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怪啊!落脚在咱们这一带的人,靠的多半是卖力气过活,得吃饱才能上工,还得赶点赶时,毕竟做得快、做得多,才能多赚几个子儿,真大忙起来,停工吃饭的时间都舍不得浪费,常囫囵几口就把整张大饼解决,闹得胃肠都不好了,头疼的是……连出个恭都得三催四请、求爷爷告奶奶,但妙的是,昨儿个咱出得甚好甚顺,今日听婆婆这么说,总算找到因由,您家小孙子是喝粥喝到开胃,咱这是喝粥喝到肠子都变润滑了呀!」
老顾客这番话引得众人大笑,认真煮粥的姑娘嘴角也跟着翘起。
城北这一条弯弯绕绕、绕出一方天地的长巷是帝京百姓口中所说的「贫民巷」,原本的巷名颇文雅,叫「松香巷」。
会被喊作「贫民巷」,原因无他,城北这里确实是穷困人家的聚集地,加上天朝建国至今,几次水灾、旱灾造成百姓们为避难而流动,当初进到京城寻求庇护的难民们全被官府安置在城北,好些人安顿下来重新开始,而从「有」到「一无所有」,要再起头自然辛苦许多。
庆幸的是吃得了苦,还能耐足性子一步步往前,这些年天朝一无战事、二无天灾,城北贫民巷里的人们吃苦耐劳挣出属于自个儿的一小块天地,早将日子过得有滋有味,虽说粗茶淡饭上不了富裕人家的席面,但也算得上丰衣足食。
只是这儿的百姓多以劳力维持一家生计,苦力多,挑夫多,脚夫也多,说话粗鲁不经修饰的人多了去,此时「出恭出得甚好甚顺」、「肠子变润滑」的话一出,几个苦力汉子不禁大笑接话——
「被你老儿这样一提,俺这屁眼都有些守不住啦!」作势摀臀。
「娘的咧!你还真别说,咱还真觉得肠子蠕动得飞快,底下的口子快泻了啊!啊啊啊——不成不成!乔老爹,您家的茅房借一下先!」道完,起身往铺头后院急奔。
扯到这般「不雅」话题,围在热烟和食物香气不断冒出的摊头前进食的人们丝毫不以为意,仍然该吃就吃,该喝就喝,笑得更乐。
突然——
「给钱!」脆嫩却执拗的女娃儿嗓音暴响。
大伙儿闻声望去,就见离摊子最远的那张方桌原坐着三名壮汉,此时三人起身正要离去,而一向安安静静、帮忙姊姊收拾客人用过的空碗并整理桌面的痴娃儿正揪住其中一名壮汉衣角,鼓圆双腮对峙。
「你……你们给钱!粥一碗五文钱,饼子一张五文钱,姊姊教过默儿的,共六碗粥、三张饼……那、那要四十五文钱,你们给钱!给钱啊!」用力跺脚。
「哟!希罕了,竟有人敢跟老子讨钱?」三人中身材最为魁梧的壮汉立在那儿,双臂好整以暇盘在胸前,面上抖着横肉。
在场原是笑得欢畅的众人忽地静下,乖得跟畏寒般缩成一团的鹌鹑似的,大气都不敢喘。
这三名壮汉是赵庆莱赵员外的护院。
说「护院」是好听了,其实就是赵庆莱养的打手。
姓赵的仗着财大气粗,陆续买下城北几条街的店面,连这贫民巷里也有他的地儿,不少人靠他吃穿,在他经营的茶楼饭馆、赌场和货行里做事。
赵庆莱在城北这儿实是一霸,向来蛮横,底下的人狐假虎威跟着使横,这般的事司空见惯,众人能躲便躲不愿多生是非,只是今日偏来个不依不饶的——
「给钱!你们给钱!」
「默儿!」姜回雪唤了妹子一声,赶紧放下杓子跑过来。
她把一脸固执的小小姑娘塞到自己身后,挺直背脊,对壮汉们微微颔首。
「我家小妹还是个孩子,三位大爷大人有大量,莫要怪罪。我这卖粥摊子刚开张不久,今日三位特意来捧场,这几碗粥权当小女子的一番心意,还请三位爷往后多多关照。」适才见这三名壮汉出现,乔婆婆暗皱眉头,已偷偷把对方底细跟她提了。
