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秋,我一直在等你回来喝我酿的葡萄酒,等了好久,今天你终于回来了终于可以开坛,陪我喝好不好?”
偎在他怀里,她揪着他领口,软软请求。
他一听,心就发酸,这个笨蛋,她没有忘,她还记得他曾说过的话。
记得那天,他们经过一片树林,在那里,他抓到了二灰,原本打算拿二灰当晚餐,没想到,她见了二灰,欢喜得不得了,捧着二灰又亲又抱,嘴里直嚷嚷:“哦,秋秋,秋秋,你真是太好了,你知道我旅途寂寞,竟然给我找了个玩伴,秋秋,秋秋,我好喜欢好喜欢你。”
结果,他到嘴边的一句“把它杀了吃”就在她的笑逐颜开中消失。
然后,他重返树林觅食,找到了一个野葡萄沟,里面的葡萄累累重重,又大又甜,他摘了好多,洗净了回去,吃得那家伙笑眯眯,用沾满葡萄汁的手喂了自己喂二灰,喂完二灰再喂他,从此,他就不得不既吃她的口剩物还沦落到去吃二灰的口剩物,过上了人不如兔的旅途生活。
吃剩的葡萄晾干后,她把它们一颗颗铺在坛子里,一层葡萄,一层冰糖,脸上得意洋洋夸下海口,“哼哼,东来国最好喝的自酿葡萄酒,包你喝完还想喝。”
可惜,她一天要打开好几次坛盖,总想看看酿到什么程度,结果,那坛酒酿是酿好了,可味道却差强人意。
当时,看到他咧着嘴勉勉强强将一口酒咽下,她气得握拳,“我一定要酿出最好喝的葡萄酒!”
不想看到她气鼓鼓的样子,他只好哄着她讨好地喝了半坛,结果那半坛酒害得他一晚上不停起夜,虚脱好久。
第二天,到了集市,仍乖乖陪她去挑最好的葡萄,买了两个最好的坛子,重新酿酒。
怕她又忍不住老去开坛看,他买了蜡将坛口密封起来,并对她说:“没我的允许,不准开坛。”
他并不以为她会听话,没想到这次,她这么乖。
现在,这坛早就酿好的酒,坛口的蜡仍好好地封着,她在等他,等他回来共享这坛酒。这个笨蛋,如果他不回来,她难道就让它这样封着?
沉默着启了蜡封,坛盖一打开,浓郁的酒香就溢了出来,尚未开始喝,人已有了三分醉。
“秋秋,祝你一路顺风。”她轻轻地开了口,声音微微地哽咽。
他没有应,抱着坛猛灌了一口。
然后,他听到她悠悠地问:“秋秋,如果,我也是公主,你会不会娶我?”
他抱着坛的手一抖,眼泪滑了下来。
这个笨蛋!即使你不是公主,我也想娶你啊。可是,不能。在南桑,有八千多名族人在等着我回去救命,还有数以万计的饥民等着我带回东来国支援的粮食用以果腹。
他一个人的决定,关系着那么多人的命运,他怎么能为了一己的私利而置他们于不顾?他做不到,所以,只能拿自己来成全大多数。
可是,她为什么要这么问?难道,她终于识得情之滋味,终于也像他一样滋生出相守到白头的念头?若是如此,叫他如何安心。这段情,如果只是他一方的一厢情愿,他不在乎,可是,一旦从她那一方得到回应,叫他怎么还能无动于衷。在这道二选一的选择题中,他能选的必须选的不得不选的只有南桑,她,是他不能圆满的奢念,可现在,她问出这个问题,叫他怎么回答?
说不会,那是自欺欺人,说会,可是他又不能。
不想骗她,又不想负她,为什么给他出这样难的难题?
