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原现在的心情十分恶劣,到署里的一路上,他既无法制止自己的胡思乱想,也没办法笑著把脑海中的想法当成玩笑丢弃。
一切是那么吻合,自己竟然用身体记忆了一切,习惯到不曾注意。
从他来到新宿,身边发生的事、遭逢的人、奇异的洽合,所有的所有。都只是为了提醒他、就是樱井直人?
一个好大的陷阱……可是、我不是…我不是的!
如果我是,怎么可能进入往日的生活环境、依旧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如果我是,谁是相原棹?现在正在这里思考的相原棹是谁…?
这是好大的一场骗局。
…谁是谁呢…?
“SHIT!”咒了声,相原用力甩上车门,三步并作两步走进署里,直至搜查课前顿住,悄悄地、探头望了下。
课长不再。
还好。
相原把头缩回来,整整衣领,装作若无其事的走进办公室。
高桥眼尖,一望见他进门,便惊讶的大声嚷开,“前辈,你怎么出来了?课长不是说……”惊得相原赶紧冲过去捂住他嘴。
“安静。”相原一手捂住他,一手竖起食指抵在唇上、瞪著他示意闭嘴,见高桥乖巧点头才放开他。
“我只是来拿些东西、马上就回去,你别嚷、别害我等下被骂…”
高桥眨眨眼睛,压低嗓音,“工藤前辈呢?”
死了啦……
相原撇撇嘴角,虽然很想这样随便撂话,转转眸还是没出口、“吃了药睡着了,我等会就回去,你别担心。”
“喔…”高桥应著,见相原走回自己位子翻翻弄弄,趁他没注意,悄悄转身想摸出门,不料相原立即斜了他一眼,“去哪?”
吓了高桥老大一跳,马上转身,“没有,我去倒茶给前辈。”
相原看他著慌模样,不禁一愣,微微苦笑,“我没有凶你,你不用怕成那样。”
“喔,恩,我去倒茶给前辈。”高桥也觉得自己反应的太夸张些,不好意思得搔搔脑袋笑了起来,真的就转身拿了两个杯子、倒两杯茶。
相原若有所思,望著他的背影突然问道,“我以前很凶是不是?”
“是呀,是呀,前辈以前凶得要命,现在好……”高桥陡然发现自己说溜了嘴,一下子不知道如何是好,只好端著两杯热茶杵在原地,开始慌张,“呃…我…我是说…前辈…以…叫…呃下,是现在……”
瞄著高桥语无伦次,相原却只淡淡一笑、带开了话,“我开玩笑的,别介意,小心茶烫手。”
“……是……前辈喝茶。”高桥小心翼翼把一杯茶放到相原桌上,自己端著另一杯远远的坐到角落去,不敢随便开口。
相原没多望他,脑袋里净是转著高桥溜嘴的话,望向满桌的资料,想著工藤的事和阻击他的人。
他望着桌子,视线追寻桌上热茶的飘烟,怔怔发起愣。
樱井…直人……正发呆的时候,眼角余光忽然瞥到桌子最下方的抽屉。相原默默盯他半晌、才迟疑著摸出腰间的钥匙。
来到新宿署搜查课的第一天,就曾打开这抽屉的锁,只是心中的警铃大作,提醒自己绝对不能打开,而现在,却觉得自己非拉开它不可了。
里面有什么呼唤着自己。
他轻旋动钥匙,慢慢拉开,抽屉底除了凌凌乱乱一堆小东西外,只有一本厚重的文件夹躺著。
A15300069……是那件失踪的案子。
相原深深吸了口气,拿起文件夹,翻开档案。
不意外看见里头收整著案件始末、凶嫌和被害者的资料。除此之外还有些连环杀人犯的参考案例,与来自心理医生的分析。
报告上满是红笔画出来的重点,当年承办此案的警察应当十分认真,而重视这个案子。
他…樱井直人……是个认真的好刑警啊……
放下报告,相原翻起竹中正治与四名被害人资料,里面密密麻麻的、空白出到处有铅笔胡乱涂写的痕迹。
尤其是竹中正治的资料,边边满是骂人字句。
变态、疯子、神经病、这家伙脑袋有毛病!他一定是凶手!课长是笨蛋,不信我显也是笨蛋……
我要宰了他。要先阉掉他……给我休假!
