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颐凡点点头,从书箧里拿出了白纸和笔,张萸正觉得奇怪,却见他只是以笔沾水在纸上一画,一只银白虎纹的小白虎和胖嘟嘟小白熊,还有一只大头小雏鹤就这么从纸上跑了出来,钻到张萸脚边绕着她打转。三只幼崽有蹭着张萸的脚撒娇,有仰起头,大眼圆滚滚又亮晶晶地冲着张萸讨拍拍,还有直接爬到她大腿上悠闲地躺卧着,骄傲地眯起蓝色的眼觑着张萸好半晌,才认可似地以毛茸茸的大头蹭了她的肚子一下,可爱极了。
“你……”张萸都傻眼了。就是她认识的同道高手,也没有谁能轻松做到这样的事。传言果然不假,过去她总是对把文潜神化的传说嗤之以鼻,看来自以为是的人其实是她呢!
“只能维持一个晚上,刚好陪你守夜。”他没说的是,这三只灵兽只是看起来像幼崽,一旦有危险时将会原形毕露,能力可是相当凶悍的。
原来他竟是怕她无聊。张萸有些好笑,又有些感动。
“谢谢。”她抱住小胖熊……啊!胖胖的身子好软啊!
她也会以纸人施法替她干些杂活,但那只是低等的式神,顶多做些她下了命令的工作,而温颐凡“画”出来的这些可不是低等式神能比拟的。温颐凡到底什么来历呢?她开始好奇了。
那夜她原打算让温颐凡多睡会儿,想不到三更一过他便醒了。
“怎么不叫我?”子时都过了一刻钟了。
“你这不是醒了吗?我原想你多睡一会儿,反正驾车的是你,我可以在车上打盹。”张萸道。
“其实雄哥认得路,我也是坐在他后头打盹。”
张萸真不知他是说笑或认真。
温颐凡接着送走了三只小灵兽,张萸有些舍不得,“你不让它们留下来陪你守夜吗?”
“我不需要……”他这才想到她也许是舍不得那三只幼崽,又道:“明晚还可以让它们来陪你。”
所以他真是特地为她召唤了灵兽,张萸小脸一红,说不出所以然地有些开心,“谢谢。”
舟车劳顿,实在也困了,张萸没一会儿便睡得打起呼噜。
独自守夜的温颐凡不自觉地看着她熟睡的侧脸好久好久,突然想起什么,才回过神来,脱下了自己的长袍盖在她身上,然后静静地填着柴火,思绪却回到某个时空。
虽然过往已被忘川水一并带走,有些记忆却像他上辈子存心留给自己的提醒一样,闭上眼就历历在目。
你是不是真的没有一点喜欢我?忘川水能带走记忆,但却改变不了一个人的本性,上辈子她就像团野火,而他抗拒野火。
抗拒她的大胆却又不经意流露的羞怯,抗拒她的野蛮却只留给他的温柔,真正抗拒也许是被那样热情的她所吸引。
惩奸除恶,降妖伏魔,是她的累世使命,从天上到地下,每一世她都战功彪炳。而上一世,地府网罗了这位超级战将,她成了他的“同事”。坦白说那时他对她毫不留情地将犯了天规的众生打入地狱,甚至打得魂飞魄散的作风极为反感。而她倒追他倒追得很明显,整个地府都当成茶余饭后的趣事在看戏。
她不是没有优点,他知道。那时也许被缠得烦了,更加没给她好脸色,不管她做了多少讨好他的行动与改变,他都冷脸如故,更不想承认有时真是被她逗得好气又好笑,不愿给她任何期待。
直到有一天,她累积了七世的业障反扑,命中注定她该下凡历七世劫难,临去前她跑来找他。
放心吧,以后我不会再来烦你了。她还把一条红线拿给他。
