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著没有目标的步伐,梁千若显得垂头丧气。
“我好像太自以为是了,唉……”
偏激荒唐、险些走上歧途的年少时光最需要父母信赖,却得不到回应,这对一个十五岁的孩子来说,是何等绝望的打击啊!梁干若出生于父母慈爱的健全家庭,蒲司扬的情况她虽不易想像,却可理解。
就因为可理解,她才会这么懊悔。蒲司扬此刻真正需要的是时间,而不是有个不明就里的糊涂虫在一旁制造压力。
“我觉得自己好像白痴喔……讨厌啦!”
嗒嗒马蹄声匆然靠近,她惊讶的抬头张望。
一匹棕色骏马在草浪中狂奔,马背上高大英伟的骑士像是为消弭她寂寞心绪而来——
他俩总会不期而遇,是巧合还是缘分?
正当梁干若这么想的时候,飞驰如风的骏马已停在她跟前。
居高临下的蒲司扬半眯著眼望她,微风拂乱他的发,有种随意率性的潇洒。
她在他的注视下心跳加快,话都不会说了。
“想不到你醉得快,醒得也快。”他揶揄。
“谢谢你送我回蒲园。”她勉强挤出一抹不太自然的笑容。
“你最终目的不就是要我回蒲园?”他双眉一挑。“正如你意。”
她这下更糗了。“我酒量不好,实在不该……唉,总之是麻烦你了。”
低垂的头颅、紧抿的嘴唇、无措交握著的纤细十指……蒲司扬望她的眼神多了一丝困惑。
她为何充满歉意?要是她气呼呼地大嚷“都是你害我喝醉酒”,他或许还比较习惯。而且她脸色很怪,该不是半醉半醒跑出来瞎晃吧?
“你可别忽然晕倒,又得麻烦我把你扛回去。”
他长腿一旋,俐落跃下马,原是想扶她一把,不料她动作更快的连退三步。
“不会的!我不会再给你制造麻烦了!”她拚命摇头。“我知道打从我来到蒲园见到你开始,就不停地烦你,不过我可以保证绝不会再烦你了,我晚上就走,真的!”
“晚上就走?”他所有的注意力全集中在这句。
她点头。“我的假期只到今天。我在台北工作,顺便陪着云姨回娘家,只不不过我好像打扰了你……”也想好好说声对不起,但不知为何,这三个字偏梗在喉咙,她觉得自己愈来愈笨拙,与其在他面前出糗,还不如快快走人。
“有人说你打扰了吗?”他适时响起的声音,止住她急欲离去的步伐。
她回过头,有只大手正摊开在她面前。
“上来。”他脑袋朝马匹方向微微一偏。
她怔住,对这突如其来的邀请感到意外。“我不会骑马耶……”
“有我在,没有什么好怕的。”他很坚持
梁千若一脸的犹豫。马儿垂着长长的睫毛,摆明一幅不屑理她的模样,昨日显些被马脚踹个正著的画面,再次浮现她脑海中。
“我看不用了——啊!”
蒲司扬不由分说便拉她上马,害她吓了一大跳。
“哇……好高……”她伸长脖子,望了望和自己有著一大段距离的地面,全身神经紧绷。
“这么高,好像……好像有点恐怖喔……”她才一开口就很没出息的结巴。“我……我想我还是别骑了——啊!”
马儿冷不防向前跑,她吓得惊呼,本能地紧紧抓抱著身边的“柱子”。
他吓著她了吗?蒲司扬嘴角扬起一丝笑意。
他本该驾驭著马儿轻步慢跑,但他没有这么做,就是有意要吓吓她。这会不会太孩子气了?
他一向不会做这么无聊的事,今天怎么……他无法对自己的异常行为做出合理的解释。
草原上,精壮敏捷的马儿自由奔驰著,她柔软的长发也跟著在空中飘扬,他鼻息问全是她的淡淡发香,自然洁净的气味教人心旷神恰,先前与周永维见面时的不快感觉,一下子被抛得好远、好远。
他揽在她肩头的手不经意地加重力道,拥住了人,更拥进了满足。
好吧,捉弄人也不能太过火,万一真把她吓坏可就不好了。
正当他欲放慢速度,并低头看了她一眼——
只见她不知何时已睁开眼睛,一脸亢奋,那表情简直就和玩兴正浓的孩子没两样。
谁说她吓坏来著?是乐坏才对吧!
蒲司扬被她完全两极化的表情给逗笑了。
“不害怕了?”他稍梢倾身,贴近她耳畔调侃道。
“不怕,一点都不怕。”她连说话都带有笑声。“我现在才知道这根本没什么好怕的,骑马的感觉太棒啦!’
她远比他想像的还要HiSh,
“真的不用再慢一些?”他促狭问。
“那当然!”她很肯定。“这样速度正好,再慢就不好玩了。”
这女人真鲜!蒲司扬笑得眼都眯了。
“你不担心摔马吗?”瞧她乐的,他又忍不住想吓唬她了。
“有什么好担心的?我把你抱得紧紧的,如果我摔下去,你也会跟著摔下去,你会这么笨的害自己?”