…可恶…又一个被空口人……
读著,相原不自觉笑了,微微的苦涩却自心底深处直泛上来。
“他呀…像个孩子般的男人吧。”工藤低低的嗓音掠过心头。
那时,工藤在自己面前说著他、想著他的表情,是那样染著温柔、凝著苦痛的。当时仅觉歉疚于勾起工藤的伤心事,现在却感到好沉重、好沉重。
工藤说了好沉重的一句话……
而,那不是我。不是,我不是个孩子般的男人。
那…相原棹是怎样的人呢?谁能说说看吗……
相原突然觉得撑著文件夹的手失去力气,力道一松,他默默盯著文件夹一张张啪啪地翻合,他瞥见某个手写在文件边上的名字一闪而过。
江村慎司?他是谁?好像在哪里听过。
相原一动也不动,瞪著档案封底、试图自一团混乱的脑子中挖出对这个名字的记忆。许久,才想起工藤曾经提过他,好像是他事务所里的同事。
相原努力保持语气平淡,开口唤了高桥,“悟郎,显事务所里那个同事叫…江…什么来著?”
“江村先生吗?他是个有趣的人呢,课里忙的时候,课长会请他和工藤前辈来帮忙。”高桥果然笑著给了他答案。
如果在这件案子发生时候,江村就认识显了,那他一定也认得樱井。那就去见见他吧,他应该可以给出一个最公正的答案。
相原想了想,把档案重新放回抽屉,再度锁了起来。
虽然他已经决定要去找江村,确认疑虑,但心底的慌恐却没有因为这份坚持而减弱。
他有一种强烈的恐惧,恐惧著江村慎司会冲著他喊出不是他的那个名字。
不希望自己身为相原棹的身份被否定,却又有强烈预感,一定会变成那样。
一开始,工藤就是冲著。樱井直人。微笑,宛如他不是相原棹,就是樱井直人。
若他真是,为何没有一丝一毫身为樱井直人应有的记忆?
用力闭上眼睛、深吸著气,他强迫自己不要在想下去。不顾高桥的叫唤,拉起外衣便走了出去。
分工藤的事务所离开新宿署只有十五分钟距离。
相原没有开出车子,只是漫步走著,就走到了每天载著工藤过来的大楼前。
楼下有间咖啡店,虽然店面不大、人也不多,却有种热闹的氛围。
相原爬上楼,站在事务所门前,凝望雾面玻璃上亮眼的SHIMIZ字样。他犹豫好一阵,终于还是骨气勇气、推开玻璃门,走进去。
事务所内摆置著整组深褐色的原木家具,那种优雅的质感,一望便知是工藤的喜好。
连整个空间都飘散著工藤的气味…正确的说,那是工藤惯抽的烟味。
不能说自己讨厌这种味道,他不高兴的是它对自己的干扰程度…很大。不断让自己联想到抽著烟、抿著诱惑式笑容的工藤。
不自觉的皱起眉头,相原张望著,见到一个人背对门站在书柜前,兀自翻著手中的档案,头没抬起就先说话,“请坐,有什么困难…吗……”
那人头一抬,看见站在门边的相原,话说到一半突然停顿下来。
这个人……认得我……
相原马上感到身体窜过一阵寒冷。
那人也只愣了极短的一瞬,立即咧出笑容、说著,“请坐,有什么困难需要我们协助的吗?”
相原注视著眼前的人,生著一张斯文干净的脸,却一身随便穿着,衬衫要扎不扎的、一整排钮扣也仅是随便的扣上几颗敷衍了事。头发理的很短,眼神藏著锐利,整体看来俐落而精明。
相原半晌不说话,他也不急著催促,盯着他好一阵后相原才开口,“您是…江村先生吗?”
“是,您…贵姓?”江村随手搁下手上档案,朝相原走近。
相原看着他礼貌的笑容,感到一阵不耐,他一点也不想花时间和江村客套周旋。虽然他肯定自己真的不记得认得他,不过他也确信江村认识自己。
“你认得我吧。”相原冷静的问。
江村微微笑著摇头,
“不,我想我们不认得。”
“你一定认得我。”相原前进了一步,眼神紧逼著江村。
江村凝起了眉心,显得有些为难,停下对话、才思索著该如何回答,一旁通往楼下的门突然被打开。
“大哥,你饿不饿……”
一个清秀的大男孩走了进来,话没说完,忽然看见相原站在哪里,男孩睁大了圆润的眼睛满脸欢喜的叫了起来,“大哥哥……!”
相原愣了一下,诧异的发现那男孩边喊着自己、开心的朝自己走来,却被江村慌慌张张一把拉扯住,“小明!等一下。”
池波停下脚步,疑惑的回望江村。
“…你去倒茶给客人,先下楼去。”江村对池波眨著眼,虽然池波不太明白,却还是乖巧的转身下楼。
相原没有阻止,只是默默望著江村。
两人间一阵短暂的无言。
江村搔著自己削的极短的发根,苦笑一声,“好吧,我投降,工藤一定会杀了我的。你想知道什么?”