月老说我们有夫妻之缘,但我看他这回砸锅了。她笑了笑,却是无比潇洒地道,要是跟一个不爱的女人绑在一起,你也很痛苦,反正我得走了,这条红线我替你剪了,不过你别担心,以后你把它送给心仪的女子,就不用打光棍。
看着躺在手心的红线,他竟见鬼的觉得胸口有点痛。愣了好半晌,想叫住远去的她,却开不了口,只能呆站在原地瞪着眼,在心里命令她回头。
她还真的回头了,但是却道:受,对了,都要喝孟婆汤了,那我可得许个愿,下辈子绝不再来缠你,看你被我缠得都烦了,我也挺累的。
挺累的。触动他心弦的,也许是她说出这三个字时轻若呼吸,小脸却忍不住因疼痛扭曲,泫然欲泣,却赶紧转过身去不想被看清的表情。
多少年了?地府岁月悠悠,她这团野火义无反顾地,不管他是否回眸地追着他多少年了?早就超越了凡人的一生一世,是好几百年,好几千年。
其实她真的改变了很多,地藏王菩萨说过,她的慈悲心,其实是他给的。
他厌恶她从不手下留情,她就努力去了解众生的情,她努力改变自己的作风,却依然得面对过往的业障,去人间受苦。
直到过了奈何桥,她没回过头,留他在忘川河畔,千年伫足,关于她与他之间数不尽的点点滴滴,竟成了难以放手的想念……
第4章(1)
京城就在眼前,雄哥又停下来喘口气,顺道拉个屎——^牛嘛,走个几里路,总要停下来吃吃鲜嫩野草,若有小河就喝点水,看看风景,温颐凡总会在这时笑容和煦地告诉她:雄哥年纪大了。
她总不能虐待动物吧?有一回张萸没好气地问他,为何让老牛替他拉车?不能挑头年轻力壮的吗?
这温颐凡竟跟她说,雄哥看着他长大,他要出远门,雄哥不放心,一定要跟来。他跟雄哥有着祖孙般的感情……
当那个时候,她无语地两眼如死鱼瞪着天边,是可以理解的吧!
而且,兴许真是感情深厚,温颐凡总能预先知道雄哥想做什么。就说拉屎吧,牛是一定要拉屎的,但温颐凡总有法子事先温吞地停下车,散步似地把雄哥拉到树下,让雄哥面对着好山好水风景如画,心绪愉悦地慢慢拉,而温颐凡就会邀她到上风处,找块干净的地方坐下来悠闲地等。
可以想见,张萸第一次看着这书生莫名地停下车,莫名地把牛拴在路边,又拉着她莫名地找颗石头坐下来时,她有多无语吧!
偶尔,这书生还会拿出竹笛来,吹一曲替雄哥助兴——嗯,其实还满动听的,尤其苍穹澄霁,白雪山下翠云连荫,明镜似的湖水清澈可见游鱼与绿苔,连飒冽清风都因为他一曲笛音而婉约了起来。不过张萸就是会忍不住盯着不远处、群树掩映之中的雄哥,正配合着笛音,一坨接一坨拉得很惬意……
那雄哥解决完需求后,温书生还会从车里拿出一根扁铲来,挖起泥土把牛粪埋到树下,以免制造路人的困扰……
她早就奇怪一个书生带扁铲干嘛?“我来吧!”她就看不惯读书人做这种粗活,总觉得坑还没挖好他们都先断气了,她好歹是个练家子。
“这活儿不适合姑娘,我来就好。”
然后张萸又默默觉得,这书生铲土的劲儿还真是跟专职挖坑埋人的一样熟练,看他俐落地翻了两翻,便把土坑填平了,还铺上几片落叶,了无痕迹。
拜雄哥所赐,从他们离开桃花村至今,已经过了一个月了!所以当雄哥在进京以前又停下来休息时,张萸也不急了,由它去吧。
“在下先送张天师到胡员外府邸吧,反正寒舍在京城的另一边。”
张萸原想她自己进城,说不定早就到了,不过这京城她人生地不熟的,温书生是京城人,他愿意带路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