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也有另一种理论,男童通常会在某个年龄层长得比女童快,上回他在墙头,只见着一颗头,个把月不见,他要是吃好睡好,真的是长高了也说不定。
所以,没什么好疑心的。
浮生只能苦涩地笑了笑,自家主子干出这种私闯民宅的事,他哪还笑得出来,方才没有被乱棍打出去都觉得是走大运了。
门房客套地说他家小姐有事在忙,意思就是不想见大君,大君却坚持要见上一面,若非徐府的门房当大君是孩子不计较,肯定会一棍子撵出去的,到那时,看大君的脸面要往哪里摆?
其实,会做出这等事来的人,压根儿就是不要脸吧。
万玄打量了窑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瞧着徐琼有些被火熏红的小脸蛋,“我来过好几回,你都不在府里,这次来说要见你,下人说你在忙。”他很自然地将春娥起身后空下来的凳子据为己有。
嗯,听着有几分抱怨,也是人之常情,不过,他们的交情好像没有好到她去哪儿都得向他报备吧,而且,凭什么啊?
“重华少爷可是有事?”
“说得这般见外。你忙,就是忙这个窑?”他想起来了,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满手是泥,脸上也没少沾到,捣鼓着的也是这些,一个姑娘家对泥巴情有独钟倒是稀奇。
“是。”
“你玩的可是烧钱的游戏。”不但需要整天照看、不断加柴且监控温度,瓷器上精美的图画也不是自己来就能成的,非要专门的师傅才行,会造窑来玩的人肯定是吃饱了撑着。对他而言,烧钱的法子多得很,用不着造窑来自讨苦吃啊,真想不开。
“不尽然,或许能赚钱也说不定。”她说道。
就像宋代的汝窑,因为烧造时间短暂,传世亦不多,汝窑瓷器传到后代的真品已不足百件,稀罕程度之甚,在拍卖会上,一件汝窑天青釉葵花洗就拍出了港币两亿零七百八十六万元,刷新了宋瓷的拍卖价格。
就算在这个年头,汝窑仍居五大名窑之冠,可惜再也无人能烧出那样色泽青翠华滋、釉汁肥润莹亮的顶级天青和梅子青的釉色。
她曾经想过,汝窑为什么会后继无人、为什么无人能烧制出那么漂亮又美丽的瓷器,最大的问题就出在青瓷釉与其他釉色不同,青瓷釉含有玛瑙。
用含有玛瑙的釉来上色,才真的是烧钱游戏。
“这窑火得顾多久?”万玄不喜欢她心不在焉地和他说话。
“十二个时辰,火候必须维持在稳定的温度,一定要盯着。”
“如何拿捏?”
“这就需要一对火眼金睛了。”
“你好好的小姐不当,弄一个窑做什么?了不起唤个下人来看着火就是了,亲自动手不是自讨苦吃吗?”
她不怪他语气里充满着优越感,这是很普遍的价值观,买仆佣下人为的就是使唤他们,她却反其道而行,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出身的他怎么看得过去?只会觉得她蠢笨罢了。
“府里夫子的寿辰快到了,我想送他一份礼物。”送礼是一,她还想试试自己的功力如何。
这些东西,打从她当初醒过来就根深蒂固地刻在她的脑子里,好像有人说过,当学会某种技艺之后,久久不用会以为忘记了,哪天重拾却熟练得像是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
陶瓷于她就是这种感觉,也许她的上辈子,又或者是上上辈子就是靠瓷器炉窑过日子。
循着这条线索,她相信自己有一天总能找回那部分属于她的记忆。
其实,懂不懂捏陶烧瓷和这辈子的自己没有什么必要性的牵连,就算知道了也只能说她比旁人多活了一辈子的经验,影响不了她现在的生活,但是,她不能否认,每个人的现在都是由过去堆迭而来,凭空失去一段记忆就等于人生旅途中有段奇异的空白。
其实,经过这些年,她也想得很开了,老天如果能把她上辈子的家人记忆还给她,她会很感激,但如果不能,她也不强求。
这些年她不是一点长进都没有,那个现代世界里,女人有多自由、活得多么恣意、生活有多便利,她都清楚,唯独记不住她的家人与朋友,还有,到底她是什么人?她一再勉强自己回想,只换来头昏脑胀和难忍的疼痛。
她明白,人生有很多强求不来的东西,老天给了什么,同样也会收走什么为互补。
老天爷给了她借尸还魂的这一世,收回她在现代的记忆,如果非得要这样才能显示祂的公平无私,那么她也只能认了,人不能太贪心的,因为她已经比旁人多了许多,她该知足了。
万玄听了,不以为然。
所谓的大儒,沽名钓誉者居多,小姑娘如此慎重还花这么大把力气,那个老头值得她这般对待吗?
“那老头有什么好的,值得你这么费力?”他撇了撇嘴。
“尊师重道是基本的道理,夫子待我这个学生真心诚挚,授业解惑,我能回报他的不过一二,有什么不对?”
“你就这么容易相信人?真是一个不懂人心险恶的小丫头。”他嗤笑。
她选择沉默,话不投机。
如果为人都要步步为营、处处算计,愤世嫉俗又什么都看不过眼、目中无人,他自己的日子难过,那别人还要不要过?
自然,她也不真是一个天真的十岁孩童,她知道人心建构在利益上的争夺有多惨烈,她也是有底线的,如果一个人没有底线,很容易被人搓圆捏扁、吃干抹净而尸骨无存,但是,她也不会因为这样便视众生为敌。
见她面上不喜,万玄也打住不说。
她看着就是个散发温暖气息的小姑娘,本以为她好说话,不想这么个小姑娘也有脾性,还挺有主见的,不赖嘛。
他万玄,别的优点没有,最多的就是耐心及擅长谋划,有手段有谋略又不失原则,否则,这片江山是如何打出来的?
这会儿的他有求于人,身段不算什么,委婉也不算什么,他不在意过程,只看结果。
他向来予取予求,恣意妄为,然而,一生猖狂却换来如此凄凉。
为了她这副“药”——是的,他不相信什么羁绊之说,女人于他而言和毒蛇无异,躲都来不及了,怎么还会有其他感觉?所以,他把她当解药看,只是,几番打交道下来,她也不是那种尖酸刻薄、脾性暴躁、爱搔首弄姿或算计他人的女人,性子虽然有些拧,却很明理。
和她相处并不难受,甚至谈得上是自在。
周遭只剩柴火劈里啪啦的燃烧声。
“为什么不说话?”看苗头不对,他语气淡淡,“莫非我说错了什么?”
“凭什么你问我就要回答?”奇怪了。
他微微浅笑,美好的唇不自觉勾起弧度。
这是孩子该有的魅惑笑容吗?
一旦长大之后,该有多致命啊?
徐琼见了,一颗心怦怦跳个不止。
“我的生辰快到了。”他说道。
她又朝炉口放进两把柴,松木柴使得空气都弥漫着松香,只是闻久了会嗅觉疲劳,久居芝兰之室不闻其香就像这样。
“生辰?”
“对啊,你会给我什么礼物?”
听起来怎么好像她欠他似的?
“还没想到吗?不打紧,我让你打个欠条,过两天,你窑里的东西烧出来了,让我挑一样就是了。”脸不红、气不喘地说完,他居然还萌萌地微笑。
徐琼心想,幸好他是男子,如果是女儿身,不晓得有多少女子见了不免要羞惭。
“凭什么,我们家大姑娘又不欠你的。”一旁的春娥嘟囔着,非常打抱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