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暖和啊!微微睁开眼睛,书任打了个小小的呵欠。软绵绵的羽毛被温和的拂着脸颊,他像赖床的小孩一样将被子拉了过来。
“你醒啦?”
身边传来这样的声音,书任还来不及去分辨声音的主人是谁,一只温暖的大手就按住了他的额头。
“嗯,还好,烧退了。想不想喝水?”
“想……”
一时还搞不清楚和自己说话的人是谁,书任却已经老实的点头做了回答。
刚从感冒状态中恢复的倦怠感让他连分辨自己身在何处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乖乖的从对方手里接过装着温开水的杯子。
“真可爱,要是你平常也这么老实就好了。”
还好书任还没把水喝下去,否则此刻一定是茶喷得满身都是的画面,满脸讶异加上不悦的抬起头,视界中出现的是尹谦那张笑得相当邪恶的脸。
“你你你你你……”
仔细一看,这里还不是尹谦家里的客房,而是自己平时没事根本不会踏起来的尹谦卧房。过于巨大的打击让书任愣了两秒,等回过神来,他已经掀开被子翻身下了床。
“喂,你翻脸也翻得太快了吧?”
好整以暇的坐在床边的沙发上,尹谦看着满脸通红的书任,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道。
“为为为为为什么……”
抓起放在椅子上的外套,书任咬牙切齿的说道。自己确实记得回到这里以后撑不住倒下来的事情,可是……
之后呢?
“你怎么这么凶恶啊!跟昨天晚上完全不一样……”
话还没说完,只听到喀嚓一声,一个又冷又硬的东西就这样抵上了尹谦的额头。虽然从近距离一时还分辨不出那是什么东西,但从书任满脸杀气看来,要得知答案倒不是什么难事。
“再耍嘴皮子我就要你好看!”
“喂,你们老板替你申请这玩意是叫你拿来做这种事的喔?”
相对于尹谦游刃有余的笑脸,书任整张脸几乎都快爆开了。不过还好他勉强克制住了扣下扳机的冲动。
哼一声把枪放回口袋,忽然涌上胸口的疑问让书任再度板起了脸。
“等一下,你怎么知道这个是老板帮我申请的?”
“电视上说的啊!”
“……省省吧你。”
看着尹谦一脸不打算告诉他的轻松表情,书任不悦的转过了身子。虽然在同业之间,通过一级考试的人可以合法申请护身用的实验枪枝已是公开的共识,但和这个业界毫无关联的尹谦会知道实在有点不可思议。不过尹谦既然不打算告诉自己,他也就懒得追问。
“下次我会真的赏你的脑袋一记。”
虽然那把枪的子弹里填的根本只是麻醉药剂,但要是书任这话变成真的,想必血溅五步是免不了的。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
所呼呼的披上外套,书任头也不回的走向了浴室。
“你还好吧?”
随后跟着出来的尹谦一脸担心的问道。
“好的不得了!动作快点啦!你今天不是要去签名会还是牵手会?”
“是握手会!”
“喔!最好有人在手里面藏图钉或碎玻璃。”
可能是生活过于单调,书任对流行的认知连小学生都不如;这年头应该没有人会用那种老掉牙的手段了……不过他个人倒是不以为苦。
“你真狠,要是那样难道你不怕被追究连带责任?”
“求之不得。”
在吵吵闹闹的同时两人已经做好了外出准备。打开冰箱拿出牛奶,书任正打算把它倒进玻璃杯时,尹谦忽然伸过来的手阻止了他的动作。
“等一下,热过再喝吧!”
话才说完,尹谦不顾书任的摇头拒绝,从柜子里命出马克杯推到了他眼前。
“啊?有什么关系啊!”
“昨天才发烧到昏倒的人少在那里逞强。快去!”
“……好啦!”
还想拒绝的书任这下只好乖乖走向了微波炉。
“……真搞不懂你这家伙。”
电话铃声响起,背后的尹谦转身去接电话了,书任看着微波炉上跳动的数字灯号,轻轻的叹了口气。
在人前人后都是不一样的脸,尤其对自己又时而关心时而愚弄,这样的顾尹谦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这个问题书任不是没想过,但要去理解这种问题实在太累了,所以只要别人不讲,他绝不会过问。
“算了……这样也比较轻松。”
把就要涌上心头的好奇心抛开,书任拿出已经微波炉加热好的牛奶,闭上眼睛喝了起来。
***
电梯发出叮的一声,在十五楼停了下来。
或许是离营业时间还早,占地超过百坪的百货公司大厅空空荡荡的,只有几位工作人员在会场内忙碌的穿梭着。
“……在这种地方喔?我还以为是在大型卖场。”
“怎么啦!不喜欢这里吗?”
