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双比他的父王有骨气多了。”宇文堂微笑,眸光深沉。“传令下去,东面严密戒备,南梁那儿也该动上一动了。”
既然有人不安分,那么就教他忙上一忙,也省着成日上窜下跳的,看得人心烦。
“诺。”竺恒领命后,忽又有一丝迟疑。“君上……”
“嗯?”他微挑一眉,“说。”
“另有南梁后宫密信所报,陈双升了赵氏的位分,提为贵妃。”竺恒就事论事地道:“赵贵妃向来不得宠,赵氏一族已逐日没落,南梁王陈双此一举……颇有蹊跷。”
宇文堂负着手的颀长身形微微一顿,语气波纹不兴地淡淡道:“爱卿此意何指?”
“赵氏府中的钉子探知——”竺恒深吸了一口气,还是毅然坚定地道:“娘娘临行前那一夜,曾被赵妃召进宫中半个时辰,密谈内容无人得知,然娘娘离去后,赵妃立刻受点侍寝。”
宇文堂那漂亮得令人心悸的俊美脸庞毫无表情,唯有凤眸深处隐有晦暗阴郁。“爱卿是暗示、提醒孤,要提防她?”
“臣下职责所在,不得不报。”竺恒心一紧,忙半跪抱拳,朗声道,“并无针对娘娘之意。”
“孤明白你的忠心。”宇文堂忽尔一笑,挥挥手命他起身。“综观全局,不错过任何一丝可疑之处,孤夸奖你尚且不及,又怎会怪罪于你?!”
“谢君上。”竺恒松了口气,只觉后背冷汗已湿透衣了。“孤知道你在担忧什么,然孤自认有几分识人之明,她——不是那样的人。”他平静地道。
若懒吃好睡憨傻可爱的小肉球能是南梁的细作,那么,他就该剐去自己这一双火眼金睛了。
宇文堂嘴上笑意微微,眸中却不自觉掠过了一抹郁色,过往的阴影犹如一根细刺,深深戳在他心口,拔之不起,触之即痛。
……小肉球,你万万莫教孤失望。
第8章(2)
三天后,瘦了一大圈的赵妃子终于推开了寝殿的大门。虚弱的她辟形憔悴,步伐踉跄,布满血丝的杏眼却明亮得惊人,似是燃烧着熊熊焰光。
“来人,本宫要更衣用膳。”
“诺!”侍女们几乎喜极而泣,忙应道。
有的速速去禀报君上,有的忙准备香汤,而随时温在炉上的膳食参汤已经有人急忙忙去传了。
太好了,娘娘终于出来了,她再不唤人、再不踏出寝殿,君上已经说要把他们所有伺候的人全填进千蛇坑里了……
其实性情温善、待下又宽厚的娘娘在君上心中重要至斯,他们又有何人敢不精心伺候?
沐浴过后的赵妃子顶着一头半湿的长长青丝,娇小的身子裹在显得大上许多的华衣绣袍里,衬着那雪白得剔透的小脸,越发弱不禁风楚楚可怜。
倘若赵老太爷在此,必定会欢喜得泪满衣襟——自家小娇娇,终于有了那么一点风摆若柳、我见犹怜的病美人模样了。
此刻的赵妃子端着参汤,却是努力大口大口吞咽着,其实并不十分明白自己喝下的参汤是什么味道、究竟好喝或不好喝,她只想要迅速恢复元气,因她得有足够的精力好好去学习如何做一个称职、完美的后宫妃子。
不能再让关心她的人受伤、担心了。
“君上,我会快快长大,我会努力成为足够站在你身边,为你看顾好后背的好妃子。”她飞快地喝着汤,小手紧紧握住银箸,选着案上那些个最能养肉的菜肴塞进嘴里。
——将女,以后换阿妃守护君上,你在天有灵可能放心了?