恃强凌弱。三人明明也是贫民巷出身的人,却欺负起自己人。
此时听她如是道,乔老爹一手挥着,也连忙扬声。「不收钱不收钱,是一番心意呢,多多关照啊!」
那魁梧汉子粗眉挑动,五指摩挲着布满短髭的下巴,怪声怪气道:「你这小女子的一番心意吗?」嘿嘿笑,装模作样叹气。「欸,究竟是怎样的心意,咱怎么就没收到?铁三,你收到了吗?老六,你呢?」
被点名的其他两名壮汉纷纷摇头,脸上尽是懒惫痞气,嘴角要笑不笑,眼珠子倒是发亮地转啊转,仔细打量起姜回雪。
魁梧汉子用力点了下头。「瞧,没人收到啊,你让咱们哥儿三人怎么关照你?」
一旁的两名壮汉跟着起哄——
「心意嘛,说难不难,说简单那是再简单不过,合咱们几个心意便成啊!」
「噢,那咱们几个的心意是啥呀?」
「首先,先喊几声『情哥哥』来润润耳。」
「然后呢?」
「然后……嘻嘻……嘿嘿……哈哈……自然是这儿摸摸、那儿给揉揉,再往那个什么小地方香个几口。」
在场,多数的人选择低首垂眼,敢怒不敢言,有两、三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捏紧双拳欲要出头,也被一旁的长辈或亲人给死死扯住。
倒是乔家老爹和乔婆婆已跟姜回雪姊妹二人相处出一些情谊,见不得姑娘家受欺侮,忙跳出来相护。
「你们三个都是城北贫民巷里的孩子,你家老爹当初干的还是挑粪的活计,你家老娘亲……啧啧,那出身咱都不好意思说也不想多说,还以为自个儿多高贵?一天到晚欺负同乡同里的百姓,有意思吗?好意思吗!」乔婆婆腿脚较老伴利索,抢在乔老爹之前冲到姜回雪身边,把内心不满豁将出去。
岂料接下来一团混乱。
魁梧壮汉大抵是被乔婆婆的话踩中痛脚,瞬间满面涨红,他双目怒瞠,大吼一声,钵大的拳头已挥将过来。
「婆婆小心!」姜回雪惊呼,本能一个反身将老人家护住,小腿却被方桌桌脚一绊,她脚步踉跄,抱着乔婆婆倒地,反倒躲过那记重拳。
「姊姊……姊姊起来!姊姊起来!啊啊啊——」小小姑娘突然发狂,哭得涕泗纵横,扑上去抱住魁梧壮汉的大腿张口就咬。
「默儿快松口!」姜回雪回眸瞧去,脸色发白,见其余两名壮汉起脚要把默儿踹开,她根本不及起身,仅能四肢并用爬过去试图阻止。
事发至此,旁人再隐忍也实在看不下去,好几个人都已站起,边斥喝边撩高袖子打算大干一架。
然,壮汉们的暴行,姜回雪没能阻止。
被激起血性、豁出去想痛快干架的几名年轻汉子也没能阻止。
成功阻下这一场恶行的,是一张再普通不过的凳子。
木制的方凳从店铺里头飞出来,也不晓得掷凳之人是如何使的气力,那劲道使得是恰到好处、妙不可言,竟能「一凳打三汉」。
直到击中第三人,凳子才骤然碎裂,爆喷的木屑扎得恶汉们满脸鲜血。
姜回雪这时已揪住默儿,坐在地上抱紧那不住发抖的瘦小身子,柔声安抚。「没事的,姊姊起来了,姊姊没事,默儿莫惊,没事的,一会儿给你吃蜜枣糖糕好不好?别怕……」
她忙着稳住怀里的小人儿,没瞧见众人目光全往她身后移去,数十双招子一同瞪圆,瞬也不瞬望着从里边走出来的高大男子。
「哇啊啊——谁?是谁?」
「娘的使什么阴招?哪来的混帐王八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