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牵挂数月,又念了他一整晚,却见他带伤归来还丝毫不当一回事,一把火气才会烧起来。
咬住唇不想再说,但眸里一直湿漉漉的,实也是没法子。
她转身走开,没发现当她离开时,端坐在方桌前的男人动了动,目光随她,亦想起身跟她走,是见她停在角落的木柜前没有真走掉,这才乖乖坐在原处。
她从柜上抱来一只木盒,盒里摆着好几瓶药,全是常见的药膏药丸药散,有治虫蚁叮咬的、治头疼脑热的,也有用来生津化痰的、调和胃肠的,当然也有外伤专用的金创药粉,只是并非什么上等的好药,勉强清创止血罢了。
她一语不发扯走他手中巾子,把金创药粉大把撒在伤上,确定药粉颜色未再被血染红,这才折了一条净布缠住他的手臂,将臂伤好好包裹。
孟云峥见她眼泪没干过,即使没掉下来,也都蓄在眸眶里,那让他心头沉甸甸却也在苦中尝到一丝丝的甜,尤其是她对他发脾气了,明明心疼他嘴上却不认,就觉那模样的她如此真实,可爱得紧。
虽说小灶房还阴暗,但天将要大白,该让她歇息一会儿了。
他忍下想碰触她的念头,理好自个儿的衣袖和护腕后随即起身。
「多谢。」他朝她低语,高大身躯背着烛光宛如一面墙,将她完全笼罩在阴影中。
她没有退开,而是仰高脸容与他相视,表情仍有些倔,眸光却是欲语还休。
他一笑,低柔道:「就是没谁管着,才这般放任,实也想让谁好好管束的。」
姜回雪哪里听不出他的话中真意,双颊更红,泪珠静流。
他像也没要她答话,又道:「我说过,要自作多情到底,既是自作多情,自是认定你对我是有情,任你如何否认亦无用,我就是那样认定了。」
「你、你……」姜回雪当真哑口无言。
他咧了咧嘴,白牙闪亮,内心还挺得意的,静望她好一会儿才又启声。
「帝京这阵子局势不稳,诸事待解,接下来应会忙碌许多,无法如以往在京中那般时常过来探你,有什么事若寻不到我,就到『六扇门』递个话,里头的人会想法子转报予我。」
她的心因他的话高悬,亦为他担忧,不禁问:「打更的老马大叔说他亲眼所见,有黑衣客抱走周大人家的一双娃娃,你昨晚就是与那人交手才会弄裂臂伤的是不?」
「嗯。」松香巷小道消息传得快,孟云峥倒未讶异她已听闻。
「这么说,那位黑衣客也是很厉害的,那、那你与他……」
「已知是友非敌,无事的,连周家那双孩儿也已无事,被好生照看着。」他看出她在忧心什么,无非是怕有强敌躲在暗处伺机而动,令他吃亏。欸,还说没将他放心上?
实在难忍,他终是探出一臂去碰,粗犷大掌抚上她被泪浸得微凉的脸颊。
她的脸肤奶白透红,他的手背如古铜般黝黑,对比之下两人的肤泽当真天壤之别,而那一份细致肤触更让他胸口绷起,整只手都有些麻了。
「回雪……」他一唤,唤得她双眸一眨,两排羽睫全沾着泪。
他叹息般低语,「我喜欢你心疼我,极喜欢的,但莫要再哭,见你哭……」他深深吸一口气,有些艰难般叹出。「我的心疼得……着实厉害。」说完,他面庞也热了,气息骤烫。「我呃……总之就是这样一得了空,我就来探你。你等我。」
抛下话,他毅然决然收回手,转身大步离去。
第十章 你是想我了(1)
正如孟云峥所说,帝京诸事待解,而症结就出在国师柳言过一人身上。
自那日他从大杂院离去,姜回雪一颗心如吊十五只桶子,总这么七上八下无法平静,结果不到五日,帝京果然出事。
祸事起于宫中。
据闻兴昱帝突如其来设了家宴,请太后以及诸皇子同聚一堂话家常,为展现皇恩浩荡,亦下旨令几位官拜一品的老臣们一同与会,这当中,身为「天下神捕」的孟云峥虽不老,也在圣旨令下的人选中。
岂料宫中这一场家宴骤然变调!
