珑染思忖片刻,缓缓道:“本宫想请萱见太医帮忙撒个谎。”
“说太子妃得了疟疾,让太子殿下万万不可接近,以免传染?”萱见了然。
“那就有劳萱见太医了。”珑染颔首微笑。确实,只要太子不来毓琉斋,她一个人便容易行动。不禁心生感叹,这个男子总能轻易看穿她的心思,有时只需一个眼神,便已知道她的难言之隐。她心知他只是在她身上找到妹妹的影子,所以待她真心实意,可她却……
珑染失神地望着萱见转身离开的背影,突然唤道——“萱见!”
萱见回首,等着她接下来的言语。
“……多谢。”珑染客气一笑,心中却是百味杂陈,她并不是想说这两个字的,可刚才那瞬——她竟然将萱见的背影看成那个人的,莲花汤里的惊鸿一瞥,他清瘦的脊背,宛如子夜昙花静静浮于潭水中央,开在她的世界里永不凋零——可他们明明是不相干的两个人!
珑染伸手扶住额头,难道是因为她疲乏过度,才会产生这样荒唐的错觉么。
萱见凝视她许久,终于忍不住出声道:“臣今晚也会去骊王府。”
珑染先是一怔,惊讶抬首,只见他眼里漫了笑意:“如此,臣耐心恭候太子妃大驾。”
不过——那时的他或许已不是现下的模样。
是夜,青萝拂行衣,斜光到晓穿朱户。
骊王府,紫纱莲帐内美人如玉,香肌无骨,间或有撩人的打情骂俏声传出。珑染便端着茶盏站在莲帐外。她如今已伪装成王府内的侍婢,这点障眼法于她并非难事。只是焉耆国的使者们却迟迟未来,她守了半个时辰,入眼的只有骊王辄音与他的姬妾们恩爱缠绵的画面。
“王爷这么晚才回府,一定又是与皇后娘娘交心去了,您们母子情深,让臣妾好生嫉妒呢!”其间有人娇嗔道。
“哟,吃醋了。”辄音就势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他的声音本是低沉的,但句语间有些尖细的忸怩,阴阳怪气得很,“母后昨日到妙荼寺上香请愿去了,最早也要到明晚才能回来。本王留在皇宫是与贵客谈心……”
第二章花间一壶酒(2)
说者无心,听着却心中一惊:什么?皇后昨日便去妙荼寺了?可萱见明明说今晨还替她诊过脉,还说骊王今晚要请焉耆国使者来王府……这几经寻思间,珑染一颗心也凉了半截,难道是她所托非人,被萱见欺骗了?而她今晚冒险来骊王府,岂不是自投罗网?
心里作了最坏的打算,珑染反而没那么惊慌了,只怪她太过相信这个人,只要是他说的便毫无保留地相信,竟连玉螓宫那边的动静都不亲自打听一下……
正恍惚时,忽听得门外的人禀报:“王爷,有位叫白哉的人求见。”
“正好,本王的贵客来了!赶快让他进来!”
珑染甫一抬首,便见一个着素色锦袍的男子款步而入,面色清淡,长发简单束起,一支白玉簪斜飞入髻,芸芸中更显出尘之姿。珑染一时间竟无法形容他的长相,他清斯中有几分紧俏,几分文人的雅——却也是那样的眉,那样的眼,怎么就觉得他将旁人都比了下去呢……
男子轻步绰然从她身边经过,不经意间与她对视了一眼。
珑染慌忙垂下脸去,心道我的摄魂术从未出过破绽,他一定不会记得我。白哉,原来他就是焉耆国第一谋士“白哉先生”,难怪连萱见也对他另眼相看。只是……
“那么,你还会回来么?”