“因为……”
书任和尹谦才刚走出电梯,大厅的一角就传出了呼唤他们的声音。
“尹谦,书任!过来这里!”
听见经纪人的声音,尹谦立刻露出了和方才还在家中时截然不同的职业笑容。
“早啊!郁珈。”
“……郁珈姐早。”
和满脸笑容的尹谦不同,书任一边在心中大骂双面人,一边勉强对眼前的女子挤出了笑容。
“怎么了,书任心情不好吗?”
“没什么啦!他昨天有点感冒而已。”
像是呼应抢着回话的尹谦一般,书任没有像平常一样大声反驳,而是乖乖的点了点头。郁珈见状,也一如往常的没有多问。
“没事的啦!去忙你的吧!”
踢踢地板,书任将尹谦赶去和郁珈商量接下来的流程,独自踱到了窗边。看着脚下相距十五层楼高的地面,然后眯起了眼睛。
“嗯……好讨厌的场景喔!”
些微的不适感刺痛着书任的神经,发现这点的他连忙摇摇头将这份感情驱出了脑海。
“书任,过来一下吧!我帮你介绍一下电视公司的人!”
“啊……好的。”
听见郁珈呼唤自己的声音,书任将视线转了回来。面前的高大男人对着他露出了温柔的微笑,随即伸出了右手。
“你好,我是N电视公司的廖语凡。”
“幸会,我是JUN保全的沈书任。”
用不逊于尹谦的职业笑容打过招呼以后,书任不露痕迹的往后退了一步。
“托‘长夜’的福,我们公司的股票一直长红,今后也请你多多关照顾先生了,沈先生。”
“哪里,这是我的工作。”
打起官腔来也是脸不红气不喘,虽然书任一面在心中大叹无聊,但脸上的表情还是没变。
“抱歉打扰一下。廖先生,关于等一下的活动内容……”
就在书任想着要怎么结束谈话时,适时走过来的宣传人员将他从客套话就要用光的困境中解救了出来。
哇,得救了……
这话当然是在心里说的。视线在室内绕了一圈后,书任终于发现了在角落的沙发上独自阅读着流程的尹谦。
“喂,活动几点开始?”
走到尹谦身边,书任微微弯下腰,用老实说没什么礼貌的口气对自己的雇主开了口。
“十点半开始到十二点,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想确定一下状况而已。”
“……你觉得那家伙怎么样?”
尹谦忽然这么说,还没意识过来的书任“啊?”了一声。
“你说谁?”
“那个家伙。”
看着尹谦指向刚刚和自己打过招呼的人,书任这才发现尹谦想问什么。
“还好呀……问这干嘛?”
“他们是另外一边的,就是虞静泉他们经纪公司的关系企业。你还是小心一点比较好。他没问你什么奇怪的问题吧?”
“没有啦!还分派系喔?你们也真辛苦。”
“对啊!只要工作的时候是和谐的就好了,其他方面怎么可能还相亲相爱,又不是小学生。”
眼角扫到放在沙发上的报纸,书任随手将它抓起来翻了翻。在瞄到其中一个版面时,视线忽然停了下来。
“虞静泉……脱离险境了啊!”
“是啊!照原定计划,她今天原本是要来的。等一下还得说明吧?好累。”
伸伸懒腰,尹谦将声音放低,轻声对书任开了口。
“书任,你没事吧?看你刚刚的脸色不太好的样子。”
“啊?”
手上的报纸差点掉下来,书任张大嘴巴看着忽然口出善言的尹谦,过了半晌才回过神来。
“你是谁?你真的是顾尹谦吗?”
“废话。不想回答就算了,只是如果……你又累倒的话我会很麻烦,这个,所以……”
奇怪的看着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变得变得结巴的尹谦,半晌书任无奈的叹了口气。
“没什么啦!只是我以前很喜欢的一个女演员,就是在百货公司参加造势活动以后,在回家的路上被记者追……然后出车祸……所以……”
“等一下,你说的那个人……是不是汪佑丞?”
微微提高音量的尹谦意识到周遭的视线,连忙咳了两声掩饰尴尬。
“你怎么知道?”
“你,你……想不到你知道那么久以前的人!”
“那么久以前……不过二十几年前而已啊!”
“……你该不会包着二十岁的外壳,实在上已经四十岁了吧!”
哭笑不得的望着有些反应的尹谦,沉默半晌之后,书任噗一声笑了起来。
“怎么可能啊……你真奇怪。”
“还没有你奇怪吧!”
发出轻松的笑声,拍拍书任的肩膀,尹谦站了起来。
“好啦!走吧!先去休息室,客人要进场了,等他们来叫人的时候再出来吧!”
“啊!等一下啦!”