相原认真的凝视著江村,问道,“我是谁?”
江村顺手捞起桌上的烟、坐上沙发,比比手要相原也坐下。
相原耐心的等江村点着火,并婉拒他递过来的烟,等待他开口说出答案。
“你认为自己是谁?”
…如果知道还用得着来问你?相原有点不耐烦的瞪着他。
不晓得是不是相原的眼眸泄露了他的不满,江村没等他催促,便又自顾自接下去说道,“这样说好了,我现在问你,先生您贵姓,你怎么回答?”
相原沉默了一瞬,很快的回答,“相原,相原棹。”
“那就是了,你知道自己是谁不是吗?”江村笑了一笑。
相原也跟着淡淡的笑起,“是呀,我知道我自己是谁。那我换个方式问你好了,要是由你来看的话,我是谁?”他边留意他的反应,边追了句。“或是……你觉得工藤显看我是谁?”
江村听到他的问句,又忍不住苦笑,一口一口的抽著烟,隔著茶几,雾白的烟丝在两人之间缓缓散开。
一样的…烟。
相原嗅著烟香,发现江村与工藤抽著同一牌的香烟,抽的人不同,对自己的影响也截然不同。
他总觉得自己是被工藤的烟诱惑,但却对江村同样的烟毫无感觉。
“好吧,你只是要我确认而已吧。”半晌,江村放弃般的靠向椅背,望著相原的眼神却没有怀疑,“没错,在我眼里,你是樱井直人。”
瞬间,相原倒抽了一口气,颤抖的感觉爬满背脊。
“…那个…你们会不会其实是弄错了…或是什么……”相原话没说完,就沮丧的住了口,他根本知道他是百分之百确定著。
相原重重倚入椅背,疲惫的默著脸,他觉得非常、非常的疲累,不论是精神上或身体上都失去气力,“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江村看他喃喃自语的模样,也是一阵不忍,抿住唇,挣扎了一阵,才说道:“你知道竹中正治的案件吗?”
相原点了点头。
“当时你负责追查这件案子,而工藤被指派去参与本部的任务,那次任务是为了破获我卧底了两年的人蛇集团。工藤是来支援卧底的,预定他跟船出海,而我的任务在工藤上船后酒结束待命。”
停顿了下,江村干脆拈熄手上的烟:“工藤上了船之后……等我们发现竹中也在船上时,船已经出航了。”
他其实也很不想谈起这件事,只是望着认真倾听的相原,暗暗叹息着。
看来他是真的不记得任何事了。
江村揉揉额侧,“你…是跟着工藤偷偷溜上船的,理由…我也不晓得该怎么解释。”
“反正你就是上了船……然后……”吞吞吐吐,他迟疑又迟疑,“然后我不晓得当时的真正情况,更不知道造成那种情况的理由。工藤没说,也没有人敢问。就在船出公海之前,你从船上跳了下来……是……我亲眼……看见的。”
江村停下话语,低头又抽出根烟,“……虽然我方的船就跟在后面,可是……我救不了你……”拿起柴盒,打着火。
相原没说一个字,只是静静地望着他。
江村擦着火柴,折坏了两三根、也打不起火,最好整盒火柴一抛、索性放弃,单单咬着没点的烟,捂着脸颊许久、许久才挤出声音:“对不起……”
江村那种宛如告解般的忏悔,好似重击上了相原,他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江村的道歉才好。
我不是樱井直人,你…你不用跟我道歉,我根本不晓得有这回事……
看着江村的自责神情,差点出口的心里话涩涩地又咽了回去,“你不用介意那种事,我……原谅你。”他勉强地笑说。
江村望着相原,笑了笑。明白他只是想安慰自己、让自己好过一些,其实压根不愿接受自己是樱井,于是改了话题,“你这三年……过得好吗?”
“嗯,在佐井日子很单纯,没什么大案子。”相原想起在佐井的老爹,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就好……”江村把玩着手上的烟,低声地说道,“我想……这也许不是该我说的话……但是,这三年来,工藤过得很差。”
听到工藤的名字,相原有点动摇。他强迫自己不要表现出太明显的反应,静静听着江村说下去。
“当所有人都放弃了,只有他坚持你还活着,自己出海去找,找到附近的船家没人愿意再把船租给他……然后他开始喝酒,喝得不成人形,后来他会接下了这间侦探事务所,还是……”
没让江村把话说完,相原倏地站了起来,“够了!”
