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也公私分明。”女子不再多说,有关张萸和文判之间的事自然会有解,她继续道:“你与魔婴之间的恩怨,连天庭也非常关注。”
“出事时不帮忙,存心看热闹?”张萸又忍不住道。
“如果人间发生任何事,天庭与地府都要插手,那人间只会更乱,不同神只也有不同主张,该由谁说了算?
不如让人间的因果自己去决定。自己犯下的过错自己解决,这也是你当时领悟到的,所以这七世,你总是会投胎到收妖世家。就连天庭也相信,你与魔婴最好的结局,就是两败俱伤,你以千年道行和魔婴同归于尽,结束他的苦难。”
好像也没别的解了。张萸心想就是如此,她也认了。
“地藏王菩萨却不这么想,祂赌了一把。”女子微笑道,“在你每一世下凡,地藏王菩萨便以一滴宝血为你铸成凡胎。文判曾经以为,你的同情心是地藏王菩萨的宝血所致,其实他猜错了,你的同情心是因为文判才有,地藏王菩萨的宝血,只有一个作用,一旦你放弃以法力收伏魔婴,魔婴也伤不了你。”
“……”这算作弊吗?“意思是魔婴伤不了我?”
女子摇头,“若你存心以法力令他魂飞魄散,这滴宝血便起不了作用,你也只是尽了你想赎罪的决心,与魔婴同归于尽。”
“那我要怎么收伏他?”
“我只能说,劫已化解。魔婴确实是被你收伏了,追根究柢,你欠他一个‘为他流泪的人’。”
什么意思?她不是书呆,讲这么玄她听不懂啊!“是魔婴的母亲吗?”
女子摇头,笑意更深,“说到魔婴的母亲,你知道在你将魔婴的母亲打得魂飞魄散之后,文判也做了一件事,跟你有关,但他从没告诉过你。”
“什么事?”
女子手一挥,两人来到忘川河畔某一处山坡,那儿立着一株千年古树。
“凡是被打得魂飞魄散的众生,若诚心为他种下一颗种子,万年后他将能再次投入轮回。这棵树,已经三千年了。”
张萸看着那株几乎长到了天上,枝丫遮天的大树。突然好笑地想起,以前文判被她烦累了,就要她过来照顾这棵树,有时被她气得都要冒烟时,还叫她来这里抄经文,原来是有原因的。她忍不住伸手抚着树干。
对不起。她默默地道。
而那时的她,从来就不愿反抗文判,他要她做什么,她都会乖乖去——
只要别赶她走。想想那时她真是又粘人又傻气。
“好了,该知道的你都知道了。有个人想见你,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女子微笑着,往后退了一步,消失在一片柔和的金色光芒之中。
“喂!”她还不知道她是谁啊……
千年古树和三生石都消失在她眼前,但河水仍然滔滔,只是这回张萸发现自己站在一片彼岸花海之中。
突然想到书呆说过,她比彼岸花漂亮——现在想想这也怪不了他,也许他只是直觉地讲出了上辈子他天天看的花罢了。
但是,要见她的人在哪呢?张萸只能漫无方向地四处晃悠,直到她看见了一座桥……奈何桥?可这儿也没别的地方能走了,她直觉便要过桥。
“丫头,你阳寿未尽,别乱跑啊。”
熟悉到只能在梦里想念的声音响起时,张萸不敢置信地回过头。
蓄着大胡子,穿着劲装短褂的男人穿越一片彼岸花而来。
“嘿,丫头,几年没见你,又长高了。”
“师兄……”张萸喜极而泣。
张乡——嗯,这是张萸师兄的名字。目前在地府担任阴差的工作,师兄妹俩许久不见,当下便在忘川河畔觅了一处草地坐下,像过去在阳间时,聊聊分别以来的种种。
“你的事,我在地府都看到了。但是我今天来……”张琅眼里有诸多愧疚与不舍,“是来跟你说抱歉的。”
“一家人,说什么抱歉啊。”
“我常常想,我应该把你送给好人家养才对。”
“那我就无法尽我这辈子的义务了。”张萸可不只是因为看了三生石才这么说。很奇妙,就是在年幼最寂寞的那时候,她也未曾希望师兄把她送给别的善良人家抚养。
因为就算和师兄聚少离多,她可以肯定他们之间的亲情是谁也无法取代的。对张萸来说,她只想努力变强,让师兄安心云游四海,未来能追上师兄的脚步;而对张琅来说,平安地回家见张萸一面,就是他最强力的锚。
张琅确实是算出了张萸这辈子该尽的责任,才没将她送养,但这次来见她,却是有别的原因。
“你知道,我就是克妻克子,客死异乡,死无葬身之地的命格。”张琅突然感慨道。
张萸也会算命,也许是因为师兄命格如此,所以她向来讨厌算命,师兄最后也死在西域没能回到中原,她甚至无法为他收尸,这一直让张萸耿耿于怀。
“我是要告诉你,我错了。”师兄笑了起来,拍着自己的大腿,“我算到了命格,却没算透人生。命格是什么?不过是老天爷给人的棋盘,环境决定了,寿命决定了,但那一片空白却是靠人自己的双脚走出来的,我这一生四海为家,走到哪一个地方,就看看那个地方需不需要我的力量,于是我认识了很多人,很多鬼魂,我不后悔认识他们,他们也愿意为了我尽心尽力——老天能决定这些吗?
“我来到西域,在某个部落里为他们解决疑难杂症,转眼过了许多年,我老了,病了,回不去了,知道自己就要应了命格所说的‘客死异乡’,但我并不难过,因为许多人都在替我奔走和祈祷,我到哪里都像回到家一样,何来异乡之说?最后他们以自己族里对待圣人与善人的最高礼遇替我办了丧事,让大地带走我的肉身,让我的肉身回归大地——我还真他妈死无葬身之地,因为老子最后是天葬!哈哈哈哈……”张琅笑得很开怀,张萸也笑了,释怀地笑了。
“我回想我这一生,原来为了害怕命运,错过了许多,错最大的就是你,丫头。可是……”他叹了口气,“就算让我再重来一次,我也不敢拿你来赌,我说不了大话……你终究是我最放不下的。”
张萸会算命,当然也猜到,她和张琅其实不只是师兄妹关系。
“我……”隐瞒了半辈子的真相,男人终究无法轻易说出口。
张萸拍了拍张琅的肩膀,“对我来说啊,替我把屎把尿,还厚着脸皮,就是被人当登徒子追着打,也坚持要到农家去找农妇喂我奶的男人,不管我喊他什么,他就是我爹了,他赶我我也赖着不走。”
张琅大笑,却也哭了出来,“这河畔风沙真大。”
“你那大胡子中看不中用,留在脸上,在地府讨得到媳妇吗?”张萸忍不住吐槽道。
张琅脸颊一热,“地府识货的还真不少……等你百年,我介绍给你认识。”
张萸大笑,“好啊,我倒是真想知道谁的眼光像我一样与众不同!”
张萸始终没有醒来,温颐凡已经在她床畔守了三天,饭废茶荒,衣不解带,憔悴而失魂落魄。
魔化血丝一消失,在温颐凡和四灵兽的法力护持下,张萸的伤口迅速愈合,可她却依然没有苏醒的迹象。
他把张萸带回芜园,他俩的卧房,他要这么寸步不离地守着她,旁人也无可奈何,只有阿肥能擅自穿越他设下的重重结界,叼着食物来给他。
“啾——”怎么都没有吃?阿肥担心极了。不过它更担心张萸啊,总是忍不住停在她枕畔,毛茸茸的身子蹭着张萸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