看着尹谦说完以后一个转身,书任连忙跟了上去。百货公司的营业时间已经到了,走廊上开始聚集前来逛街的人群;看了走廊一眼后,书任转身望着尹谦征询起他的意见。
“人很多耶,要就这样走过去吗?”
“没办法啊!走吧!”
从外套口袋中掏出太阳眼镜,尹谦微笑着招了招手。无奈的叹了口气,书任乖乖的跟着尹谦一前一后的往休息室的方向走了过去。
“对了,你不记得昨天晚上发生什么事了吗?”
尹谦忽然的一句话让书任不悦的皱起了眉头。喀答一声,一个硬梆梆的东西隔着书任的外套顶上了尹谦的侧腹部。
“……你做了什么?”
“开玩笑,我哪敢作什么?会被你们公司的人宰掉的。”
“知道就好,那你问这干嘛?”
“不,没事。”
书任确实记得尹谦昨晚要自己吃他煮的不明物体,之后倒下来的事也还有印象,那么……之后呢?
“……咦?”
“我好像忘了什么……?”
转过一个弯到了人比较少的安全梯附近以后,走在前面的尹谦在休息室门口停下了脚步。跟着停下来的书任正想开口问他的同时,一把花束挤到了两人眼前。
“那个……顾尹谦,我可以请你签名吗?因为今天好像不能签名……”
一个看来大概十五、六岁的女孩捧着大把花束,满脸通红的对尹谦说道。看着尹谦露出职业笑容说好,识相闪开的书任轻轻叹了口气,整个人往墙壁靠了过去。
“那个死双面人……人前一套人后一套……”
原本还在喃喃自语的书任,在视线往走廊左右两侧绕了一圈以后,眼神忽然从一开始的无精打采转为凌厉;因为在离他们两人不远的地方,一个带着口罩的高大男人以相当急促的脚步向他们冲了过来。
“顾尹谦!”
话声未落,书任刷的一声抢到了尹谦的前方。
眼角余光捕捉到男人手里闪着银光的锐器,书任的唇角浮起了无畏的冷笑。
“这种刀子?你也太看不起我沈书任了!”
“顾尹谦……你也……”
耳边传来这样的低沉诅咒声,书任盯住男人杀气腾腾的双眼,很快采取了反制行动。
微微压下身子,书任被牛仔裤裹着的长腿用力向前踢出,下一秒钟室内就扬起了重重的撞击声。男子像被踢飞的足球一般,整个人先是撞上墙壁,然后摔到了地板上。
把比自己高很多的男人踢倒的少年,则是很快的稳住身子后,一脚踏住了男人还握着刀子的手腕。
“呀啊啊啊!”
抱着花的女孩发出了尖锐的惨叫。虽然这也不能责怪对方,但书任还是差点要大吼闭嘴。尹谦安抚女孩的声音传来,才让不知道该怎么办的他稍微松了口气。
“顾尹谦,快去叫郁珈姐来……”
“好啦!我知道……”
看着尹谦拍拍女孩的肩膀以后掏出手机,书任这才松了口气。
脚下的男人似乎还要挣扎,书任的视线往下一沉,瞪着男人的双眼瞬时浮起了冷冷的寒光。
“……别乱动,不然我踩烂你的手骨!”
“……呜!”
感觉到手掌承受的压力倏地变大,再看着书任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觉悟到这个男孩并非虚张声势的男人,终于放弃似的放松了力量。
“书任,尹谦!没事吧?”
复数的脚步声和郁珈的声音同时传来,书任微微侧过头,发现郁珈和廖语凡一起过来了,于是比了个没问题的手势。
“没事,放心吧!”
“尹谦你呢……尹谦?!”
随着郁珈讶异的尖叫声回过头,书任的视线内映出了尹谦抓着左手手腕,靠着墙壁坐倒下去,花束掉在一边地板上的画面;还有……刚才的女孩转身要跑的身影。
“……可恶!失算了……”
一股热气冲上胸口,书任忽然觉得脑袋里一片空白,有什么东西啪一声炸了开来。
“别想跑……”
完全没有发现自己喃喃自语了什么,脚下一用力,不顾男子发出了悲惨的哀嚎,书任将手伸到外套口袋里,毫不迟疑的握住了口袋里的枪。
“停下来!”
女孩的脚步当然没有因此停顿。下一瞬间,随着拉开保险的声音,书任就着将外套掀起来的姿势,藏在口袋里的手用力的扣下了板机。
“……呀!”
脚下一个踉跄,女孩往前摔了出去。书任那一枪从女孩的脚边擦过,麻醉针牢牢的钉进了她的皮鞋后跟。
“再说一遍,给我停下来!否则我就要你好看!”
