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幸福不重要,重要的只有吴阿姨和她的儿子杜明文。
所以……所以……所以,她不能和尤威猛在一起,也不能让他知道她的苦衷。
因为尤威猛不会容许她过这样的日子。
结束一日工作的龚小青把发财车停在安养院停车场,她坐在驾驶座里,把脸趴在方向盘上,怔怔地看着前方。
以前没有比较,不觉得这样的日子苦,现在知道了爱情的甜蜜,却再也回不到那个无所谓的自己了。
因为她会想起尤威猛愤怒的脸、会想起他心碎的表情、会梦到他黯然背对她的模样,是故向来好睡的她开始失眠、没有胃口,就连她最爱的土魠鱼羹也引不起她的食欲。
铃铃铃……
龚小青四肢无力地接起电话,却装出热烈的声音。“吴阿姨,我快到了。”
“快到了就好,我还想说你一向很准时的,那你专心开车喔。”吴水仙挂断了电话。
龚小青对着后视镜,咧开嘴笑,好像她真的很开心一样,然后才敢跳下车子,大步走向安养院入口。
和熟识的医护人员打完招呼,闲聊了几句之后,她继续带着微笑走向楼梯。
她亏欠吴阿姨的太多,吴阿姨希望的也只是她的陪伴,所以她一定要为吴阿姨保持笑容——
五年前,她的爸爸罹患癌症,因为活下去的意念很坚强,因此他们选择了用一颗十几万的标靶药物进行治疗。
父女俩的存款原就不多,很快地便没法再进行治疗,最后靠的都是邻居兼房东吴水仙的借款,因为她和她的儿子杜明文都很喜欢龚小青。虽然龚小青把杜明文当成小她一岁的弟弟,其余之外,她对他什么念头也没有。
她没法子和杜明文交往,但他不在乎,依然热络地对她好、对她爸爸好,依然继续借款给她爸爸治病。
于是,就在积欠了吴阿姨一百多万的债务,但她父亲也确实多活了一年之后的某个午后,杜明文找了她爸爸出门,说是要去渔港买螃蟹为她庆生。
然后,一辆砂石车撞飞了他们。
她爸爸当场死亡,杜明文成了植物人。
对于她爸爸的死,她伤痛欲绝。但因为她爸爸当时的癌症,其实又已开始扩散,而他已经做出了不再借款多做治疗的决定。因此,她在想到爸爸时虽然还是会红眼眶,但她一直告诉自己,依照爸爸的个性,不用受癌症之苦虚弱地死于床榻,他会觉得比较痛快。
但,杜明文又不是这么一回事了。他原本是个健康活泼的年轻人啊!
于是,她在吴阿姨的要求下,答应成为杜明文的未婚妻,答应照顾他一生一世。
这就是她的承诺与她下半生的故事。
龚小青带着沉重的心,爬上楼梯,走到三楼病房,走向她的未来。
一分钟后,当龚小青转入301号房时,尤威猛也随之出现在病房外。
他没敲门,只是脸色惨白地瞪着病房外的病患名牌——
杜明文。
稍晚,当龚小青载着吴阿姨回到家里时,已经是九点多。
“吴阿姨晚安,早点休息。”龚小青站在家门前,对吴阿姨挥挥手。
“你才要早点休息,你真的瘦了好多。”吴水仙拍拍她的头。
“现在流行瘦嘛。”龚小青笑容满面地说道,看着吴阿姨走回隔壁。
阿姨家的门才关上,龚小青脸上的笑容便整个崩垮,肩膀也随之颓落而下。
她掏出钥匙,打开大门,站在鞋柜前叹气。
一只大掌忽而捂住龚小青的嘴,龚小青用力地咬住对方的手,手臂往后就要给对方好看。
“是我。”一声低语飞入她的耳里。
龚小青蓦回头,对上尤威猛的眼。
她屏住呼吸,压低声音,双眼却是激动到连眨也不愿意眨,只能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他的胡髭几天没修,加上他愈形瘦削的面颊,让他看来更加狂野不羁。
要命,她不看还没事,一看就只想把他扑倒在地上啊。
“我们进去谈。”尤威猛说道。
“在这里谈就好。”她声音颤抖,却仍力持镇定地说道。
“如果你这么想让左邻右舍都听到我们的谈话,我不介意在这里谈。”他突然抬高音量,划破宁静的夜。
龚小青倒抽一口气,立刻关上大门,连鞋都没敢叫他脱,就把他直接塞进客厅里。
她砰地一声,关上客厅大门。
尤威猛站在堆满工具箱及杂物的客厅里,一时之间居然找不到地方前进。
“你三年没打扫了吗?”他不可思议地问道。
“你今天来,不是来做家庭卫生检查的吧?”龚小青不安地望着门外,很怕吴阿姨突然来敲门。
尤威猛浓眉一皱,猛地扳过她的脸,要她望着自己。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的未婚夫杜明文是植物人?”尤威猛利眼直逼到她眼前。
龚小青愣住,全身细胞都开始颤抖。
“你跟踪我。”她哑声说道。
“对!我还知道了你是在他成了植物人之后才和他订婚的。”他盯着她瘦到只剩一个巴掌大的小脸,恨不得把她整个人扛回他家里进补。
她望着他,双膝顿时一软,一屁股坐在装满铁钉及螺丝起子的工具箱上。
