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
“听不懂啊,今天就我一个客人,我要把试衣间的衣服统统拍遍喽。来,我们先来一套写实的。”
“我就说你没事不会把自己整成这副样子嘛。”肖成枢搁下手里的活,一起进棚去。
想在一天内拍完一整间屋子的衣服当然是不现实的,其实也就是挑了自己最喜欢的一些而已,最后一套,选了唐制婚服。
两个化妆师都是肖成枢在圈内就认识的好朋友,功力深厚,技艺高超,镜头里的嘉尔美得仪态万千,不可方物。肖成枢端着相机,连说话的功夫都没有了。嘉尔也不需要他指点沟通,在学校时跟同学玩COS以及和模特合作时练出来的摆POSE功力非同小可,七分脸,收下巴,凝视,俯视,斜上角仰视……肖成枢拍得兴起,“出外景吧出外景吧!”
“好啊,你先那套换上。”
“我是摄影师耶。”
“我靠,哪有新娘子一个人出外景的?”
但他拍得正起劲,当模特让人拍哪有自己拍人痛快?他招手把另一个摄影师叫来。
“阿猫太瘦了,穿那件不好看。喂,娶我这样如花似玉的老婆会你会亏啊人渣?”嘉尔在镜头里斜眯向他,眼梢微微吊起,金红眼影衬着雪白肌肤,异常的妖媚。有那么一瞬,像是被什么灼伤了视线,肖成枢直觉地回避,不敢多看。
而他还没来得及回答,手机就响了,嘉尔靠着道具桌子坐下,“赌一块钱,我猜是张雨宵。”
果然是。
“我给你一个机会,也给我自己一个机会,以三个月为限吧,如果我们合适,三个月后就结婚,不合适,三个月后就分手。”
“我赞成。”肖成枢吹了声口哨,“今晚的活动我来安排。”
挂上电话,发现嘉尔已经换回了自己的衣服,正在洗手台卸妆,他晃过去,“喂,我还没拍够!”
“我拍够了。”嘉尔对着镜子化回原来的妆,对着镜中的他微微一笑,“我今天漂亮吗?”
“漂亮。”肖成枢望着镜子,给足面子,“非常。”
镜中的笑容如涟漪一般加深扩散,荡至整个湖面。
要的,就是这个。
那些天,嘉尔都很漂亮。
嘉尔一直算是漂亮的,清秀,慵懒中有种难以言喻的书卷气,肌肤白皙洁净,即使在盛烈阳光下也很难看到毛孔。但她的漂亮,一直是低调的,入眼只觉得舒服,不会像现在一样,美丽光彩,几乎要刺痛人的眼睛。
直发披肩,配白色雪纺裙;扎马尾,配贴身T恤和修身热裤;梳辫子的话,穿碎花斜襟小衫……千种风情,万般样貌,她似乎天天都在变。肖成枢只觉目不暇接,每次她推开玻璃门进来,望过去都是一场视觉盛宴。
“没有丑女人,只有懒女人……”肖成枢喃喃,“我终于相信这句话了。”
嘉尔歪着头笑,“见识到我的真面目了吧?没有最漂亮,只有更漂亮!”
“靠,”手揉上她的头顶,“捧你一下就飘上天了。”
“喂喂,竟敢动哀家的发型——”
虽然现在嘉尔真的漂亮得脱胎换骨,但,偶尔还是怀念她一头乱发的样子。
那样就可以随便乱揉了。
不过现在揉完看着她生气的样子也还不错。
嘉尔始终是他的开心果和幸运符,不管有什么事,只要有她在身边,一切都会好起来。
店里的生意好得超乎最初的预计,肖成枢决定增加人员,招聘广告发到网上,忽然发现上面多了一条,“招会计干吗?那不是你的活吗?还有,前台导拍不是招两个吗?怎么变成三个了?”
嘉尔闲闲地晾晾涂了黑色指甲油的指尖,她今天穿的是深紫色缎裙,领口有繁复的蕾丝花边,露出细致锁骨,头发用卷发棒在发梢微微卷出一个弧度,“我变漂亮了嘛,你见过哪个美女吭哧吭哧干活的?”
肖成枢严肃地看着她,很不对劲。说不上来到底哪里不对劲,就是怪怪的,“你到底在搞什么东东?”
“我想当花瓶啊,你看不出来啊?啊,糟,腮红有点褪了。”说着掏出小镜子,“等我补个妆先。”
“你的脑袋用洗衣粉洗过了吗?”
“Bingo!”嘉尔放下镜子打了个响指,笑眯眯,“还顺便用了点消毒液,所以您面前的我全新闪亮!”
傅朝轩对于嘉尔的变化,却没有半点意外,只是目光在她身上停驻了两分钟,开口:“下一步准备怎么办?”