她微扬著头、斜睨著他,一开一阖的红唇透著水润光泽,细致的粉颊因情绪高昂而飞上两朵红晕,有著说不出的娇媚。
蒲司扬目不转晴地望著她。“我绝不会让你受伤的……”他哑著嗓喃道。
她听不清楚,再抬高下巴凑近他。“你说什么——”
他顺势吻上她的唇。
呃?怎么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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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吻她……他竟然吻她……梁千若只觉得天旋地转,脑中一片空白。要说受惊程度,此时此刻比起之前的“骑马初体验”,更具爆炸性。
然而,耐人寻味的是,她自始至终都没有推开他的举动。
她的双唇,柔软细嫩;她的气味,甜美如蜜,蒲司扬不由自主地加深了这个吻。
他清楚地知道,渴望吻她的念头不是现在才有,早在她醉倒在他怀中那一刻开始他就……
他以舌轻轻挑开她唇办,细细探索她口中的温热馨香,尽管已品尝到了她的生涩与无措,他仍一再逗弄著她滑嗽粉舌。
这感觉就像飘浮在云端那般美好——他的唇、他的臂弯、他的胸膛,全都散发著一股浓浓的男性气息,引人神魂颠倒……
这也难怪当四片唇缓缓松开、回到现实的那一瞬间,她立刻就有种从云端跌下来的错愕感,紧接著的是尴尬。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她好像没有拒绝他……梁千若整张脸比烧红的铁还烫。
天啊!她的矜持呢?她竟然在最关键的时候,忘了这么重要的东西!?
偏偏蒲司扬还一直目不转睛的看她,更教她羞得连视线都不知该摆在哪才好。
“千若,你真美……”他情不自禁地低喃,伸手轻梳她柔顺秀发。
心怦然一跳,她鼓足勇气抬起头,望见一双专注而深邃的黑亮眸子紧凝著她。
他的目光变得好温柔……她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他,竟有种说不出的感动。
每个人都有温柔的一面,蒲司扬也不例外。他的愤怒、怨恨、情绪化都不是出自他本性,而是过去那段曾被忽略、饱受委屈的年少记忆在作祟,使他看不清周永维包含在内疚里的善意,这是值得被原谅的。
“司扬,我想跟你说……”她决定说出从刚才就一直很想说的话。“对不起。”
“你跟我说对不起?”他觉得啼笑皆非。就算有人该说对不起,好像也不是她吧?是他未经同意,便擅自吻了她的耶!
“我知道你一定觉得很莫名其妙。”她解释著。“我道歉其实是因为我……唉,总之就是我不该一味的勉强你回蒲园,真的很对不起!”
蒲司扬眉毛一抬,颇感意外。
她怎会忽然开窍了?她不是一直都以充当和事佬为重责大任吗?
“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以至于忽略了你的心情。”
蒲司扬心里已有了谱。“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
“重点不在这里,而是我总是想说服你,但对事情偏又不了解,这才……”她避重就轻,免得害桂嫂难做人。
“了解又怎样?”蒲司扬打断她。“我对蒲月云不敬、对周永维更没好脸色,难道在你了解之后,就会认为我这么做是对的?”
“这不是对与错的问题,而是心理调适。你一时无法接受他们,情绪便有了反弹,这样的心情是可以被谅解的。”梁干若放轻声音说。“如果我能早点知道,就不会这么冲动了,毕竟过去那些不愉快的往事,都曾使你们受到伤害。”
她应该先安慰周伯伯,再给蒲司扬多一点时间,而不是在当晚即冒冒失失的跑去骚扰蒲司扬,硬要他回蒲园不可。
“我差不多都忘了,何来的伤害?”他嗤之以鼻。
要是真如他所言,又怎会无法接纳蒲月云?
“司扬,你有什么不快就说出来,别再苦苦压抑著。”
“有人告诉你我很压抑吗?”他声音变得好冷。“你少自以为是!”
梁千若一愣,他的眼神充满防备与严厉,之前的温柔已不存在。
“我只不过……”
“只不过在知道实情之后,忽然觉得我很可怜,你想同情我?梁千若,我从没见过比你更无聊的人!”他一点也不领情。
他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几分钟前他还深情款款地吻著她,现在却……其实她提起这事并没任何不良动机,只是单纯的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他而已啊!她想关心他,这也错了吗?
“司扬,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是什么意思我没兴趣知道!”
他忽然纵身跃下马,一时反应不及的梁干若只能呆坐在马上。
他以冷峻的眼瞪视她。“不过有一件事你最好知道,那就是——我非常讨厌你用怜悯的表情望著我!’
有吗?她脸上有怜悯的表情吗?梁千若百口莫辩。
她对他并非出于怜悯,而是一份纯粹、发自内心的关怀啊!