“你怎么知道?是安娜去找你吗?”她想起前几天和安娜碰面时,安娜一说催促她要说出真相的激动模样。
“我确实见过安娜,但这些事,是干妈告诉我的。”他说。
“干妈不该告诉你这些的。”龚小青激动地摇头,用力握紧拳头,免得自己手臂的颤抖太明显。
“没错,该向我坦白的人是你。”尤威猛直接抬起她的脸庞。
“对了,你怎么会遇见安娜?汪志明已经入狱,安娜总算可以放心了……”她别开眼,只想赶快转移话题。
“安娜到酒店上班时,我刚好要出门,所以碰到了。”他轻描淡写地说道:“还有,汪志明虽然已经入狱,但是他还在道上混的弟弟仍然是一天到晚找安娜麻烦,要她赔偿他哥哥入狱的损失……”
“安娜为什么没告诉我?”她急得就要找手机打电话给安娜。
尤威猛握住她的手,低声说道:“她因为怕你担心,不敢告诉你,但我向她保证不会再有人伤害她,还答应帮忙她弟弟完成学业。”他说。
“你凭什么保证她不会被伤害?”她眼睛张得很大。
“因为我去查了汪志明弟弟混的帮派,那个老大是我以前混道上时的拜把兄弟,我请他卖我一个人情,出面解决这件事。”
“你为什么要欠黑道人情?!这样你以后怎么还?人情债是最难还的!”龚小青扯回手,用力地捶他的肩膀。
“我已经知道要怎么还了,我答应替他的婚宴做整体设计,还保证让这场设计上时尚杂志,让他老婆有面子。”
龚小青仰头看着他一派镇定的神态,突然觉得自己气喘吁吁的穷紧张样很蠢。
“早知道你这么厉害,老早就请你出马帮安娜摆脱那个坏家伙了。”她呆呆望着沙发那堆还没来得及折起的衣服,捶了下自己脑袋。“是啊……我穷紧张个什么劲,反正你总是会把事情搞定的。”
“没错,我做事会瞻前顾后,不像某个笨蛋,就算没和对方交往过,竟然也同意和对方订婚!”尤威猛眯起眼,握住她的手。
“你怎么知道我没跟他交往过,可能我们………”
“因为本人是你的初夜拥有者,除非杜明文是同志,打算拿你做幌子,否则不会有未婚夫妻陌生到这种地步!”他不客气地盯着她。
她恼羞成怒,双臂交握在胸前,凶巴巴地说道:“那不关你的事。”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他把她整个人拽到面前,两人呼吸于是急促地吐在彼此脸庞上。“只因为一场车祸,因为自责内疚,所以就打算为一个植物人牺牲你的幸福?你是想要竞选好人好事吗?”
“要你管,那是我的问题。”她张牙舞爪,内心大慌乱,只希望他快点离开,不要再扰乱她好不容易平静的心。
“你怎么敢说那是你的问题!你知道我有几天没睡好了吗?你知道我一没睡好就没灵感?一没灵感,工作就没法子成形、日子也会过得一塌糊涂吗?”尤威猛蓦低头,将前额贴着她。
那双要烧入她心灵深处的黑眸让她一惊,双臂奋力挡在他胸前。
“那你去找其他人谈恋爱啊!我又凶又没女人味,一点都不适合你。”她蓦地后退三大步,左闪右躲地却还是避不开他的大掌。
“你以为我不想吗?”他紧搂着她的腰,不许两人之间有任何缝隙。
“那你就去啊!”龚小青费尽吃奶力气推,小脸胀成紫红。
“我如果找得到,干么还坐在这里自虐?”尤威猛忽而低头,狠狠吻住她的唇。
她一手抓向他的脸,他闷哼一声,却坚持不放手。
她咬他的唇,他痛哼一声,大掌却是死都不放地扣住她的后颈,热唇更加贴近她。
他的呼吸、他的气味,他深情的眼神,让她整个世界天昏地暗了起来。
她不由自主地回应了他的吻,却又在尝到自己泪水的咸味时,痛苦地低语出声:“我们不能这样……”
“我就要这样,而且我还想要问问吴阿姨,问她怎么狠心剥夺你的幸福!”尤威猛抬头拭去她的泪水,转身就往外走。
“不要!”龚小青从他身后抱住他的腰,泪水流满面。“你敢去的话,我就跟你拚了!你现在去只是在撕扯她的伤口,她好不容易回复平静……”
“她的平静是建立在你的牺牲上!”他气得全身发抖,转头朝着她咆哮出声。
“吴阿姨对我很好,我爸和杜明文会出门也是为了替我庆生,我这不算是牺牲。”龚小青边哭边说道。
“是你开车撞他们的吗?”
“不是,但是我怎么可能不痛苦?我爸或许不久于世了,但杜明文还年轻啊……”龚小青哭到看不清楚他的脸,只好拚命用手揉眼睛。
“你为什么就是笨到不懂得保护自己!手脏有细菌,你是想眼睛发炎吗?”他握住她的双腕,不许她再揉眼睛。
她手腕被抓住,很难哭得尽兴,只好用脚踢他,想夺回自己的手。
“我哪里笨了!我这叫做用心良苦。我成了他的未婚妻之后,就是亲人,亲人和朋友不一样,亲人会是一生一世的牵绊,这样吴阿姨才能放心啊。”她踢她踢她用力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