他脸色苍白地吐了口气,“我真的……什么也不记得……什么也想不起来。我可以接受你的歉意,可是我没有办法承受他的痛苦……我什么都不记得……”
他突然很想马上逃出这个满是工藤味道的地方,“不认得你,我很抱歉……我、我要走了。”
相原边说边转身,便朝大门走去,江村连忙站起来,还来不及喊住相原,池波已经端了茶走进来,望着相原的背影,疑问,“大哥哥要走了吗?”
相原手握在门把上,一回头,就看见池波睁着清澈的双眸,定定地直视自己。
霎时间,他只觉得不认得这个亲亲热热唤着自己大哥哥的漂亮男孩,真是罪过。
无论他怎么翻找着脑海重记忆,也翻不出任何与他有关的影像,最后他难过地开口,“对不起,我不认得你……”
相原苦涩的语调,叫一旁听着的江村微微抽了口气。
池波却自然地眨了眨眼,放下手上的茶盘,带着明亮笑容走向他,“没关系,那我们可以重新认识,我叫千明,池波千明,大哥都叫我小明,你呢?”
相原愣着,与其说是,他是回答池波的问题,倒不如说他在对自己喃喃自语,“相原,我叫相原棹。”
“那我们不就认识了?棹哥哥。”池波抬头望着相原,再次微笑了。
看着池波单纯的笑靥,仿佛告诉着自己他不介意称呼,只是很高兴认识自己,即便是叫做相原棹的自己,也是很值得欢欣的事。
这就是所谓天使的笑容吧?
相原望着他,不禁也微笑起来。
也是有人愿意承认身为相原的他的……
“谢谢你。”相原由衷地说着,摸摸池波的头。
江村这才松了口气。
“那我…走了…谢谢你。”他回身向江村点头。
看见相原打开了门就要离开,池波连忙从茶盘上取过一个小袋子递给相原,“这个是我做的,给棹哥哥。”
相原望着他手中的袋子,迟疑了下。江村自然地走过来搭上池波的肩,笑笑说,“小明做的签饼很好吃的,这孩子的饼里只有好签没有坏签,骗客人乐的。”
“谢谢,我收下乐。”凝视着池波甜甜笑容,相原伸手接过乐饼干、放进口袋后,便走出了事务所。
外头的太阳已经开始偏西了,午后刺眼的阳光渐渐在收。他只觉得这一天,好漫长。
铃——铃——铃——刺耳的铃声不断响起,在安静的房中分外扰耳。工藤皱着眉,抬起手、朝床头摸去。
“前辈……我是悟郎……打扰您休息了吗?”
工藤没有睁开眼睛,皱着眉头、换个比较舒服姿势,声音低哑,“你最好有很要紧的事。”他一边听着电话,一边习惯性的往身旁探去,触手的冰冷让他突然惊醒。
直人呢?
身旁床铺的冰冷,一瞬间让工藤不知道是幻是真。
直人是真的已经回到他身边了吧?
“那个……相原前辈……他……”
一惊之下,工藤也没细听高桥在说些什么,只听他听到相原的名字,才回了神连忙追问,“你刚说什么?”
工藤突然变得急促的语气吓了高桥老大一跳,他又支吾了半天才好不容易重新开口,“呃,我说,相原前辈刚回署里来过,不过又走了。”
不是梦,还好……
“他有没有说要去哪里?”工藤讲话筒夹在颈边,匆匆捉起外衣穿上。
“唔,没有,不过前辈说了奇怪的话,他问我他以前是不是很凶,而且,前辈他开了抽屉……”
工藤倏地停下了动作,“你说什么?他开了抽屉?”
“是的,可是走的时候又锁上了……”
他深深吸了口气,“我知道了,先别告诉课长,等我联络,要是他还有回署里的话,先打电话给我。”
“知道了。可是前辈,你的手机没开。”
“手机?”工藤愣了一下,回来时明明开着的。
他四周张望了一下,找到了摆在远处长柜上的手机,一瞧才发现它的确已经被关上。
“SHIT,那小子……我现在开了,有事就联络我。”听过咒骂着重新打开手机。
“我晓得了。”
挂上电话,工藤隐隐感觉一阵不安。
他为什么这么问悟郎?他…恢复记忆了吗?
工藤想着,不由得揪紧了眉心。
明明是一直希望他恢复记忆的不是吗?为什么现在会觉得十分不安……
总觉得……有不好的预感。
收妥手机,工藤迅速走进浴室洗了把脸。
他的预感很准,尤其是不好的,特别准。
“该死。”胡乱抹了抹水,便走出浴室,很快地收拾简单的随身物品,工藤便冲出了门。
直人……别擅自行动……再等我一下,等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