没有得到他的答复,她夺过酒坛,也猛灌了一口,眼泪“刷刷”地流。
“我就知道,像我这样不男不女的怪人,即便成了公主,也不会有人愿意当我的驸马。”
听她自怨自艾的哽咽,他还是投了降,抚着她的脸,叹息:“你这个笨蛋,你到底是开了情窍了。”
她却挥开他的手,哭得更大声,“我才不笨,我都知道。你说,你告诉我啊,你不喜欢公主,对不对?你是为了粮食和天书才想娶公主,对不对?呜呜呜,我是笨蛋,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害我想那么久才想明白,你又不回来看我,害我以为你嫌弃我没有女人味你不想要我,你这头猪,你为什么不早点回来,你为什么不早点回来?呜——”
“傻瓜,我怎么会嫌弃你。在不知道你是女人的时候,我就动心了啊。”
本打算将这些话全都带进棺材里,没想到见了她,还是说了出来。他果真是自私的啊,什么承诺也给不了,却仍贪心地想要从她那儿得到一点回应和确认。这样的他,如此面目可憎,就算她只是因为依赖他不想失去一个驱蚊人而对他说出什么“我也动心了”之类的话,他也能将其自行演绎为男女之间的情意。
她吸吸鼻子,不相信,“真的?你喜欢男人?”
这个笨蛋,都这个时候了,还想拿这个傻问题来折磨他吗?说是,她会嚷“我是女人,你为什么要喜欢男人”,说不,她又会叫“你嫌弃我长得像男人”,啊啊,这个家伙真是令人头痛啊,到底要怎么哄她,她才不会掉眼泪?
然后,出乎意料的,嘴巴掌控了大脑,很自然地就脱口而出了一句肉麻话:“只要是你。”
她一听,立刻圆满了,咧嘴笑起来,“秋秋,秋秋,我好喜欢好喜欢你哦。你说,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啊,女人,标准女人,标准小女人的口吻,他之前怎么那么笨,怎么就没早点发现这些可圈可点的可疑?
“咳,这个,说来话长。”
“唔,”她在他怀里调一个最舒服的姿势,睡意朦胧地咕哝,“那你慢慢说。”
咳,她当是讲睡前故事吗?那段心路历程,他怎么说得出口?可是,明天即将天各一方,那,就说给她听听又何妨?以后,再也不会有机会说给谁听了吧。
天蒙蒙亮的时候,他走了。
他一走,她就起来了,坐在帐篷里怔怔地流泪,怔怔地傻笑,然后追了出去。
可是,哪里还有他的影子。
起了薄雾的清晨,大街小巷都笼着一层轻淡的白烟,在白烟中飘荡的,是一个接一个,看不到尽头的红灯笼,这些沾了露水而显得微微凄凉的红灯笼,就像她此刻寻他却寻不着的心。
南桑,一个无法想象有多遥远的国度,今日一别,何日相聚,也许,穷其一生,都再难相见。
想着《皇家御览》上标注的送别路线,她开始狂奔。
距离送别的街道越近,道上出现的行人就越多,她推来搡去,挤进夹道相送的人群,尚未站稳,就听到震耳欲聋的欢呼声,远远的,她看到了他。
第一次看到他骑白马,第一次看到他穿白底云纹衣,第一次看到他严肃威武的表情,第一次活生生地体会她和他的差距,也第一次看到了众口相传的关于他和公主如何天生一对地生一双的完美亮相。
在他身边,被他伴着的,是端坐在华丽云辇上的美丽公主,以前也是看过这种美丽的,只是从来不知道盛装打扮过后可以这么这么美,美得让人自惭形秽,美得让人丧失勇气。她,真的,可以去争吗?
围观的群众随着他们的靠近而变成了咕嘟咕嘟冒泡的水,沸腾,尖叫,呐喊,口哨,声声入耳,将她推入水深火热。
她被掩映在人群里,只能透过一条条高举挥舞的手臂去看他,看他面无表情地从她面前骑马走过,看他重新变回南桑世子东来驸马,看他越来越远,远得连目光都追赶不上。
唯一能确认他曾是她的秋秋的,是悬挂在他坐骑上的青花瓷酒坛,那是另一坛未开封的东来国最好最好喝的自酿葡萄酒。
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人群散尽,她仍怔怔地站着,望着他离去的那个方向,好像一个稻草人,身心被完全掏空。
然后,她听到有人唤“吃饭了,快回家啦”,她挪了挪麻木的双脚,决定,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