“……会。”
记忆里的那些对话竟清晰如昨,寥寥抚慰着她的心。她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子,在自己最失意的时候遇见一个人,愿意为她许下承诺,她不可能不动心……而如今他回来了,她心底不无欢喜,可他成了她的敌人,与她站在对立的立场。她也会像他一样,短暂的迟疑之后果断地斩割这情丝,她仅剩的只有理智。
“次月丙寅,楼兰王设庆典于祀神台,为行动的最佳时机。”
两人交谈时虽压低了声音,珑染仍能听清这一句。次月丙寅,这么快就有行动了么……她神思未定,忽觉身边寒光一闪,“呃——”女子呻吟声之后是飞溅三尺的鲜血,恰有两滴溅到她手中的白瓷茶杯上。她没有回头去看,但手指不住地颤抖,连同整个身子也在颤抖着。
“贱人!你以为本王不知道你是太子那边的细作,这么急着要通风报信去?”辄音冷笑,取出怀中白帕一根一根擦拭手指沾上的血迹——简直是个喜洁到变态的男人!“你们都愣着干什么?还不替本王把这里清理干净!”
珑染反应很快,便紧随着对面那位年长的侍婢取来水盆和抹布,女人的尸体已被抬出,两个人战战兢兢地擦拭地上的血迹,其余的几位姬妾们更是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
“哈哈,”辄音纵声大笑,搂过身边的女子若无其事道,“本王的这些姬妾中,白哉先生可有相中的?只管说来,本王赏给你就是。”
白哉略微颔首,却是不卑不亢:“谢王爷嘉赏,但草民身份卑微,自认无福消受。”
“你是瞧不上本王的姬妾?”辄音登时沉下脸。
珑染心中微讶,这骊王莫不是想用美人计拉拢白哉?不对,谁不知道白哉先生不近女色,先前听萱见说过,楼兰王有意将公主许配给白哉都被他婉拒了。因而骊王这样做无非是想在白哉身边安插一个眼线,顺便威胁他绝不能有异心。包括刚才骊王故意当着白哉的面杀了那个舞姬,无非也是想杀鸡儆猴罢了。如此看来,他们之间还处于相互试探期,并没有到彼此深信不疑的地步。
这样一想,她竟有一丝庆幸,若真如此,事情便还有回旋的余地。或许可以……
珑染正反复思量着,忽觉手臂被旁人一拉,来不及反应过来时,人已整个跌进对方怀里。她猝然抬头,眼里闪过一丝直觉的惊惶,却不知这样的惊惶正作了他人眼中的风情。那男子低首朝她微微一笑,有些安抚的意味,转而朝辄音道:“既然王爷盛情难却,草民只好选她了。”
“她?”辄音斜挑了眉,这女人生得这样普通,淡眉淡眼的,让她做丫鬟都抬举了她。
珑染仍在错愕当中,只听得对方不疾不徐道:“草民……口味比较淡。”
这是——?
珑染几乎是不由分说地被白哉带着走出骊王的寝宫,明月清皎,微凉的晚风将思绪吹得清醒,她心知事情的发展已截然超出了她的预计,虽然阴差阳错逃过一劫,但这白哉先生却远比骊王难应付,而她更不想在这种场合暴露自己的身份,因而当务之急便是尽快离开这里!
“白哉先生……”她轻声唤他,并暗暗念起摄魂术的口诀。乾坤有极,莲生并蒂……
“抱歉,”白哉突然道,定定地望着她的眼睛,“我方才权宜之下才选择了姑娘,并无轻薄之意,请不要介怀。”
珑染一时竟忘记了自己要干什么,他又用了“请”字,这样郑重其事的语气。
她泯默不语,白哉便这样静静地看着她,忽而又似疑惑道:“我与姑娘可是见过面?”
珑染闻言一惊,心想自己若是急于否定反而会被他瞧出端倪,便红着脸道:“先生是府上的贵人,奴婢若是见过先生,便一定是前世修来的福气了……”她显露几分娇憨之态,有心仰慕但又不敢明目张胆的样子,踌躇片刻又道,“但奴婢有个姐姐便在宫里当差,或许与白哉先生打过照面,所以先生瞧着奴婢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