兴昱帝彻底疯了魔,在重元阁大殿的宴席上毫无预警拔剑杀子,杀的不仅仅一子,而是把东宫太子与诸皇子全一人一剑刺了个痛快干脆,唯九皇子傅瑾逸躲过一劫,被太后和一干老臣以及众位宫人宫女给护住。
众人护住九皇子,在数百名唯皇命是从的禁军虎狼卫包围下,临危之际能护住众人的,仅余「天下神捕」孟云峥一人。
当朝皇上失心疯狂杀子嗣,只求绝嗣,连身为生母的皇太后亦敢举剑弑杀,全然不惧弑母恶名,这一切的起因全指向国师柳言过,如今祸起,才知兴昱帝从头到尾皆受柳言过蛊惑操纵,故而做下无法挽回之举。
宫中异变着实骇人听闻,一顿家宴折了东宫太子以及三位成年且已开衙建府的王爷,还有两位老尚书大人,皇后与妃嫔们为了护子亦受了伤,当夜在重元阁服侍的宫人宫女死伤更是不少,严重的是,罪魁祸首柳言过还成功逃到宫外,闹得京畿不得不全面戒备。
这般巨变还想对帝京百姓们瞒个滴水不漏,根本不可能!
尤其逃到宫外的柳言过隔日竟被发现已成一具诡异焦尸,面目清楚可办,但全身烧得焦黑透彻,还躺得直挺挺,完全不见被火烧死之人该有的蜷缩扭曲状,尸身被发现的地方是在小巷的民居里,一开始忘了将案发的地儿围好,结果围观的百姓当真挤得水泄不通,之后再想封住消息,完全是缘木求鱼。
再加上身中蛊毒的兴昱帝突然驾崩,形势更紧绷。
三日不到,各种传言甚嚣尘上,即便帝京进入全城戒严状态,百姓们私下将话传来传去、加油添醋的,满京城那么多张嘴,谁又真能堵住?
松香巷大杂院里的人们,同样在私底下聊得酣畅淋漓,说起事来宛如亲见。
以往听着大伙儿闲聊城中逸事,姜回雪常是左耳进、右耳出,但这一次只要有谁谈及这场祸事,她每每皆竖起耳朵,听得仔仔细细。
「听说皇上那日家宴把咱们孟爷召进宫里,那是柳言过特意要求的,那姓柳的已把皇上的心魂掌控住了,就打起孟爷的主意,想把他一并拿下呢!」
「这事咱也有所听闻,说是想逮到身为『天下神捕』的孟爷,找个安静地方,想拿孟爷慢慢炼慢慢熬,他武功肯定打不过咱们贫民巷出身的孟爷,就寻了下三滥的手段,想把人毒昏过去再放蛊哩。」
「我就说嘛,人家皇上的家宴,孟爷一个大外人的,掺和什么劲儿?原来姓柳的是瞧上『天下神捕』这个名号,想把孟爷蛊惑成皇帝老儿那样,好方便他掌控啊!幸好老天有眼,没让那家伙得逞。」
「当晚在宫里可凶险了,我表姑婆家的三叔的大儿与宫里买办太监算得上相熟,听那老太监说啊,皇上失心疯,虎狼卫环伺,咱们孟爷当晚可说以一敌百呢,这些天八成够他忙了,才一直没过来这儿,也不知他受伤没有?欸,一个大爷儿们身边也没个人嘘寒问暖,总这么劳碌吃苦,够教人心疼啊!」
姜回雪听得出,大杂院里的老婶子和大娘们是有意把话说给她听。
她跟孟云峥之间若说什么事都没有,也是骗不过大伙儿的。
但现下那些都不算什么,把她吓破胆的是毒蛊。
有人对他下手,想炼化他的心智为己用,用蛊、用毒,掌握他的一切,如同她在「魇」曾见过的,一旦毒蛊埋入血肉,意志便成无用之物。还有,他身上原就带伤,左臂那个窟窿尚未好完全,就与数百名虎狼卫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