“咳咳咳……”她吃得太急,一下子噎住了,正咳得厉害,一只温暖大掌轻轻在她背窝处拍将起来。
赵妃子一僵,低垂着的头不敢抬起,只觉眼眶灼热得生疼,隐隐有什么就要坠落。
她死命地忍住了,拚命眨去那象征着脆弱的泪水,深吸了好几口气,终于抬起头,大大的杏眼里只余灿烂欢喜笑意。
他如何看不出她眸底那残存的泪意,心下暗暗一叹。
宇文堂胸口绞得极紧,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如此矛盾犹豫不决的时候?明明这是他乐见其成的改变,他希望她一步步地成为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完美
后宫之主,可是眼见着她正在努力改变,努力朝他想要的方向去做,他却又莫名地感到怅然若失……和心疼。
难道内心深处,他还是希望她永远是那个天真不知人事丑恶的娇憨傻气小人儿吗?
宇文堂心情万分复杂地凝视着她,大手自有意识地微微运劲,将她一把抱起搁在了膝上,在看见她脸上闪过仓皇慌乱的那一瞬,胸口闷痛得越发厉害。
“小肉球,你这几日可好?”他的下巴轻靠着她柔软的肩窝,嗅闻着熟悉又干净甜香的气息,不由自主地吁出了一口长气,沙哑问,“你——可怪孤?”
“君上,您不要这么说,本就是阿妃不懂事,可阿妃这几天都想明白了。”她心头软成了一塌胡涂,强憋着落泪的冲动,软声低语。“阿妃会赶快长大,赶快变成一个配得起您的人。”
宇文堂闻言,心口一片乱糟糟,既是感到万分骄傲又觉异样的怜惜、疼楚,蓦然无言了。
“君上,您可以请几名熟谙宫务的积年老宫嬷教我宫礼规矩和理事之道吗?”她正色地看着他,脸蛋上满是认真与严肃。
“好。”他凝视着她,声音里有着从未有过的温柔。“还有能请先生教我,大周局势与各国地域干系吗?!”
宇文堂闻言,脑中闪现竺恒说过的那番话,心蓦地一跳,凤眸里的笑意变冷了,语气却依然温和。“学着掌管打理宫务已是不易,外朝之事本该由孤操心的,阿妃不怕辛苦?”
“不怕。”赵妃子迎视着他,杏眼里满满坚决之色。“阿妃已经不怕了。”曾经只想混吃混喝,安逸胡涂过一生,可是经过那日将女和羽林卫惨烈的牺牲后,她像是活生生赤足在炼狱里走了一遭。
她悚然惊觉到,自己不该还是那个事事都让人顶于她身前的赵妃子,她有了她想守护的人,就该学会那些如何保护自己和心爱之人的“手段”。
宇文堂深深注视了她许久,蓦地灿烂一笑。“好,孤帮你。”
孤,也会信你……直到你值得信任的最后一刻。
自那日后,娇憨爱吃的赵妃子有了神速的改变,虽然爱吃这点着实深深刻入骨子里,纵是神仙来了也没得救,尤其宇文堂成日兴致勃勃的喂养,更加有推波助澜之效,可除却一日三餐夜宵加点心的时辰外,赵妃子都忙着跟最严厉的宫嬷学习规矩和宫务。
宇文堂为她安排的先生,居然是他的心腹谋士诸阖。
赵妃子一看到这个笑得好不慈祥亲切,眼神却精明睿智的老谋士,又听他说了几个战国时君臣相疑与嫔妃相妒的故事,立刻就拜倒在他老人家的文士扇下,连点心时间也给排开了,为的就是要多上一会子课。
对此,始作俑者的宇文堂却莫名有些不是滋味。“爱卿,孤的爱妃好似崇拜你多过崇拜孤啊?!”
诸阖被口水呛到,嘴角微抽。
君上,您这吃醋的口吻不要太明显好吗?
然就在赵妃子忙着蜕变的当儿,此刻的后宫却呈现一种极其微妙的状态。
在君上大发怒火,太后遭禁咸安殿,赢太宰入宫求情未果后,整个后宫足足有大半个月安静如陵墓,再无人敢在此时冒出头来自寻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