没办法,她只好又很鸡婆的重新解释:“我认为我之前的态度过于主观,这是不对的,我现在想表达的只有这些。”
不知为何,她的解释,蒲司扬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他宁可她在不明就里下,为了让他回蒲园而穷追不舍,也不愿见她在知情后像做错事般唯唯诺诺。
“你为何要一直跟我道歉?又为何要这么低声下气?你愧对的是姓周的一家人,不是我蒲司扬,你不必在我面前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
他非得把话说得字字带刺不可吗?梁千若紧紧握拳的手轻颤著。
“你说我在装模作样?我没有!”她不甘心的抗议。
“有没有要问你自己。”他冷冷道。“你为了替妹妹赎罪,陪蒲月云来到蒲园,你想怎么伺候她我管不著,不过我没必要配合你演戏。”
梁千若怔了一下。他怎知千佩?
“不是你说的这样!”管他是怎么知道的,现在有比这个更重要的事。
“即便事不关己,念在邻居多年的份上,只要我帮得上忙就会帮,我不像你说的那么现实。”
“既然这么好心,何不去当义工?这世上多的是比蒲月云更惨的弱势族群,我相信他们应该能使你这大善人获得更多满足感。”
他是在讥笑她还是羞辱她?她气极。“蒲司扬,你为什么偏要扭曲我的话!”
真不敢相信眼前这个臭脸男,和刚才温柔拥吻她的是同一个人,任凭她说什么他都有理由反驳,好像她有多惹人厌似的,既然如此,他干嘛还要吻她?
“我脑子坏了才会让你吻我!’她气呼呼地瞪著他,愈想愈不甘心。
“你不也陶醉得很?”他反讽。.
“蒲司扬,你这可恶的——哇!”
她一激动,忘了自己还在马背上,当场栽了个大筋斗。
“千若!”蒲司扬大吃一惊。
“啊——我……我的腰……我的脚……”
剧烈的痛楚传来,梁千若五官皱得像包子,眼泪都流出来了。
只不过痛归痛,尊严不能不顾。
“走开!”蒲司扬的手一凑近,就被她狠狠拍掉。“用不著你扶!”
“让我看你伤得怎样。”他不理她的赌气,再一次伸手。
她照样不领情,只见她又推又拍,彷佛他那双手沾了毒。
“看什么看!你……你想看我断手还是断脚?你……这下你满意了?高兴了?”她都痛得口齿不清了还想骂人。
满意个屁!蒲司扬暗自低咒。事情怎会变成这样?瞧她那张要哭不哭、在她坚决跟随周永维,盛怒中的父亲愤而将她逐出蒲园那天开始——
虽然很遗憾无法听见父亲亲口说原谅她,但今日重返蒲园为何心里仍充满了忐忑?她究竟在顾忌什么?她……
愈想深思,愈力不从心,蒲月云头昏的几乎站不稳。
可在这房里也待不住,她扶著墙,一步步缓慢走出去,只见几道行色匆匆的人影从她眼前闪过,他们像是正为著什么事忙得不可开交。
“小姐?”总算有个眼尖的佣人注意到她了。“太好了,你终于醒了,我这就去通知桂嫂——呃,小姐,你脸色不太好耶,我看我还是先扶你回房休息。”佣人立即搀扶著她。
“等等……发生了什么事?大家好像很忙的样子。”她困惑地问。
“是梁小姐受伤了。”
“梁小姐?”
“就是跟著你们一道来的那位梁千若小姐啊。”佣人解释。“她从马背上摔下来,可把桂嫂急坏了,赶紧叫阿成去找医生回来替梁小姐检查伤势。”
梁千若?她愣住。是隔壁梁家一对姊妹花的其中一个?
“她伤得怎么样?”她焦急不已。“快带我去看她。”
她想起来了,她终于彻彻底底的想起每件事了。她竞如此纵容自己,以短暂失忆逃避事实……
由眼眶落下的每一滴泪都带著惭愧,她心中有著说不出的难受。
“小姐,你怎么……”桂嫂奸惊讶,没想到开门进来的人是蒲月云。
“云姨?”坐在床上的梁千若也和桂嫂有著相同表情。
“千若,你还好吗?”蒲月云顾不得她们的反应,连忙询问,一脸担忧地望向她那条平放在床上、包裹著白纱布的左腿。
“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梁千若挤出一丝微笑,她说话的同时不禁悄悄瞄向一旁的桂嫂,两人怪
满是逞强的脸蛋,以及额头上渗著的点点冷汗,他知道她现在一定痛极了,可他又不是神仙,没法子立刻为她止痛,他既无奈又心疼。
“等你看完医生,我随你骂个够。”至少这是缩减痛楚最有效的方法。
想也知道她不会乖乖合作,他“强行”抱起她。
果然——
“我有准许你抱我吗?放我下来!”
“蒲司扬,你别装好心,猫哭耗子假慈悲——啊,好痛!”
“你就是乱动才会痛!”
“痛死也不必你管!放我下来——”
粱千若就这么一路哇哇叫的被抱回蒲园。