪大了,有些事还真是力不从心。”说完,她端起做好的茶点。“那你继续熬汤,我给少爷送去。”
昀珊点点头,她盛了一匙汤液凑近嘴边尝味道。
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好难吃。”妈妈都是给他吃这些的吗?是不是忘记加盐了,怎么一点味道都没有?
看看流理台上瓶瓶罐罐的调味料,她迟疑了一下,拿起来开始往汤里面加。
母亲回来后继续料理其他的菜色,昀珊试吃了每一样,连连摇头。这种东西吃下肚里去怎么会有元气嘛!她遂趁母亲不注意的时候,偷偷重新将菜调了味。
她的心思很单纯,就是觉得菜如果可口一点,一定就能加餐饭,那么吃饱了还怕没体力吗?
晚餐的时候,她期待的心脏卜通卜通的跳,端着菜跟在母亲身后来到二楼。
“少爷,我去准备洗澡用的药材,今天就让昀珊伺候您。”
她对女儿使了个眼色,要她机灵点。
耿新白不置可否,等到顾嫂离开后,昀珊这才大着胆子抬头看向他。她相信他吃腻了那些无味的饭菜后,今晚一定会惊喜连连。
她热切的看着他舀了一口汤送到唇边,可能是发现到她不寻常的注视,他一双看不出情绪的眼睛看向她,冷冷的问——
“你做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清澈剔透,可是也一样的没有感情。
昀珊恍惚了一下,红着脸看着地面点头,而后又摇头。
“我只是重新把味道调了一下……”
话没说完,所有的饭菜全被推洒在地上,飞溅出的汤和菜汁溅了昀珊一身,她顿时惊呆不已。
“为……为什么……”
即使做了这么过分的事,耿新白依旧面无表情。他抓起一边的餐巾,慢条斯理的擦擦手,“谁要你多事?”
他的饮食都是被严格控制的,每样成分都计算到最精确,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居然敢自作主张的破坏,他只尝了一口就知道今天的晚餐不能吃。
她真是该感谢她的母亲是他用过最忠心和最细心的佣人,否则凭她试图用这样的东西来削弱他的生命,她就可以滚出耿家了。
握紧拳头,昀珊渐渐从错愕转为愤怒。这个恶劣的男人,她怎么会以为他是可怜的高塔王子!
“就算你不喜欢我的手艺,也不需要这样来羞辱人吧!”
满腔的热诚和爱意被泼了冷水,用围裙胡乱擦着身上的湿黏,浑身狼狈不堪,她突然发觉过去对他的“认识”都只是自己一相情愿的认定,他的冷静自持不代表他会是个温柔的人。
只是尽管这样,她也只是气,气他的冷酷,也气自己的不争气,这样的他丝毫没减少她对他的喜欢,她内心一直有个声音说,这不是真正的他,不是……
耿新白没有理会她,迳自按了一下唤人钤。很快的,顾嫂气喘吁吁的推开门,看到眼前的情景,不禁目瞪口呆。
“珊珊?!这是怎么回事?”
脸色发白的顾嫂直觉是女儿的错,频频对耿新白弯腰道歉。
“对不起少爷,我很快再做一份来。”
“妈,你不用道歉,是他自己把饭菜推到地上的。”
昀珊看不惯母亲的卑微,气愤的道:“你到底知不知道尊重别人的辛苦?”
“珊珊!”顾嫂急得猛力把女儿拉到身后,“少爷,昀珊不懂事,我保证她不会再来烦您了。”
耿新白琉璃般的眼睛,冷冷看着昀珊,“那么……你知道怎么尊重别人的生命吗?”
“我怎么不尊重了?”她理直气壮的回问。她从小到大可是没做过一件亏心事,除了偷他身体检查报告那回事……想到这里,她的脸涨红了。不会吧,他是故意当着母亲的面找她算帐吗?
他垂眼看着地面的狼藉,冷笑一声,“你的菜在谋杀我。”
谋杀?难道他怀疑自己下毒?昀珊瞪大眼睛正要反驳回去,知道事有蹊跷的顾嫂连忙用食指沾了一点菜汁放入口中。
她脸色大变,“珊珊,你重新加了调味料?”
看着母亲凝重的神色,她不禁结巴了起来,“对、对啊。”不行吗?
这下顾嫂知道了原由,摇了摇头,拉住女儿把她推出门。“你出去吧,这里我来处理。”
“妈……”
挣扎无用,昀珊委屈的看着面前猛地关上的厚重木门。她到底做错了什么?她只是好心而已,就算她味道调得不够好,也不该被这样对待吧?
垂头看着自己的一身污秽,眼泪忍不住开始在眼眶打转。
“算了,我真是猪头加笨蛋才会喜欢上你这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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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母亲训了一顿后,昀珊知道为什么耿新白不吃那些饭菜的原因,她的气愤转变为自责,难过的趁母亲睡下之后,跑去找林洁诉苦。
哪知道那女人居然闹失恋,去便利商店买了一堆啤酒,看到她不由分说的就灌酒。
“喂喂,我们还未成年耶,不能喝酒啦。”是哪个白目店员卖她酒呀!