“啊?”
这家伙有点像传说中的高人,每句话都带着玄机,有十万种可能。
“我想,你对生活有新的计划了吧?”他微微笑,“不想再当写真馆老板娘了吧?”
“靠,有时候真怀疑你是不是妖怪。”
“方便透露吗?”
“大概会离开吧……”走在步行街的尽头,穿过一个红绿灯就可以到河边,风从水面吹来,已经带上了微微的秋意,格外凉快,“在一个地方待久了,总是会腻的。”
“真可惜,”他看着她,“我的菜谱没办法传完了。”
“呵呵,我还是会回来的啦。”
“等肖成枢结婚的时候吗?”
有意无意地,她又从他的话和眼睛里捕捉到一丝深意。
“唔……大概吧……”她答得含糊。
而这含糊的回答,不知什么时候传到大胖耳朵里,又从大胖嘴里传到赵远那儿。一旦赵远同学知道了的事,天下人就都知道了。
“什么?!”正摆弄着新相机的肖成枢猛地跳起来,“难怪难怪,这个人渣早就做好了开溜的准备!”
电话迅速挂断,选到嘉尔的号码拨出去,里面传来《女孩与四重奏》的音乐,节奏清晰分明,心跳却无比紊乱,更兼一股岔气在胸膛里左奔右突,三十秒钟之后,他掐掉电话冲出门去。
店里的人看着他气焰冲天的背影,“——老大干吗去?”
“不知道,”被问的人茫然,“大概……是揍人吧?”
不错,他是肖成枢的知己,眼下肖成枢的拳头确实痒痒的。
要走可以,让人火的是,为什么他竟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不不,为什么要走?店里的生意好得不得了,她明明每天数钱数得不亦乐乎,怎么突然要走?
到底是哪根神经搭错?
嘭嘭嘭,肖成枢把门拍得震天响。嘉尔跑出来开门,一看是他,“我靠,还当是火警。”
她身上裹着浴巾,发梢上滴着水,显然刚从浴室跑出来,颗颗晶蒙的水珠伏在细腻肌肤上,仿佛正以肉眼看不见的速度渗进去,头发贴着面颊直向脖颈蜿蜒,直抵细致微洼的锁骨。肖成枢忽然觉得有点口干舌燥,一肚子的不爽和火气以及塞满了语言中枢的喝斥,忽然之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而嘉尔已经转身上楼,肖成枢叫住她:“喂!”
“怎么?钱包忘带了?”
“忘你个鬼!我说,你要走?”
嘉尔在楼梯上站住,顿了顿,回过头来,笑眯眯,“啊呀,被你知道了?我本来还想走的时候从店里捞点款的,这下完蛋了。”
“李嘉尔!”这张笑脸真叫人生气,“你搞什么?”
“有同学的公司招人,叫我过去。那才是我的专业,我总不能一辈子在写真馆里数钱……”
“数钱怎么了?数的还不是你自己的钱?”
“但那份工毕竟是我的专业,而且工资又高……”
肖成枢暴走,“他开多少,我给你双倍!另外分红你六我四!”
这家伙激动的样子真是可爱呢……嘉尔趴在楼梯扶手上看着他,忽然问:“万一张雨宵又误会怎么办?”
“那就跟她分手!又不是没分过!喂,你给我换上衣服,我要好好教育教育你这个没义气的人渣!”
“咦,人渣也会讲道啊?真是难得。”嘉尔就裹着浴巾就走下来,从浴室拿了块毛巾擦头,一面在沙发上坐下,“请讲请讲,小的洗耳恭听。”
擦完头发毛巾扔一边,修长双腿,一条搁在另一条上,顺手摸到茶几上的烟,点了一根,抽上,尼古丁在体内回旋一周,被仰首吐出,化成一阵烟雾,靠着沙发微微仰起下巴,往下蔓延出颈部婉约的线条,回过头来,意外地发现肖成枢傻站着,“干吗?不是要开批斗大会吗?”
“去把衣服换上。”
肖成枢很烦躁地说。
头一次,面对嘉尔竟然会有这种又烦躁又无力的感觉。
简直像煤气中毒,喘不过气来。
连发声都有点困难,“你……真的要走?”
“是啊。”
懒懒的声调,逆光中模糊的侧颜,烟雾从口中升起,从来没有哪个时候,嘉尔看起来这样像……妖。
空气分子都改变了,明明是很生气的,在得到这样的答案之后,竟然变成了苦涩。
在这样的苦涩面前,愤怒变得微不足道。他在原地站了一下,转身离开。
嘉尔仍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没有动,连头都没有转一下。
一缕烟雾持续在身边腾起,整支烟慢慢变成烟烬。手指忽然被烫到,她吃了一惊,烟跌落在地板上。
——到尽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