这不只是单纯的恐吓而已,书任此刻的表情和口气都说明了他真的打算这么做。
“书任,够了……我已经通报过了,驻警队马上会来!”
“有什么关系!这是正常防卫!”
书任向前一步想再有所行动时,尹谦的声音阻止了他的动作。
“够了,书任!我没事!”
“……哼!”
横了脚下的男人一眼,书任对郁珈和尹谦点点头,总算将手从口袋里抽了出来。看着姗姗来迟的警卫将男子和那个被吓得动不了的女孩带走以后,他才跑到了尹谦的身边。
“喂,你没事吧?”
“没事,只是被划了一下而已。外套遮住就好了。”
“……先生,你也太看得起你的外套了。”
看着尹谦被鲜血染红的半截衣袖,书任皱起了眉头。尹谦手腕上的伤口比书任想像的还大,盖在上面的手帕一下子就被血沫浸湿了。
“呐,手伸出来……手不要低于心脏啦!你们高中军训怎么教的?”
摸出自己的手帕,书任动作俐落的替尹谦将伤口绑了起来。
“唷,你还挺内行的嘛!”
“废话,我可是专业人士!快滚去医院吧你,这只能撑一时!”
听见书任这句话,一直默默看着尹谦伤口的郁珈忽然站了起来。
“廖先生,活动还是取消好了!”
“是啊!这样的确不能……”
“不行!”
发出声音的尹谦一把扯住了郁珈的衣袖。
“不能延后……他们都来到这里了,哪能把人赶回去?”
“可是你这样,要怎么继续活动?”
“没关系,我可以的。现在要是中止,事后处理就麻烦了……”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会处理。快去医院,沈先生,你也没意见吧?”
一旁的廖语凡忽然这么说。一面讶异于他过于自然的命令语气,忽然被点名的书任愣了一下。
“我……”
“……这事跟他没关系吧!”
听着尹谦一副要将自己排除在外的口气,书任忽然感到一股莫名其妙的失落感。他抬起头,发现眼前的廖语凡露出了伤脑筋的神情。
“怎么这么说呢……他是你的保全吧?刚刚要不是沈先生……”
“我是叫你别把责任推到他身上!”
“尹谦,住口!”
不知道为什么,发出怒吼的并不是廖语凡,而是一边的郁珈。她像是不敢相信尹谦会这么说似的,声音比平时高了好几度。
“……不能忽然喊停。我可以继续,这是我的工作。”
“别把话讲得太满。就算你可以出去,要是你的伤被看到,观众会怎么想?你的保全又该怎么办?JUN的人连个演员都保护不好……”
“……没关系,我尊重雇主的决定。要是一天到晚怕失误怕闲话,就当不好保全了。”
从地板上撑起身子,书任对闻言忽然脸色丕变,沉默下来的廖语凡和郁珈露出了微笑。
“沈先生……你……”
“……就是这样,我们两人都没问题,请不用担心。”
感觉到站起来的尹谦从后面用力握住他的肩膀,书任点了点头。
“……随便你们吧!”
廖语凡似乎冷笑了一声……不知道是不是书任多心,但他接下来确实是面无表情的转身走开了。
“……谢谢。”
微微低下头,尹谦在书任耳边轻声说道。
“不要客气,你欠我一次喔!”
“……请客的预算上限是五百块,不要坐地起价啊!”
看着尹谦和郁珈跟着廖语凡往会场走去,起身要跟上去的书任忽然又停住了脚步。
弯腰捡起掉在地板上的白百合花束,望着沾到些许血迹的花瓣,书任轻轻的拨开了底下的枝叶。
然后,书任的视线在夹在花束中的一块折断刀片上停了下来。
“可恶的家伙……到底是谁做的……”
咬牙切齿的声音,被门后震耳欲聋的欢呼和尖叫声淹没,渐渐低沉了下去……
***
“……失败了?”
带着些许失望的细嫩声音透不过厚厚的玻璃窗,开始在狭窄的室内环绕了起来。
“新闻没有播……他没被送进医院……”
拢起长长的发丝,虞静泉握着话简的细瘦手腕忽地抽动了一下。
“这样的话,今天的活动顶多在新闻上出现两分钟,一点用都没有!”
空调系统的微风吹动着淡色的窗帘,扬了小小的声响。像是嫌身上包着的绷带碍事一般,她刷一声从床上站起,将绷带拉了开来。
“事到如今已经不能回头了,事情再这样恶化下去,‘长夜’就完蛋了!这件事我也明白……”
……电话切断了。当女子将话筒放回充电座上之后,却忽然像力气全用光似的坐了下去。
“还好……是这样。”
意义不明的自言自语。和刚刚截然不同的声音和神情,分不出哪一句才是真心自豪感的语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