“不管,失恋的人最大……真可恶,那家伙居然敢劈腿,我是林洁耶,被劈了传出去不是笑掉人家大牙……”
不过郁闷的心情,在喝下几杯酒后慢慢宣泄出来,昀珊拍着桌子也吼道:“喜欢一个人怎么那么痛苦啊,一个心好像放在人家那里,要摔要跌的都由不得自己,好酸,好痛……”
“去跟他告白啊!”林洁口齿不清的说,“痛快一点嘛,我告诉你,被拒绝了就好,对他就能死心了,不怕爱情还折磨得你要死要活。”
“告白?!”她愣了愣,突然像想通了般地露出壮士断腕般的表情,“对,你说得没错,林洁,你果然是恋爱专家!”
趁着酒意,昀珊踩着摇摇晃晃的步伐回到家,偷偷摸摸来到了禁忌的二楼。
古典的木门后,耿新白睡在铺满月光的大床上,苍白的脸庞宛如冰冷而完美的石雕。
她屏住呼吸轻轻走到床前,看着他的睡脸发呆。
这么美丽的一个人,他的心呢?是否也蕴藏着无价的宝藏,等人发掘。
她想要他的心,却也知道得先给他一颗活生生、健康的心。
她应该是第一眼就喜欢上他了吧?!回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情景,她怯怯的躲在母亲身后,那时,她很难过,因为她最心爱的洋娃娃被留在上一个住的地方了,那是她最心爱的玩具。他长得跟洋娃娃好像,只是微卷的发比较短,脸上也没有笑容,但都一样的漂亮美好。
她想跟他亲近,尽管他是如此冷漠,可她却一点也不怕他,她隐隐约约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好像已经认识他好久好久,可笑的是,那时她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在后来的日子里,她和他的距离不因时间而拉近多少,但她对他的好奇与迷恋却日渐加深,直到窥知他的病情,她涌起一种分享了他的秘密的感觉,她对他的喜欢,再难压抑。
“我喜欢你,耿新白。”
几不可闻的气声微微散发着酒味,床上的男人微微的蹙一下眉,睁眼。
“你……”耿新白吓了一跳,紧张的情绪使他的心脏疾跳起来。
昀珊也吓了一跳,可更多的是局促不安,趁着还有几分酒意作祟,她鼓起所有的勇气,往他的唇上印下如蜻蜓点水般的一吻。
她闻到一股药香,他的唇凉凉薄薄的,她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冲上脑门。
“你喜不喜欢我没关系……不,其实还是有关系的,如果你不喜欢我,我会很伤、心很伤、心……”
她不敢迎向他的眼睛,低下头去死盯着他睡衣上第二颗扣子。十六岁的初恋告白,她不知道说了喜欢后还要做些什么,很忐忑,又有些失落。
他什么都没说,是不是他不喜欢她?她觉得眼眶开始有些湿意雾气了,后悔这莽撞的举动,她现在该怎么办?
听到如擂鼓急鸣的心跳声,弄不清楚这是她的还是他的,她听到他粗重的喘息声,痛苦的揪着胸口衣襟,脸色苍白如月色。
“少爷,你……你怎么了?”昀珊慌了。他怎么了?为什么好像很痛苦的样子?
耿新白颤抖着手想去按床前的唤人铃,她连忙伸出手拉住他,“不行,我妈她看到我在这里会杀了我的……”
他没力气挣开她的手,修长大掌冰得吓人,她无措的看着他,耳边传来他断断续续的声音——
“叫人……不然,我……我会死……”
天哪,她到底做了什么?不再迟疑,她马上按下唤人铃。
她听到从母亲房里传出的刺耳铃声,随即是一阵兵荒马乱的脚步及惊呼声,母亲急切而粗鲁的把她推到一旁,她沉默无助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他被移到楼上,她如游魂般的也跟着上去。
一度,耿新白陷入昏迷,心跳剩不到三十,被急召而来的医疗群都快疯了,拚命做着电击,施打强心针。
她不忍看下去,心爱的人的身躯承受着那么大的苦痛,而会发生这些事都是她害的,如果他死了,她就是杀人凶手!
昀珊退到门外,跪倒在长廊上,她双手相握的跟上天祷告,跟每一个她想得到的神明哀求发愿,她愿意付出她的生命换他活下去的机会。
天际渐渐发白,晨曦染满云间,黎明的时候,母亲来推了推她,冷淡疲惫的说:“少爷没事了,你跟我来。”
她扶起墙撑着自己,她的腿麻了,乍然活络的血液如千万根刺般扎得她的脚好难受,但她觉得那是她应得的,她活该,甚至这样的苦楚还不够惩罚她,谁叫她怎么可以肖想一份不属于她的爱情呢?
那天稍晚,顾嫂决定为女儿办转学,让她离开耿家。
昀珊毫无异议,收拾好简单的行囊,走出耿新白的生命。
没人知道,二楼落地窗后一抹孤独的身影目送着少女的离去。
耿新白躺在一张长椅上,这样的角度只能隐约看到窗外楼下车道上的人影,他平静的想,爱恋是什么?这两个字本身都和心有关。可是他没有心。
她说她爱他?但爱他不如给他生命吧。
他为了活下去,连亲情的爱都能放弃了,还会奢望爱情吗?他不知道爱是什么,那是他给不起的负担。
走吧,离他离得越远越好,没有那些恼人的情绪,他的生命就越安全。
顾嫂为他送药进来的时候,他吩咐她把窗户关上,把自己牢牢的守护在无风无雨也无晴的安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